他说到这儿吐了口气,嘿然道,“你以为他方才那番话是什么目的?”
第五百九十二章 余韵
“能是什么目的?”卫溪闻言微怔,说道,“不过是给咱们画张饼,完了打发咱们回乡做乡绅,好让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权倾朝野罢了!”
“他画的那张饼,未必充不了饥!”苏少歌意味深长的说道,“当然,即使能充饥那也是后往后的事情了,咱们能不能看到都是个问题——他眼下的目的,是为了弄个台阶出来,好让肃王尽快登基!”
“如卫尚书方才所言,陆氏气数未尽,咱们几家现在都没有篡位的把握——照现在这局势无论谁胜出,除非犯糊涂,否则新君怎么都要姓陆!”
“燕侯今日邀我等前来谈判,说到底就是为了让咱们同意肃王登基!”
“只要肃王登上大位,有了名份,即使跟着我苏家的援军就能赶到…难道还能弑君不成?!”
他淡淡道,“而在援军未到之前,刘家已经摆明了要跟燕侯同进退,我等性命安危都系于他之手,你以为我们有谈条件的资格?”
简虚白方才虽然没说什么威胁的话,但这是因为谈判始终没到破裂的地步。
一旦苏少歌这些人真的表示不想谈了,估计他们今天也走不出宣明宫了!
卫溪脸色数变,一面跟着他朝外走,一面道:“但肃王殿下终究是苏家的嫡亲外孙!而且苏家为了殿下他付出极多!”
简虚白这次抢拥立之功是抢得很漂亮,但他就那么自信,这份功劳抵得过苏家对肃王的支持与付出?
要知道苏家本来在谋划的也是扶持肃王登基——肃王凭什么要念他这个好?!
退一步来讲,就算肃王记了他这份好,他就不怕步上苏家的后尘,将来被肃王利用完了抛弃?
“肃王资质不俗,明君该懂的东西,我苏家也没藏着掖着,该教的都教过了。”苏少歌听出卫溪的言外之意,微哂道,“所以简虚白把咱们邀过来谈了这么大半日——虽然肃王不会知道咱们谈了些什么,但你觉得,除非我等门阀之后全部烟消云散,否则肃王往后敢随意动简虚白吗?!”
他露出讥讽之色,“毕竟今日殿中密议之后,无论朝野,必将海内六阀视作一伙,六阀不灭,但凡明智的君主,岂敢轻举妄动?这一手借势,燕侯玩得可真好——想来太皇太后跟端木老夫人都没料到,燕侯会成长至此吧?!”
卫溪脸色很是难看:“他现在借势倒是爽快了,就不怕肃王帝位稳固之后,悍然下手铲除心腹大患吗?!”
苏少歌平静反问:“到那时候,咱们亦在被铲除之列,咱们可以袖手旁观吗?说到底,他是把咱们都拖下了水,为他的仕途保驾护航!”
“那你为何要答应致仕?”卫溪皱眉,“即使肃王马上登基,这份功劳算不到苏家头上,可是有太后在,如果太后发话,我不信肃王真能看着你归回故里!”
冲着不想落下恩将仇报名声这一点,肃王也要挽留一下苏少歌的。
“因为我是青州苏氏子弟,而简虚白只是锦绣堂的外孙——锦绣堂的遗泽早已在端木老夫人为了给燕国太夫人以及仪水郡主报仇时消耗巨大——肃王既聪慧,你觉得如果我与简虚白同朝为官,肃王会偏袒谁?”苏少歌闻言,冷笑了一声,“与其到时候被处处打压,以至于不得不走,倒不如现在干脆点抽身而去,反倒可以全了与肃王之间的亲情,对整个苏家而言,倒是件好事了!”
他教诲过的表弟他知道,肃王虽然这两年也对苏家生出了忌惮之心,但对苏家还是很有感情的。
如果苏少歌继续在朝,权势之争之下,再加上简虚白之流从中挑拨离间、落井下石,表兄弟二人往后说不得会陷入到彼此猜忌的地步里去,拼个你死我活。
但如果苏少歌就此致仕,哪怕并非出自自愿,而是被简虚白逼迫的结果——肃王松口气之余,必定反过来对苏少歌、对苏家怀有愧疚与补偿的心理。
说到底,苏家势力太大了,有脑子的皇帝,哪怕血脉上是苏家的嫡亲外孙,也不能放心。
相比之下,没有亲兄弟、没有能顶用的大舅子小舅子,甚至没什么特别显赫的姻亲——被认为锦绣堂继承者的简虚白,纵然有一天权倾朝野,对皇权的威胁,也是拍马都赶不上苏家!
肃王是公认的资质好,那么他会偏向谁还用说吗?
卫溪沉默片刻,最后问:“如果你与燕侯同在朝中,肃王会偏袒燕侯,这不足为奇。但如果你不在朝了,焉知肃王会不会抬举其他人出来跟那姓简的打擂台?当年先帝这一手可是玩得利落之极!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苏少歌淡淡道:“肃王何必抬举其他人出来跟燕侯打擂台?尚书方才就说过,我与燕侯年岁仿佛。”
刚刚承诺致仕还乡的苏少歌,拥有探花功名,在翰林院里干过,是冀国公之后、肃王血缘上的亲表哥,拥有这么华丽的履历,他随时可以起复!
而且他跟简虚白年岁仿佛,也不必担心简虚白会熬死他之类——这就是制约简虚白的地方。
虽然说为了防止苏家趁机坐大,肃王不会轻易起复他,但终究是一道枷锁,约束着简虚白不要做出太过份的事情来!
所以肃王又怎么会再给简虚白在朝堂上找对手呢?这样既多此一举,还会伤了彼此之间的感情,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卫溪张着嘴,半晌才喃喃道:“他这么做,难道是想做个忠臣吗?!”
还以为简虚白把他们赶走,是为了自己把持朝政,谁知他算计来算计去,给自己挖的坑也不少——难道这人真的丹心一片报国君?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想出由商入手,迂回左右朝堂的法子?!
那法子卫溪虽然不满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在世家门阀被科举冲击得每况愈下的情况下,有这么一个思路,总比束手无策的看着家族一天比一天颓然好!
可见简虚白对皇室似乎也没什么好感——
然而这位年轻的燕侯到底站在哪一边?
饶是卫溪也算老狐狸了,此刻也不禁一片迷惘。
苏少歌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心下却暗自想:“忠臣?那也得肃王玩得过这姓简的!”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简虚白把他打发回桑梓,可不是为了让他帮着肃王看好燕侯府的!
而是,让苏少歌在暗,自己在明,影响肃王!
至于说苏少歌这次明明被简虚白摆了这么一道狠的,又凭什么还要帮他?
这当然是因为青州苏在限制皇权的需求上,更胜于简虚白了!
目前海内六阀中,不算已经绝嗣、也还没让旁支继嗣的江南堂,就数锦绣堂最弱——然后锦绣堂到现在都没有正式传给简虚白呢!
是以哪怕简虚白胜了这一场,对苏家的威胁也还不高。
如果是一个显赫时间比较短的家族,或者会因为这次截胡,与简虚白不共戴天,更不要讲合作了。
但像苏家这个级别的门第,起起落落的经验不要太丰富,他们还不至于为这么次失败,在权衡利弊时带入私人感情——对于苏家这个级别的望族来说,眼下最大的威胁就是皇室对他们的忌惮。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希望皇室壮大,更不会希望君主太精明太有威信。
这个亏他们已经在显嘉帝身上吃过一回了,又怎么还肯在肃王身上再栽这个跟头?!
“鹤骨表弟,但望你将来能够聪明点,可以平平安安的终老吧!”苏少歌眼中浮现出嘲弄之色,如果这次的勾心斗角,胜出的是苏家,苏家虽然肯定会索取自己家族的那份报酬,但因为骨肉之情,对肃王总也会留有几分余地,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闹到撕破脸的地步的。
然而简虚白跟肃王有什么交情?
肃王妃名义上固然要喊简虚白一声“兄长”——可是简虚白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对她的情份也大抵看在了晋国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却没有与聂舞樱之间有直接的感情;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不报复晋国大长公主就不错了,又遑论照顾大长公主的亲生骨肉?
如果他日肃王无法处理好跟简虚白的关系,双方闹翻的话,简虚白凭什么手下留情?没有苏家护着的肃王,会有显嘉帝的运气,摊上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宋婴吗?
苏少歌不认为陆氏有这样的福祚。
想到这儿,他忽然皱了皱眉:只是简虚白到底是怎么说服刘家的呢?竟让刘家那样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走?
这个问题,此刻沈边声也在问刘竞城:“端木老夫人何时改了主意,你竟不曾告诉我?”
他们虽然一在西一在北,大睿开国之前还交过战,但同为大睿太祖逼迫守墓之后,倒是同病相怜,这些年来诸事大抵都站在一块,且不时互通有无。
此刻沈边声的语气里,分明带出些许对刘家抛开自家的埋怨来。
“若是老夫人的意思,岂有告诉我刘家却不跟世兄说的道理?”刘竞城听了出来,忙解释道,“实不相瞒,这回却是我与燕侯擅作主张了——待会到了老夫人跟前,还要请世兄帮忙斡旋,免得老夫人当真恼了我们俩呢!”
沈边声闻言微微皱眉,意有所指道:“燕侯年轻,又是老夫人的亲生外孙,他偶尔任性一把,也还罢了!子铮弟幼承庭训,最是稳重懂事不过的人,怎么也跟燕侯一块胡闹上了?”
——场面话就不要讲了,还想以后做好朋友的话,快点把简虚白许了你什么好处说出来吧!
第五百九十三章 刘沈
“世兄可想过,若按老夫人的打算,以衡山王之子出继先帝,登临大位,会是什么结果?”刘竞城眯了眯眼,不答反问。
沈边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们不是转头就找上苏家了么?说起来我还得恭喜你,得聘扶风堂嫡女为妻!”
刘竞城笑着避开了联姻的话题,道:“找上苏家也不是什么好出路——若肃王是由苏家扶持上位的,我们刘家即使附骥有功,然而有先帝的例子在,谁还敢指望皇室的良心?就是苏家,我不信他们对燃藜堂没兴趣!这可是与虎谋皮啊!”
“你们不是还有蜀王、襄王?”沈边声嗤笑了一声,“怎么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仗都打了一回,最后还是决定肃王了?燕侯势力固然不如苏家,可往后朝堂之上,你想越过他恐怕也没什么指望?说到底,还不是占不了大头?”
“世兄,归根到底,我们是不想旧事重演,再给皇室机会!”刘竞城闻言,正色说道,“蜀王与襄王要么平庸,要么没有强势外家,若他们登基,无论我们中的哪一方,想挟天子以令天下都不难——那么接下来呢?”
他冷笑,“接下来必然就是咱们这些人家之间的勾心斗角了!”
“这岂非皇室最想看到的?”
“大睿太祖皇帝、先帝的两次教训,还不够吗?”
“所以你们选择了肃王?”沈边声挑眉道,“因为肃王资质不俗,而且又是苏家嫡亲外孙——他登基之后,对咱们这些人家的威胁极大,所以咱们必定只能放下彼此的矛盾和冲突,联手以限制皇室与皇权?”
刘竞城颔首:“在咱们都无法取代陆氏天下的情况下;在六阀因近年恩怨,如卫苏简直是不共戴天的情况下,世兄以为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陆氏定鼎天下虽然才数十年,但也正因为大睿还年轻,结束乱世的功绩尚未被民间遗忘。即使太祖皇帝之后的惠宗皇帝不太靠谱,可是几十年来的宫闱之乱、储君之争,都在上层勾心斗角,并未涉及到中下层——如今的天下,陆氏的威望以及受拥戴程度,还是很高的。
何况先帝显嘉二十年治国有方,大睿现在正值盛世太平,即使端化帝上台以来没什么好评价,但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国中民众好日子过着,怎么可能喜欢乱臣贼子呢?六阀虽然底蕴深厚,却也没那个能力,顶着天下人的唾弃与反对上位。
所以端木老夫人想让简虚白挟幼主登基,日后篡位…真的只能说老夫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报复皇室的心情太迫切了点,所以才会提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些沈边声心里都有数,闻言不禁默然。
片刻后,他道:“燕侯既然是因为目前篡位之路走不通,这才挑了肃王出来,免得咱们现在勾心斗角削弱了彼此,叫皇室觑得机会,覆灭咱们——这么说来他终归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燕侯与皇室的恩怨世兄也不是没听端木老夫人说过,如今他要是肯放过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已经是宅心仁厚了。”刘竞城轻笑道,“难为还指望他为皇室鞠躬尽瘁不成?!”
他神情严肃起来,“其实我家之所以这次愿意听从燕侯吩咐,最主要的是他说的一句话:赫、魏、西雍时,海内六阀之外,单是举国皆知的世家,便有溪林周、幽州裴、云霞霍、榕城邓、兴河钱、帝都顾、洪州顾、京畿张这八姓,其下更有膏粱甲第——然而如今这天下,可溯祖上百年富贵者,几人?”
沈边声脸色微变,颔首道:“我辈中人确实越发的少了!”
“人少则力微!”刘竞城正色说道,“是以燕侯认为,我等如今非但不能内斗,合该联合起来,同进退、齐心力才对!”
他吐了口气,“以帝都顾为例,东雍皇室对他们下手时,我等岂是全部茫然不知,又或者无力回护?岂不是因为想着瓜分顾氏当时在朝在野的几个紧要位置,所以坐视了他们的覆灭?”
“而燕侯言,这是世家门阀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情!”
“为何?”
“因为即使覆灭帝都顾的东雍皇帝死于帝都顾氏暗子的刺杀——然而除了这次刺杀之外,帝都顾氏至今可有复燃之象?!”
“三百年门第,就此消亡!”
“皇室从这件事情里,看到了彻底铲除我等阀阅的指望!”
“所以才有了江南堂之事——世兄不知,当燕侯说,倘若我等这次还不罢手,联合起来,那么江南堂的结局,必是我等的明日时,我几乎没能站稳!”
其实不必他强调,沈边声此刻已是脸色苍白,喃喃道:“帝都顾…江南宋…原来如此!我说先帝当初为什么会落井下石恩将仇报…原来…原来他真正的目的,不在于铲除一个望族,或者不全是为了铲除一个望族!”
“更是为了试探海内六阀中其他人家的反应!!!”
刘竞城惨笑了一下,说道:“没错!那时候咱们正各自为战得厉害,彼此勾心斗角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想到这个口子不能开?!”
“其实从帝都顾开始咱们的祖上就错了!!!”沈边声几乎是痛心疾首的顿足道,“庶族越是壮大,我等越要守望互助!人少则力微,力微则易衰,衰极则消亡——这个口子的的确确,一点都不能开啊!”
然而他们已经错了两次:一次跟在东雍皇室后面开开心心的分了帝都顾,一次跟在苏家和显嘉帝后面开开心心的坑了江南堂——本来人数、势力就都已不复往年的兴盛,还要互相内斗,这样的阶层,还痴心妄想着富贵绵长?!
“这也不能全怪祖上当时想不到这个问题。”刘竞城苦笑着安抚他,说道,“要怪也是怪前雍不争气,异族肆虐中原,群龙无首,那当然是只能暂且顾着自己了!”
那种时候,皇室都在颠沛流离当中,各家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去保护、帮助其他人家呢?
西凉沈、东胡刘连桑梓都丢了,多少族人宁死不肯丢弃祖地,血洒疆场。
两人都不期然的忆起幼时父辈为他们讲述往事时,提到这场撤退——他们的曾祖父与祖父,很多是被一路绑到南方的。
因为不肯走,因为不愿意走,因为想跟其他兄弟手足一起战死沙场…然而为了家族的延续,当时的家主专门择了一批人,带着仓促之间收拾的家产,由心腹仆从护送,仓皇南下,以为家族留一脉希望。
最终这脉希望成功的赶走了侵占他们家园的异族,却终究在逐鹿天下上功亏一篑,黯然收场。
沈边声与刘竞城由于年纪的缘故,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场乱世。
但想也知道,西凉沈与东胡刘固然都是海内六阀之一,是名满天下的望族——可沦落到辗转他乡的地步时,能保证传承继续就不错了,又何来余力帮助当时的帝都顾?
至于其他几家,虽然如江南宋、青州苏,桑梓原本就在南面,嫡系成员没有直接受到兵燹的冲击,然而他们在北方的产业也是毁于一旦!
家族的整体实力理所当然的下降。
老实说,那时候的望族,其实没有过得特别好、好到可以随便管闲事的。
所以他们的祖上未必不明白联合的重要性,但在庇护自家族人都来不及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瓜分帝都顾,以取得更多资源,用在自家族里,好让更多的族人活下来、活得好。
而如果他们当时选择了帮助帝都顾的话,即使会从帝都顾氏得到一定的报酬,却将面临着东雍皇室的压力——对于当时已经是在兵荒马乱里苦苦支持的望族来说,这份压力是非常值得斟酌的。
何况即使当家的家主知道轻重,在当时的压力下,寻常族人很难理解,为什么在自己家已经很艰难的情况下,他们还要付出各种利益、乃至于族人的性命安危,去帮助其他家族?
就算理解,他们也很难认可。
毕竟求生是人性的本能。
当然如果其时做主的人有足够的魄力,未必压不下这些反对——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刘竞城无意陪沈边声指责那些先人的短视,所以圆场道:“那时候咱们祖上那辈人,即使看到了袖手旁观帝都顾覆灭的后果,但在各方牵掣下,却也很难伸出援手。”
他提醒道,“何况那位雍帝在帝都顾氏覆灭之后,多么的防范严密?单凭帝都顾氏那个暗子,可未必有机会弑君——说不得就有其他世家门阀的帮忙在里面!”
“说的也是!”沈边声定了定神,苦笑道,“然而——眼下咱们的处境,实在叫人担忧啊!”
刘竞城说道:“终究不是全没生机的绝境,何况即使眼下处境堪忧,难为世兄就这么认命了不成?!”
“子铮你何必激我?”沈边声吐了口气,道,“我只是担心而已,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弄清楚了刘家为什么会站在简虚白那边后,他不免又有些埋怨,“说起来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何以这样的事情却不告诉我一声?”
刘竞城心道:这当然是因为这件事情简虚白跟我们刘家联手就能做成,又何必再拖上你?这不是平白给你们沈家送好处嘛?
虽然眼下六阀已经勉强达成共识,就是他们不能再内斗下去了。
但这其实也就是划一条比较高的底线,不是说他们从此真的就亲密无间跟一家人似的——这也不现实——所以小动作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比如说现在沈边声问归问,其实心里也清楚怎么回事,遂叹道:“罢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接下来若有需要我们沈家出力的,你可不要再忘记了!”
刘竞城含笑应下,见他似有些郁郁不乐,目光闪了闪,说道:“还有件事情,世兄要不要一起参详参详?”
沈边声没想到他的回复这么快,意外道:“何事?”
刘竞城朝身后的宫城抬了抬下巴,轻声道:“肃王成亲至今,后院不过王妃一人,之前因为肃王成亲未久就就了藩,又要为先帝守孝,顾不到这事也还罢了。眼下肃王即将践祚,先帝的血脉又十分的凋敝,这开枝散叶的重任,只怕肃王妃一个人,却是承担不起!”
沈边声心念一动,小声道:“燕侯没意见?肃王妃虽然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但传闻与宋奶奶关系极好——燕侯就算知道了自己身世后,不再顾念兄妹之情,但只要肃王妃心里向着燕侯府,总也是份情谊,据说那位肃王妃可是肃王自己瞧上的!”
刘竞城轻笑了一声,说道:“燕侯虽然是端木老夫人的嫡亲外孙,但这回如此擅做主张,老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虽然很多事情现在已经是木已成舟,老夫人再生气也无济于事了。但新君后宫里添两个人这等小事,燕侯难为还会驳了老夫人的面子不成?!就是宋奶奶,也不好说什么!”
“既然如此,咱们只要让老夫人点头,那不就是了?”
他微哂道,“莫忘记当年仪水郡主是怎么死的?老夫人只怕巴不得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有同样的遭遇呢,你说她老人家怎么会不同意?!”
沈边声目光闪了闪,忽然说道:“说起来虽然咱们不知道燕侯会不会为仪水郡主报仇,但即使他要为母报仇,冲着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从前对待他的宠爱,却也为难得很?”
“世兄是说为燕侯分忧吗?”刘竞城笑着摇了摇头,“我倒也这么想过——不过后来身边人提醒,说端木老夫人她老人家还在,万一她老人家想亲自了结这番恩怨,咱们却是多事了!”
“说的也是!”沈边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他们祖孙两个接下来会怎么收场…宫门到了,子铮弟,先告辞!”
刘竞城拱手:“世兄慢走!”
他们在宫门外告别之际,端木老夫人乘坐的马车,刚刚在晋国大长公主府前停下。
第五百九十四章 报复
两名健妇将老夫人坐的轮椅搬了下来,心腹婆子一边替老夫人整理着狐裘上的风毛,一边轻声道:“这寒冬腊月的,城里的乱子又还没完全平息,您何必亲自走这一趟?回头让侯爷过来不也就是了?”
“万一他下不了手呢?”老夫人捧着暖炉的手紧了一紧,有些失神道,“何况宋氏那孩子说的也有道理:阿虚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被裘氏以及晋国养了这些年,忽然告诉他真相,又要求他对付裘氏以及晋国,对他而言,这一道坎岂是好过的?索性还不如我自己来!”
心腹婆子还要说什么,见清江郡主已经迎出来了,抿了抿唇,没再作声。
清江郡主得知端木老夫人前来探望感到非常意外,这不仅仅是因为端木老夫人以前从来没有来过晋国大长公主府,也因为眼下这局势如此混乱,老夫人不好好的待在燕侯府,跑过来做什么?
要知道今天西门告破,城外禁军攻入城内,但却没有大肆杀戮,乱了一阵之后,反倒跟城内禁军一块约束士卒,只盯牢了上下,除了限定的几家外一律不许出入——这两天一直在榻前侍奉的清江郡主,想回府看看都不行,被困晋国大长公主府至今,对于外界发生了些什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眼下帝都其实把持在简虚白手里的事情。
她这会还以为禁军已经不再限制贵胄出入了,心道:“难道是阿虚不放心娘,自己脱不开身,宋弟妹又怀着孕,所以专门托了这位老夫人前来?”
清江郡主心里这么想着,微微皱了下眉,她觉得简虚白如果真的担心晋国大长公主的话,应该亲自过来看望才对!怎么好让端木老夫人一个行动不便的长辈奔波呢?
但转念想到,端木老夫人非常看重简家三房,如今这乱七八糟的时候,老人家估计不放心晚辈出行,宁可自己冒险离开燕侯府?
郡主心里转着念头,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很是热情的招呼了端木老夫人——老夫人对于她的热情也是笑脸相迎,很是和蔼可亲的说道:“晋国这场病这些日子老是不见好,我老早听到起就很不放心了的,只是你也晓得,我这把老骨头原是为了求医才回帝都的,出门也是不便。今儿个可算得了空,所以过来瞧瞧她!”
又似开玩笑的道,“你们可别怪我来的晚!”
清江郡主闻言只道自己猜中了,忙道:“您这话说的!说起来我们也是您的晚辈,这些日子竟都没去看您,才是真正不孝!”
——端木老夫人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堂婶,算起来清江郡主其实该喊她一声婶婆的。
但因为废城阳王当年被赐死之后,还被玉牒除名,等若是剥夺了宗室子弟的身份的,老夫人虽然保得性命,却也不再属于宗妇的范畴了,从律法上讲,清江郡主等人自然也不必再当她是长辈。
当然重点还是因为端木老夫人回帝都之后,基本上都在闭门养病,瞧着十分落魄,清江郡主这些人自觉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既没必要上门去找麻烦,也没必要上门去尽孝。所以尽管一早知道端木老夫人的住处,却是连个下人都没打发去问候声的。
这会老夫人倒先上了晋国大长公主府,清江郡主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了。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到了晋国大长公主住的屋子,佳约有点脸色古怪的出来道:“殿下请老夫人单独进去说话!”
清江郡主有点惊讶,不过想到简虚白这些日子都没过来看望,今天端木老夫人忽然代他来了,也许晋国大长公主有什么不想外传的话要问老夫人呢?
是以也没多想,朝老夫人点了点头:“那我就不送您进去了,您慢请!”
端木老夫人微微一笑,对佳约道:“烦请你推我一把!”
佳约把老夫人的轮椅推到里面,又上了茶水之后,迅速出来,去花厅找清江郡主:“郡主,这位老夫人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
“想是今日城里出了大事,阿虚不大放心这边,又因为宋弟妹妊娠在身不便操劳,所以托老夫人走这趟,来看看娘?”清江郡主正牵挂着家里的卓平安以及卓平安的子嗣,若不是因为晋国大长公主现在下不得榻,端木老夫人呢又是长辈,走的时候不能没有人送一送,她这会就想起身回自己府里了。
闻言心不在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佳约虽然深得晋国大长公主倚重,但素知分寸,可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打听的人。她既然这么问了,自是有缘故的:“方才这位老夫人登门的消息,才报到殿下跟前,殿下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来!奴婢问了问,殿下煞白着脸也不回答…好一会儿才道了个‘请’字!”
又皱眉,“方才殿下让奴婢从暗格里找出一个很旧的香囊来,瞧着竟仿佛数十年前的物件了——奴婢悄悄看了一眼,那上头竟仿佛…仿佛沾了些陈年血迹!郡主可知道,殿下是打哪来的这样一个东西?”
清江郡主愕然道:“沾了血的香囊?我从未听说娘留着这样的东西!”
这话音才落,她蓦然想到一件事情,脱口道,“难道…?!”
“难道是当年裴则死时还攥在手里的那个?”此刻,端木老夫人正转动轮椅,到了半卷的绣帐前,一眼看到被晋国大长公主手里的香囊,不禁轻嗤出声,曼声道,“活着的时候你把他的真心实意当成脚底下的泥,如今他死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硬留着东西做给谁看?”
无视晋国大长公主惨白的脸色,老夫人抚了抚掌心的暖炉,继续说道,“何况裴则若地下有灵,这些年来看着你这荡.妇水性杨花的样子…恐怕是懊悔自己当年眼瞎都来不及!”
晋国大长公主从她进来起一直抿着唇不敢作声,抓着香囊的手都微微颤抖,但裴则实在在大长公主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到底忍不住壮着胆子道了一句:“裴则是真心悦我!”
“所以即使你再不要脸再人尽可夫,他也活该戴着一顶顶绿帽子,任凭你作践他的心意?”端木老夫人嗤笑出声,抚着轮椅的扶手,用极悠闲的语气说道,“陆朝颜啊陆朝颜,你不过运气好,赶着裴家长辈去得早,那裴则年少失恃,对于年长女子有着特殊的癖好,刚好你那时候还算年轻,又因为备受夫家摧残,成天一副可怜样儿,勾动了他的怜悯之心!”
“那孩子年轻不懂事,将同情当成了仰慕——你也不想想你那时候那点姿色,那样怯懦的性情,有什么值得别人留恋的?那时候你想方设法的朝离邈跟前凑,离邈有正眼看过你一回?”
“噢,你入不了离邈的眼是很正常的,毕竟你连自己的结发之夫都笼络不住不是吗?人家宁可要外头十两银子一夜的娼.妓,都懒得回公主府里看你——说起来你一心一意觉得老寿春伯对不起你,实际上我倒觉得你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两年养在府里的那些货色,又比老寿春伯当年养在外头的那些好到哪里去呢?老寿春伯好歹还有个申屠无尘陪他到死,而你这些年来空有金枝玉叶之名,谁哄着你不是为了富贵权势?!”
老夫人将暖炉交到一只手里,腾出另外一只手,拉了拉盖在膝上的毯子,和蔼道,“我倒没料到的是你那个长女竟是不类你——也难怪,她小时候跟着你婆婆,到底不是你教出来的!”
“您这样说我有意思么?”晋国大长公主从听说端木老夫人登门起,就知道今天难以善了了,她也确实觉得愧对端木老夫人——但见端木老夫人话越说越难听,尤其是提到她婆婆,她是非常恨她第一任婆婆、即老寿春伯之母孙氏的,此刻实在忍无可忍,冷声道,“您再怎么拿话刺我,仪水也回不来了!”
“我当然知道仪水回不来了!”端木老夫人闻言,面上无动于衷,眼底的寒意,却又深了几分,她朝后靠了靠,拣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淡淡道,“不过没有关系,你还活着,你的儿女们,也大抵活着!”
晋国大长公主本来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准备,闻言不禁变了脸色:“你想干什么?!清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我的仪水也很无辜。”端木老夫人平静道,“她不但无辜,她还对你有恩——既然你当年能做初一,如今我为何不能做十五?何况母债子还,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我只逼死一个仪水。”晋国大长公主张着嘴,半晌才低声道,“而且夷犹已经死在辽州——你敢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她深吸了口气,“我把这条命给你,再加上夷犹一家,欠仪水的,还得难道还不够?毕竟阿虚在我手里这些年,我是怎么疼他的你也知道,我对他真的是尽心尽力了!”
她不提这个问题还好——一提到这个问题,端木老夫人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
不过老夫人十万个不愿意让杀女仇人看出自己的愤怒,是以努力掐着掌心按捺住,冷笑出声:“简夷犹出自简离旷那个孽种,他的命只能记到我那妹妹的账上去!你这贱妇倒是说得出来——你一条命赔我的仪水?你除了淫.荡无.耻忘恩负义之外,有哪点比得上仪水!你这条命换我的仪水一根手指都不配!!!”
说到这儿,老夫人深呼吸了两次,稳住情绪,忽然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来,“不过我现在决定宽宏大量一次:我允许你拿你自己的命,以及你任何一个亲生骨肉的命,了却这场恩怨!”
她轻笑,“却不知道…你打算让谁死?”
晋国大长公主哆嗦道:“你说什么?!”
“别想着挣扎了!”端木老夫人轻蔑道,“你看到我亲自来这儿,就该知道:你眼下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你那个助纣为虐的胞弟显嘉已死,你那个纵女行凶的母后裘氏如今自身难保!你不想你所有的血脉给你陪葬,你只能按我的要求做:来,告诉我,你选哪个?”
“…你不过想捉弄我罢了!”晋国大长公主举手掩嘴,半晌,才低声道,“随便我选了哪个,你都不会放过他们的不是吗?!”
端木老夫人轻笑道:“就算如此,但活有活法,死有死法——你若是识趣,他们死也能死得体面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