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的话让端化帝默默咽了好几口血:说起来皇帝生在这世顶尖的富贵乡里,自幼耳濡目染,对于玉器的鉴别能力也是有的,只是他的主业到底是治理天下,所以显嘉帝怎么可能让人专门传授他这类学识呢?

也就是知道好坏罢了。

而且皇帝也没注意过简虚白原来的那支玉簪,不过是看那支簪子同侍卫记载上的描述差不多,就信以为真了。

他早点好好的跟简虚白出示这支簪子,哪需要让这表弟滴血认亲啊?着个匠人证明简虚白说的是真的,端化帝怎么会想不到这是有人存心诬蔑简虚白?

现在听出太皇太后话语里的提点,端化帝忍住郁闷,道:“皇祖母说的是,那就依您的意思办吧!”

他们祖孙操心庆王血脉时,燕国公府内,简虚白也正与袁雪沛密谈。

由于简虚白已经彻底证明了自己与庆王毫无关系,眼下他却没有继续操心这件事情的后续——本来这种事情也轮不着他管。

他跟袁雪沛说的是简夷犹一家子的遭遇:“昨儿个爹遣人送了信来,说辽州刺史郑恪己已经查到了虐杀简夷犹的凶手,但整个经过虽然没什么破绽,总觉得只是个替罪羊。”

袁雪沛问:“却不知道这凶手是谁?”

“说是辽州附近一个叫荒县的县城人氏,名叫朱期贵,早年因顺手牵羊充过军,中间跟人学了用刑之法。后来皇舅登基大赦天下,方才返回原籍。”简虚白从案头抽出简离邈写的信,递了过去,“此人品行素来有些问题,早两年曾有过掳掠乡间良家子卖去勾栏之地的记录,后来因那良家子父母贪财,私下收了好处才没告上官府。这回他杀简夷犹的缘故,起因就是看简夷犹虽在孝中,但举止言谈不俗,想绑了他讹诈钱财!”

“未想简夷犹被绑后自曝身份,他知道自己惹了大长公主之子,惊惶之下,不敢再向简家索财,更不敢放人,这才起了杀心!”

至于为什么要在简夷犹死之前施以酷刑——简虚白叹了口气,“据朱期贵自己招供,这是因为他自己出身贫寒,景况又困窘,所以特别嫉恨富贵人家子弟的缘故!既然不打算放走简夷犹,索性就把平生种种不满发泄在他身上了!”

说话间,袁雪沛也将信大致扫了一遍,此刻放下信,沉吟道:“这凶手确实过于儿戏了,简夷犹好歹放在帝都都算贵人了,出入哪能没人跟着?即使明面上没有,暗地里也会有人护着的。岂是一个老泼皮能绑得了的?何况这老泼皮年岁已长,已非壮年,简夷犹再怎么文不成武不就,不说反过来教训那老泼皮一顿,也不至于连逃走的本事都没有吧?”

他们这种贵胄子弟,即使长大后学坏,但打小的教养,再差也有个限度。文与武,都是要学的,而且教他们的人,水准怎么也不会太差。所以基础放在那里,正当盛年的简夷犹,也许对付不了高手,但寻常的地痞无赖,正面相对的情况下,他一个人打三四个肯定不会有问题!

“你再看这封信。”简虚白又抽了封出来,推过去,“简夷犹在辽州城内的宅子被灭门那晚,院中侍卫皆无还手之力!那群地痞用的迷药,我爹亲自要了一份让芸姑看过,芸姑说用来对付普通人马马虎虎,对付那宅子里某几个侍卫那就肯定不够了!最重要的是,那群地痞看到的戴斗笠的魁梧男子,到现在都没音讯!”

“这事情,我看似乎不像是朝你们三房去的。”袁雪沛再次看完这封信,闭目思索片刻,睁眼道,“简三叔的底细我不清楚,但单凭你从乌桓带回来的好手,私下悄悄解决掉简夷犹一点问题都没有——何必闹这么大?如今非但人人同情简夷犹一家子的遭遇,陛下单是钦差就派了两位!这么做对你们三房有什么好处?就算要栽赃,这也太明显了!”

——三房即使想让二房彻底绝嗣,也没必要骇然听闻的玩什么灭门。

像简离邈之前计划的那样,弄死简夷犹就好了。

剩下来沈绮陌母子,一介女流一在襁褓,想怎么拿捏不可以?这年头夭折在襁褓里的小孩子还少吗?死了夫主跟独子后自.尽的小妾更是理所当然!干什么要弄到满城风雨,给自己找麻烦?

袁雪沛说到这儿,仿佛开玩笑似的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倒是简驸马,我是说晋国大长公主驸马之死,比较像你们三房的手笔!”

“你以为就你这么想?”简虚白也像是不在意的随口道,“这件事情是族里耆老联手查的,结果简夷犹还是疑心我们三房了——要不是为这个缘故,他也未必会赌气,闹着非要去辽州城内住!”

“这也是人各有命。”袁雪沛点了点头,道,“咱们早先落入乌桓之手时,不也以为完了吗?结果兜兜转转,覆灭的却是乌桓,咱们到现在还是好好的!”他这么说时,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但随即若无其事的松开,“对了,宫里这两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暖太妃险死还生,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么?”

“听皇外祖母跟前的宫人透露,似乎是傅太妃嫉恨暖太妃有子,终身有靠吧!”简虚白漫不经心的敲了敲几案,若有所思,“我倒更关心,两位钦差去了辽州,不知道会查出什么结果来?”

虽然辽州刺史郑恪己已经查出一个结果了,但朝廷既然已经派了钦差去,那么当然以钦差的结论为准。

郑恪己所查出来的,也只能给钦差做个参考——何况朱期贵这个凶手,无论郑恪己还是简离邈,都不是很相信。

第四百二十六章 钦差抵达

辽州。

简府正堂,简离邈看着手里的帖子,微哂:“寿春伯与裘侍郎?”

——裘漱霞致仕后已无官职在身,这回因为要让他做钦差,所以临时任命了一个刑部侍郎的差使。

反正自从柳振溪跟卢以诚这两任刑部尚书悲剧后,现在朝堂上下都认为刑部不吉。

所以哪怕是在夺储时吃了裘漱霞亏的人,也没怎么反对起用他。

当然这也是因为大家多多少少都看出辽州水深,不想掺合——这两位钦差紧赶慢赶到了辽州,被迎入衙门后,不及梳洗,匆匆了解了下情况,却联名给简离邈这儿递了张拜帖,打算明日就登门拜访。

“三弟,这两位钦差来头可都不小!”得知此讯,简离忧当天就动身赶来城里,忧心忡忡的对简离邈道,“寿春伯自不必说!这可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与原配之夫所出之子!亦是夷犹跟阿虚的兄长——虽然说晋国大长公主更宠阿虚些,但阿虚自幼养在宫里,论到相处时间的长短,阿虚哪能跟夷犹比?这寿春伯在两个异父弟弟里头,恐怕是更关心夷犹的!”

至于裘漱霞,“那裘侍郎早年有多么刁难、不喜阿虚,我在辽州都听说过了!陛下遣这么两位钦差前来,这是不是…?”

他还是怀疑简夷犹的死跟三房有关系,担心钦差来了之后查出真相,连累整个简氏族人。

退一步来讲,就算不连累他们,以简氏族中目前的人才情况来看,失去三房父子的支撑后,衰落也是必然的。

简离邈明白兄长的担心,不过他也懒得再给简离忧解释,简夷犹一家子出事,真不是自己这边做的。

只道:“论辈分,寿春伯乃裘侍郎的外甥;论年纪,后者更长;论能力,也是裘侍郎胜出。大哥以为,为什么寿春伯是正使,裘侍郎却是副使?”

“这自然是因为裘侍郎,之前支持过赵王夺储!”简离忧想都没想就道,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道,“你是说,朝廷这会之所以派遣裘侍郎前来,不是针对阿虚?”

“阿虚星夜返回帝都的理由是太皇太后沉疴!”简离邈反问,“若陛下对阿虚没有回护之意,何必在这时候让他回去?还打着侍奉太皇太后的名义?说到底,还不是怕他远在辽州这边被害了?”

简离忧继续皱眉,道:“这么说,朝廷派裘侍郎前来,倒是为了利用他以前跟阿虚不对付,彰显公平了?不过,寿春伯…他会站在阿虚这边吗?”

“横竖不是我们做的,寿春伯跟阿虚又没仇,他为什么一定要盯着我们父子不放?!”简离邈不耐烦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在我这儿住一晚,等明天他们来了,你在旁边听着看着成不成?”

简离忧想了想,还真答应了下来。

后院宋宜笑接到消息,忙打发下人去收拾了间客院出来,又指挥人把新做的被褥铺上。

她才看着丫鬟们收拾好,退出门外,恰好简离邈送简离忧过来安置,兄弟两个脸色都不大好看,显然谈话不算愉快。

“劳烦阿虚媳妇了!”看到她,简离邈神情温和下来,微微颔首,简离忧则客套了一句,“你一个人在这宅子里也怪冷清的,得空不如常去镇上转转,你大伯母她们想念你跟清越得很!”

又想起来,说,“糟糕!都忘记给郡主娘娘请安了!”

“大伯您这话可真是见外,都说了,您把茁儿当成自家晚辈看也就是了!”宋宜笑忙替妹妹谦逊,“您老这样郑重其事,我都不敢带她出来见您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宋宜笑才行礼告退,领着人回到后院。

这时候帝都那边已经在预备避暑了,辽州的草木也已葳蕤茂密。

郁郁葱葱的庭院里,装了两架小秋千,此刻简清越跟陆茁儿正一起坐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

她们身前身后都围了不少丫鬟,地上还铺了厚厚的毡毯,防止她们不小心摔下来伤着。

看到母亲进来,简清越眼睛一亮,从秋千上跳下,欢喜的冲过来:“娘!”

“乖!”宋宜笑站住,让她扑到自己身上,笑着点了点她面颊,又看了看还坐在秋千上,只静静望过来的妹妹,温和道,“跟小姨玩秋千呢?好玩吗?”

“一点也不好玩!”简清越扯着她裙子,踢了踢地上的青砖,不满的抱怨道:“小姨根本不说话,也不爱动——我好不容易把她哄到秋千上,她除了坐在那里发呆,什么也不做!娘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帝都?我想爹了!”

宋宜笑把她抱起来哄:“爹过段时间就会来接你了,所以你要乖乖的,不然爹回来看到你不听话,可要生气啦!”

“我一直很乖呀!”简清越忙道,“小姨那么闷,我都有带她玩!”

“娘就知道娘的清越最好了!”宋宜笑亲了亲女儿面颊,哄了几句,放下她,走到妹妹身前,蹲下来,柔声道,“茁儿?”

陆茁儿平静道:“姐姐。”

接下来就不作声了。

宋宜笑哄了一阵,见无果,暗叹一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忙招呼两个孩子进屋用饭。

次日一早,寿春伯与裘漱霞便叩响了门。

他们到后没多久,简离邈派了人到后院通知儿媳妇:“寿春伯问起清越,你们母女出来见一见吧!”

宋宜笑忙把陆茁儿交给铃铛,自己给简清越换了身衣裙——简清越是已经出了孝了,她自己则在孝服外罩了件素色外衫,对镜检查无误,这才牵着女儿到了前院。

前院这时候应该刚刚寒暄毕,气氛比较松快,不过也谈不上热络。

但简清越到来后,无论寿春伯还是裘漱霞,都露出喜爱之色,分别给了见面礼——他们今天过来,主要目的还是同简家兄弟了解一下简夷犹抵达辽州后的种种举动与行踪,好分析案情。

见宋宜笑母子当然只能做插曲,所以给完见面礼,寒暄了几句,简离邈就暗示儿媳妇可以带孙女走了。

宋宜笑依言领着女儿告退后,却没把素色外衫换下,而是让乳母哄了女儿自去玩耍,在房里等了大半日,听人来报说客人都走了,才忙忙赶到前院找简离邈:“爹,三哥的死…”

许是跟两位钦差的周旋没少耗精神,简离邈现在有些疲倦,但知道儿媳妇担心,还是温和道:“钦差已经看了郑刺史的追查经过,但跟我一样,都很怀疑那朱期贵是否真凶——你不必担心,这事儿跟咱们家半点关系都没有,这点两位钦差也晓得!”

…是的,宋宜笑也有点怀疑,简夷犹一家子的死,同自己家有关系。

主要是跟简夷犹有仇、又有能力与胆量朝这位大长公主爱子下手的人,说实话,谁都会想到简家三房好吗?!

“倒也难怪大哥听说钦差到了,就急得立刻赶过来了!”简离邈见状,有点啼笑皆非,沉吟了下,决定给儿媳妇透点底,毕竟现在简虚白不在辽州,宋宜笑在这儿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若还一直为自家提心吊胆,这压力也太大了。

他压低了嗓音,道:“寿春伯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晋国大长公主闻说简夷犹身死后,悲痛欲绝,让他务必为简夷犹讨个公道!”

问题是,“寿春伯领旨出发前,太皇太后与陛下,都已明里暗里遣人告诉他,别让晋国大长公主再伤心了!”

——这不就是等于告诉寿春伯,谁是凶手都可以,但绝对不能跟简虚白有关系嘛?

毕竟其他人是凶手,还能让晋国大长公主发泄下丧子之痛,如果是简虚白,这叫大长公主怎么办?

一如当初七岁的简夷犹把五岁的简虚白推下湖后,晋国大长公主伤心万分,却也只是陪在简虚白身边,以及默认太皇太后等人剥夺了简夷犹继承爵位的权力,且之后对简虚白比较偏爱。

她到底没说过万一小儿子死了,就要三儿子偿命的话——这换了任何一个正常的亲娘,都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所以,倘若这回谋害简夷犹一家的真凶与三房有关,那不说等于是逼晋国大长公主去死,至少也会去掉晋国大长公主半条命了!

如此三房还要担心什么?

宋宜笑长舒口气,这才注意到公公眉宇间的疲乏,忙道:“爹,厨房从昨晚一直炖着的老鸡参汤,我这就去给您盛一碗来!”

只是公媳俩不知道,不只寿春伯在出发前领了上头的暗示,裘漱霞也一样。

“怎么办?”裘漱霞虽然是经卫皇后推荐,才重新起复,但他到底为官多年,论经验与能力都在寿春伯之上,所以看完郑恪己提供的案卷,又去简府拜访了一趟,结合在帝都得到的消息,心里已经差不多有了个底,但想起来离都前接到的暗示,不禁踌躇不已,“听,还是不听?”

他这人脾气向来不怎么好,又讲究嫡庶之分,当初要不是太皇太后亲自出面,又是哭诉又是痛斥的,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像黄静亭等人那样一死了之,却是不想对端化帝低头的。

即使勉强活到今日,他对端化帝仍旧没什么好感。

不过,太皇太后到底是他亲姑母,而且素来对他真心…

裘漱霞一时间有点进退维谷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线索出现

裘漱霞一时间难做决定,所以没对外透露任何风声,只作还在追查。

但寿春伯急于知道真相,更急于控制真相,却没什么功夫拖延的——他虽然很想相信朱期贵就是真凶,此外再无任何罪魁祸首,但为了让母亲晋国大长公主不存疑虑的信任这个结果,仍旧亲自沿着郑恪己提供的缉凶路线,再次排查了一遍。

说起来从推断上看,朱期贵乃真凶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

简夷犹在携眷属搬到辽州城后,只守了几天墓,跟着就按照默认的规矩,称病离开孝庐,接下来他本该在宅子里“养病”,但实际上却行踪飘忽不定,时常私下见这个见那个——他见的都是简平愉父子留给他的人手,至于他跟这些人商议什么,连一直遣人秘密监视他的简离邈都不是很清楚,更不要讲其他人了。

由于外间多多少少都知道简家二房、三房不和,简平愉生前又向来偏爱二房,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是简平愉在分家时做了手脚,私下给二房留了东西,交给心腹掌管,等分完了家,再让简夷犹去分别收取。

否则一个才死了祖父跟亲爹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守孝,需要成天鬼鬼祟祟的出入在辽州左近?

简氏族人为此其实没少撺掇大房跟三房质问他——不过这两房人都没理会,三房是根本不缺钱,大房则是不想担上欺负人丁单薄的二房的名声。

这么着,尽管简家很多人都知道简夷犹守孝期间不怎么安份,却因为大房跟三房不肯出头,他们场面上总不好越俎代庖,只能就这么看着了。

这点有很多证人,没法作假的。

而朱期贵就是在简夷犹偶然前往荒县,与某个曾在简家做过管事的人单独会晤时,盯上了这位素衫简饰却不掩富贵气象的年轻公子。

至于说他正面交手不是简夷犹的对手,是如何绑下简夷犹跟简夷犹的护卫的——他在简夷犹回辽州的路上,设了陷阱——陷阱的位置跟具体情况,郑恪己跟寿春伯都亲自去看了,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而简夷犹此行乃是保密的,甚至只带了两个护卫,那两护卫还没参与谈话,这点已从荒县那管事口中得到确认。

所以辽州这边根本不知道他的去向,自然是只能乱找一通。

至于说简夷犹失踪的消息传开后,荒县那管事按说算算时间可知,简夷犹是在跟他谈完了离开后出的事——那管事在朱期贵伏法后被缉拿到衙门,大刑之下才期期艾艾的开口:“小的以为三公子他被什么事情缠住了暂时脱不开身,怕坏了三公子的事情,所以没敢讲。”

其实他虽然确实有这样的考量,但也是担心简夷犹当真出了事情,那样的话,说不得他就会被迁怒。而闭口不提的话,由于简夷犹此行乃是保密的,且他的护卫也一起不见了踪影,没准还有蒙混过去的指望。

至于说简夷犹找他什么事,这管事也承认,简平愉生前确实留了一手,将约莫十万两银子的产业隐匿了下来,在分家之后,私下交与简夷犹。

这笔产业经简平愉料理首尾,表面上跟简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大房跟三房哪怕要计较,也很难找到理由平分。

不过二房现在到底势弱,大房跟三房如果真要为难简夷犹的话,不是讲道理就能解决问题的。

所以简夷犹才会单独与这些管事联络,商议如何瞒过大房与三房,将这笔产业转到二房名下。

案卷记载,郑恪己在这里追根问底了一句:“既然这笔产业乃简老国公私下赠与二房,简三公子何以在后事结束后立刻与管事私下见面,而不是守完孝,返回帝都时再作计较?”

毕竟简夷犹才回故乡,人生地不熟,祖父跟亲爹的孝又还没守完,这种时候出出入入,谁能不生疑?他要真想瞒住大房跟三房,拿到祖父留的东西,照常来讲,应该好好的韬光养晦,等没人注意他了,再行动嘛!

那管事则道:“本来老国公也是这么叮嘱三公子的,但听说三公子之子尝因染上风寒,前往大房的药铺拿药时,被掌柜讥诮与拒绝,后来不得不请人改了药方,去掉内中名贵的几味,只用寻常药物——这事儿让三公子郁结在心了好些日子,这才决定尽早将老国公留下来的东西拿到手里。”

——结合简夷犹一直很受祖父与父亲的宠爱,即使晋国大长公主与太皇太后更偏爱简虚白,但简夷犹也是娇生惯养里长大的富贵公子。

这回返乡,非但两座靠山都没了,二房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在药铺掌柜那受到刺激后,急于把祖父给的东西拿到手,好出掉胸中那口恶气,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说这么做会不会被大房跟三房发现,继而与他发生争执——当时审问管事的郑恪己,跟这会看案卷的寿春伯,均是一个想法:没准他就是希望大房跟三房发现呢?

毕竟简夷犹虽然失去两座靠山,却还有个晋国大长公主的生母在。晋国大长公主素来谁弱她偏心谁,眼下二房明显势弱,何况十万两银子的产业,对于眼下的三房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即使晋国大长公主知道简平愉偏心二房,逼着二房把这笔产业拿出来均分的可能性有多少?

而大房——晋国大长公主跟简家大房虽然没什么恩怨,可也没什么感情,大长公主不是很公正的人,她会在意简家大房吃亏不吃亏吗?

说到底,年轻的简夷犹是不忿自己的遭遇,用这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只可惜他没想到的是,这报复还未完成,他自己先死了。

不但他,连他的妾与唯一的孩子,也没了——简家二房,竟就此绝嗣!

寿春伯放下案卷,揉了揉额,他怀疑,却找不出破绽,是以合目片刻,睁眼时却关心起沈氏母子之死来:“这么说,害了我那侄儿的地痞,与朱期贵没有关系?”

辽州刺史郑恪己斟酌着措辞,道:“依下官之前的提审来看,是这样的。不过,地痞所言的斗笠男子,至今没有消息,所以,此事是否当真如此,下官不敢妄言!”

“斗笠男子?”寿春伯喃喃自语,“通缉了这么久,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下官惭愧!”郑恪己小心翼翼道,“各处虽然有人揭榜,但经过查证,发现都是捕风捉影,不足为信!”

寿春伯沉吟道:“这人虽然面容不清,但凭远比常人魁梧高大这点,以及多次趁夜进入我三弟的宅中,两条线索,按说怎么也不该全没消息!”

但现在事实就是毫无音讯——寿春伯沉默下来,这种情况很好解释,即使这斗笠男子早已离开辽州附近的地界,可他到底曾经出现在辽州,却没人提供这样的线索,显然是因为他一直都藏匿了行踪!

那么他肯定有同伙,而且同伙在这里的身份、权势都不低,否则一来不可能把痕迹扫得如此干净;二来也不可能将风声瞒得这么紧,毕竟眼下通缉的数额已经高达一万两银子了!

其中衙门出一千两,简家出九千两,简家甚至放出风声去,帮助缉拿到斗笠男子的人,不但可以得到这万两悬赏,还能成为简家的座上宾!

这样都没人举报,寿春伯很难不怀疑简家三房。

偏偏他这回前来的目的之一,就是必须给简家三房开脱!

其实要说感情的话,寿春伯对简夷犹、简虚白这两个弟弟都没有很深厚。

因为他其实不赞成晋国大长公主改嫁,只是他又是个孝顺的人,再加上晋国大长公主跟老寿春伯之间的感情早就破裂了,所以他也不忍把反对的话说出口。但对于异父弟弟妹妹们,难免存着隔阂与疏离。

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显得沉默寡言的缘故,包括晋国大长公主在内,都认为他是天性如此。毕竟这世上不爱说话的人有很多——却不知道他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继父以及异父弟弟妹妹们相处,这才故意鲜少开口。

既然大家都默认他是个沉默的人,那么当他不耐烦跟弟弟妹妹们讲话时,大家也不会觉得他是不喜欢弟弟妹妹,只会认为他本来就是这个性.子。

如此,一家子的和睦得以延续。

所以对于太皇太后与端化帝的秘旨,寿春伯没太多反感,毕竟他自己也认为,相比为简夷犹讨个公道,还是哄好自己亲娘来得紧要。

但首先他得把真正的真相查清楚,将一切可能指向简家三房的线索全部扫除!

避免有朝一日真相曝露,那时候如果晋国大长公主还在,怎么受得了?

“辽州附近的大族,可有与简氏有怨的?”寿春伯踌躇片刻,问,“这些人家…可有查过?”

郑恪己闻言心头一跳,他不知道寿春伯的心思,所以回答得非常斟酌:“简老国公德高望重,又曾贵极人臣,城中乡里,都对老国公十分钦佩,并无与老国公及简家发生争执的。再者,辽州地方偏僻,原也没多少真正的大户。所谓的大族,说到底,也不过是乡间一介土财主罢了!”

言外之意,简家跟本地大族没恩怨,而且,本地的大族也没本事奈何得了简家人。

他这么说倒也不全是为了维护本地大族,主要还是为自己考虑:如果简夷犹被认为死于朱期贵之手,朱期贵只是一个犯过罪充过军的庶民,他不懂得礼仪廉耻不知道敬畏国法,犯下谋害大长公主爱子之罪,郑恪己虽然同样得领个治理无方之罪,但还有斡旋余地;

但如果本地大族被扯进这件事情,意义就变了:能称大族的,哪能跟官府没点来往?

逢年过节,冰炭孝敬,举国都是应有之例。

一旦这种家族成为罪魁祸首,郑恪己可就不是领个治理教化无方的罪名,说不得就要成了官绅勾结,酝酿什么他想都想不到的大阴谋了!

“也罢,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寿春伯的本意只是想做两手准备,在暂时查不到人的情况下,先找个替罪羊备用,但见郑恪己这么说,想了想,到底没勉强,“回头有事我再找你!”

郑恪己暗松口气,起身告退:“下官遵命!”

只是他才走到门口,不想外头有名衙役飞奔进来,一脸狂喜道:“有人揭榜了,那斗笠男子有消息了!”

郑恪己一怔,身后寿春伯已腾的站起,一边大步朝外走,一边急问:“谁揭的榜?人在何处?!”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事情麻烦了!

被通缉的斗笠男子之所以迟迟没有消息,正如寿春伯所料,乃是有人藏庇——因为他其实一直都在辽州城内,匿身于城中一户富户后院井下秘室中!

说起来这人这回露出行藏也真是命苦:他藏在这家,只有这家的主人知道,所以隐匿期间所需用的东西,也都由主人亲自送去。

然后为了掩人耳目,主人都选半夜前往。

结果一两回还好,次数多了,难免叫同床共枕的妻子察觉。这位妻子向来悍妒,丈夫几次想纳妾都被她搅和了。所以发现这情况后,她立刻想到丈夫恐怕偷偷养了相好在井下——不动声色的等到天明,待丈夫外出视察产业去了,方从娘家唤了人,又聚集健仆,打算给井下“不要脸的小贱.人”好看!

结果被缒下井的人才折腾开了秘室的门,进去没几步,就被里头的人一拳打得倒飞而出,撞在井壁上气绝身亡!

这变故让井上摩拳擦掌等着教训“小贱.人”的众人都惊呆了!

只是他们呆住,井下之人以为行踪已露,可不会留手!

趁这机会飞快缘绳而上,落地之后见一群人围在井畔,毫不迟疑的来个大杀特杀——可怜那妻子及娘家人,本以为只是捉.奸的家务事,连棍棒都没带几条,哪会料到井下竟有这样的变故?多数人还没回过神来已经送了性命——好在那人虽然悍勇,但急于逃命,所以随手杀了离井最近的十几人后,就翻墙逃走了。

这时候残存之人才如梦初醒,炸锅了似的满院呼号,又赶紧报官,就在报官路上,他们看到了悬赏的榜单,想起来那井下冲上来的杀胚似乎十分眼熟,到衙门后这么一讲,衙门眼下最着紧的就是这人的线索了,自是毫不迟疑的上报钦差!

“那么现在人呢?”简府,简离邈闻讯,忙问。

来报信的人说道:“两位钦差大人得知消息,立刻亲自领着衙门的差役前往追捕。最终在南门城下堵住了那人,好一番大战后,那人身中十余箭,力竭受缚,如今已被押回衙门受审。”

简离邈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入内更衣,前往衙门打听消息。

他到衙门时,钦差们却已经不在公堂上审人了,而是回到后衙吃茶——听说简离邈前来,均道了个“请”字。

简离邈进门后,见他们脸色都很难看,不免微讶,落座之后也不寒暄,直问:“审完了?那人是什么来路?”

“事情麻烦了!”寿春伯与裘漱霞对望一眼,神情都十分凝重,“那人骨头很硬,什么都没说!”

简离邈皱眉:“那么麻烦从何而来?”

“但我认得他。”裘漱霞脸色很不好看的说道,“他是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下降时的陪嫁侍卫——我在帝都时,还跟他照过两回面!”

闻言,简离邈也郑重起来:这儿没人在意代国大长公主的生死,但,太皇太后呢?晋国大长公主呢?

“虽然说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的陪嫁,但也未必现在依然听命代国大长公主?”简离邈沉思片刻,试探着道,“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一个字都没说,能用的刑罚都已经用了一遍了,端得是硬气!”裘漱霞说到这儿都忍不住露出些许钦佩之色了,“烙铁按在他脸上,眼都不眨一下!更遑论痛呼了!”

寿春伯听出他的佩服,有点不快:“再有骨气,心性歹毒到连诚之那么点大的孩子都不放过,终究算不得磊落!”

“这是自然。”裘漱霞皱了皱眉,朝野都知道他厌恶简虚白,但实际上,他对简夷犹也没什么好感——所以尽管论起来他是简夷犹的嫡亲表舅,对于表外甥一家子遭难这件事情,他可真没什么悲伤的。

不然也不会因为那斗笠男子骨头硬就觉得钦佩而不是愤怒了,但他也知道,这会不比前朝夺储那会,他惹不起寿春伯,更惹不起寿春伯之母晋国大长公主。

是以意思意思的道了个歉,也就说起正事,“眼下的情况大家都懂得,除非有确凿证据证明此人在辽州所为,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毫无关系,不然,琼州那一家子想撇开关系基本是不可能的!哪怕太皇太后出面,估计也就是代国大长公主自己保条命罢了。”

而且这条命顶多在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保留。

一旦太皇太后去世,端化帝十有八.九会让这个他讨厌了很久的姑母,陪太皇太后一块儿下去!

“按理来说,代国大长公主即使心存怨恨,也犯不着对嫡亲外甥下手吧?”简离邈沉吟,“她跟夷犹可是从来没有过恩怨的。”

“这样的理由很好找。”裘漱霞不在意道,“据我所知,简夷犹虽然没有得罪过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但简侍郎现在的儿媳妇宋氏,早年曾在清江郡主的占春馆里,大大冲撞过魏王夫妇,也是间接惹恼了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了!当时清江郡主都自忖护不住这弟媳妇,不得不打发她连夜前往玉山长公主的住处借宿,若非肃王妃当夜病倒,次日一早,宋氏甚至需要立刻赶回帝都,向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请求庇护——简侍郎,这事儿应该是有的吧?”

简离邈皱了下眉,道:“那时候阿虚还没过继到我膝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裘侍郎说得这样详细,想来就是这样了。”

“这会就咱们三个,我也不兜圈子了:你们简家二房跟三房之间算不得和睦,而且眼下三房比二房兴盛,代国大长公主殿下虽然是金枝玉叶,如今远走琼州,又能有几分元气在?”裘漱霞语气平淡道,“她就是想朝你们三房直接下手也不行,自然是拣软柿子捏,干掉二房,栽赃三房,兴许还能成功呢?”

寿春伯脸色不太好看:“表舅若无证据,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讲的好——代国姨母虽然做错了事情,可终究是皇外祖母的亲生女儿!”

“你当就你一个人担心太皇太后?”裘漱霞闻言叹了口气,露出一抹乏色,“问题是这种话咱们不说,传了出去,也有其他人说——到那时候,咱们又能怎么办?”

“当务之急还是要撬开那人的嘴!”简离邈圆场道,“不然即使咱们想为皇家全了骨肉情份也没用!这点却还是要两位钦差费心了!”

见打听不出其他消息,他也没多坐,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