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抛出江南堂这个诱饵,效果比想象的还要好!”宋宜笑转了转掌心的茶碗,暗忖,“宋氏旁支宁肯把这道圣旨交给我,也不愿意交给这次多多少少肯定帮了他们一把的西凉沈,可见他们虽然与沈家关系好,还结了姻亲,但实际上到底也是不甘心一直做附庸的。”

这种心态也是人之常情,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宋珞嫣这些人的祖上,正因为不是嫡长子,无法继承江南堂,这才需要跟着沈家出生入死的挣功劳博富贵。之前江南堂虽然人丁单薄,但一直有嫡系的血脉传承,他们做旁支的纵然羡慕嫡支可以躺在前人的遗泽上坐享其成,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江南堂绝嗣了,宋宜笑这个最后的嫡长女又愿意给他们个机会,他们为什么不抓住?

将圣旨送给沈家,无论沈家籍此得到多大的利益,虽然未必会亏待了宋氏旁支,却不可能把真正的大头给他们——因为目前的沈家自己也急需重振门庭,跟宋氏旁支关系再好、再抱着愧疚之心,在关系合族未来的利益上是不可能让给宋氏旁支的。

反倒是宋宜笑,她拿了这道圣旨在手里,虽然也肯定是从燕侯府的利益出发来考虑,但燕侯府人丁单薄,年轻的简虚白即使有些需要照拂的手下,又怎么能跟沈刘这种大族比?

能匀给宋氏旁支的好处自然也多,甚至宋氏旁支本身就可以成为简虚白的心腹势力之一。

重点是宋宜笑一定乐见一个与她亲近的强势娘家崛起。

因为这也等于巩固了宋宜笑母子在夫家的地位。

宋宜笑对宋珞嫣的打算一目了然,所以感慨这位族妹的明白,毕竟宋珞石、宋珞岩等人,于宋宜笑只是同族兄妹,血脉既远,也没有自幼长大的情份,但他们却是宋珞嫣的骨肉至亲。

宋氏旁支执掌江南堂之后,对宋珞嫣的好处更在对宋宜笑之上——至于说沈家知道此事后,会不会对宋珞嫣有意见?宋宜笑相信,自己这族妹一定会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来,表示是瞒不住自己才不得不把圣旨交过来的。

何况宋氏旁支壮大之后,沈家也不会为了这种已经木已成舟的事情,把好好的姻亲逼到敌对去。

“望族子弟,都不容易啊!”宋宜笑感慨宋珞嫣的心思之余,亦生出了一种“长安大,居不易”的感触。

不过眼下不是唏嘘这些的时候,她定了定神,对小厮道:“既然你家主子已经把东西拿过来了,那么就先放我这儿吧!今天城中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要怎么处置?回头待有了决定,我自会遣人去跟她说。”

那小厮恭敬的应了,又道:“主子很是牵挂大小姐这儿。”

“我这儿一切如常,倒是你们那边,这会子怎么样了?”宋宜笑点了点头,说道,“有些日子没见你家主子了,她近来如何?”

小厮说了宋珞嫣样样都好之后,宋宜笑也没其他话要问了,看了眼苔锦,苔锦会意的入内取了个装银锞子的荷包给他——那小厮也不推辞,磕头谢恩,双手接过荷包,也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宋宜笑端起茶碗抿了口,正要说话,外间却有小丫鬟进来,道:“奶奶这会可空吗?老夫人那边想起来些事情,想请您过去说话!”

“我这就过去!”宋宜笑闻言,忙搁下茶碗,入内室对着铜镜整了整衣裙,看看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了,这才转身出门,往观松小筑而去。

到了观松小筑中,才跨入庭院,但听厢房中孩童笑声阵阵,正是简清越与宋轩在打闹,中间夹杂着蒋慕葶的柔声劝解。

陆茁儿惯来不爱出声,此时倒是听不到什么动静。

而端木老夫人是在正堂等宋宜笑,所以此刻宋宜笑固然朝厢房望了几眼,还是先去了正堂,行礼问安后,恭敬问:“未知外祖母有什么吩咐?”

“好孩子,先坐!”端木老夫人此刻神情不太好,虽然面色平静,眉宇之间却隐见阴鸷,宋宜笑看了出来,心下不免诧异,依言落座后,下人呈上茶水,老夫人看了眼左右,观松小筑中的下人立刻纷纷告退。

见状,宋宜笑借着端起茶碗的功夫,瞥了眼苔锦——苔锦忙也随着人群退了出去。

待堂上只剩祖孙二人了,端木老夫人才凝神开口:“你方才说要去后堂安抚下下人们,不知道安抚的怎么样了?”

“劳外祖母惦记,下人们虽然起初很是惶恐,但我训斥了一顿之后,倒是各归各位了。”宋宜笑闻言,心头一动,沉吟之余,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说来也是巧,我方才才把场面弹压住,我娘家妹妹恰好打发人过来问候,跟她派来的人说了几句闲话,得知她那边平安无事,这真是叫人庆幸了!”

“真是你娘家妹妹派来的?”谁知端木老夫人听了这话,却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阿虚这回擅做主张得这么厉害…都到这地步了,却何必还要瞒我这老不死呢?”

宋宜笑本来还在猜测老夫人做什么忽然关心起自己对后院之事的处置来了?

此刻听了这话,不由一惊,露出分明的疑色来:“夫君擅自做主?!却不知道外祖母所言为何?不过夫君素来真心孝敬您,决计不会故意惹您生气的!还望您老能够念在我们做晚辈的年轻识浅,难免无知的份上,给他一个请罪的机会!”

说着就要离席拜倒,代夫请罪——端木老夫人皱着眉阻止了:“你现在是双身子!怎么好动不动的跪?快快起来!”

见宋宜笑似有迟疑,她脸色严厉起来,“怎么?想存心惹我再生气一点吗?!”

宋宜笑听她这么说了,才站直了身子,却没有还座,而是小心翼翼道:“外祖母身体要紧,可千万不要动怒,怒则伤身!”

端木老夫人看着她一脸孝顺恭敬的样子,只觉得心头百味陈杂——那天简虚白入宫见了太皇太后,被太皇太后毫无征兆的告知了身世之后,去别院找她核对真相。

老夫人诉说教训之际,简虚白固然脸色一直不大好,何尝不是没有说过半句忤逆的话、一副无力反抗老夫人的模样?

那时候老夫人瞧在眼里,虽然心疼,但想到女儿仪水郡主韶华而逝的教训,到底还是狠下心来。

她当时想着,即使这个外孙心里不痛快、不满意自己给他做的安排,但到底是嫡亲的血脉,事后等大局定下,慢慢的哄上些日子,不相信简虚白会为了区区几个对他不安好心的外人,还能不认自己嫡亲外祖母?!

何况简虚白的年纪跟生长于太皇太后之手的经历,都让端木老夫人无法信任他的决定。

所以老夫人一直觉得,自己不听不理这个外孙的想法是对的,是为了他好!

谁能个到这个看似恭顺天真的外孙,她心目中厚道有余而进取不足的孩子,不声不响的,竟把包括她在内,这场大位之争所涉及到的各方势力,统统摆了一道?!

如果早知道简虚白有这样的魄力与城府,端木老夫人扪心自问,她会不会直接勒令简虚白闭嘴,连听一听他的想法都不愿意?

应该不会的——老夫人不是受不得晚辈反对的人,之所以当初对简虚白那样独断专行,说到底,是怕他开口之后,自己会忍不住心软忍不住动摇!

一如她当年明知道仪水郡主一次次怜悯晋国大长公主,会使申屠贵妃不满,如此对城阳王府不利,却总是无法拒绝仪水郡主的要求一样——老夫人对外人有多狠多绝情,对自己的血脉与晚辈,就有多柔软多没原则。

只可惜长久的分离,让她无法信任自己的外孙,而她的外孙,也因为她的武断与一次次的故意隐瞒,无法信任她。

祖孙两个明明是至亲血脉,却在大位之争这样关系社稷的大事中,各自为政。

现在看来,是简虚白略胜一筹——端木老夫人意外、惊愕之余,与欣慰同时生出来的,却是担心!

不仅仅担心简虚白会不会功亏一篑,更担心的是!

“你想要我不生气也不是没有办法。”端木老夫人紧紧盯着底下的外孙媳妇,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里,是压抑着的惶恐与期待,“你只要告诉我,阿虚的计划中,会把陆氏诸人,尤其是裘氏老妇,以及晋国那个贱婢,怎么处置?!”

第五百八十七章 还有一个优势

此刻的宣明宫正殿内,丹墀下,陆陆续续而来的人,堪堪到齐。

高大巍峨的殿门无声无息的合上,阻断天光,只余两排宫灯,静照满殿。

从前朝沿袭下来的制度,这座帝皇寝宫的正殿,虽然也用于朝会,却只用于内朝——也就是小朝。

虽然说小朝的规模与人数不能跟大朝比,所以这座殿宇也远不如大朝所用广殿的宽阔庞大,但到底是天子居处,自有规制,亦可称深远。

此刻即使灯火琳琅,殿中诸人的面容,却依旧有些晦暝不清的意思。

眼神的闪烁间,更是幽深似海,难辨真心实意。

殿中人并不多,然而泾渭分明了两派:一派只有两个人,简虚白以及刘家宗子刘竞城;一派则是其他人。

“既然人已到齐,燕侯是否可以开门见山,给咱们这些人一个说法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卫溪率先开口,“又或者,给咱们一个干脆?”

余人虽然没有出言附和,但直视向简虚白的目光,却无不暗含催促。

先到之人多多少少已与简虚白谈过几句,但所得到的讯息,与最早过来的苏少歌也是半斤对八两——到现在为止,没人猜得出来,简虚白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又有什么样的底气,可以说服他们?

即使此刻在这儿的人都不简单,均不是沉不住气的人,然而事关重大,这么短短片刻的等待下来,业已是心急如焚。

卫溪的开口虽然暗藏敌意,却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关于望族如今面临的局势,方才我已与诸位说过一些。”好在简虚白也没有兜圈子的意思,闻言抬头,环视了一圈众人之后,平静道,“科举自前朝出现并兴盛以来,庶族子弟纷纷入朝,世家门阀的衰落,已是无可避免!这一点,敢问诸位可认同?”

众人沉默了一下之后,纷纷点头——包括看起来敌意最深重的卫溪。

毕竟他们既然肯来这儿谈,显然也是希望能够达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协议的,真想着胡搅蛮缠的话,又何必理会简虚白一个才加冠的年轻人?

“闻说端木老夫人有意令燕侯取代陆氏,君临天下。”不过这些人来是来了,却并不希望话题的节奏保持在简虚白手里,此刻苏少歌就忽然说道,“难道燕侯今日,是要送我等一份拥立之功,以便我等振兴家族吗?”

这话当然是试探了。

虽然说苏少歌方才先到时,已经明确问过简虚白的篡位之想,但这会当众多道来,诸人还是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望住了简虚白,等待他的回答。

“二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简虚白淡淡的笑了笑,坦然迎接他们的打量与凝注,“我方才已经明言,这个位子,将会是肃王殿下坐上去!”

说话间,他指了指上首空荡荡的御椅。

“这如何使得?!”闻言,众人神情各异,之前还似乎与苏少歌摈弃前嫌站到一起的卫溪,立刻沉声反对,“且不说肃王如今只是先帝之侄,先帝有亲子在膝,哪有做侄子的越过亲子承位的道理?!单说燕侯方才提到世家门阀之衰落,说是因为科举,其实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历代皇室对我等望族莫不虎视眈眈,深以为患,故而琢磨出了这么个抡才之策,以弱我等?!”

“肃王资质出众,若是登基,即使是受了我等望族之惠,回头必然也将效仿先帝,恩将仇报,视我等为洪水猛兽、心腹大患,欲除我等而后快!”

“如此咱们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岂是明智之举?!”

闻言除了苏少歌面无表情外,站在他们那边的几个人,都纷纷点头,看简虚白的目光,有点古怪起来:这位燕侯虽然从显嘉朝起就以地位尊崇、深得圣眷出名,不算什么默默无闻的人物。

但在他们这种或执掌一族一家、或身居庙堂高位手握权柄的人看来,也不过是个运气好点的国戚罢了!

深入知道内情的,甚至会暗笑一声:身为棋子兼质子而不自知!

简单来讲,这里的人,包括苏少歌在内,以前其实都没怎么把简虚白放在眼里——他们以前即使重视燕侯府,主要也是因为:太皇太后很宠爱燕侯、晋国大长公主偏爱四房、端木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孙辈…这类原因。

至于简虚白本身,不足为惧。

所以尽管才被简虚白摆了一道,不得不匆匆前来此处,打探简虚白到底意欲何为,这会听了卫溪的话,不免觉得:“这位燕侯莫非是想将拥立之功从苏家手里抢过来吗?这也忒天真了!且不说血浓于水,有那位苏太后在,肃王断不可能不给母家拉偏架,就说这些做皇帝的信用…他们有什么信用?”

有些知道前尘往事的人已经有点叹息的意思,“几十年了!端木老夫人怎么还是不长记性?之前败在了仪水郡主的心慈手软引狼入室上,这回居然又对外孙妥协了吗?只可惜她这外孙却要把她坑惨了!”

这么想的人,自是认为,简虚白这回能够设计他们,完全是靠了端木老夫人的缘故!

“依卫尚书所言,拥立肃王可是不可?”然而简虚白闻言,却没有露怯的意思,只平静道,“那么以卫尚书之见,该立谁好呢?”

卫溪怔了一怔,以他的话,当然是立他外孙太子最好了!

但卫家早在夺宫之变时就已经输得惨不忍睹,之后他逃到城外禁军大营求救时,还以为有了回本的机会,谁知道这一切都是端木老夫人以及沈刘的算计——苏家现在也许还有点筹码可以谈条件,卫家却已经彻底的失败了。

他现在说要拥立太子的话…未免可笑。

是以卫溪恍惚了一瞬,淡淡道:“那就要看燕侯站在哪边了?若燕侯是忠心为国,推举肃王登基,我等自是无话可说!如果燕侯是继锦绣堂遗志,站在我们这些望族这边的话…燕侯仍旧想要立肃王,我想,总要给大家一个附议的理由罢?”

“设若不立肃王,另立年幼无知之君。”简虚白波澜不惊的说道,“诸位可想过后果?”

卫溪皱起眉,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个眼色,说道:“燕侯此话何意?”

“幼主临朝,自然更多依赖朝堂重臣。然而朝堂之上,可称重臣者,并非一两人耳。”

“摄政诸臣,可能保证必定会同心戮力?”

“如若不能,重蹈显嘉初年家祖与顾相相争之覆辙,届时局面如何,诸位自可想象!”

“若幼主资质平庸,长成之后亦无法挑起社稷之担,惠宗皇帝时候便是例子;”

“若幼主英明神武,及壮必收天子之权,自是先帝当年重演。”

简虚白缓声说到这儿,道,“我曾听宫人私下相告,言故梁王曾有‘君臣不同心’之语,说是为君者固然嘴上口口声声,希望国之栋梁越多越好,实际上却深恐臣子坐大之后,或篡夺其位,或架空其权;而做臣子的虽然也个个言必称希望遇见一位堪比尧舜禹汤的明主,但很多人其实更希望遇见庸碌懈怠之君,既好糊弄,又便于谋权!”

他顿了顿之后,见诸人沉默未语,方继续道,“故梁王虽然为人不堪,他的这番话,亦有片面之处,但依我所见,却也不是全没有道理。”

“如卫尚书方才之语,科举之所以出现,且为皇家采纳,成就今日普天下皆知的抡才大典,说到底,是因为皇室不愿意看到望族门阀把持朝野,方用此策!”

“从前庙堂之争,大抵是为君者直接与为臣者之争!”

“而做臣子的自然会心照不宣的联合起来,使君主无可奈何!”

这就好像科举未出之前,上品高门即使彼此有矛盾,但在垄断朝野、限制皇权这个问题上,却是毫不迟疑的保持一致的。

因为这是他们的家族长盛不衰的保证。

谁违反了这一条,胆敢站到皇帝那边去,谁就将见弃于整个世家门阀,包括那些侥幸得官的庶族,也会在此时与世家门阀统一战线——人家好不容易从庶族里头混出了头,哪能不希望子孙不要受自己的苦,可以坐享其成?

而那时候的朝堂,庶族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主要的争斗,在于皇室与门阀。

海内六阀联手,皇室自是独木难支。

是以,曾经的门阀子弟,甚至不屑与皇室联姻。

而皇室明知道这份轻慢,却亦是无可奈何。

简虚白淡声继续,“但从科举出现后,朝堂渐分两派:士与庶。从此为君者不必亲自上阵参与争斗,只需看着这两派勾心斗角,乃至于士与士、庶与庶勾心斗角就好!哪怕是资质寻常的君主,牢记‘平衡’二字,亦能稳坐帝位,再不必如百年前的皇室那样,不敢怠慢任何一个门阀!”

“世家门阀衰落了,庶族崛起,皇权亦崛起——说到底,这场变革之中,唯一输的就是世家门阀!”

他转回方才的话题,“纵然是挟幼主以令天下这样好的局面,如今的世家门阀,也难以笑到最后!反倒易成骑虎难下之势!”

“至于说索性谋朝篡位…海内六阀兴盛之始的帝王,如今安在?”

“世有千年之望族,而无千年之皇室!”

“诸位是求一时鼎盛,还是如祖上一般,放眼长远?”

简虚白淡淡道,“俗话说的好!以史为鉴,可知兴亡!”

“事实证明,君臣对立始终,做臣子的内斗,全没什么好处,不过是让皇室的地位愈加稳固罢了——所以,我今日请诸位来此,建议推举肃王为帝,非是为肃王,而是为了诸位,当然,亦是为了燕侯府!”

他意味深长道,“长远富贵,谁不动心?我虽非端木氏子弟,却亦希望子子孙孙可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燕侯所期,亦是我等毕生之念。”苏少歌平静出言,“然而,无论是方才诸君未至之前,还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都已经说得清楚:我等非是不知内斗之弊,然而关系合族前途富贵,根本无路可退!”

他目光闪烁,说道,“正如你所言,科举之兴,皇室得利,庶族得利,唯一受到亏损的,只有我等望族!”

“燕侯…莫非是打算废弃科举,重归举荐之制?”

“科举如今已是大势所趋,慢说咱们,即使皇室愿意自毁长城,这泱泱天下之人,也不会答应的!”简虚白摇头,淡淡道,“然而世家门阀纵然从西雍一路衰败至今,却仍旧有个优势,足以再次重掌朝野,挟天子于无形之间!”

苏少歌等人面面相觑,半晌,异口同声问:“是什么优势?!”

此刻即使是最沉得住气的人,疑问之间,也不免染上一抹急切与期盼!

第五百八十八章 斡旋

宣明宫中诸人追问简虚白之际,宋宜笑正借着低头敛眉之际,掩住眼底掠过的震惊!

“外祖母,您别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时面上已重归温柔体贴,软语道,“夫君是您嫡嫡亲的外孙,有道是血浓于水,即使他这些年来没福养在您膝下,难为还能不孝敬您吗?”

宋宜笑一面说一面心念电转:她之前已经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出丈夫并非晋国大长公主亲生骨肉,而且这场当年的换子,十有八.九,理亏的是晋国大长公主,甚至连太皇太后都牵涉其中!

但听到端木老夫人亲口问出简虚白会如何处置“裘氏老妇”、“晋国贱婢”——宋宜笑还是感到心头一沉!

“也不知道这两位当年做了些什么,看这位外祖母的意思,是绝对不肯化干戈为玉帛的!”她急速的思索着,“现在这位外祖母似乎以为我也知道内情,是以想让我给她个明确的答复,瞧外祖母的样子,只要我的回答,但凡有一点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意思,她恐怕当场就要同燕侯府翻脸了!”

如果端木老夫人现在要针对的是其他人,哪怕是肃王之类,宋宜笑当然是二话不说顺着她的意思来——毕竟宋宜笑可没有光风霁月到了为了外人让自家长辈不痛快的地步!

然而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

且不提这两位,尤其是晋国大长公主对宋宜笑一直不错,单说她们一贯以来对待简虚白的态度,宋宜笑认为也不可能任凭端木老夫人由着心思来。

这不是说她不在意端木老夫人的心情,以及简虚白生身之母的委屈,主要是因为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对简虚白的宠爱,这些年来早就是路人皆知了!

坊间有俗话说生恩没有养恩大,纵然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当年十万分的对不起仪水郡主;纵然简虚白有端木老夫人这个亲外祖母以及简离邈那个亲爹在,也许根本用不着太皇太后的抚养——可世人未必会这么体谅简虚白!

宋宜笑再孝敬端木老夫人,也不可能为了哄她高兴,罔顾丈夫的名誉。

再说了,她虽然根本不知道简虚白的打算,但从端木老夫人现在的反应来看,简虚白有很多事情是瞒着老夫人的。

显然简虚白没打算什么都听这位外祖母的——那么作为他的妻子,宋宜笑当然也不能拉丈夫的后腿,反而得帮着丈夫安抚住端木老夫人才是!

宋宜笑这么想着,语气越发温柔,“说起来您这些年来一直不在帝都,我们成亲的时候都没能给您磕头敬茶,竟到前些日子才把您接来府里,实在是不孝!这会子您有吩咐,我们哪有不听着的?”

端木老夫人这会心情复杂之极,心神难免震撼,是以竟然没看出来她在套话,嘿然道:“孝顺不孝顺我,这个不重要!一来我只是你们的外祖母,又不是祖母!你们原也没义务替我养老,能够一直记挂着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是对得起我了!二来我也不是坊间那些老无所依的老家伙,离了你们的赡养就没法活!”

她冷冷的扫了眼站在那儿的外孙媳妇,“但仪水是阿虚的生身之母!她死于晋国贱婢的逼迫与裘氏老妇的纵容——你们做亲儿子做亲儿媳妇的为她报仇,岂非理所当然?!”

“居然是这样的仇怨?!”宋宜笑暗吃一惊,心道,“这可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太皇太后也还罢了,我那个前任婆婆、现在的二伯母,怎么看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就她对晋国大长公主的了解,虽然这位金枝玉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的典范,但除了在对驸马态度恶劣、在男色这个问题上一直叫人诟病外,其他方面,尤其是对待晚辈上,可始终给人和蔼体贴的印象啊!

这样一位长辈,怎么会逼死简虚白的生身之母呢?

而且就算晋国大长公主这么做了,却又何必将简虚白养在自己膝下,对外宣称是自己的次子?还让简虚白越过父辈继承了简平愉的爵位?

各种疑问纷沓而至——宋宜笑努力按捺住向端木老夫人问个明白的冲动,作出肃然之色来,说道:“娘当年受的委屈,我们自然是铭记在心!”

话音未落,不待端木老夫人接口,她却忽然又换了一副神色,带点委屈带点不解又带点怒意的说道,“只是…我们做晚辈的也有一事不解:何以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外祖母也好,爹也罢,竟无人告诉我们?”

这话问出来之后,端木老夫人原本的气势汹汹顿时一滞!

其实这个原因端木老夫人早先已经跟简虚白说过了——说到底就是老夫人并不信任简虚白,小时候怕他说漏嘴,大了怕他心慈手软。

而老夫人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本来就是个非常疼爱自己血脉的人,现在简虚白又是她亲生女儿以及亲外甥的唯一子嗣,如果简虚白坚持软语央求的话,哪怕老夫人这几十年下来,已经将心肠磨砺如铁,也很难拒绝这个外孙。

所以还不如索性什么都不跟他说,自己给他把一切都安排好,让他坐享其成!

当然这么做的话,简虚白事后知道了肯定会有芥蒂——那就好好的哄嘛!亲外孙,自己又是真心实意为他好,怎么可能哄不过来?

如果现在发问的是简虚白,端木老夫人早就酝酿了无数说辞与安抚。

但现在偏偏开口的是宋宜笑,外孙媳妇总是比外孙隔了一层的,而且宋宜笑说的也是理直气壮,“这些年来人人都说夫君福泽深厚,盖因先帝与太皇太后,及二伯母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皆对夫君宠爱有加!然而人人也知,夫君生来不受父兄怜爱,没了的二伯父与三哥,在去年之前,一直是夫君的至亲之人!却也一直视夫君如仇雠!”

“记得初遇夫君时,夫君正因为二伯父重视三哥而无视他,伤心之下,出了晋国大长公主府,避至布庄之内——虽然后来爹爹寻了过去,百般安抚,然而那时候夫君只道二伯父方是他的生身之父,爹爹待他再好再和蔼,这叔父又岂能与亲父比?”

“后来夫君之所以主动参与讨伐乌桓,亦是为了博取二伯父以及三哥的欢心,结果却为小人设计,沦为俘虏,在乌桓一待六年!”

“如果夫君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又何必遭受这番颠沛流离?!”

宋宜笑说到这儿,瞥了眼脸色苍白的端木老夫人,语气微冷,“当然,外祖母与爹爹必定是真心疼爱夫君,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他,想来两位长辈,也是有苦衷的?”

“只是…”

“我又不明白了:既然两位那么多年都没告诉夫君只字片语,冷眼旁观夫君想方设法讨好二伯父与三哥而不可得,爹爹甚至亲口跟夫君说,夫君是他与二伯母无意之中生下来的子嗣!”

“可见爹爹与外祖母已经打算一直骗着夫君了!”

“又何必在最近,忽然反悔,把什么都告诉夫君?!”

她无视了端木老夫人微微哆嗦的嘴唇,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嘲讽之色,“当年我的生身之母遇刺身故,之后,我辗转得知,我那生身之父,原来是死于我生身之母之手——那时候我以为我是全天下最悲惨的人了!这样的恩仇我要怎么想怎么面对?!”

“却原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夫君的遭遇,可比我惨多了啊!”

“至少我的生身之父与生身之母,对我不好就是不好,对我的好另有目的也没有很遮掩…”

“总好过夫君,自以为是如掌上明珠的长到成家立业,子女都快成双了,方知过往一切,不过是虚幻,抚育自己多年的至亲,反倒是仇人!”

“我真不知道,这两日,夫君是如何在众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装得一切如常的?!”

宋宜笑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复敛了嘲色,归回一个大家贵妇在长辈面前该有的恭敬与温柔,“我虽是宋氏之女,然而福薄,不曾得闻江南堂的教女之道,随母寄居衡山王府期间,因着寄人篱下,亦少有庭训之机!方才所言,虽是为夫鸣不平,得罪怠慢外祖母之处,还望外祖母海涵!”

端木老夫人怔怔的望着她,半晌,才自失的一笑,说道:“你都说了,你是在为阿虚鸣不平——那么我们做长辈的拿什么罚你呢?责怪你替阿虚说话吗?夫妻一体,你偏袒他本来就是应该的!”

她脸上露出落寞之色来,“不过正如你所言,阿虚是我的嫡亲外孙,是离邈唯一的孩子,我们怎么会害他、怎么会不考虑到真相揭开之后他的心情?!”

“世事难料啊——即使我们这几十年来,为了给仪水报仇,可谓是殚精竭虑,却也不敢说,一准可以成功!”

“假如我们失败了,那么阿虚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可以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尽管很渺茫,然而做长辈的,也只能为他做到这儿了!”

“毕竟,我也好,离邈也罢,是不可能不为仪水报仇的——所以即使阿虚恨我们怨我们,我还是要问一句:他到底,要不要尽人子之责,为仪水,讨个公道?!”

宋宜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幽幽道:“请外祖母容我再放肆一回:当年我那娘家嫡亲祖母,想必也是认为,让我那生身之母自觉在宋家待不下去、改嫁离开宋家,乃是为我那生身之父好!”

而事实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韦梦盈离开宋家之后,宋缘再娶,都得到了庞老夫人心心念念已久的男嗣——可今生宋缘的结局却是惨死在韦梦盈手中不说,连他与卢氏的三个孩子,也相继夭折,堂堂江南宋,海内六阀之一,经历过多少乱世与战火,都不曾断绝的传承,竟就这样消亡于世!

即使宋宜笑现在许了宋氏旁支接掌江南堂,可往后的江南堂,终究不是那个江南堂了!

哪怕是前世,宋宜笑冤死时柳氏母子尚且得意,不过宋宜笑推测,宋缘如果不是对韦梦盈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何以要对自己这个嫡长女赶尽杀绝,毫无父女之情?

她不相信宋缘这个状元看不出来自己是被冤枉的——他还是那么做了,岂是因为宠爱柳氏、偏袒柳秩音?

岂不是因为,由爱生恨,迁怒到自己这个韦梦盈的亲生女儿身上?!

这样的宋缘,哪怕没有袁雪沛挑唆,迟早也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那一世里,柳氏的下场,会比卢氏好多少?

她的孩子,会比宋宜耀更幸运么?

然而前世今生,庞老夫人逼着韦梦盈改嫁时,恐怕都认为,她是为了儿子好、亦是对宋家好吧?

端木老夫人才平静下来的脸色,再次苍白如雪!

第五百八十九章 士农工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