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徐惜誓之母鲁国大长公主这种郁郁而逝的,驸马也没什么好下场——毅平伯算是命好的了,因为鲁国大长公主好歹留了个儿子下来,看在这个儿子的份上,皇室只是让他赋闲在家,没有怎么样他。

而包括晋国大长公主的结发之夫老寿春伯在内,显嘉朝初年时,悲剧掉的驸马、驸马亲族不要太多!

要知道显嘉帝可是有五个同母姐妹的,肃王却就这么一个同胞姐姐!

长兴长公主这么一死,何文琼哪能不担心何家他日会被算旧账?

铃铛有些诧异道:“可是奴婢觉得,那何修仪应该不会蠢到掺合进谋害长公主的事情里去吧?”

“这个也是说不准。”宋宜笑摇头道,“一定要有谋害长公主的心思,才会害成长公主吗?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何修仪进宫才几天?论心计论手段论在宫里的人脉,她哪能跟皇后娘娘比?没准她帮着皇后害了长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呢!”

铃铛担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肃王岂不是要糟?”

“也只是我的猜测,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又不曾亲眼看到,只在这儿凭空想象罢了,作不得准的!”宋宜笑摆了摆手,不过眼中的凝重却没有消散多少:卫皇后既然要用长兴长公主之死,来阻止何文琼支持苏家,或者说,卫皇后要用长兴长公主的死,逼何文琼站到苏家的对立面上去,那么就不可能给何修仪从这件事情里头脱身的机会!

因为只有钉死了何修仪谋害,至少参与谋害了长兴长公主,才能达到卫皇后的目的!

否则现在太皇太后都让何文琼亲自去彻查此事了,何文琼哪能不卯足了劲儿给自己孙女洗清嫌疑?

如果他能够证明他的孙女儿是无辜的,他又何必同苏家翻脸?索性倒向苏家,追究卫皇后恩将仇报,拖他孙女下水还差不多呢!

想到卫皇后的手段,宋宜笑眉尖又蹙紧了几分:“但望何修仪是个聪明人,不要给卫皇后拿捏太多把柄,免得何文琼也救不了她吧!”

她跟何修仪只见过一两回,那是简虚白还在兵部任职时,逢年过节,作为下属,要去何文琼府里走动,场面上照了面——除了寒暄的话之外,她们并没有怎么交谈过。

所以宋宜笑对于何修仪的心性不是太了解,也只能祈祷她别太笨,能有几率从卫皇后的网罗里脱身了。

然而何修仪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何文琼受太皇太后之命,进入宫城,亲自彻查准儿媳妇长兴长公主之逝时,反倒涌现出许多针对她的证据——

尤其是薛嫔生前宫女所说的话:“薛嫔主子在忽然去宣明宫求见前,曾与修仪娘娘单独说过会子话。奴婢们当时不在场,也不知道修仪娘娘跟薛嫔主子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主子她回到偏殿后就一直恍恍惚惚的,私下里还说过诸如‘不可能的,太后娘娘怎么会这样对我’、‘我家跟崔家从无关系,我怎么会像…’的话。奴婢们也不晓得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壮着胆子问过一回主子,主子就生气了,不许再提!”

“之后薛嫔主子去了宣明宫,回来之后给奴婢们分体己,当时奴婢们觉得情况不对,所以等主子睡着后,特特去了正殿求助修仪娘娘!”

“而修仪娘娘单独进了主子的寝殿说话,奴婢们担心,所以着了一人专门伏在殿窗下偷听——奴婢们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但当时主子的情况,奴婢们委实有点放心不下!”

“因为那晚风雪大,所以奴婢那同伴也没有听得很清楚,只知道主子哭了,跟修仪娘娘说什么‘娘娘上回告诉我的没错,果然陛下厌极了我,那么大的风雪,我在外头候了那么久,陛下非但不闻不问,最后还是个内侍出来打发我回来的,估计是那内侍自己看我可怜且可悲,动了慈心,陛下根本不在乎我在外面站多久’!”

“还有‘即使我生得像那个人,可我又不是那个人,陛下这样对我,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

宫女说到这里,脸色煞白起来,像是被什么吓着一样,哆嗦道,“后来修仪娘娘劝我家主子,道是…道是…道是‘这事儿也不能怪陛下,自从那个人没了之后,连皇后娘娘都不在陛下跟前提的,这宫里待过几年的人,谁不知道陛下这件心事呢?偏偏太后娘娘专门拣了你进宫,连皇后娘娘看到你之后都诧异,说太后娘娘也不是不知道以前的事,怎么还要拣个差不多的给陛下添堵呢’。”

何修仪听到这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发疯似的喊道:“根本没有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薛嫔,她长得像庶人崔见怜之事!!!我为什么要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她在这宫里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我…”

“闭嘴!!!”屏风后,传来何文琼满是怒气的呵斥。

虽然让他主持彻查的命令是太皇太后亲自下的,帝后以及太后都默认了,但因为这回的事情发生在宫闱里,涉及的不是妃嫔就是宫女,何文琼纵然上了年纪,也不可能说贸然与这些人直接接触,包括他的亲孙女何修仪,这些可都是端化帝的人——所以此刻用来问案的偏殿,是有一架八折落地雕花嵌云母屏风分隔的。

屏风外的何修仪等人看不到何文琼的表情,但听声音也能想象这位兵部尚书此刻的恼怒,“让方才那宫女继续说!”

何文琼当然是想帮孙女脱罪的,不提何修仪是否清白将决定着他接下来在新君人选上的重大抉择,单说祖孙之情,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嫡亲孙女儿平白担上一个谋害了长公主的罪名!

但这回的事情,眼下可以说是万众瞩目都不为过——他又是何修仪的嫡亲祖父,所以整个审案过程,他都必须展示出足够的公平公正,如此得出的结论才不会受到质疑!

此刻他当然不会让何修仪打断那宫女的话。

不过那宫女其实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怯生生的抹泪:“奴婢也不敢说长公主殿下之逝与修仪娘娘一准有关系!不过,奇宝宫的人都知道,奴婢的主子去得非常痛苦,乃是硬生生的一簪一簪摸索着刺中心脏然后才去的——奴婢们到现在都在想,主子到底在死前听了多么绝望的消息,所以才会那样不顾一切的求死?!”

宫女哭诉道,“奴婢的主子进宫才三两个月而已!主子她才十五岁,才十五岁啊!!!”

何修仪被气得全身直哆嗦!

却听屏风后何文琼淡淡道:“本官受命入宫查案,主要是为了弄清楚长公主殿下之逝,究竟是何人所为?你这宫女却翻来覆去的提薛嫔,这根本就是答非所问,存心误导本官…”

“大人何必因祖孙之情为修仪娘娘开脱?”那宫女闻言忙也不哭了,胡乱抹了把脸,激烈的喊道,“奴婢的主子本来活得好好儿的,若不是修仪娘娘跟奴婢的主子说了庶人崔见怜那些有的没的,奴婢的主子何至于年纪轻轻就没有了?”

“至于大人说这件事情同长公主殿下之逝没有关系,奴婢觉得大人也太偏袒修仪娘娘了——奴婢的主子跟修仪娘娘无冤无仇的,修仪娘娘做什么要想方设法的逼死奴婢的主子?奴婢思来想去,这定然是因为修仪娘娘真正想对付的,其实是太后娘娘!”

“只可惜奴婢的主子宁可死也不愿意为修仪娘娘所用,所以修仪娘娘只好自己动手,谋害长公主殿下,以报复太后娘娘!”

何修仪恨不得扑上去活活咬死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宫女!

她顾不得才被何文琼呵斥过,高声喊道:“贱婢!你说本宫与薛嫔无冤无仇,那么本宫与太后娘娘有什么仇怨,需要谋害长公主殿下作为报复?!”

那宫女却气定神闲道:“原因您劝奴婢主子时不是说了吗?因为当初是太后娘娘将您择入宫闱的——那时候皇后娘娘因病退居长乐殿不问世事,您一进宫就得以大权独揽!未想不久之后皇后娘娘病好了,您只能把凤印交还中宫!这时候您已经不太甘心了,前些日子,陛下又因故决定退位,这事儿才出来,您就失望得病倒在榻,皇后娘娘特许您娘家母亲进宫探望之后,您才好起来!”

“可即使如此,您对太后娘娘的怨恨也应该没有消除吧?”

她转向何修仪,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否则的话,您怎么会在那晚探望完奴婢主子之后,回正殿的路上,站在雪地里,说什么‘真不知道当初太后娘娘特特挑了她入宫,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打算’,还有‘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需要折磨区区一个宫嫔来取乐吗’!?”

看着何修仪瞬间苍白了的脸色,宫女嘴角微弯,轻声道,“当时奴婢想着您大半夜的去看了奴婢的主子,就只一个陪嫁侍女陪您回去,即使偏殿到正殿也没几步路,到底不放心!所以提了盏灯,想追上您帮忙引路…谁知道却听到了一番这样的话,吓得奴婢就没敢靠上前去!”

何修仪下意识的抓紧了帕子,按住自己胸口!

第五百六十一章 急转直下

何文琼很是失望的看着屏风外孙女的身影,虽然何修仪没进宫之前,跟他这个祖父其实见得也不是很多,但到底是长孙女,何文琼偶尔听儿子媳妇提及,对何修仪的品行还是有所了解的:这孙女断没胆子掺合谋害长兴长公主的事情。

问题是,当宫女指责何修仪对苏太后不满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何修仪非但没有立刻反驳,反而流露出分明的惶恐!

这下谁不知道,她确实表达过对苏太后的不满?

“这孩子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了!”何文琼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把矛头引开——他要求再次检查姜才人所做的那几个香囊,而且质疑姜才人所谓“薛姐姐的那个已经烧给她了”的香囊,到底是否真的被焚毁?

因为姜才人拿给一块进宫的同伴们分的香囊其实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

何修仪收下之后,跟着就让陪嫁侍女收到盒子放起来,根本没有仔细观察,记忆细节。

说不定姜才人其实手里有多余的,且拿多余的那个坑了长兴长公主,只不过悄悄从何修仪那偷走了香囊销毁罢了!

但姜才人虽然跟何修仪年岁仿佛,却比何修仪难对付多了,她非但摆出随便何文琼怎么查的架势,甚至还提道:“之前修仪娘娘卧病在榻,皇后娘娘曾许修仪娘娘的娘家母亲连夫人入宫探望。之后连夫人才离开,修仪娘娘就大安了!而当时皇后娘娘在当日与隔日,都赏过修仪娘娘东西——那时候薛嫔姐姐跟妾身几人私下揣测,道是连夫人估计给皇后娘娘带了什么要紧消息来,不然皇后娘娘这段时间都在操心太子殿下,哪有功夫特特连着赏赐修仪娘娘两回呢?”

她这么一说,何文琼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的长子、何修仪的父亲何智一直反对他向苏家妥协,这点他当然是心里有数。

只是何文琼没有听取何智的建议——如今姜才人固然没有明言,但何文琼哪能猜不到,必是何智看说服不了他这个爹,私下做了手脚了!

“智儿简直就是胡闹!”何文琼又惊又怒,暗道,“他以为他让女儿向皇后投诚,卫家就会记他一功吗?这不过是把沁婉送给卫家算计罢了!”

之前何文琼之所以会同意放肃王进入帝都,除了太子遇刺重伤,让卫家这边失去最具优势的帝位候选人之外,何谦与长兴长公主的婚事,也是起到一定作用的。

但现在,长兴长公主已死,肃王没有其他同母姐妹,根本无法再继续这门联姻。

如果何智夫妇没有通过何修仪向卫皇后告状,只是何修仪涉嫌了谋害长兴长公主的话,何文琼还能狠狠心,索性抛弃孙女——可是这会除非他想放弃长房一家子,否则他还能再支持苏家吗?

虽然说何文琼膝下有四个儿子,但作为一个正统的士大夫,他跟这时候所有重规矩的家长一样,嫡长子是他最看重、花费心血最多、冀望最大的!

要他放弃何智,就跟当初要显嘉帝放弃端化帝一样,哪怕理智上会考虑这种可能,感情上也做不到!

“烦请公公去问下,皇后娘娘可有空暇?”何文琼有些颤抖的扶住面前的长案,深呼吸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头向不远处的小内侍低声道,“就说,下官有事要向娘娘禀告!”

而这时候,苏少歌正在燕侯府的花厅中落座。

“这么晚了,二公子忽然前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时候确实很晚了,本来婚礼举行就是在傍晚,十一月的风雪天,天黑得非常早,长兴长公主去后,太后跟皇后大吵一架,太皇太后下旨让何文琼入宫彻查儿媳妇的死因——这么一番折腾就已经半夜了。

这时候苏少歌忽然登门,宋宜笑是被人临时喊起来,匆忙梳洗更衣出来招呼他的,没办法,简虚白这会还在晋国大长公主府里侍疾,偌大燕侯府也只有她能做主了。

此刻宋宜笑问是问苏少歌发生了什么急事,但心里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十有八.九同长兴长公主之逝有关!

果然苏少歌略略颔首之后,毫不迟疑的说道:“正有急事要请奶奶帮忙!”

他顿了顿,沉声道,“何文琼只怕要倒向卫家了!”

“是因为长兴长公主殿下之逝?”宋宜笑凝神道,“难道何修仪当真掺合了此事?”

“何修仪是否掺合此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苏少歌摇头道,“问题是,何文琼的长子长媳私下向卫家告密了肃王进城之事,而卫皇后很有可能是听了这个消息后,才生出了对长兴的杀心!”

宋宜笑脸色一变:倒也难怪何文琼要倒向卫家了!

毕竟苏太后唯一的女儿、肃王唯一的同胞姐姐丢了性命,即使何文琼对肃王拥立有功,只怕也很难保住何智,纵然能保他性命,前途也不要指望了——而他如果选择卫家的话,即使他本身因为曾经的摇摆,会受到秋后算账,但始终忠诚于卫家的何智,却不会受到诘难,反而必有厚报!

在自己的前途跟长子的前途中,何文琼选择了后者:他已经上了点年纪了,以他的能力,能做到兵部尚书就是极限,根本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但何智还在壮年,犹有可为。

到何文琼这年纪,对于自己本身的得失已经看得不是很重,而是更重视后辈的发展。

那么他现在的选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只是何文琼的心思,无论苏少歌还是宋宜笑虽然都能理解,却不代表可以接受!

“禁军是否已经行动?”宋宜笑深吸了口气,端起茶水呷了口,问,“何文琼已经出宫了还是?!”

“他人还没有出宫,但已经中断审案,请了卫皇后到偏殿单独密谈!”苏少歌伸指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一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谈妥——但卫皇后的为人你也晓得,只要何文琼给她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实际上,何文琼就是不给卫家机会,卫皇后也是个会自己创造机会的人,今儿的事情,不就是个例子吗?!

在何文琼本身倾向于选择卫家的前提下,卫皇后要说服他下定决心,根本不可能出现失误!

“那你现在打算?”宋宜笑急速思索了下,说道,“夫君现在不在府里,哪怕现在派人去晋国大长公主府请他回来,这一来一回…”

“现在再想着说服何文琼已经无济于事!”苏少歌打断了她的话,语速微微加快,说道,“只能让他暂时指挥不了禁军了——我知道燕侯现在不在府里,等他回来调动人手只怕已经来不及,所以…”

宋宜笑听到这儿把手一摊,无可奈何道:“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手里有哪些人手?!更遑论是代他发号施令了!”

她知道苏少歌说的是事实,在何文琼本身已经倾向于卫家,卫皇后又不糊涂这样的前提下,苏家如果还想着用劝说的方式拉拢何文琼,指望已经不大了——与其这样拖拖拉拉,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总好过一个不慎只能把身家性命送给别人做主!

但今天的这一幕是他们这边没料到的——如果料得到,他们哪会看着长兴长公主死?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真要看着长兴长公主死,那也还不能死得跟何家有关系啊!

所以听出苏少歌是要借人手的,宋宜笑不免觉得为难。

“我就是来找奶奶的!”不想苏少歌却提醒道,“奶奶忘记了吗?您是江南堂现在唯一的血脉了!‘随风’想来业已投入您麾下了吧?”

宋宜笑嘴角一扯:“你确定他们能用?”

那帮废物暗卫,她可以说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收下来的——主要是却不过那位蒲妈妈的纠缠,至于说信任跟倚重,她宁可指望自己这两年带出来的那批人呢!

“奶奶可知,当年顾韶才抵帝都时,为何要去宋府小住?”苏少歌闻言,目光闪动,说道,“而且还颇住了一段时间,才搬回他自己的春弄园?”

宋宜笑一皱眉——这事儿的内情她当时是不知道,而且也没在意的,直到后来她亲爹亲娘闹起来了,她才晓得,似乎是因为宋缘给了顾韶不少东西的缘故?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让顾韶先到宋府小住,商议此事?

她沉吟道:“你别告诉我,当时我爹连精锐暗卫也给了顾韶?”

“若非如此,令弟令妹——我是说宋二小姐与宋四公子,也未必会命丧于衡山王爷之手了。”苏少歌平静道,“而不久之前,‘行刺’襄王的刺客,奶奶以为又是何人假扮?!”

见宋宜笑脸色微变,他缓缓道,“正如奶奶想的那样:襄王遇刺案是顾韶一手操办的,此事矛头直指肃王,我们苏家岂能不设法彻查清楚,还肃王一个清白?!结果如此查下来,到最近才知道,原来那些刺客根本不是顾韶自己栽培出来的,而是出自宋家‘随风’!”

“足见顾韶心计狠毒——他这分明就是打算一箭双雕,同时算计肃王还有燕侯府!”

宋宜笑脸色发青,说道:“这么说,蒲妈妈他们闹死闹活要投靠我,也是受了顾韶指使?!”

否则谁都知道她跟宋家关系不好,如果不接受蒲妈妈他们的话,谁能把“随风”做的事情按到她头上?!

宋宜笑这会把宋缘从棺材里刨出来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江南宋到底要做多少缺德的事情,才会摊上这么个家主?安身立命的暗卫,六阀最紧要的一张底牌,他居然说给就给了出去!

给出去也就给出去了,宋宜笑也没指望过宋家的遗产,偏偏还给了个想方设法坑她的人,宋缘跟自己到底多大仇?死了就要留这么一手来害自己!

也幸亏这个亲爹死得早,他要现在还活着,宋宜笑保证,等腾出手之后,一定要亲手弄死他!!!

否则根本难解她心头之恨!

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长吐了口气,她沉声道:“既然‘随风’真正的主子早就是顾韶了,你现在找我又有什么用?”

第五百六十二章 现在,该我们苏家了!

苏少歌温和道:“当然是有用的——令尊当初将暗卫赠送与顾韶时,虽然不曾对外宣扬,但我苏家却是有所耳闻。 ”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给了宋宜笑片刻时间思索,方继续道,“所以如果现在有‘随风’出手的话,善后总是比较方便的,不知奶奶以为如何?”

宋宜笑抚着腕上玉镯,沉吟。

她明白苏少歌话里的意思,所谓“我苏家有所耳闻”,意思是,他们有宋缘向顾韶赠送暗卫的证据,那么这次截杀何文琼,只要“随风”参与了,不管命令出自宋宜笑,还是顾韶,最后都会被记到顾韶头上去!

如此等若是握住了顾韶的把柄,可以胁迫顾韶帮忙善后——那么善后之事自然也就方便了。

“据说太子殿下遇刺之后,顾韶一直愧疚至今?”少顷,宋宜笑斟酌着措辞,说道,“再者这两年禁军一直都是何文琼主持的,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确定这帝都上下不会乱起来吗?”

万一人家何文琼的部将一看上司死掉了,索性杀进肃王府与冀侯府替何文琼报仇,顺带拥立梁王登基怎么办?!

“顾韶再对太子愧疚,却又怎么可能放得下洪州顾氏的传承?”苏少歌轻笑了一声,道,“奶奶不在宋家长大,所以可能不太清楚世家子弟对于家族传承的看重。这也是因为令尊在许多地方罔顾了祖上规矩的缘故,实际上似顾韶这样的出身,那是打小就被教导,要以振兴洪州顾氏为己任的!数十年教诲,血脉之亲,同族之义,父母之望,儿女子孙之依…你说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够放得下,只为了一个跟他相处不到五年的太子?”

宋宜笑沉吟道:“那么何文琼呢?趁他才出宫的时候就下杀手,即使有可能成功,但…群龙无首,未必是好事吧?”

何文琼活着,他的态度就是禁军的态度。

他要是死了,这眼节骨上谁知道会是谁出来当家?

或者说,谁知道会是几个人出来当家?

到时候局势越发乱上加乱——只怕公侯之家也要睡不安稳了!

宋宜笑现在膝下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怀有身孕,当然希望大位之争可以在平稳的环境里进行,而不是成天听着刀枪厮杀声入眠。

“何文琼手底下有我们的人。”事到如今,苏少歌也不能藏着掖着了,略作思索,就透露底牌,“那是我祖父在时安排的人手了,先帝在时一直没有联络过,所以才能潜伏至今!但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从来没跟何文琼抢过权,平时遇事也不冒头——所以何文琼还活着的话,他除了偶尔传递些紧要消息外,什么也做不了。”

“但如果何文琼死了…”

宋宜笑皱眉道:“如何?他能把禁军归拢起来,听你们的指挥吗?”

“全部归拢起来是不可能的。”苏少歌平静道,“但在其他人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他带头归拢帝都内外的禁军,指挥他们度过今晚,是没有问题的!”

“今晚吗?”宋宜笑哼了一声,“如果当真如此,今晚之后,禁军又能怎么样?”

她目光复杂的看向苏少歌,“苏家有这许多底牌,真不知道二公子还一直要对我们燕侯府客客气气做什么?”

“奶奶误会了,到现在,我苏家也已经是倾尽所有!”苏少歌回以平静的目光,淡淡道,“世人都认为,自从肃王落地起,我苏家就开始为他谋划登基之路——但实际上,早在惠宗皇帝时,在我的祖父,老冀国公,决定将我姑姑许给先帝时,就已经为苏家出一位母后兼圣母皇太后而做准备!”

“否则我青州苏即使在大睿开国时,也是实权在握的权贵,我姑姑又是我爹那一代唯一的嫡女,多少皇子王孙、贵胄名门,欲求而不得!怎么会许给当时正值落魄的先帝?!”

“难道奶奶以为,惠宗皇帝陛下,会为先帝聘娶我姑姑?”

“还是以为,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会希望看到先帝娶我姑姑?她们替她们的亲生儿子求娶我姑姑都来不及!”

“太皇太后倒是掏心掏肺的想对先帝好,但她当时被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护好自己的儿女都是奢望,哪还有余力,给先帝谋划,娶一位底蕴深厚的权贵之女?”

苏少歌淡淡道,“是我祖父老冀国公,看中了先帝,顶着惠宗皇帝陛下、申屠贵妃、贞媛夫人——所有一切不希望太皇太后与先帝得势的人的阻力,将我姑姑嫁给了他!”

“之后,也是在我祖父的扶持与悉心教导下,先帝才得以迅速崛起,得到诸多开国元.勋的认可,从而有了竞争储位的资格!”

“太皇太后作为惠宗皇帝陛下的结发之妻,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都保不住,遑论是教出杀伐果决城府深沉的先帝?!”

“先帝,实际上是我祖父老冀国公一手栽培出来的!!!”

“否则那时候惠宗皇帝陛下膝下有二十多位皇子,这还是没算早年夭折、战死的在内。奶奶真以为,内中没有比先帝出色,或者足以比肩先帝出色的人才?!”

“为什么赢的是先帝?”

“世人都说这是因为先帝乃正宫所出,天命所归,又说先帝英明神武,生就不凡——”

他说到这里,有片刻的沉默,眉宇之间掠过极复杂的沉痛,之后,才缓声道,“无人知道,我青州苏氏,为此付出了多少!”

“先帝明知道我苏家意图助肃王登基,为此做下许多设计皇室之事,却屡次手下留情,你以为只是因为先帝宽宏吗?!”

“是因为我苏家给予他的帮助,为他做出的牺牲,连他这个可以毫不迟疑屠戮手足的人,也不能不犹豫!”

苏少歌转过头来,眸子里闪烁着的是宋宜笑从未见过的冷酷,他一字字道,“那个位子,本来就该属于我苏家的外孙!”

“正如先帝当年对端木老夫人食言一样,他对我们苏家也食言了!”

“如今简平愉与简离旷、简夷犹皆死,先帝妃嫔为当今陛下生下庆王还记在先帝名下的事情,路人皆知——端木老夫人已经心愿得偿,现在,该我们苏家拿回自己的东西了不是吗?!”

宋宜笑沉默良久,扬声唤入铃铛:“去我房里,把那块令牌拿来!”

她凝视着苏少歌,“我们也赞同肃王登基,毕竟肃王妃,是我当妹妹看的小姑子。”

“自然。”苏少歌也看着她,却是一瞬间恢复了温和儒雅,他和颜悦色道,“咱们本是盟友,亦是亲戚——肃王妃与肃王两情相悦,往后,合该正位中宫,母仪天下,为储君生母!”

顿了顿,“之前为避人耳目,咱们两家来往不多,所以有件事情,早先忘记告诉您了:舍妹少茉,已经与人约定婚姻。只是父孝未满,如今不宜外传,还望奶奶知道就好,莫要声张。”

这就是委婉告诉宋宜笑,苏家没有让肃王登基之后抛弃结发之妻聂舞樱,娶表姐苏少茉的打算。

——燕侯府支持肃王最大的缘故,正是因为肃王妃乃晋国大长公主最牵挂的孩子。

简虚白夫妇都怕晋国大长公主会接受不了这个女儿被丈夫连累的噩耗。

如今苏少歌明言聂舞樱必定会“母仪天下,为储君生母”,宋宜笑脸色方缓和下来,从已经回来复命的铃铛手里取过令牌,双手交给苏少歌:“愿二公子此行一切顺利!”

“借奶奶吉言!”苏少歌站起身,也是双手接过令牌,肃然道,“必不负奶奶所望!”

他匆匆离开后,宋宜笑一时间却未离开花厅,只拿着已经有些凉的茶碗,怔怔出神。

铃铛只道她是在担心今晚的行动,出语安慰道:“奶奶请放心!只看那边何文琼才说要见皇后娘娘,苏二公子就立刻找来咱们这儿了,可见论势力庞大还是要数苏家!如此以有心算无心,卫家哪会是对手?何况那何文琼!”

“苏家为了那个位子,竟是从开国不久就开始谋划了,卫家出太子妃才几年?”宋宜笑放下茶碗,冷冷一笑,说道,“毕竟苏太后乃是老冀国公主动许给先帝的,现在的那位卫皇后,却是先帝给陛下选的——卫家之前又不知道自己家会成为后族,难道还能提前做准备吗?这上面的心思落后了苏家足足数十年,即使两家原本底蕴相若,卫家斗不过苏家也是理所当然!”

铃铛诧异道:“奶奶既然不担心苏家会输,何以不喜反忧?”

“我在想苏少歌方才说的话。”宋宜笑有些意兴阑珊道,“他说苏家为了出一个皇帝外孙,竟是从老冀国公时候就开始预备了——你以为他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见铃铛不解,她吐了口气,冷笑,“他这是委婉的警告我,不,应该说是警告夫君!苏家为了扶持肃王登基,已经做了近五十年的准备,留了不知道多少后手,付出了难以计算的代价,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他们的利益!”

“他这是在敲打我们燕侯府,哪怕肃王登基了,也不要妄想那些不该想的——否则,他们能把卫家斗下去,又何尝不能对付我们燕侯府?!”

“奶奶是说,他方才保证肃王妃一准可以做皇后,是骗人的?”铃铛闻言脸色顿变!

宋宜笑嘿然道:“这个倒未必!我那小姑子应该说是他们最希望的皇后人选了,没什么心计,好哄,好掌控,娘家也没什么势力,还得肃王喜爱——虽然我们,大姐、二哥二嫂都唤她一声‘五妹妹’,但老实说,包括夫君在内,其实对于她的身世都是有些隔阂的。之所以以前一直宠着让着她,除了骨肉之情外,大抵其实是看在了二伯母的面子上!”

“一旦二伯母有个闪失,这情份说不得就要淡下来!”

“如此五妹妹往后即使生下儿子,儿子也做了太子,那么也不会出现一个强大的后族,跟苏家争锋!”

“苏家辛辛苦苦数十年,三代心血,图的就是让他们的外孙做皇帝——你以为他们会希望弄个出身名门大族的皇后出来,让他们再操一回心?!别开玩笑了!”

“但侯爷跟奶奶为肃王殿下的登基做了这许多事,也不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吧?”铃铛很是不甘心的说道。

“残汤剩水罢了!”宋宜笑摆了摆手,脸色很是难看,“我现在倒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如果不是今日长兴逝世这个意外的话,你说,苏稚咏,他会告诉我,刺杀襄王的人,是受顾韶所命的‘随风’么?”

——虽然苏少歌方才口口声声说是最近才知道的,不过宋宜笑才不会相信!

她怀疑,其实苏家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之所以一直没跟简虚白夫妇说,除了留着以后用来辖制燕侯府,还能是什么缘故?!

有一就有二,这两年,苏家在为肃王谋划大位的同时,究竟给燕侯府设了多少圈套、抓了多少把柄?!

宋宜笑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名门望族的底蕴深厚与深谋远虑!

这种压力,可以说是沛然而来,如山如岳!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夺宫

厅中沉默了片刻,铃铛语气艰涩道:“那奶奶方才为何还要将‘随风’的令牌交与苏二公子?万一他拿了去…”

“你注意到没有?”宋宜笑目光冰冷,说道,“我只给了他令牌,他也没再提其他要求了——记得当初我手里只有一半令牌时,曾向他请教过六阀暗卫之事,他说,这令牌首先只有家主能用,而且是年满束发的家主才能用!当然江南堂现在嫡系就剩我一个,这条规矩当然不那么严密了。但,他既不是我手下也不是我什么人,只持令牌居然就能调动‘随风’!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铃铛微微失神,道:“这么说‘随风’里也有苏家的人了?可这支人手乃宋家底牌,宋家这两年是败落了,然而纪南公在时,固然人丁也不兴旺,名望却绝不在卫苏之下啊!否则王妃娘娘怎么会…”

韦梦盈怎么会在最初的时候,根本不敢奢望做宋缘的正妻?

不是她对自己的手腕不够自信,而是因为宋家当时声名未堕,如果不是宋家祖上那几位情种把宋婴给吓着了,也因为他实在没有第二个儿子,不得不妥协的话——韦梦盈这样的出身,是绝对没指望做宋缘正室的。

算算宋婴逝世到现在也才二十年出头而已,宋家败落也还罢了,连“随风”竟然都千疮百孔至此,铃铛固然一直对宋家没什么好感,此刻也有点不敢相信了。

“这就要问我那个死掉的爹了!”宋宜笑咬牙切齿道,“真不知道他到了九泉之下,有什么脸面去见宋家的列祖列宗!”

——苏家从惠宗皇帝时就开始筹划,要把他们的外孙扶上帝位。

偏偏这时候宋婴故世,宋缘一门心思搁在儿女情长上面,江南宋祖上是不亚于青州苏的六阀之一,青州苏氏怎么会错过这块肥肉?!

连跟宋婴相交甚笃的顾韶,身边都被安插了一个贺楼独寒,苏家再顺手朝宋家掺几个钉子也是理所当然——宋宜笑忽然想知道,自己前世死后,不知道宋缘与柳氏的结局如何?

被苏家盯上的他们,即使膝下有两个男嗣,又除掉了自己这个眼中钉,能保得住江南堂传承不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