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驾崩前,侍驾最多的是暖母妃。”

“可谁都知道,父皇固然喜爱暖母妃的姿容,论到敬重与真心,便是朕之生母,也无法与母后比!”

“当初父皇决意将肃襄二王出继后,头一件事就是请求晋国皇姑,将与阿虚夫妇交好的聂表妹许配给肃王,爱护之意,何其明显?”

“五弟蜀王是父皇在时的幼子,年岁又小,父皇生前对其十分怜爱。即使知道蜀王性情有骄纵的趋势,也舍不得苛责。”

“惟独三弟…”

梁王是崔太后抚养长大的,崔太后虽然把这小儿子当心肝宝贝看,但太皇太后、两位大长公主、苏太后这类能在显嘉帝面前说上话的长辈,对他就很平淡了。

最重要的是,端化帝跟梁王年纪都还小时,崔太后就跟代国大长公主结了怨!

“那之后,代国皇姑不断在父皇跟前进谗,父皇虽然英明,没有听信她的挑拨诬蔑之词,但为了给代国体面,从此也很少去西福宫了…”

显嘉帝在儿子与妹妹之间选择了儿子,但在妃子与妹妹之间,却从来都选择妹妹。

这一点,不必宋卢氏豁出一切上殿揭发,端化帝心里也是有数。

“拜代国所赐,西福宫从此鲜见天颜,连带着三弟,此后面圣的机会一直都不多!”

所以梁王在显嘉帝面前的存在感绝对是最弱的——崔太后的出身就那么回事,外家即使有心支持他做点什么,也没那能力。而他自己,也没传出过什么过人的长处,朝野上下,包括顾韶之前,对他的印象就是:崔太后当心肝宝贝养着的小儿子。

再有就是:端化帝的同胞弟弟。

一位一落地就以富贵闲王为目标的天潢贵胄。

不惹人厌,但也绝对没人会把他跟大位联想起来。

现在顾韶暗示,这突兀冒出来,觊觎帝位的,正是梁王,端化帝怎么也想不通:“朕对三弟可说不薄!三弟为何要这样行险?何况,他有什么资格行险?”

皇帝对肃襄二王满怀戒备,也满怀杀意,但对梁王真的不错了——谁都知道梁王从小被当富贵闲王养着的,可他登基后,立刻任命了梁王做宗正卿,之前天花等事,也都是遣了梁王去办,这架势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要将这弟弟当成左右手栽培的!

按说怎么也没有委屈过梁王吧?

梁王又何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起那不该起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端化帝把最近接到的关系社稷民生、军国大事的禀告仔细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明白,梁王篡位的底牌是从何而来?

“陛下还记得伊王府的事情吗?”顾韶见端化帝满头雾水的样子,叹了口气,从头说起,“伊敬王爷在时,因惶恐当年助纣为虐之行,一直闭门谢客,几乎与世隔绝。直到当年肃襄二王夺储,这一家子方被拖下水!”

“当时您派梁王殿下前往伊王府,本意是与伊敬王爷拉近关系。”

“谁知梁王殿下拜访完伊敬王爷之后,伊敬王爷与发妻短短照了一面,就自.尽了!”

“为此,颇起了一场风波!”

端化帝回忆往事,喃喃道:“顾相是说,伊敬王叔,确实是三弟逼死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次伊敬王自.尽后,各方抓住这件事情开撕后,端化帝也私下问过胞弟经过的。

当时梁王是这么说的:自己见到伊敬王之后,按照端化帝这边叮嘱的说辞,先以叔侄之情拉关系,跟着强调了下显嘉帝对于长子的重视,最后委婉表达了对伊敬王的拉拢之意。

讲完之后见伊敬王犹豫不决,想到端化帝这边的谋士叮嘱过,伊敬王怯懦优柔,适当的时候施以压力,可以督促他尽快决断,所以又加了几句类似于“你也不想想你们这个王府是怎么落到今天这样地步的,现在有个改变命运改变处境的大好时机放在你面前,你如今不珍惜,将来懊悔莫及的时候,可别怪侄子没提醒过你”恐吓的话。

然后也就告辞了。

而端化帝这边的人分析下来,认为很可能是肃襄二王那边也对伊敬王做了类似的威胁,导致胆怯的伊敬王陷入绝望之中,最终走了窄路——最后跟发妻的见面,自然是要交代后事。

这一点,伊太妃,噢,现在该称庶人姜氏,在之后的彻查里,也默认了。

毕竟,伊敬王爷,可是被坊间称为“鹌鹑王爷”的。

这么个窝囊了一辈子的人,最后也窝囊的死去,老实说真的不奇怪。

所以端化帝知道后,见梁王一脸懊恼与愧疚,连声说着对不住兄长的话,非但没有责怪他,还温言安抚了几句。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让端化帝对梁王留下了才具不足的印象:因为伊敬王是在跟梁王见面后自.尽的,如果当初派去笼络他的人很有能力的话,没准谈话过程里就能察觉到,伊敬王已经受到了肃襄二王那边的敲打。

那么就可以换一种方法与其沟通,即使不能把他争取过来,也不至于让伊敬王转过身就寻了短见,导致东宫陷入风波!

而一个没有先帝宠爱、没有强势外家、没有朝臣支持、没有势力、还没有能力的胞弟,端化帝为什么要防备他?

端化帝想到这儿,脸色不禁沉了下来,“顾相是说,三弟他,一直都是在装的?”

“梁王殿下是不是装的,臣现在尚且不敢妄下结论。”顾韶正色说道,“但简乐之的厉害,臣却是多次领教了!”

“简乐之?!”端化帝彻底懵了!

不是在说梁王吗?

怎么先说到伊敬王,现在又冒出个简平愉?!

皇帝下意识道,“那老匹夫不是已经死了?”

“但他生前布的局、留的人手却还有在的。”顾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掠过一抹阴沉与恼怒——这份阴沉与恼怒当然是对着简平愉去的——又定了定神,才继续诉说下去,“简家的往事,先帝生前曾与臣说过一些,想来陛下知道的比臣更清楚,臣在此就不赘言了!”

见端化帝颔首。

顾韶道,“简乐之膝下三房人,他最重视二房,无奈简离旷处处不如简离邈不说,连简三公子,也远不如燕国公得宠——臣说的是在皇家面前!”

端化帝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铁青着脸说道:“阿虚一来是朕看着长大的,二来当初夺储时,他也没少出力气!所以朕心目中,一直将他视作嫡亲手足!简夷犹虽然也是朕之表弟,但论到在朕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远远不如阿虚的!”

而简虚白虽然是简家二房子嗣,但与生父简离旷之间的关系却势同水火,与简夷犹之间的兄弟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去年还在各方的推动下,干脆过继到三房了!

偏爱二房的简平愉看到这种情况,哪能不急?

但简夷犹一直跟皇家不是很亲近,又尚过长兴长公主,最后还跟长公主和离了——这么一番折腾,端化帝不厌烦这表弟就不错了,如何可能偏爱他?更不要讲偏心他胜过简虚白了!

这么着,二房这辈子都注定要翻不了身、要被三房压着了!

甚至下场更惨!

“那时候陛下虽然储位稳固,但肃襄二王已有争储之意,简乐之察觉到,便起了心思:既然他所偏爱的二房,在陛下跟前争宠不可能争得过燕国公。”顾韶说到这里,微微冷笑,“那么,他不如索性,趁此机会,插手易储!好给二房争取一线机会!”

端化帝目中厉色一闪,下意识的抓紧了案上镇纸,以他对简家恩怨的了解,简平愉为了二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很有可能的。

只是想到区区一个被赶回老家的臣子,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就要针对自己这个当时的储君、现在的至尊,饶是端化帝本性还算平和,此刻也不禁怒火中烧!

“所以他择了梁王?”端化帝改变了对梁王的称呼,沉声道,“但你也说了,当时肃襄二王已露争储之意,看优势,他怎么会选择梁王?!”

“而且,伊敬王叔的死…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与内情?!”

第四百六十六章 庶妹代嫁、伊王自.尽以及幕后

顾韶闻言,露出一抹复杂之色:“臣说简乐之厉害,正是因为他选择了扶持梁王篡位,而不是在当时看起来更有希望的肃襄二王!”

见端化帝紧皱双眉,显然还没明白过来,顾韶暗叹一声,仔细给他解释,“简乐之在揣测上意上面十分独到,臣与他相识数十年,鲜少见他在这方面失手!”

其实顾韶话没说完:当年他跟简平愉争斗,论才华、论名声、论家世、论手下…他样样强于简平愉,之所以还是落败,就是败在“揣测上意”这四个字上面。

简平愉对显嘉帝实在是太了解了,以至于当年两人同时奏事,这位老燕国公十回里有七八回能说中显嘉帝的心思!

失手的那两三回,到底是他真的力有不逮,还是藏拙,避免显嘉帝猜忌,大概只有简平愉自己知道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简平愉可以把显嘉帝玩弄于股掌之上,实际上也正因为简平愉对显嘉帝的了解,整个显嘉一朝,他都特别乖。

所以虽然那时候肃襄二王势如破竹,几乎转眼之间就把东宫压得黯然失色——连端化帝自己都做好了死全家的心理准备——但远在辽州的简平愉却知道,这二王不过是显嘉帝用来磨砺端化帝的棋子,根本不可能成气候的!

那么简平愉当然不会在肃襄二王身上浪费时间精力了!

“先帝亲生的皇子有六位,但庆王殿下乃先帝遗腹子,当时尚未出生!”

“简乐之也不看好肃襄二王!”

“他想图谋不轨,自然只能在梁王与蜀王两位殿下中间选择!”

而当人选被划定在这两位里,任谁也会选择梁王了!

不仅仅因为蜀王年幼,更因为梁王是端化帝的同胞弟弟,注定比蜀王更受端化帝器重与信任——有道是家贼难防,坑死端化帝父子的几率更大!

端化帝听到这儿,简直是面如锅底,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但梁王素来对朕恭敬,那时候朕之生母尚在,姓简的老匹夫,却是如何说服梁王,行这等逆伦不义之举的?!”

虽然说皇帝的位子非常吸引人,但世事无绝对,这世上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想做皇帝的。

何况还要踩着自己同胞兄长与亲侄子们的尸体上位——皇家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固然不稀奇,但还是那句话:到底不是每个皇家人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就算是一上台就大开屠杀的显嘉帝,对待同母姐妹时,又何尝不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哄着劝着捧着,即使为了给端化帝清路,把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打发去了琼州,到底还是悄悄留了道遗诏,尽最大努力保全妹妹不是?

端化帝登基之前虽然跟梁王的接触不是很多,但到底是同胞兄弟,比其他异母兄弟的来往总是要频繁的。

他印象里的梁王,委实跟“天性凉薄”、“心狠手辣”这类词联系不起来啊!

再者,简平愉十几年前就被打发回了老家,到死都没再来过帝都,他即使私下引诱梁王,那也肯定只是派手下做说客——简平愉手下竟有这样厉害的说客,将一个本来过着无忧无虑日子、性格也跟狠毒不沾边的皇子,煽动成图谋弑兄杀侄之徒?!

“陛下可记得梁王妃换人之事?”相对于端化帝的不能理解,顾韶却是非常了然,“原本的梁王妃,乃司空家嫡女,传闻性情温柔大方,长袖善舞,极得人心,以至于红颜早逝之后,犹能余泽庶妹!”

端化帝诧异道:“你是说,梁王他因为王妃换人的缘故,就恨上了朕?!”

当初司空衣萝的病逝,虽然说跟东宫是有一部分关系的,但凭良心讲,这事绝对不是东宫的错啊!

甚至连被认为罪魁祸首的卫银练,又何尝愿意害死好友?

后来梁王闹脾气,不肯要司空家庶女,不但崔太后好声好气哄了他好久,连端化帝夫妇,也都跟梁王赔过不是。

到底是同胞亲兄弟,再不中意司空衣菡,至于这样鸡肠小肚么?!

“梁王殿下当然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顾韶摇头道,“但梁王殿下素得崔娘娘爱护,自幼以来,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穿用住,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

“所以梁王妃换人之事,多多少少,让梁王殿下对陛下生出了罅隙!”

有道是嫡庶有别,司空衣菡的出身,先天已经不如司空衣萝了。

何况司空衣菡由于性格不讨喜,大大得罪了祖母真阳大长公主,自幼被送去庄子上自生自灭——这样的经历摆明了根本没有教养过,许给讲点规矩的官家庶子,人家做嫡母的都未必肯要呢!

何况是给梁王做正妃?

梁王素来金尊玉贵长大,却在终身大事上被勉强了一回,心里没意见才怪了!

“而此事被简乐之知晓后,自然要加以利用!”

端化帝听到这儿,忍不住道:“起初梁王同他那王妃关系自然是不怎么好的,但后来他那王妃有喜之后,不是很快就恩爱万分,至今连个侍妾也没纳过吗?”

现在的梁王妃虽然已经生了梁王世子,但无论出身还是性情为人,老实讲都比之前的司空衣萝差太多了!

所以梁王为了这件事情迁怒端化帝,端化帝虽然感到伤心失望,但也是能够理解的。

可问题是,梁王后来好像又喜欢上这个梁王妃了啊!

既然如此,那么梁王为什么还要想着篡位?

“这就是伊敬王爷自.尽的缘故了!”顾韶叹了口气,掩饰住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挫败,那是输给了老对手的不甘,定了定神才道,“当时伊敬王爷同梁王殿下会晤之后不久,就自.尽身故。虽然朝中为此颇争执了一番,但其实大家心里都认为,这是伊敬王爷受不了三方同时施压,一时想不开才走了窄路!”

“事实上,臣也是最近才查清楚:伊敬王爷根本不是自愿自.尽,乃是,别有内情!”

“而这就要说到伊敬王爷的发妻,即后来的伊太妃,如今的庶人姜氏!”

这内情听得端化帝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庶人姜氏做了什么?!”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伊敬王爷过世之后,上上下下去伊王府吊唁时,有个侍妾曾跑到晋国、代国两位大长公主殿下面前,揭发庶人姜氏乃谋害伊敬王爷的真凶?”顾韶嘿然道,“其实那侍妾说的是真话,庶人姜氏在梁王殿下离开之后,屏退左右,独自前去找伊敬王爷,根本不是接到了伊敬王爷的召见,而是主动前往,好置伊敬王爷于死地!”

端化帝脸色铁青的问:“庶人姜氏,也是简乐之的人?!”

“倒不能算简乐之的人,而是简乐之的人,为了离间梁王殿下与陛下之间的兄弟之情,私下买通她左右,给她出了个主意罢了!”顾韶解释,“伊敬王爷乃安太妃唯一的骨血,太皇太后与先帝都是念旧之人,当年安太妃因不肯诬蔑太皇太后与先帝,非但被申屠贵妃活活杖毙,连尸首都被扔到了不知道什么角落里,先帝登基之后专门下诏寻找,却也未能如愿!”

“臣当时虽在外朝,却也听闻,安太妃去后,太皇太后恸哭数日,几度昏厥!”

“据说太皇太后手里,至今还保留着安太妃的一套旧衣,用于纪念安太妃的义行!”

无奈伊王半点没继承安太妃的刚烈跟正直——他甚至被安太妃之死直接吓破了胆,非但没有给安太妃报仇,反而在生母死后,卑躬屈膝侍奉申屠贵妃,以求苟活。

这么着,显嘉帝登基之后,虽然留了他一命,但也不可能把对于安太妃的感激,全部转移到他身上了。

毕竟伊王犯其他错,哪怕是跟显嘉帝争位都好说,可他偏偏认贼做母——这种行径,陌生人都要唾弃,何况是受过安太妃恩惠的显嘉帝母子呢?

“所以即使先帝宽宏,伊敬王爷也始终战战兢兢!”

“连带伊敬王爷的诸子女,亦是成日惶恐,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种日子过久了,要么习惯了做行尸走肉,要么就是爆发——之前的伊王小郡主陆凝夜可不就是一个例子?

而陆凝夜是伊敬王爷最小的孩子,作为伊敬王爷的发妻,庶人姜氏过这种日子可比陆凝夜还要长久,她心里当然也不甘心。

何况伊敬王爷不敢参政,不敢聚众,不敢闹事…甚至门都不怎么敢出,这样的日子一过二十来年,从青年到中年,满腔精力除了发泄在酒色之上,还能去哪?

莺莺燕燕多了,庶人姜氏这个发妻,自然备受冷落。

而且从之前那侍妾敢于出面揭发庶人姜氏可见,庶人姜氏当时虽然是伊王府的主母,但在侍妾面前的威严非常不足——毕竟当时伊敬王爷已经死了,如果不是一直都不把姜氏放眼里,那侍妾怎么能傻大胆到这种时候站出来揭发姜氏?

端化帝听到这儿,寒声道:“所以庶人姜氏谋害了伊敬王叔,伪装成王叔自.尽?”

“这倒不是。”顾韶摇头道,“庶人姜氏那时虽然贵为王妃,究竟出身寻常,哪来的本事,将谋害伪装成自.尽,竟叫京兆府里最有经验的仵作都查不出来?她没有动手杀伊敬王爷,却是说服伊敬王爷自.尽的。”

至于庶人姜氏是这么说服伊敬王爷自.尽的,顾韶前面的讲述已经暗示得很清楚了:伊敬王一家困守王府多年,渺茫的前途与纷繁的后院争斗,逐渐磨灭了庶人姜氏与伊敬王之间的夫妻之情。

所以肃襄二王公然争储,火烧上伊王府时,庶人姜氏借机逼死了伊敬王——如此既报复了冷落她的丈夫,又让自己的子女摆脱了终日战战兢兢的局面。

毕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遭受丧亲之痛的伊王府,无论是舆论还是道义上,都牢牢占据着上风!

显嘉帝即使为了儿子们的名声,也要安抚伊王府的。

何况太皇太后一直记着安太妃的好——安太妃的不孝子伊敬王已经死了,安太妃的孙子孙女们,太皇太后总不可能继续厌恶下去吧?

“但不是朕小觑朕那位王叔。”端化帝默然片刻,提出一个疑问,“伊敬王叔若有自.尽为合府铺路的勇气,当年也不至于在生母惨死在申屠贵妃手里之后,还要俯伏在申屠贵妃足前求饶了!”

杀母之仇都没能让伊敬王舍生取义一回,可见伊敬王这个人是真的没骨气到一定程度了,难道妻子儿女就能让他有这样的勇气吗?!

“这就是简乐之的手笔了!”顾韶嘿然道,“伊敬王爷当年之所以在安太妃故世之后,屈身侍奉申屠贵妃,是因为他这么做,能够活下去!而简乐之辗转教给庶人姜氏的说辞,却是把他所有的活路都堵上了——既然走投无路,不死不行,死了还能给家里人争取点好处,伊敬王固然懦弱,这样的选择还是做得出来的。”

端化帝忍不住问:“却不知道他教了庶人姜氏什么样的说辞,将伊敬王叔逼入绝境?”

“据臣打听到的消息,那番说辞大概是这样的:伊王府之所以会被卷入风波,皆因先帝金口玉言,而先帝英明,素来不会做无用功!既知伊敬王爷软弱无能,非要将这烫手山芋交与伊敬王爷,其中用意,伊敬王爷莫非还不明白吗?”顾韶说到这里,当然要替显嘉帝辩解几句,“其实先帝当时那么做,谁都知道,主要是觉得伊敬王爷素来温驯,不会擅自违背上意!”

“然而伊敬王爷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却以为是先帝对他的容忍到了极点,是借这件事情,逼他自裁了!”

“如此他一死,既如了庶人姜氏的愿,给陛下当时惹了极大的麻烦,更让简乐之有了机会说服梁王殿下!”

端化帝脸上肌肉跳了跳:也就是说,伊敬王看着死于简平愉跟庶人姜氏的算计,实则死于对显嘉帝的畏惧?

也是,这位王爷之所以做了二十年“鹌鹑”,可不就是惧怕显嘉帝吗?

换了其他人,也未必能把他这样性情的人吓到自.尽。

皇帝使劲揉了揉额:“简乐之却是怎么利用此事,说服梁王图谋篡位的?”

他觉得想不通,“难道他跟梁王说,伊敬王叔是朕暗中下手除去的,派他出面是想拿他顶罪?”

就算梁王没脑子,也不会相信这样荒谬的说辞吧?

毕竟当时跟端化帝抢皇位的是肃襄二王,又不是梁王——端化帝那会应付肃襄二王都来不及呢,正需要同胞兄弟帮忙的时候,如何可能对梁王不利?!

第四百六十七章 邵王妃之死,昔年母子之议

但顾韶的回答比端化帝想象的还要离谱:“简乐之的人告诉梁王殿下,陛下派遣梁王殿下前去劝说伊敬王爷时,其实是打算派人暗中尾随前往伊王府,同时刺杀梁王殿下与伊敬王爷——然后诬蔑肃襄二王为刺杀主谋!”

“毕竟梁王殿下乃先帝亲子,而先帝素爱骨血,肃襄二王当年公然夺储,先帝临终之前,尚且念念不忘,为他们谋取一条出路!何况梁王殿下固然无功于社稷,在先帝在时,却一直不曾流露出任何私心?”

死一个伊敬王,显嘉帝虽然会生气,但也只是生气——他不可能为了给伊敬王一个公道,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样。

但如果梁王也死了,哪怕那会显嘉帝身体不大好了,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倘若肃襄二王被认为是谋害了亲兄弟,显嘉帝就算不会杀他们,但他们也肯定跟大位没有关系了。

甚至连磨砺端化帝的机会,都未必能有。

这个道理端化帝自然明白,可他目瞪口呆的是:“梁王他…信了这样的胡说八道?!”

且不说端化帝是不是那种拿亲兄弟的性命给自己铺路的人,也不说端化帝哪来的信心在显嘉帝以及朝野上下的面前瞒天过海,单说这个说辞本身就很有问题:肃襄二王的人刺杀伊敬王,还能勉强解释说,伊敬王选择了端化帝,惹恼了那两边。

但他们为什么要杀梁王?!

这不是自己断绝前途是什么!?

毕竟梁王虽然是端化帝的同胞弟弟,却一直没表露出什么才干。

杀他又不会怎么削弱端化帝,反而会彻底激怒显嘉帝,这得多蠢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当时肃襄二王存意夺储,肃王殿下有苏太后及冀国公、裘漱霞等人支持;襄王殿下背后则是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与姬氏一派。”然而顾韶平静道,“请陛下想,假设陛下当真被废去储君之位,这二王,会怎么样?”

那当然是盟约破裂,他们再决一死战了!

端化帝沉吟着,心头有隐约的明悟,却仿佛隔着薄雾,无法彻底洞察。

顾韶看在眼里,暗自叹息:这位皇帝的资质…真的叫人操心啊!

他等了一会,见端化帝还没明白过来,只得自己把话说下去:“如果只是肃襄二王争储的话,那么正常情况下,襄王肯定是争不过肃王的!”

因为肃王资质本在所有兄弟之上,又是中宫嫡子,他的支持者也比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强大——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襄王绝对不是肃王对手!

那么问题来了,这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如何心里没数?

“请陛下再想一下:按照简乐之的说辞,梁王殿下与伊敬王爷同时被刺杀在伊王府,事后查出来,主谋乃是肃王殿下,结果会如何?”

顾韶启发到这份上,端化帝怎么都明白过来了:“肃王必定会招致父皇大怒!虽然父皇不会杀他,但他也将失去夺储的机会!”

问题是本来肃王作为嫡子,还是出色的嫡子,却未能成为东宫,处境已经非常尴尬且危险了。

夺储才开始就出局——他跟他的支持者,难道就各归各家从此默默的围观襄王独自挑战储君之位了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的肃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索性投靠朕;一个就是全力以赴支持襄王!”

“即使不是所有人都选择襄王,但随便有多少人这么选,对于襄王一派,都是一个扩张自己势力的机会!”

“而当肃王被彻底打下去之后,朕这边再宣布,襄王才是真正的主谋,襄王的下场可想而知!”

“即使这么做会为肃王洗清嫌疑,然而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之后,肃王一派少不得元气大伤,对朕的威胁大大下降!”

端化帝自语到这儿,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无语的叹了口气:其实简乐之编造的这番说辞虽然听着仿佛符合推断,实际上,破绽也不少。

最大的破绽就是,显嘉帝。

擅长揣测上意如简平愉、擅长治国主政如顾韶,在整个显嘉一朝,都特别乖。

端化帝即使有众多幕僚,又凭什么敢在显嘉帝眼皮底下玩兄弟阋墙?

但梁王不是端化帝——前面讲了,除了遗腹子庆王外,他是诸皇子里跟显嘉帝接触最少的。

对显嘉帝最陌生。

所以他不能像端化帝那样信任显嘉帝。

他甚至不能非常信任端化帝这个同胞兄长——毕竟在显嘉帝下旨让诸王一块入朝之前,同胞兄弟一个由显嘉帝亲自栽培,一个被崔太后带在身边,接触也不是很多。

即使在诸王入朝之后,梁王开始给端化帝帮忙了,但因为他的才干,基本干的都是跑腿跟打下手这类活计,正经大事都不沾边的。而且那时候端化帝的处境并不算好,经常焦头烂额,又哪来的功夫,专门跟这个弟弟培养感情?

尤其是端化帝做梦都没想到,梁王会背叛自己。

老实说,他们的兄弟之情更多是靠血脉维系,而不是长期相处下来的积累。

然而皇家的亲情偏偏是天底下最薄弱的。

何况顾韶又说了一件事:“伊敬王爷自.尽之后数月,避暑期间,燕国公夫妇曾携景敏、景慧两位县主前往翠华山下的湖泊中游玩,中间偶然撞见了庶人邵氏的浮尸。”

庶人邵氏就是伊敬王的儿媳妇,后来的伊王妃——伊王府因天花之事,合府被废为庶人之后,这位邵王妃虽然当时已死,却也受到牵累,被削了王妃身份,同夫家活着的人一块贬为庶人。

“庶人邵氏对外说是意外身故,实则乃梁王殿下所为!”

“原因就是梁王殿下被简乐之的说辞乱了心神之后,想要确认真假。”

“但梁王殿下不敢从东宫打听陛下您当初派他前往伊王府时的安排,只能从伊王府这边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