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简府,宋宜笑已经等了会了,见公公进来,忙上前请安,末了期盼道:“爹,情况怎么样?”
“火烧到代国大长公主头上去了。”简离邈接过她递上的茶水呷了口,说道,“所以现在两位钦差都很为难,主要是怕太皇太后受不了刺激——不过我看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代国虽然蛮横了点,又不是脑子有问题,她就是不甘心被流放琼州,报复谁不好,盯着她同胞姐姐的亲生骨肉下手,那还不如自己全家跳海呢!”
——代国大长公主要是谋害其他人,一旦事情曝露出来,不但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这同父同母的姐姐,难道还能看着她去死吗?
何况晋国大长公主虽然没少教训她,但姐妹之间的关系其实也不算坏,分歧大抵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一类,根本谈不上恩怨,她做什么要坑姐姐的儿子孙子?
“这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呢?”宋宜笑闻言不禁微微蹙了眉,不解道,“按说仇恨代国姨母的人也许不少,可二伯母却是从来不问朝政的呀!”
代国大长公主得意那会,骄横嚣张,跋扈飞扬,哪怕拉拢人也透着霸道,所以她的仇家数量可想而知!
要不是显嘉帝当初明明白白的表态,务必给妹妹一家子都留条生路,而且太皇太后还在,凭她早年结下来的仇,慢说活到现在,估计连琼州都到不了!
可晋国大长公主虽然声名狼狈,却因为不沾朝政,不但显嘉、端化父子都对她优容有加,千依百顺,朝臣也是注意着不惹她的——毕竟能混到朝堂之上,也没几个傻子。
晋国大长公主的所作所为,也就是委屈一个驸马,又没跟朝臣抢什么好处,更没有挡过谁的路,人家公公简平愉好歹是致仕的宰相呢,在世时也没跳出来指责这儿媳妇,自己做这出头鸟,招天家怨恨,又何苦来哉?
所以有人布局对付代国大长公主这太正常了:既能出气,还能委婉讨好端化帝。
但为了对付代国大长公主弄死晋国大长公主的儿子孙子,这就不正常了:这么做的利益相对于风险来说,怎么算都不可能划得来好吗?!
简离邈慢慢喝完茶水,示意儿媳继续给自己满上,这才道:“依我看,这回的事情,既不是冲着咱们家来的,也未必为了冲着代国大长公主去的。”
顿了顿,“恐怕,幕后之人真正的目标,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宋宜笑一惊,下意识道,“但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及党羽都已伏诛多年——而且先帝驾崩之前也再次清肃宫闱,这?!”
二十多年时间,反复的剿灭清查,就算仍旧有漏网之鱼,也不可能还有能力做下这样的圈套了吧?但除了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这两位的余孽,谁会想要谋害太皇太后?
“谁知道呢?”简离邈捧着茶碗,眼底晦暝不清,慢悠悠的说道,“我就是这么一猜——可不要说出去!”
“是!”宋宜笑道了一声,有些不安的看向帝都:丈夫正是为了给太皇太后“侍疾”赶回去的,却不知道,会不会受到牵累?!
第四百二十九章 幕后之人
帝都。
简虚白正在皱眉:“可查实了?”
“已经反复核对过,绝对不会错的。”下首站着的是他手里压箱底的侍卫吕轻鸿,这位名动乌桓的神箭手除了箭术了得外,于追踪刑讯上也非常有心得。
所以数日前,端化帝将简虚白召入宫中,委婉的表达希望把调查院判是否为人所使的差使交给他后,他转手就安排了吕轻鸿去办。
而吕轻鸿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短短几天就把事情办妥了来报——他来禀告的结果,倒没让简虚白有太大意外,只是这个结果要怎么跟端化帝说,他却要斟酌下了。
“其实公爷何必担心?”吕轻鸿见他沉吟,忍不住道,“陛下刚刚冤枉过您,这会正是对您愧疚的时候,哪能再怀疑您?何况咱们也没有冤枉谁,这本来就是事实。”
简虚白道:“吕叔说的是,只是陛下对我愧疚一时,却不可能对我愧疚一世——何况二房现在已经绝了户,这结果报与陛下时,若不好好斟酌措辞,倒显得咱们心胸狭窄至此,到现在还要对二房落井下石一样了!”
——吕轻鸿查出来,给显嘉帝诊治的院判虽然确实瞧着活不长了,但并非无儿无女,在多年前,院判受邀为一名官员治病时,与对方回娘家寡居的女儿有了一段露水情缘,由此生下一子。
那官员膝下只有一女,所以父女两个对这个孩子的降生感到非常欣喜,认为可以延续自家血脉。为了将这个孩子留在自己家,他们甚至悄悄搬离了帝都。
而院判在那孩子长到十岁时,才偶然得知此事。这时候院判虽然已经成亲多年,但膝下没有子嗣,不免想将孩子要回来,然而就在他预备告假,前去找回亲生骨肉时,却被告知,他的孩子已经落到了一伙人手里。
这伙人很客气的表示,只要院判听话做事,他们保证会好好待那个孩子,否则的话…
院判为了自己仅存的骨血,不得不依从这伙人的要求——不过这伙人除了偶尔向他打听显嘉帝的身体情况外,并没有要他做什么事。一直到不久前,这伙人忽然找到院判,要求他服下能够使脉象呈现重病征兆的药物,以“膝下无子,时日无多,不忍先帝蒙羞”的名义,向端化帝揭发庆王血脉的可疑!
院判明白自己这么做了之后,非但自己要被皇家灭口,必死无疑;连自己儿子,也未必能有生路!
但他稍作迟疑,那伙人就将他儿子的一对耳朵割下来送给了他,不忍儿子受到折磨,院判最终还是屈服了!
至于要挟院判的那伙人——吕轻鸿经过多方查证,确认幕后指使,正是简平愉!
当然,不久前的命令自然不是简平愉所下,想也知道,肯定是简夷犹所为!
说实话,简虚白虽然知道自己那祖父尽管致仕多年,却从来不是个安份的人,却也没想到,简平愉居然那么早就把手伸到了显嘉帝身边。
如此看来,倒也难怪顾韶一怀疑简平愉要坑自己,就毫不迟疑的要把这老对手做掉了——他们到底争斗多年,深知对方的可怕之处,难得有个彻底铲除对方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而简平愉控制了给显嘉帝诊治的院判后,除了偶尔打听下显嘉帝的安康情况外,什么都没做,也足显他的老谋深算:他要不这么做的话,这院判哪可能潜伏在显嘉帝身边这么多年?
估计早就被显嘉帝识破,追根究底揪出简平愉了!
但简平愉忌惮显嘉帝,却未必忌惮端化帝——这也就是简平愉命不好,被子孙牵累,叫顾韶抓住机会把他干掉了,不然接下来院判这颗棋子会在简平愉手里玩出什么花样来都不好说!
想到这儿,简虚白都有点冷汗淋漓了,他这祖父一旦得势,三房可未必有好日子过了!
“吕叔请把东西都收拾下,我待会就进宫面奏陛下!”定了定神,简虚白已经大致想好了措辞,吩咐道。
半晌后,宣明宫,偏殿,端化帝气得一脚踹翻了几案:“老匹夫!!!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放他平安返乡,合该将他千刀万剐!!!”
皇帝这会最生气的,其实还不是因此误会了表弟,以及简家二房已经绝户,无人可以发泄怒火,他最恼怒之处在于:他这回等于是被简平愉玩弄于股掌之上好吗?!
这对皇帝本来就有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简直是致命一击!
要不是还有一线清明在心,端化帝现在亲自赶到辽州去开棺鞭尸的心思都有了!
“陛下,当务之急,是确认庆王到底是不是皇舅血脉!”简虚白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情,忙转移话题道,“咱们之所以怀疑庆王并非手足,皆因院判所言!但现在院判明摆着为人所使,那么庆王的血脉,是否也需要重新考虑?”
端化帝脸色铁青,道:“暖太妃妊娠前后,出入行宫后宫的男子,除了阿虚你之外,还有三弟与徐表弟——朕这就召他们入宫,再把暖太妃生的那儿子接过来,当场滴血认亲!”
皇帝显然快气疯了,根本不愿意再考虑什么方方面面,只想速速确认了庆王的血脉:如果庆王不是显嘉帝的血脉,那么奸夫正好给端化帝做出气筒;如果他是,那么端化帝就再去找个出气筒!
总之端化帝现在迫切需要发泄!
“陛下,万万不可!”简虚白赶紧劝,“宣明宫重地,岂是婴孩可以随意过来的?尤其陛下以前从来没有让那孩子来过此处,忽然抱了他来,又唤了梁王与徐表哥齐至,外间岂能没有揣测?如此却置皇舅一世英名于何地?!”
你把本来很容易查清的事情折腾了这么久,不就是怕坏了你那亲爹的身后名吗?!
这么多日子都忍了,这时候功亏一篑怎么划得来?!
端化帝听出简虚白话中之意,绕着殿柱急走几圈,才按住怒火,切齿道:“那么还是请皇祖母辛苦些吧!”
…太皇太后接到这个消息后感到非常诧异:“上次是阿虚,现在怎么连梁王跟惜儿那孩子都疑心上了?”
待听玉果说了简虚白查出那院判为人所迫,存心欺君后,太皇太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暖太妃跟其他太妃不一样。”太皇太后寒着脸半晌,才冷然说道,“她是亡国之后,又非我族人,所以哪怕生得不是那么美貌,进宫之后也难免受到排挤!”
太皇太后现在虽然不担心暖太妃狐媚惑主了,但也不会太关心儿子的一个小妾,之所以这么说,却是替庆王担忧,“倘若那孩子不是我儿血脉,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倘若是的,却叫他长大之后如何自处?本来这孩子就没有外家撑腰了,将来传出去他被兄长怀疑过,甚至喊了三位叔父滴血认亲!他还怎么过日子?!”
玉果闻言正想安抚,但太皇太后却已疲倦的摆了摆手,“罢了,事关我儿血脉,确实应该弄清楚——只是希望皇帝以后不要再这么糊里糊涂的,底下人说什么信什么了!”
太皇太后这话里埋怨端化帝不争气,被个院判哄住的意思非常明显了,玉果不敢接话,更不敢外传,只小心翼翼道:“那奴婢去徽仪宫接那孩子过来?”
庆王现在血脉未明,知情的人都不敢称他殿下了,但也不敢出言不逊,只能用“那孩子”来代替。
见太皇太后点头,玉果福了福下去办事。
但片刻后她却是两手空空回来的,进殿后使个眼色叫其他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了,这才跪倒请罪:“奴婢到徽仪宫偏殿,跟他们说了您要召见那孩子,他们倒是立刻去把孩子抱出来。只是那孩子这么点大竟然记人了,一见奴婢就放声大哭,暖太妃闻声赶了出来都哄不住!”
本来这样虽然有点麻烦倒也没什么,哄不住,可以用蒙汗药嘛!
总不能让皇帝带人白跑一趟——偏偏今天长兴长公主跟玉山长公主都在暖太妃那儿!
其实两位长公主之前跟暖太妃母子也不是很亲近的,自从这母子俩被软禁后,她们在各自生母的约束上,更是不踏足半步。
然而前两日暖太妃差点被害死,作为她的主母,于情于理,苏太后也该有所表示,这几天,便时常打发女儿长兴长公主,前往偏殿探望暖太妃母子。
而长兴长公主与玉山长公主关系本来就不错,她跟暖太妃母子又不算很熟悉,怕自己独自去了没意思,就顺道邀了同居一宫的玉山长公主一起——玉果未得太皇太后准许,怎么敢跟她们说内情?
所以看到庆王哭得死去活来,两位长公主一则是心疼,二则以为太皇太后只是想孙子了,都说:“看来小弟今儿是去不了皇祖母那里了,玉果姑姑还是快点去跟皇祖母说声,免得皇祖母等不到人担心吧!”
这么着,玉果怕两位长公主起疑心,只能告退回来,禀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闻言不禁皱眉,但算了算时间,端化帝一行人估计还有点时间才能过来,就叫玉果:“既然那孩子记住了你,那么你别叫他看见就是——出去另外喊个人去接,想必他总不可能再哭闹了。”
为了防止庆王来了清熙殿后知道上当,再次哭闹,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你才去接过人,因着长兴姐妹的缘故没能接成,跟着又遣人去接,万一长兴她们还没走,这不太好。这样吧,就说哀家得知那孩子哭得厉害,心中担忧,特赐一碗安神汤。等他喝完之后睡着了,再悄悄抱过来!”
玉果依言去办,片刻后,宫人果然把昏睡过去的庆王抱过来了。
庆王到后没多久,外间宫人通禀:“陛下携梁王殿下、毅平伯世子于殿外求见!”
第四百三十章 意外的结果
太皇太后淡淡道了个“请”字,片刻后,端化帝领着两个弟弟进来,与太皇太后行礼问安。
皇帝许是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此刻倒是镇定自若。
但被他带来的梁王跟徐惜誓,虽然至少有一个是清白的,此刻却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默默跟着皇帝行过礼,问了安,便拢袖低头,站在那儿不吭声——徐惜誓由于母亲鲁国大长公主早逝,他那个爹毅平伯与晋国大长公主的原配之夫寿春伯半斤对八两,在后院问题上都有些对不起发妻。
作为原配嫡长子,又没了亲娘维护,徐惜誓尽管有太皇太后等长辈不时照顾,到底养就了谨言慎行的做派,此刻也还罢了。
梁王却是崔贵妃当心肝养大的,平常在长辈面前很会撒娇,这会也一副惴惴又沉默的样子,可就引人怀疑了!
太皇太后扫了一眼三个晚辈,让他们坐下,笑道:“你们三兄弟今儿怎么走到一起了?”
“他们两个恰好有事进宫来禀告,事情说完后,孙儿要过来给您请安,他们两个听到,说也有些日子没来看您了。”端化帝也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道,“这不,央了孙儿领他们过来。”
说完这话,见梁王跟徐惜誓都没接口,场面一时有些冷场,太皇太后忙给皇帝使个眼色:“你们只是来请安?哀家瞧着不像!”
“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端化帝忙道,“关于辽州的事情…”
现在大家都知道辽州发生的事情,由于晋国大长公主的缘故,挺让皇家牵挂的。
太皇太后所以理所当然吩咐清场——因为庆王现在“睡着了”,太皇太后就没像上次一样说留他下来,而是让玉果抱去后殿。
如此,闲人散尽,殿门关闭,刚刚还有些轻松融洽的气氛,立刻僵硬起来!
尤其是即将证明自己清白的梁王跟徐惜誓,手足都有些僵硬。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难堪?又或者二者皆有?
太皇太后注意到,很平静的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哪怕是底下人乱说的,也是弄清楚的好!这不仅仅是为了我儿显嘉,也为了你们好——皇帝心软,不愿意跟你们说,但哀家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若觉得委屈,哀家也没办法,要恨,就恨哀家吧!”
她这话,却是把要求梁王与徐惜誓滴血认亲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了。
端化帝闻言很是惭愧,忙道:“皇祖母…”
“皇祖母说的哪里话?”皇帝话没说完,梁王用力咬了下唇,忽然抢先接话道,“孙儿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若是知道,皇祖母不提,孙儿也会主动要求滴血认亲,以证清白的!”
又说,“否则这件事情一直成为大家心里一根刺,却反而要疏远骨肉之情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放缓了语气道,“惜儿也不要担心!哀家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事关重大,为免往后再有类似的挑唆,该走的场面还是要走的——待会出了这个殿,你们仍然是兄弟,明白么?”
见端化帝三人都躬身领训,太皇太后方对玉果道,“去吧!”
玉果照例转入后殿,先抱出庆王,这才端了水盆出来——太皇太后将昏睡中的庆王搂抱于膝,目光扫过他还没落痂的指伤,想了想,拉开袖子,将他手臂举到水盆上方,轻轻一割!
血落下的同时,庆王许是被刺痛惊醒,“哇”的哭出声,本能的挣扎起来!
太皇太后到底上了年纪,又因为庆王的滴血已经完成,心神不免有片刻松懈,竟被他挣出手臂,重重一挥拍在水面上,将一盆水拍得不住晃荡,溅了许多到外面。
“快拿走!”太皇太后见状忙按住庆王,低斥玉果,“别叫他把水都弄翻了!”
玉果忙端着水盆退开,走到梁王与徐惜誓跟前——这两兄弟下意识的推让了一下,醒悟过来这可不是什么得脸的好事,才由徐惜誓先取过银刀,割臂滴血入盆,却见血入盆中直沉于底,与庆王的血丝毫没有相融的意思。
徐惜誓尽管知道自己是清白的,见状也是暗松口气,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双手捧刀,交与梁王。
梁王却不像他这么干脆了,挽起袖子后,拿着刀在自己臂上比了比,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察觉到太皇太后跟端化帝看他的脸色都不太对了,才一狠心一咬牙,一刀划下!
清澈的水中,三个人的血泾渭分明,哪怕被庆王拍过的水面到现在还有些震荡不休,其中之血却毫无相融之意!
梁王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如释重负。
“梁王何以迟疑这么久?”殿中沉默了片刻,太皇太后将还在嚎哭的庆王交给玉果,令她带去后殿安置,整了整衣裾,平静却尖锐的问。
“皇祖母,您不知道…”梁王闻言,面上露出分明的赧色,犹豫了下才吞吞吐吐道,“孙儿自幼怕疼,以前母妃让孙儿帮穿针,孙儿不小心扎了手,痛了好几天都不思茶饭,此后看到锋利些的东西都恨不得绕路走。所以…所以方才要拿刀割伤自己,孙儿尽管心里明白这是应该的,手底下却总有些下不了手!甚至…都有点想请皇兄帮忙动手,好让孙儿闭着眼不去看了!”
他这理由说出来,太皇太后跟端化帝都十分无语。
梁王又讷讷道:“皇祖母若不信,可以将从前伺候过母妃的人召来一问——不怕您跟皇兄、徐表弟笑话,那回孙儿断断续续哭了好几天,母妃心疼得不得了,好说歹说,许诺了孙儿不少平时要不到的东西,孙儿才委委屈屈的不哭了。”
小孩子怕痛爱哭是常事,尤其梁王这种以“富贵闲王”为栽培目标的皇子,娇生惯养乃是理所当然。不过他现在都当爹了,居然还怕痛到这地步,以至于在确认显嘉帝血脉时都踌躇到让太皇太后出言质疑,也实在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崔氏也实在是惯你!”太皇太后心里乱七八糟了片刻,很无奈的开口道,“可你现在都当爹了,为了承瑰,你往后也得硬气点不是?毕竟你王妃跟你世子这辈子可都是要靠着你的。你要还是这样娇气,却叫他们跟谁哭去?”
梁王听得面红耳赤,喏喏称是。
“皇帝,你看呢?”太皇太后说完梁王,转向端化帝——本来太皇太后要跟上次一样,再预备一对死囚母女,好证明滴血认亲的过程没有做手脚的,但端化帝为了表示对太皇太后的信任,这回来托付祖母的时候,就说过不用再这么麻烦,他绝对信任自己嫡亲祖母。
见他如此,太皇太后自然也不会坚持,免得让端化帝觉得自己同他生份了。
所以这场滴血认亲到此结束,结果既然出来,皇家自然也要商量出个处置的章程。
“孙儿对不住父皇跟小弟!”端化帝沉默片刻,忽然撩袍跪下,艰涩道,“若非皇祖母与惜素的提点,孙儿…孙儿差点冤杀亲弟!!!”
他这句话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语未毕,脸色已如黑云压城,铺天盖地的怒火毫无掩饰,只等发作的契机!
梁王与徐惜誓虽然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这会皇帝跪了,他们也赶紧跪下来。
“简平愉是哀家这一辈的人了!”太皇太后理解皇帝现在的心情,放柔了语气安慰道,“就算在哀家这一辈,他也是个中翘楚!不然,像他这种贫门出身的人,如何能哄的锦绣堂精心栽培的掌上明珠,为他忤逆父母,委身下嫁?皇帝不是不英明,只是你年轻了些,又素来宅心仁厚,自然想不到那些歹毒之人的龌龊!”
“就是哀家,在申屠氏与贞媛露出真面目之前,又何尝想得到世间竟有那样心狠手辣的女子?!”
“那时候,哀家比皇帝现在可是长了好几岁呢!尚且天真如此,皇帝现在因着年轻有些疏忽,有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你以为你父皇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吗?慢慢来,别急,啊?”
太皇太后的软语开导,叫端化帝心里多少好受了些,只是想到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罪魁祸首,早在去年就被自己不声不响的赐死了——连他最宠爱的儿子一起——现在就是想发泄,除非去辽州开棺鞭尸,此外竟无他法!
端化帝简直想爆炸,咬了咬牙才按捺住,却想到一事:“皇祖母,阿虚他们这回受了大委屈了!”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现在简虚白不在,梁王跟徐惜誓在,端化帝却专门只提了简虚白,内中暗示,梁王跟徐惜誓究竟年轻,地位也不如端化帝,不解其意,但太皇太后明白,沉吟了下,委婉道,“你这么讲,倒显得见外了。”
端化帝沉默了下,看了眼两个弟弟,到底没再说下去,只是瞧他脸色也知道,他对太皇太后的拦阻并不满意。
殿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这时候太皇太后听到了殿后传来的隐约哭声,一皱眉:“玉果怎么还没哄好庆王?你们要没别的事,就先下去吧!哀家得去瞧瞧庆王了,可怜的孩子,竟哭了这许久,他一定是痛极了!”
上次庆王挨了一刀后,虽然也哭闹了好半天,不过当时他血脉存疑,无论太皇太后还是端化帝,都恨不得弄死他,更不要讲心疼了;但现在滴血认亲证明他确实是显嘉帝之子,太皇太后的亲孙子,太皇太后哪可能再把他的哭泣不当回事?
不但太皇太后,端化帝也忙道:“孙儿等下就宣太医来,给他瞧瞧伤口,对外就说他淘气碰到的!”
…滴血认亲的结果半晌后经端化帝转告了卫皇后,皇后闻言露出意外之色:“这么说,庆王是咱们弟弟?这可真是太好了!”
端化帝以为皇后的意外,乃是庆王血脉并无问题,也没在意,后怕道:“不错——幸亏阿虚提醒,又查出了那院判有问题!不然朕这回可是要误杀亲弟了!若是如此,即使不落入幕后之人的算计,将来到了地下却又怎么跟父皇交代?”
虽然说皇家手足相残是常事,端化帝惦记着干掉肃襄二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他到底不算杀性很重的人,庆王现在又完全威胁不到他——让他就这么杀了这个弟弟,然后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真心做不到!
此刻提起来,羞愧恼怒之余,不免暗自庆幸。
却不知道卫皇后一面敷衍他,一面心里却在暗暗奇怪:“庆王居然真是先帝血脉?亏我还以为是梁王呢!既然不是…那么翠华山的天花之事,又是不是梁王做的呢?”
第四百三十一章 媳妇与婆婆
说起来端化帝会怀疑梁王跟徐惜誓,还是受了卫皇后的提醒。
而卫皇后之所以提到这两个人,除了给丈夫帮忙外,其实是怀疑当初拿痘粉意图谋害太子的人,是梁王。
“天花之事起于阿虚父女,但他们父女最终都熬了过来,反倒是二皇子没了!”皇后以前跟其他人一样,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虽然二皇子比简清越还大两岁,可出花的生还率本来就不是按照年纪算的——人各有命,大家都认为二皇子福薄了点。
可从裘漱霞的眼线得知太子曾被人蓄意拿痘粉谋害后,皇后就感到不对劲了,“有人谋害太子未遂,那么会不会,也同时谋害了二皇子?”
说起来二皇子因为年纪小,生前也不受端化帝重视,打小就跟着懋妃深居宫闱,等闲根本不露面的。
也就是说,去年避暑期间,他从来没跟简虚白直接接触过。
但因为当时翠华山上最先出花的是简虚白爱女简清越,所以得知二皇子也出现出花征兆后,大家都认为是经简虚白传播的——为此宫闱里很花了一番力气调查,最后发现,伺候二皇子的一个宫人,曾经在宫道上遇见简虚白,按规矩避到路旁行了个礼,待简虚白走远后才离开。
于是众人都以为找到了缘故。
而现在皇后因为太子的遭遇怀疑起了二皇子的死因,不免想到,二皇子那么小,其生母懋妃在丧子之前也一直很温驯静默。连自己这个生了太子的皇后,对他们都非常客气,怎么看,母子两个都妨碍不了谁,谁会下这样的毒手呢?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最可疑的是梁王。
因为如果不是裘漱霞在东宫安插了人手,替太子挡了一灾的话,太子与二皇子双双染上天花,万一也双双没了——端化帝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虽然说端化帝还年轻,但他之前说要效仿寻常人家那样,为显嘉帝守足三年父孝。也就是说,他这两儿子死后,他想再有儿子的话,怎么也得三两年之后了!
到时候他也许还能再有儿子,但卫皇后呢?
皇后跟端化帝同岁,今年已经二十八,即将三十,在这时候是可以预备做祖母的年纪了。
前年显嘉帝才驾崩时,皇后倒是生了个才落地就夭折的小皇子——但算算这小皇子与太子年纪的差距,可知皇后并不是很宜子的体质,何况小皇子的妊娠期间皇后没少受折腾,之后遭逢丧子之痛又难过了好长时间,身体很难不受影响。
“若太子没了,陛下当初许诺不再纳人,只与本宫好好过日子的承诺,恐怕是等不到多年后就要作废了吧?”卫皇后想到这里就觉得恨意涌上心头,她虽然对于端化帝的这个承诺信心不是很足,但凭自己对丈夫的了解,也觉得夫妻至少可以恩爱那么十几二十年,这段时间足够自己母子巩固地位了!
可如果端化帝膝下无子,苏太后也许不敢说什么,太皇太后却绝对不会坐视的。
快三十岁的皇后跟十几岁的女孩儿,哪个更可能延续子嗣,这还用说吗?
卫皇后再不甘心也不可能阻拦——甚至她得抢在太皇太后之前,主动给丈夫添人!
皇后出身大家,不是善妒之人,后宫多点人她倒不是很在乎。
她在乎的是储君之位:一旦年轻妃嫔生下皇嗣,哪怕她后来又生皇子,那也不是嫡长子了,到时候一个不好,岂不是要步上苏太后的后尘?
何况现在的太子有显嘉帝亲自留下的辅政大臣顾韶做老师,无论出身、天资、潜力、助力都无可挑剔——只要这个儿子在,卫皇后相信,哪怕端化帝以后遇见他的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自己母子也不可能落到太皇太后母子当年的景况!
一旦这儿子没了,她以后的孩子,即使天赋更出色,却不会再有这样的优势!
因为显嘉帝已经不在了。
顾韶为人精明,他已经贵极人臣,又深得端化帝信任,如果不是显嘉朝就做了太子的老师,换成现在,有皇子想拜在他门下,他肯定不答应:他这把年纪,这样的地位,什么都不做,也足以名垂青史,为什么还要再折腾?
所以卫皇后认为:“对太子跟二皇子的谋害,十有八.九是为了挑起宫闱之乱,再现储君之争!”
显嘉朝的争储,起因是长子非嫡,嫡子非长。
而现在的太子既嫡又长,无懈可击。
只要这太子活着,且不犯下致命大错,端化朝就不太可能有争储之祸。
没有争储的话,也就意味着,帝位的传承会很平稳,即使有人有野心,也找不到混水摸鱼的机会。
那么是谁看不得宫闱太平,要这么做呢?
肃襄二王当然是最值得怀疑的,可卫皇后仔细分析后认为不太可能,因为端化帝非常防备这两个弟弟,他们反而不大好动作,而且,他们已经正式出继。
即使端化帝父子发生什么意外,新君也轮不到肃襄二王,毕竟显嘉帝名下的儿子还有梁王、蜀王跟庆王。
其中梁王不但是端化帝的胞弟,在目前的长幼之序里,也仅次于端化帝,而且他已经有世子,尽管世子身体不太好,但对比年少的蜀王跟尚且抱在手里的庆王,优势可想而知!
端化帝这一脉要出了岔子,新君十有八.九就会是梁王!
而且卫皇后怀疑他之后,又回忆起了一件事情:
显嘉帝驾崩后,端化帝悲痛之下当场昏厥,之后虽然被救醒过来,却恍惚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那段时间是顾韶主持大局,梁王、徐惜誓跟简虚白三人担当主要辅佐的责任。
其中顾韶主要是统理全局,心思大部分放在朝堂以及帝都左近军队的情况上面;徐惜誓给顾韶打下手;简虚白则是安抚太皇太后兼得空时给国丧搭个手。
而梁王当时的差使,主要是跟着端化帝——这是因为顾韶看端化帝当时的精神情况很不好,担心他在众人面前失仪,落了皇家体面事小,流露出不堪大任的孱弱,问题可就大了。
所以将国丧的条例写了一份给梁王,让他以宽慰端化帝的名义跟在兄长身边,好随时提点,端化帝要有什么破绽,他也好掩护一下,或者替端化帝顶缸。
这也是卫皇后认为,庆王如非显嘉帝血脉,生父必出这三人之一的缘故——顾韶当时忙着安抚百官,安排扶灵还都,没空也没有去过后宫;只有这三人,由于各自的差使,很是频繁的出入宫闱了一段时间。
但徐惜誓因生母鲁国大长公主早逝,向来谨言慎行,料他没这个胆子;简虚白早年拒绝过暖太妃,且是显嘉帝当自己儿子养大的,无论是暖太妃对他的诱.惑程度,还是他自己的良心,也未必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惟独梁王——虽然是显嘉帝亲子,但因为显嘉帝的心思都放在了培养长子上面,对梁王不算亲近。纵然梁王从来没有抱怨过显嘉帝的偏心,在显嘉帝面前也一直表现得很是恭敬,但他心里对显嘉帝是否真的尊敬,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算起来他当时在宫闱里待得时间最长,说是亦步亦趋跟着端化帝,实际上端化帝当时悲痛太过,连续好几天都浑浑噩噩的,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梁王离开会,去同暖太妃幽会,端化帝怎么可能察觉到不对?
卫皇后认为自己的推断多半是不会错的,但她不想也不能让端化帝知道天花之事的真相,所以提醒了丈夫,梁王与徐惜誓的可疑,希望用这个方法,逼死梁王,也算是为自己儿子报了仇!
哪知,现在梁王却通过了滴血认亲?
皇后意外之余,也感到一阵失落:“那现在,本宫要如何为太子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