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目光森然,“还是你本来就希望朕身败名裂?!”

“陛下怨臣在这件事情上瞒了您,可知道庶人邵氏与臣说了些什么话?”梁王想也不想的反问,“难道陛下就没想过,臣是如何知晓崔表妹之死有内情的吗?!这事,当时可是母后亲自彻查过的!连母后都跟您说崔表妹死得不冤枉,那么臣又是怎么知道,崔表妹死得其实满怀冤屈?!”

见端化帝一皱眉,梁王冷冷的笑了,“庶人邵氏,劝说臣时,为表诚意,也为表她幕后之人的能力,特将此事告诉了臣——臣闻讯后六神无主,杀了庶人邵氏灭口后,跟着去找了母后,一五一十的禀告了此事!”

“而不告诉陛下的决定,是母后做的,且反复叮嘱臣,不要露出破绽,让陛下察觉!”

“至于母后为什么这么做,陛下应该心里清楚是什么缘故!”

梁王转头望了眼未央宫的方向,眉宇之间闪过分明的愤恨,“皇后乃凤州卫嫡女,凤州卫氏祖上不让青州苏,这些年来之所以一直寂寂,无非是怕遭了先帝与陛下的忌讳——有道是不争即是争,卫家这些年来可以说把这一手用得炉火纯青!想当初肃襄二王夺储那会,卫家出过多少力?中间又何尝没有动摇过?但靠着皇后,如今还不是照样以从龙功臣的身份享受荣华富贵?!且陛下哪怕到现在,可曾对卫家生出猜忌之心?!”

“臣说远了,总之母后当时的意思是,凤州卫氏不可小觑。彼时正值肃襄二王图谋不轨,陛下所面临的局势已经十分严峻。若因崔表妹之事,与皇后生出罅隙,失去卫家扶持事小,毕竟他们一早打算坐享其成,本也没有为陛下出过大力;被肃襄二王抓住机会挑唆离间,造谣诬蔑,动摇其他人的军心事大——横竖崔表妹已死,不如暂且装作若无其事,待尘埃落定之后,再为崔表妹讨个公道!”

“母后知道皇后城府深沉,陛下对身边人又一向不作防备,故而叮嘱臣瞒住您!”

“至于臣,那段时间也鲜少与您见面,怕的就是臣年轻识浅,被您看出破绽!”

端化帝阴沉着脸听到这儿,冷笑着道:“倒难为你想出这么一番说辞来应对,打量着母后已经不在了,随你怎么编造,朕总不可能去向母后求证,是也不是?只是朕还是那句话:你既然知道庶人邵氏背后有人,杀她难道不担心激怒了她背后之人?!”

“还是,你早就知道邵氏背后的人,且与他早已缔结盟约?!”

梁王这回没有立刻出言反驳,紧抿着薄唇,似乎已经词穷了。

皇帝等了一会,又等了一会,见他始终未曾出言辩解,更没有俯首认罪的意思,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他迅速站起身,绕过御案,几步下了丹墀,走到梁王跟前,顿了顿,随即抬腿将他踹得朝旁倒去,“不争气的东西!朕原本想着,虽然你的谋逆之举已是证据确凿,但到底是朕唯一的同胞兄弟!”

“何况你年轻,行差踏错也是有的!”

“只要肯改过——朕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可你倒好!”

“理屈词穷了也不肯坦白!”

“打量着朕从前一直宠着你,有恃无恐了是不是?!”

端化帝又伤心又生气,大睿定鼎至今不过数十年,显嘉帝又是极有能力的英主,所以如今他们陆氏皇室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

可是当年显嘉帝登基之后,将伊敬王之外的异母兄弟杀了个干净——连伊敬王,也没能活过显嘉一朝。

而显嘉帝膝下算上遗腹子,统共也才六个儿子。

端化帝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要弄死肃襄二王才放心了!

这么着,他有可能派上用场的兄弟,只有梁王、蜀王跟庆王这三位。

他自己现在也就一个儿子,两个兄弟都还没成年,成了年也不知贤愚…对梁王的冀望可想而知!

结果梁王不但背叛了他,瞧这弟弟至今说着认罪却一副“我是生母的好儿子,你不是”,显然同自己离心的程度,已经不是兄弟俩个关起门来抱头痛哭一场就能挽回的了!

端化帝气恨交加之余,亦感到深深的悲凉:难道,在铲除肃襄二王之前,他竟要先将唯一的同母弟弟送下去吗?!

且不说这么做了之后,往后到了地下,如何对生母崔太后交代;单说干掉梁王之后,肃襄二王会怎么想怎么做?!

一个梁王好对付,这个弟弟之所以能够打大位的主意,无非是之前深得端化帝信任,又潜伏在暗处。

如今被顾韶揭发出来——端化帝要弄死他不过是一个眼色的问题。

然而肃襄二王却不然,尤其是肃王,那是青州苏氏的嫡亲外甥。

苏家自开国掌兵到现在,在军中的势力可以说是树大根深。

冀国公死了才几天?

以苏家显赫这么多朝代下来的经验,说他们现在已经影响不到军队——那真是笑话了!

端化帝的威慑力,同显嘉帝是根本不能比的。

显嘉帝在时,哪怕只剩一口气了,苏家也不敢起兵造反。

可面对端化帝——已经注定前途渺茫的苏家,也不敢殊死一搏吗?!

忽然觉得不尽颓然,端化帝停止了揍梁王,长叹一声,转身还座。

他才登上丹墀的最后一级,忽听身后传来梁王低低的声音:“臣从前年幼无知的很,许多事情考虑不周到,也是到了年岁才反应过来。当然陛下现在肯定以为臣是在勉强狡辩,说不得还要下来再揍臣一顿?”

他说到此处似自嘲的笑了笑,跟着嘴角却继续勾起,露出一抹满是恶意的笑,“只是,臣现在只说一件:陛下真以为,简平愉父子,是天花之事的真凶吗?!”

端化帝一怔。

第四百七十一章 各怀心思

“去岁翠华山避暑期间,天花由朝平县主身上最先发现,旋即蔓延在整个别院。 ”梁王低着头,并不去看上首的端化帝,自顾自的说道,“当时整个翠华山都十分惶恐,甚至连二皇子,臣的亲侄子、陛下的次子,都因此而亡!”

他简单的回顾了下天花之事后,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冷笑出声,“这事儿,陛下先遣了臣去查,臣查出来庶人陆凝夜,查到卢家,然后因为进言肃襄二王之事,为晋国皇姑所阻——之后陛下又遣顾韶与卫尚书继续查,而这两位很快就查到了所谓的真凶:简平愉父子!”

端化帝皱眉,没有说话。

梁王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道:“其实这只是顾韶的借刀杀人之计!目的,就是借陛下之手,铲除简平愉!”

“因为他知道,自先帝去后,这天下最可能识破他真面目的,就是简平愉!”

说到这儿,听到丹墀上传来“砰”的一声,却是端化帝看他到现在还不忘记攻讦顾韶,再次拍案——梁王也不惊慌,反而再次冷笑出声:“陛下不相信吗?那臣再告诉您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其实皇后最清楚不过,但皇后是肯定不会向您透露丝毫口风的!”

“那就是二皇子,臣的侄子,陛下除了太子之外唯一的男嗣,他之所以会染上天花,根本不是被阿虚进宫时传到的!而是有人趁着那个人心惶惶的时刻,故意将沾了痘粉的东西,掺进了他的被褥中!”

“也就是说,二皇子,并非福薄夭折,而是死于谋害!”

梁王嘿然道,“否则二皇子的生母懋妃娘娘,生前最是温婉谨慎的人,为什么会因为二皇子的夭折,就迁怒太子?!毕竟懋妃娘娘虽然近年无宠,再有子嗣的可能性比较小了。可陛下尚在壮年——懋妃娘娘位份高,又是东宫时便侍奉陛下的老人。难道将来陛下子嗣昌盛之后,她抱.养一个低阶宫嫔生子的体面都没有吗?!”

“既然有养子这个指望,懋妃娘娘何必要走窄路?”

“归根到底,是因为她也发现了皇后与顾韶的阴谋,却因没有证据,自知无望报复皇后,为二皇子伸冤,这才转而找上了太子泄愤!”

端化帝被气笑了:“你说的倒是精彩,却不知道有什么证据?”

“宫闱里的证据,岂是臣能拿出来的?”梁王头也不抬道,“臣可没有窥探宫闱的胆子——不过陛下若肯信臣一回,何不遣先帝在时所倚重的心腹,彻查二皇子之逝,以及皇后娘娘当时与卫家、与顾韶之间的联络?”

他冷笑,“若是这些人查出来没有问题的话,臣甘愿受死!”

这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端化帝本来也不是特别心志坚定的人,听到这儿不免又疑惑起来了。

沉吟半晌后,没再问下去,只唤了心腹内侍进来,命他将梁王先下狱:“盯好了,别叫其他人见他,也别叫他出事!”

内侍应下,又提醒:“这会帝都上下都在议论纷纷,不知道梁王殿下到底犯了什么事…”

其实帝都上下议论还没有什么,怕就怕大家以为端化帝终于要学习显嘉帝,举起大刀朝兄弟头上砍过去——头一个要砍的还是显嘉帝都没砍过的同母手足——到时候把肃襄二王直接逼反那才要命!

端化帝晓得内侍话里的意思,沉吟了会之后,说道:“对外就说,梁王是因为与代国皇姑之死有关,才被拿下狱的!”

一来这件事情确实跟梁王有关系;二来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之死,让肃襄二王那边很是紧张,现在端化帝表示,为了还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一个公道,朕把自己唯一的同胞兄弟都抓起来了,你们还有什么不信任朕的?

即使肃襄二王想借这次的事情闹事,大义名份上面也站不住脚。

打发了内侍跟梁王,端化帝踌躇了一阵,命人去清熙殿外打探消息:“阿虚今日进了宫,现在可走了吗?若还在宫里,着他来见朕!”

宫人去的很及时——这时候宫门接近下钥,简虚白已经辞别了太皇太后要出宫回府了。

差不多在靠近宫门的地方,才被拦下来。

闻说端化帝这会要自己过去,简虚白知道肯定是有要事,也顾不得即将宵禁,边跟宫人朝宣明宫走,边问:“可知陛下召我,所为何事?”

宫人知道太皇太后跟端化帝都很重视这位燕国公,不敢怠慢,但也因为端化帝跟梁王说话时清了场,实在提供不了什么内情,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朱总管带梁王殿下去诏狱后,陛下没过多久,就唤了奴婢去找您!”

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梁王要悲剧了,但端化帝一天没下诏废去梁王的王爵,宫人称呼上还是不敢有差错的。

“这样啊?”简虚白心念转了转,晓得端化帝现在找自己,多半是跟梁王有关系了。

果然半晌后他披着星光灯色步入宣明宫,皇帝看到他,忙道:“阿虚你终于来了——且坐下说话!”

待宫人沏上茶水,又吩咐清场。

这才叹息道:“今儿个朕先见了顾相,继而拘了梁王来问话。不想现在倒不知道相信谁了!想着阿虚你恰好在宫里,不如听听他们的说辞,与朕出个主意?”

“陛下英明神武,些许小事何用臣献丑?”简虚白忙道,“陛下若不弃,臣自是洗耳恭听!”

端化帝现在没心思理会这些套话,皱着眉头将顾韶跟梁王的说辞大致讲了下:“现在顾相说梁王图谋篡位,梁王则指责顾韶与皇后都居心叵测——要说证据,自然是顾相手里证据确凿,而梁王则是空口无凭!但朕瞧梁王的样子,也未必全是骗朕的…”

讲到最后一句时,端化帝似觉得作为皇帝说出这样优柔的话来实在很没面子,下意识的住了口,用期盼的目光投向简虚白。

简虚白凝眉深思。

片刻后,他缓声开口:“臣年轻,与顾相相处也只是这几年的事情,至于梁王殿下,说起来也是臣的表兄了,但之前臣有六年不在帝都,与之过往也不算频繁。如今陛下要臣说这两位,谁更可信,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闻言,端化帝面上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但简虚白却继续道,“不过,陛下此问,倒让臣想起在乌桓时的一件事情来了!”

端化帝兴致不高的随口问:“噢?什么事呢?”

“在乌桓时,他们那里有一种当地才有的果子,与咱们这儿的时果大不相同。”简虚白说道,“其中甘美者极为可口,但若是不会挑,挑着了尚未成熟的,那就是又酸又涩,令人难以下咽了!”

“臣就属于不会挑的,是以最初那边的侍者上了果子来,臣只能碰运气。”

“倒是雪沛,很快就发现如何挑选好的果子了。”

“而臣也跟着想到个法子,就是雪沛挑好之后,臣看他不注意,偷偷拿走。”

“如此,臣也能吃到可口的果子了。”

端化帝耐着性.子听到这儿,正觉得无聊,忽然心念一动,喃喃道:“不会挑,就拿会挑的人挑好的吗?”

——顾韶跟梁王彼此攻讦,听起来谁都有道理。但,顾韶是显嘉帝专门挑出来辅佐新君的人选!

显嘉帝,岂非就是那个会挑果子的人?

所以端化帝要不要听信梁王的空口之说,怀疑顾韶,还用得着说吗?

“阿虚此言甚是!”端化帝原本已经被梁王打动的心,在“显嘉帝”三个字面前,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有些感慨道,“朕差点真被那不争气的东西给糊弄住了!”

简虚白安慰道:“陛下这是宽宏仁厚。”

其实皇帝不知道,简虚白随口编了个挑果子的故事,却也是怀了私心。

因为顾韶跟卫皇后,由于太子的缘故,已经成为一派。

前两日宋卢氏的揭发,已经导致卫皇后被禁足了,如果顾韶再有个三长两短的,皇后母子的处境,肯定会更加严峻。

而卫皇后要倒台的话,很难绕过崔见怜这件事情。

那么到时候宋宜笑也难免要被拖下水…

简虚白为了保全自己的妻子,也得帮着顾韶。

这会见端化帝已经顺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考虑了,简虚白暗松了口气,又讲了几句场面话,见端化帝没其他吩咐了,这才告退。

这时候天色已晚,但有端化帝给的手令,他还是顺利出了宫,回到燕国公府。

此时宋宜笑等他已经等得有点心焦了,见丈夫终于归来,也不及待他去梳洗更衣,直接遣散下人,拉着他在榻上坐下,开门见山的问:“今儿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梁王被下诏狱了?”

“陛下一直拿他当左右手栽培,他却图谋不轨,陛下哪能不生气?”简虚白哂道,“说起来这事把咱们也有点卷进去了——本来宵禁之前我是赶得回来的,然而陛下单独召见梁王之后,竟被他说动,对顾相也有点疑疑惑惑了。最后把我拦在宫门之前,要我去宣明宫给他说一说,梁王同顾相到底谁才可信?”

宋宜笑忙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自然说顾相了。”简虚白说到这里看了眼妻子,“毕竟宋卢氏背后就是梁王,他想拖你下水,我怎么能不送他一程?”

关于宋卢氏跟袁雪沛,许多事情夫妻两个其实都是心照不宣,自己心里清楚,却没同对方讲起过——此刻简虚白这么一讲一看,宋宜笑心头顿时跳乱了一瞬,定了定神才道:“原来今儿个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说呢,快傍晚了,帝都上下这乱的,你回来之前,竟有十几家人家来咱们府里打听消息!”

顿了顿,“不过,我今儿晌午后,倒是打着你的旗号,给袁侯爷递了帖子,请他过来一叙,在小花厅里同他颇说了一会话!”

第四百七十二章 简家往事(上)

“是吗?”简虚白虽然才回来,但进门之后到后院的这一路上,已经有底下人把袁雪沛今日来访、与宋宜笑长谈之后才离开的事情,同他讲过了。

所以此刻听妻子这么讲,也不意外,只平静道,“我记得去年你也跟他在外面谈过一回,却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我跟他原也没什么关系。”宋宜笑仔细考虑了下措辞,其实简虚白回来之前,她已经考虑了好几回了,然而此刻说来,到底还是觉得艰难,所以语速很慢,“特特见面说事情,无非是两件:一件是关于我娘家;一件,就是关于你。”

说到末了一句,她拿眼角瞄了眼丈夫,见他不动声色,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失落?

顿了会,方继续道,“我娘家的事情,我那继母已经竹筒倒豆子,全部讲了出来…我也不赘言了!”

“但是,你…”

“你是说,我并非简离旷之子的事情?”简虚白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雪沛跟你说了这个?为什么?”

宋宜笑愣了一下,才道:“当初我怀疑我继母杀了我娘,又导致我妹妹夭折后,本想报复她的,袁侯爷为了阻止我这么做,给我讲了你的身世——只是他当时不肯跟我说详细,只说这件事情被人拿了把柄,他必须同那人虚与委蛇,否则你的麻烦恐怕就大了!我思来想去,决定相信他。”

“这件事情,早在乌桓时我就知道了。”简虚白没什么表情的说道,“雪沛也知道——那时候我中了毒,又得知了下手之人,自然万念俱灰!还是他日夜陪伴鼓励,我才缓了过来。不过,此事其实也就我们这些小辈才不知道罢了。年长些的,如爹那一辈人,谁心里没个数?就算原本不知道的,这些年看下来,猜也猜到了。”

他瞧着波澜不惊,但越是这样的神情,越说明他在意这件事情。

宋宜笑心头百味陈杂,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默然了会,正要开口,又听他继续道,“所以,这件事情有什么把柄好拿的?”

“你是说他骗我?”宋宜笑怔了下,道,“这么说,当初是二伯母主动把你与真正的二房幼子交换的?”

这下轮到简虚白怔住了:“什么交换?我本是二伯母的亲生子啊!”

夫妻两个对望一眼,同时意识到他们听到的简虚白身世,说辞似乎不一致?

“那时候二伯母听说我中了毒,派人前去探望,晓得真凶后,与我说了我的身世,道是当初二伯嫉恨爹,设计二伯母与爹…本想着拿这件事情要挟爹,但因为二伯母的维护,此事不了了之。”

简虚白脸色不太好看——毕竟这种叔嫂乱.伦所出的身世委实尴尬——他望着不远处的摆瓶,字斟句酌的说道,“爹知道我是他的骨血后,一直想把我要去三房,但二伯母舍不得,就这么拖了下来。去年天花之事,因我出花,将爹急得跟什么似的,二伯母心生愧疚,这才松口,允我认回生父!”

又说,“当年外祖母从帝陵返回帝都,皇外祖母之所以忽然召了你进宫,其实是受我所托。因为虽然爹说他跟二伯母之间并无感情,也非故意背叛咱们现在的娘,可我终究觉得跟外祖母照面有些惴惴,怕你看出破绽,这才求皇外祖母将你支开。”

而他之间对于端木老夫人的前来,心神不宁到了溢于言表的程度,也是这个缘故。

宋宜笑见他说完了,深吸口气,道:“袁侯爷说,你其实…其实就是三房之子!是咱们现在的爹娘唯一的骨血!也就是说,当年娘虽然遭遇难产,但孩子是保了下来的。由于那时候娘跟二伯母都在占春馆中待产,所以你跟二伯母亲生的幼子,虽然差了几日出生,但互换之后,也没人看出来。”

“至于把你跟二伯母之子交换的人…”

“袁侯爷说,是外祖母流放前,专门送到娘跟前的女医。”

那女医为什么这么做,原因不问可知:简家二房与三房之间势同水火,本来简离旷才学平庸,简离邈不但考取了探花,娶了郡主表妹,岳母兼姨母,还是城阳王妃!

这么着,哪怕简平愉给二房拉偏架,三房也有一战之力!

但显嘉帝登基之后,城阳王府受申屠贵妃牵累倒台,端木老夫人虽然靠着海内六阀早年的交情,得苏太后进言侥幸活命,却也被流放塞外——那时候简平愉倒是位极人臣了!

而且简离旷休了结发之妻,尚了晋国大长公主,单凭晋国大长公主在显嘉帝心目中的地位,二房碾压三房已经不是问题!

这种情况下,仪水郡主难产而去,撇下来的独子,如果由简离邈抚养,很难不受到家族内斗的影响。

一旦简离邈落败,简虚白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简虚白有了晋国大长公主幼子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哪怕他一辈子不跟简离邈相认,平平安安长大的指望,却大了许多!

“女医吗?”简虚白皱眉思索了会,道,“这不太可能,毕竟二伯母身份尊贵,你是知道的。那女医又不是二伯母的人,哪来的本事,在二伯母那么多侍者的眼皮底下,做成这样的事情?”

宋宜笑对于这件事情的知晓,也是全部从袁雪沛那里听来的,所以此刻只能尽力回忆他当时的说辞:“袁侯爷说,当时二伯母的幼子先两日出生,但身体不是太好,所以就请那女医帮忙调养——那女医据说非常擅长调养妇婴——而娘那会也即将临盆,女医得在跟前伺候着,离不开,所以二伯母的幼子,就放到了娘的屋子里。”

“后来娘生下你,就把你跟二伯母的幼子搁一块养着。”

“那时候二伯母正在坐月子,自然看不到孩子。”

“你出生后半日左右,二伯母的幼子忽然夭折,伺候的人吓得六神无主,女医趁机劝说她们将襁褓互换,把你说成二伯母的幼子——因为你长得酷似先帝,所以数日后抱到二伯母跟前,二伯母一点没怀疑,还夸奖那女医将自己孩子调养的好,连才落地的孩子,小半个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只是那些伺候二伯母幼子的人,最初为了躲避惩罚瞒下了此事,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却把事情经过悄悄泄露了出去。辗转被人所知,拿去要挟了袁侯爷。”

“现在想来,这人应该就是梁王了。”

又说,“袁侯爷当时拿了证据给我看的,两个襁褓,就是你跟二伯母幼子幼时用过的,以及知情人的亲笔叙述,上有签押。那两个襁褓,我各要了一块布片,事后悄悄使人查过,确实是你出生前后,二伯母那边做过襁褓的料子。”

仅仅这样,她也未必肯信,“但照着他说的时间地点,我的人看到一名仆妇出入梁王府名下的庄子,后来我打发下人记下那仆妇的容貌特征,寻机与二伯母府里的老人旁敲侧击过,确确实实是幼时服侍过你的——而照二伯母府里老人一致的说辞,她在一次回家探亲时,意外身故,当时二伯母还赏了她家里一笔银子!”

简虚白听着这番话,再也维持不住平静之色,神情急剧变化片刻后,喃喃道:“但,我是二伯母与爹所出,这是二伯母的人亲口所言,那人是二伯母的心腹,断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乱说…何况我回到帝都后,曾当面向二伯母询问往事,她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虽然晋国大长公主公然在府里豢养面首,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还抚养了个“义女”聂舞樱,然而没有一位母亲,希望自己在孩子眼里,是个荡.妇。

倘若简虚白是仪水郡主与简离邈之子,晋国大长公主为什么不肯告诉他真相,甚至给自己背上一个与小叔乱.伦的名声也在所不惜?

从简离旷这些年来对简虚白的仇恨来看,他了解到的简虚白的身世,恐怕也是晋国大长公主说的这个?

不只简虚白,宋宜笑都糊涂了:简家这上一代人,到底在搞什么?

她皱了会眉,忽然想到一事:“你还没出生之前,简家二房与三房就势同水火了,而祖父则从一开始就偏心二房——这是为什么?毕竟二伯跟爹可是同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即使爹是咱们现在的外祖母抚养长大的,但照理来讲,祖父顶多就是更偏心自己养大的二伯吧?怎么会偏心到要对三房赶尽杀绝似的?”

“…”简虚白对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才道,“其实不是的。”

见妻子不解,他吐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堪承受的合上眼,低声道,“二伯与爹,其实并非双生子,更不是同母所出!”

“二伯的生母,其实是祖父后来的续弦,温氏!”

“爹才是祖父的原配发妻所出!”

宋宜笑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确定?!”

——她要没记错的话,温氏,现在一般呼为温老夫人,是在燕国太夫人去世后一年,才被简平愉迎娶进府的吧?!

“温氏之前是祖父的外室,但深得祖父之意,所以她怀孕三个月时,祖母也有了妊娠,祖父就设计,在她临盆前夕,悄悄于祖母的安胎药里下了催产之药。”简虚白面带厌恶,沉声道,“导致爹提前了三个月落地——所以爹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来,看了多少名医妙手,始终都是病恹恹的,乃是因为爹的身子骨儿是在胎里受得折损,后天根本无法根治!”

“爹落地时,祖父将足月而生的二伯悄悄夹带进产房,对外说是祖母生了一对双生子,如此给原本该是私生子的二伯争取到了嫡子的名份不说,还长于爹——”

他嘲讽的笑了一下,只是眼中毫无笑意,“但这件事情不久被外祖母得知,所以外祖母才会把爹接到膝下抚养,是因为怕爹在祖父跟温氏手里,根本活不到长大!”

宋宜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么说,惠宗皇帝陛下的时候,外祖母就晓得这件事情了?那为什么这事居然一瞒到现在,至今二房还顶着原配嫡出的名份?!”

燕国太夫人的性情为人,她没怎么听说过,吃不准。

然而端木老夫人,怎么瞧也不像是窝囊到妹妹被坑到这份上,都不给唯一的嫡亲外甥讨个公道的人啊?!

尤其算算时间,那时候申屠贵妃正得意,作为申屠贵妃的表弟媳,端木老夫人自己还是城阳王妃,怎么会收拾不了一个简平愉?!

第四百七十三章 简家往事(下)

简虚白嘿然道:“外祖母当然是要为爹跟祖母讨个公道的,然而这件事情却被申屠贵妃依仗帝宠压了下去!”

“可申屠贵妃不是城阳王的嫡亲表姐吗?”宋宜笑惊讶道,“难道她跟外祖母有私怨?!”

“倒不是私怨。 ”简虚白摇头道,“而是申屠贵妃当时正谋划着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大位,想用这件事情,要挟祖父支持他们母子,所以不肯让外祖母宣扬。”

宋宜笑不解的问:“这么说,祖父当时答应了?但为什么申屠贵妃事败后,祖父在先帝手里,还一度位极人臣?且简家也没受到任何牵连?”

“这就是祖父的手段了。”简虚白淡淡道,“他先依了申屠贵妃,然而在取得申屠贵妃的信任后,倒戈一击投靠了皇舅,为皇舅登基立下大功——如此,皇外祖母跟皇舅,虽然都很不喜欢他,但在二伯身世这件事情上,还是保持了沉默。”

而且,“后来三哥出生,为了三哥考虑,这事就更加不提了。”

都讲到这份上了,他索性多说几句,“其实皇舅登基之后,城阳王府覆灭,外祖母之所以能与几个庶出子女幸存,也不仅仅是因为皇舅母的求情。也是因为外祖母对申屠贵妃心灰意冷之后,私下对皇舅有所支持的缘故。”

宋宜笑觉得端木老夫人也太惨了:“可外祖母最后还不是被流放了?”

同样对显嘉帝登基有功,简平愉在显嘉一朝,可是位极人臣,还把顾韶都赶走过的。虽然后来他也回老家了,但终究也算全身而退——一直到端化朝才“病逝”呢?

而反观端木老夫人,流放塞外数年,才因为女儿仪水郡主难产身故,女婿上表,改成守帝陵!

在帝陵一守十几年,前两年才得太皇太后特许,带了三个晚辈前来帝都养病。其中外孙女今年又陪简夷犹折在了辽州!

宋宜笑本来对太皇太后跟显嘉帝都很尊敬的,此刻对比简平愉跟端木老夫人,不免觉得,太皇太后与显嘉帝,有些厚此薄彼了。

但简虚白闻言,却苦笑道:“当年皇外祖母跟皇舅,其实只想流放城阳王的子嗣,将外祖母留在帝都,受爹娘奉养的,甚至把外祖母的陪嫁私产,都发还了外祖母。但外祖母因为不能给祖母还有爹讨个公道,一怒之下,决定随庶出子女一同前往塞外!”

至于后来的守帝陵,也是简离邈再三写信哀求,端木老夫人才答应的。

宋宜笑愣了会,才道:“外祖母…这些年来受苦了!”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就算不能为燕国太夫人跟简离邈讨个公道,端木老夫人当时也不至于要离开帝都去塞外吧?

老夫人就不担心,自己走了之后,简平愉拿孝道压制三房吗?

“其实外祖母这么做,也不全是因为生气。”却听简虚白小声道,“你还记得开恩科前,外祖母特意着我们过去说的事情吗?”

宋宜笑想了想:“你是说…沈刘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