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崔贵妃在时,极为疼爱侄女崔见怜,却对更为乖巧懂事的陆蔻儿只是寻常的缘故。
受她影响,端化帝与梁王对陆冠群三兄妹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
否则正如梁王所言,都改元了,端化帝想让嫡亲表弟继承衡山王府,有什么难的?
这会质疑衡山王,也不过是为了逼他妥协找个借口罢了。
梁王说到这儿,见端化帝微微颔首,复道:“只是宋弟妹虽然只是一介女流,然而有道是投鼠忌器,阿虚乃咱们嫡亲表弟,又一直是皇兄您的左右膀臂,皇兄纵然要成全顾相同卢以诚,却也不好寒了阿虚的心——是以,对宋弟妹只能劝说,不可逼迫,这件差使,眼下也只有皇嫂有望办成了!到底皇嫂素来照拂燕国公府,又同宋弟妹亲善,料想皇嫂亲自前去国公府探望劝慰的话,宋弟妹怎么也要给皇嫂个面子的!”
端化帝思忖片刻,觉得弟弟这主意颇为可行,当下让他告退,亲自回到后宫,同卫皇后商议。
卫皇后闻言,自是笑道:“能为陛下分忧,是我之幸——还请陛下少待,我这就派人前往燕国公府探望宋弟妹,看看几时方便前去劝说她!”
只是端化帝欣慰而去之后,皇后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了下来,命诗婉,“去查!是谁给陛下出的这主意,简直就是存心坑本宫!!!”
VIP卷 第三百六十七章 芥蒂
倒也无怪卫皇后会动怒,但凡知道宋宜笑经历的人,对于这位燕国夫人在这件事情里的立场,谁不是心里有数?
而宋宜笑虽然一直以宽容大度示人,可如卫皇后这些人,谁不知道她当初为了替心腹丫鬟报仇,把深得贵妃与储君喜爱的太子侧妃都坑死了的事情?!
这么个记仇又狠辣的主儿,卫皇后倒也不是说怕了她,问题是,她本来跟这位表弟媳有着不错的关系,犯得着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得罪她么——卢氏的娘家母亲黄氏当年倒是卫皇后手底下做事的,可后来因为私心可也没少坑东宫,早年那点情份也因此烟消云散。
卫皇后可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义务替卢氏母子出头!
但端化帝都亲自开口了,卫皇后哪肯拂了他的意思?只得把这烫手山芋接在手里了!
果不其然,两日后卫皇后接到宋宜笑苏醒的消息,微服抵达国公府,嘘寒问暖毕,委婉道明来意,宋宜笑脸色当即就变了:“照娘娘所言,谋害家母的真凶结果才出来,卢尚书就紧接着进了宫向陛下求情!我之前才听宋家下人提过,自从黄夫人故世之后,我那继母同娘家来往也就淡了!既然如此,卢尚书凭什么断定其女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前在人前提到卢以诚夫妇,都是照着规矩一口一个“外祖父”、“外祖母”的,如今却称“卢尚书”、“黄夫人”,疏远之意,一目了然。
卫皇后心里叹了口气,和颜悦色道:“弟妹既然常与宋家来往,想也知道卢奶奶的为人,怎么肯同庞氏同流合污呢?再者,庞氏怨恨韦王妃与弟妹你,尚且有个说法;而卢奶奶做什么要怨恨你们母女不是?据我所知,卢奶奶对韦王妃向来尊敬,对弟妹你,也一直抱着亲近的态度,你说她怎么会因为丧夫之痛,迁怒韦王妃?毕竟韦王妃同令尊宋大人早就没了关系,除了庞氏那等只怕已是疯魔之人,眼下谁会再把他们两个扯到一块去?!”
最重要的是,“卢奶奶膝下尚有三个未成年的子女,为了弟妹你那三个弟弟妹妹,她也做不出来不顾一切的事儿!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其实卫皇后要不走这一趟的话,宋宜笑倒也未必一定要揪着卢氏母子不放。
毕竟她一直被瞒了内情,甚至受到继母与生母不约而同的误导,根本不晓得卢氏这大半年来的转变,对卢氏的印象,仍旧停留在从前的没什么城府、甚至有点逆来顺受的时候。
所以她内心其实也相信卢氏无辜的。
虽然目前为丧母之痛所驱使,对整个宋家都充满了怨恨与愤怒,可只要过些日子冷静下来了,她肯定也不会赞成对孤儿寡母赶尽杀绝。
问题是,偏偏卫皇后这会来了!
宋宜笑才因为悲痛过度晕了两日,醒来后听说杀母仇人是一直苛刻为难自己的祖母,而且祖母还已经死了——正满腔怒火不知道往何处去,这时候皇后来跟她说卢氏母子多么可怜多么无辜,你要迁怒他们实在没道理,宋宜笑心中的委屈与憋屈可想而知!!!
全天下就卢氏母子可怜?!
其他人都过得幸福快乐美满安康?!
卢氏母子好歹还好好的活着,自己亲娘可是已经死了!
还有两个异父同母妹妹,年纪还没宋宜宝大呢,亲眼目睹生母遇刺——天知道往后会是什么样子!
就因为她们亲娘死了,没人领着她们到宋家大门前哭诉哀求,炫示自己的凄惨与委屈,所以她们就不可怜不无辜了?!
何况究其内情,庞老夫人留下遗命杀了韦梦盈,当是为子报仇,可倘若庞老夫人是个像晋国大长公主那样和蔼体贴的婆婆,从不插手儿子媳妇的事情,纵然韦梦盈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又何必改嫁?!
她不改嫁到衡山王府,宋缘也不会对她因爱生恨起了杀心!
宋缘不想杀她,又怎会被她反杀?!
在宋宜笑看来,这一切的悲剧都是自己那个该死的祖母所致——结果祖母居然还有脸杀自己亲娘?!
——自.尽简直便宜了这个老东西!!!
倘若庞老夫人尚且在世的话,宋宜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给她这样的痛快,必要让她尝尽千般痛苦万般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让她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懊悔上路!
可庞老夫人已死,宋宜笑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到宋府灵堂上去鞭尸!
这会皇后亲至,意思意思的讲了两句同情的话,就一个劲的给卢氏母子说话——宋宜笑伤心愤怒之余,下意识的想起韦梦盈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咱们娘儿两个都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也只能什么都靠自己了!”
以前韦梦盈这么说时,多半是在给她的算计人找借口,所以宋宜笑一直都有点不以为然。
但此刻,宋宜笑却无比认可这句话:“倘若韦家也有与顾韶、卢以诚权势地位相若之人,当初卢以诚、顾韶能够在闻讯后立刻入宫为卢氏母子求情,韦家人焉能不也去御前求陛下为娘主持公道?!”
到时候双方在皇帝面前掐起来,皇帝还会立刻一边倒的派皇后来做说客吗?!
她心中悲凉一片,良久才从齿缝里冷笑出声:“皇后娘娘既有懿旨,臣妇敢不遵命?!”
“弟妹你误会了!”卫皇后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记恨上了,心下既委屈又无奈——这两天功夫皇后已经从端化帝口中套出着自己来国公府乃是梁王的主意,卫皇后本来对梁王这小叔子不错,但这会被小叔子坑了一把,她心里也很着恼,此刻可不会替他隐瞒,当下毫不犹豫的说道,“你现在的心情我岂能不知?实不相瞒,我本来是很不愿意来的,无奈三弟非在陛下跟前推荐了我,陛下又立刻去同我说了这事儿,你说我怎能拒绝?”
她叹道,“这会没其他人在,我也跟你说句心里话了:韦王妃乃是你的生母,她的死,对你来说那当然是极为哀痛!可人死不能复生,如今你娘家人丁凋敝,两个弟弟再好,年岁搁那,暂时也指望不上——原本你要到下个月才能出娘家父孝,这会韦王妃又没了,又得再守一年!偏清越只是女孩儿,如今阿虚前途又正好,你说外头的人哪能不打他主意?”
说到这儿见宋宜笑神情冰冷,皇后抿了抿唇,“当然我不是说阿虚不可靠,他要是不可靠的话,我今儿也没必要来这一趟你说是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非要迁怒卢氏母子,未必能够成功不说,却必定会给皇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再者,你想过没有?你那同父异母弟弟宋宜耀,是宋家如今唯一的男嗣!”
“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江南堂就绝嗣了!”
“你到底也姓宋——为了替生母出口气,导致娘家绝嗣,这样的罪名你背得起么?”
“即使你现在正在哀痛之中不在乎这些,可你想想,你如今也是当了娘的人了,你的名声,可是会直接影响到清越,以及你往后孩子的前途的!”
“反过来,这回你点了头,我回去交差,以咱们的交情,哪能不替你在陛下跟前美言?到时候无论是替你那些异父同母的弟弟妹妹争取些实质上的好处,还是给你自己提些要求,料想陛下都会答应的!”
卫皇后叹道,“也许你现在只想出气,不想要什么好处——可是你得承认:哪怕杀了卢氏母子,对于失去慈母庇护的陆冠云三兄妹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万一衡山王叔再续弦…有些话想必不用我多说。”
宋宜笑听到这儿,惨笑道:“娘娘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说什么?”
其实打从卫皇后道明来意时,她就知道今日违抗不得了。
堂堂皇后微服前来斡旋,她一个国夫人还不点头,这却置皇家于何地?
只是——知道归知道,心中那股愤懑之情,却又怎么可能就此烟消云散?!
“自从得闻噩耗,我心中悲痛难捺!”宋宜笑用力攥紧了拳,指甲掐入掌心,血滴悄然没入锦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皇后方才之言,提出要求,“可否让冠云三兄妹前来国公府陪我长住,好解我思念亡母之痛?”
——皇后方才之语,虽然句句都有道理。
但最打动宋宜笑的,还是那句“万一衡山王叔再续弦”——有了后妈就有后爹,这是宋宜笑在宋家的亲身经历,哪怕衡山王其实没有故意苛刻过任何一个子女,但自从续娶了韦梦盈后,他对韦梦盈所出子女之外的子女不怎么上心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而最大才七岁、一直生活在韦梦盈无微不至的呵护下的陆冠云三兄妹,一旦遇见类似韦梦盈的后妈,下场可想而知!
亲娘已经没有了,亲娘留下来的这三个弟弟妹妹,宋宜笑岂能不护好了?
是以,趁着皇后刚刚明言可以利用这次的妥协换取某些要求,她自是立刻提了出来!
但卫皇后闻言,却面露为难之色:“你那两个妹妹,至今还发着热,这个你方才应该问过阿虚了罢?她们本就年幼,如今尚未痊愈,贸然移动,却是不好。”
至于陆冠云,“不瞒你说,衡山王叔日后是否会续弦,我也不能确定。但至少此刻,他是真心为韦王妃之逝伤心的,所以这会你那弟弟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宠爱非常——若要说服王叔遣他来你这儿长住…”
姐姐到底不如亲爹亲不是?
见宋宜笑脸色阴沉,卫皇后劝说道:“你之所以提这要求,我晓得你主要还是不放心你那三个弟弟妹妹没了生母的庇护,在王府会吃亏!但现在衡山王叔爱屋及乌,对他们十分的上心,你又何必担心?到底王叔现在还没续弦不是?他作为生身之父,哪可能亏待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又许诺,“将来王叔续弦了,我再设法替你办这事,可好?”
宋宜笑知道也只能这样了,叹了口气,缓和了神情,强撑着起身给皇后行礼:“娘娘如此苦心为我,我更复何言?方才无礼之处,还求娘娘饶恕!”
“咱们又不是外人,我怎么能不向着你?”卫皇后闻言松了口气,忙扶起她,“若换了我在你这位置,我肯定也是不痛快的——说起来,这回你实在是受委屈了!”
当下两人之间恢复了融洽,彼此谦让了好一阵,卫皇后才起身离开。
她离开后,宋宜笑瞬间脸色铁青,抓起案头玉如意狠狠砸到了地上,切齿道:“卢以诚、顾韶,还有梁王!!!”
本来可以自己想通的道理,被这三位一插手,成了被迫“懂事”,谁能不心存芥蒂?!
她根本就还没说要对卢氏母子怎么样呢,只不过还沉浸在悲痛中,此刻委实讲不出来替卢氏母子开脱的话而已,那边就忙不迭的请动皇后出面,就好像晚一步她就会把卢氏母子干掉一样!
这种“管你现在难过不难过痛苦不痛苦,总之你先要体恤我这边的难过与痛苦”,充满了赤.裸.裸的权势压迫,让宋宜笑越发恨之入骨!
“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会为娘您出了这口气的!”宋宜笑咬住唇,心念电转,“总有一天…”
IP卷 第三百六十八章 幼妹夭折,太妃产子
卫皇后回宫之后,边换衣裙边命人去请端化帝——皇帝正挂心此事,闻讯忙赶到未央宫:“如何?”
“宋弟妹素来深明大义,自然是允了。”卫皇后轻笑着给他斟了盏茶,“只是弟妹她颇不放心三个同母异父弟弟妹妹没了生母庇护,年纪又小,没准会被底下人怠慢,故此提出想接他们到燕国公府长住,被我好说歹说劝住了——为了安抚她此刻的情绪,我许诺,将来若衡山王叔续弦,再替她斡旋此事。”
“她没提其他要求?”端化帝意外道,“比如说册封其同母弟为世子?”
其实原本端化帝是不在意衡山王世子由谁做的,但依照梁王的献计,却得拿这事做文章,好让衡山王也妥协——那么,世子之位就不能给陆冠云做补偿了。
但韦梦盈生前一直在为亲生儿子谋取世子之位这一点,明眼人都心里有数。如今韦梦盈身死而事未成,宋宜笑不管是为了弟弟妹妹前途打算,还是为了完成生母的遗愿,提出这个要求的可能性都很大,端化帝所以担心。
此刻见卫皇后颔首,表示宋宜笑再无所求,意外之余也有些唏嘘,“宋弟妹…也是委屈了!只是这两日朕已遣博陵侯查过,确实是庞氏瞒着卢氏母子所为,说起来都是那老妇之过!”
卫皇后一面附和他一面暗忖:“陛下真是被先帝保护得太好了,居然觉得宋弟妹不提出让陆冠云做衡山王世子,乃是不贪心!”
皇后自然不知道宋宜笑其实一直都不是很赞成同母弟弟做世子,她认为宋宜笑之所以没提这要求,纯粹是因为看得清楚——陆冠云今年才七岁,哪怕衡山王此后不再续弦,除却过继出去的陆冠伦,如今还在衡山王府的三位异母兄长岂是好相与的?
何况他这三位兄长都比他年长了好几岁,皆已娶妻,兄嫂一起上阵,就算衡山王一直宠爱他,也难免有个闪失呢?
这种情况下给陆冠云讨世子之位,不啻是存心坑这个弟弟了!
而宋宜笑为了保证陆冠云三兄妹的平安成长,甚至想把他们全部弄到燕国公府去长住,怎么会提这种要求?
不过皇后虽然这么想,却也不想给端化帝解释,一来她跟宋宜笑只有交情没有仇怨,犯不着在丈夫面前败坏这个表弟媳妇的名声;二来,端化帝没看出来的用心,她却看了出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帝,自己比他心思深沉么?
虽然说端化帝性情宽厚——不过他这会做皇帝日子还短,往后时间长了,回想起来自己皇后总是比自己想得多,会怎么想怎么做,可就不好说了!
是以皇后闻言只淡淡一笑:“谁说不是呢?不然庞氏怎会先行上路?无非是畏罪自.尽——这老妇一时发疯,却把后人都害惨了!”
“只是这老妇已死,倒是便宜她了。”端化帝沉吟道,“虽然宋弟妹没提其他要求,这韦王妃母子也着实冤枉,这么着吧,衡山王世子之位不能给陆冠云,但可以加封衡山王叔那两个继室嫡女,自先帝起,宗室郡主都只有郡主之衔,而无封号,这两个族侄女,便特赐封号罢!”
卫皇后提醒:“这两个女孩儿到底只是继室所出,衡山王府前头没了的四郡主,却是咱们小姨母的亲生骨肉,正经原配嫡出女!虽然现在已经不在了,若要封继室之女,原配嫡女是不是也跟着追封下?”
——毕竟支持陆冠群做世子的理由,就是崔王妃的骨血合该沾端化帝这亲表哥的光啊!
既然如此,陆蔻儿这嫡亲表妹哪能忘记?
端化帝自无不应:“还是惜素你想得周到!”
…在帝后的斡旋下,这件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谋害韦梦盈的责任由已故的庞老夫人全部承担,鉴于庞老夫人已死,只能剥夺其生前的诰命封衔,抄没陪嫁作为衡山王府的赔偿;而卢氏母子代庞老夫人到韦梦盈灵前磕头赔罪,又送上十万两银子的家产聊表歉意,此外也就不受任何追究了。
接着皇室封陆茁儿为信陵郡主,陆萃儿为安阳郡主,追封姐妹俩的嫡姐陆蔻儿新乡郡主。
陆冠云由于是男嗣,反而只得到一些钱财上的赏赐,以及一道圣旨的勉励。
其实原本端化帝虽然不打算让他做世子,却也不介意给他封个不超过伯爵的爵位的。
问题是衡山王乃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陆冠云那个过继出去的嫡兄陆冠伦又承了其嗣父昭德侯的爵位——衡山王一脉如此已有两个爵位,嫡亲外甥袁雪沛也是世袭罔替的博陵侯。
哪怕昭德侯那个爵位不是世袭罔替,而是降袭,但陆冠伦尚且年轻,又非常上进,就算他不上进,伯爵往下还能传个两代呢!
如果再给陆冠云册封爵位的话,衡山王这一派的势力也太庞大了!
这叫端化帝如何放心?
故此,原本是韦梦盈最重视的血脉,反而在生母身故的补偿里得到好处最少。
不过无论宋宜笑还是陆冠云本身,这会其实都没心思关心这些,甚至连不几日后冀国公病逝的消息,宋宜笑都不曾理会——姐弟两个此刻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陆茁儿姐妹身上!
这姐妹两个自从目睹了韦梦盈遇刺的一幕后,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
太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请了芸姑出马,动用忧来鹤,才将她们的高热退了下来——然而姐妹两个固然退了热,却也一直不见好,惊悸不断,神情恍惚,成天灌着安神汤,衡山王亲自陪在榻畔安抚劝慰,饶是所有人都尽了力,二月底,三岁的安阳郡主陆萃儿,还是支撑不住,宣告夭折!
这个噩耗传出,宋宜笑独自在花园里坐了一个晚上。
简虚白哄睡女儿后,亦在树后的暗影里陪她站了整晚——是夜月华惨淡,满园霜色如泣如诉,泠泠夜风过处,不尽落木萧萧。
“若早知今日…”暗中的简虚白望着月下沉默的妻子,她没有哭,然而静坐亭中的一个侧影,哪怕看不清楚表情,也能感受到那种深刻的悲恸与哀伤。
他忽然觉得很后悔,当初默许袁雪沛干掉韦梦盈,他以为是为妻子报仇,也是为了妻子好。
毕竟一个为了自己荣华富贵拿亲生女儿性命做筹码的亲娘,委实可怖。
留着她,谁知道往后还会对宋宜笑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简虚白觉得,这样的岳母,还是死了省心。
她不死的话,自己妻子在孝道的压制下,难保不定被她算计!
可是那个难缠的岳母总算死了,妻子却一点也不好。
甚至为了小姨子的夭折,这样故意折腾自己的身体——宋宜笑不是不理智的人,明明尚未从丧母之痛里痊愈,却还这样不顾风露的整夜不睡,独坐亭中,委实是伤心到极点,几近失控,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冷静。
陆萃儿说到底是宋宜笑出阁之后才出生的,姐妹两个没怎么相处过,即使有血缘,感情也有限。若非生母逝世在前,这个妹妹的夭折,宋宜笑本不至于如此难过。
只是简虚白越懊悔越愧疚,却也越不敢与妻子坦白。
毕竟,若无他的默许,袁雪沛不会谋划此事,那么宋缘与韦梦盈,兴许现在还都好好儿的——哪怕不是他动手,甚至在宋缘死后,他已经告诫袁雪沛不要再继续,但事实就是,宋宜笑的生身父母,都死了!
这样的仇怨,以及宋宜笑目前的状况,让简虚白完全没有把握,妻子会念在结发之情以及女儿的份上,原谅自己。
“只望善窈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吧!”简虚白心中天人交战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回头与雪沛再推敲一番,务必不留任何痕迹!”
——这回韦梦盈之死,自是袁雪沛指点卢氏所为,抛出庞老夫人这个替罪羊,成功的在刺杀韦梦盈得手之后全身而退,且把自己母子都置于一个受同情的位置上。
而在袁雪沛这么做之前,简虚白已因宋缘之死叫停,然而素来留意着不违背他意思的袁雪沛,却突兀的阳奉阴违了。
他给简虚白的解释是,卢氏跟踪宋缘到山谷,看到了整个经过,又被他的人救到他跟前,为了保证事情不外泄,他只能用帮卢氏报仇稳住她。
而之后,卢氏心性大变,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在无奈之下,不得不进行配合。
这样的解释简虚白当然不相信,何况他从乌桓带回来的心腹吕轻鸿非常轻松的找到了证据:宋家在江南等多地合计三十万两银子的产业,正以各种隐蔽的方式,转入与博陵侯府有种种关系的人名下!
如果换个人,简虚白一定不会放过他。
可袁雪沛到底与他自幼相交,当年在乌桓共过患难——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残废也与简虚白有关系!
这种情况下,他因为贪财骗了简虚白,简虚白也实在狠不下心:毕竟,此生都无法出仕的袁雪沛,把心思转向积累钱财,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他只是委婉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由于鼓不起勇气向妻子坦白,归根到底,他还是得帮着袁雪沛善后。
这年的二月这样匆匆过去,韦梦盈遇刺身故、冀国公病逝、安阳郡主夭折,接连三件丧事,让帝都上下整个月里都似乎蒙上了阴影。
好在阳春三月转眼即到。
草长莺飞的季节明媚了天地,也明媚了人的心情。
尤其是三月十一这日,赶着千秋节前七日,暖太妃于徽仪宫偏殿产下先帝遗腹子,母子平安,很是为宫里添加了几分喜气——连太皇太后都亲自赶去看了这个小皇孙,且给了极丰厚的赏赐。
端化帝夫妇对于这个迟来的皇弟,自是极尽怜爱,当天就命礼部拟旨,册其王爵,王号为庆。
庆王传了生母暖太妃的美貌,落地不几日,眉眼才舒,已可窥见日后的风华,哪怕不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做出友爱兄弟的表率,端化帝夫妇也非常喜爱他。
是以,除了落地这日之外,接下来帝后时不时的赏赐这个还在襁褓里的王爷,待遇可比储君。
一时间,朝野上下咸称帝后之贤——无人注意到,衡山王府再次办了丧事:二少奶奶曹怜秀,在韦王妃逝世后本已病情好转,甚至移回王府调养,大有痊愈之势,却在一夜之间,病情急转直下,红颜早逝!
VIP卷 第三百六十九章 追查
宋宜笑接到曹怜秀病故的报讯时非常平静,平静得就好像这事儿根本不是她做的一样:“我知道了!本来曹少奶奶是我表姐,她年纪轻轻的去了,我怎么也该送她一送,但前些日子我娘才去,我这心里…”
说到此处神情一恸,左右赶忙连声安慰——宋宜笑似控制了下情绪,才涩声道,“所以我这会实在不方便,到时候着个管事妈妈走一趟罢!”
栗玉不知就里,想着曹怜秀虽然没怎么同自家主母照过面,但宋宜笑以前似乎颇给这表姐面子,如今她去了,宋宜笑自己尚在丧母之痛中无心前往吊唁,只遣个管事妈妈却有些怠慢了,便主动请缨:“要不到时候奴婢代夫人去吧?”
“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锦熏闻言一怔,正要说话,宋宜笑却先睨她一眼,和和气气的说道,“只是你们四个的婚期都已经定下,这会代我出门吊唁,万一沾了丧气,坏了你们的终身大事怎么办?”
栗玉这才恍然大悟,自是感动万分——却不知道她们退下后,只锦熏在宋宜笑跟前时,宋宜笑才冷笑出声:“若非怕事情闹大,我恨不得这曹氏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才好,还想我去给她吊唁?!派个管事妈妈都是念在我娘的份上了!!!”
锦熏忙安抚道:“夫人何必为这么个东西动气?不过是一句话吩咐过去,薄妈妈不就给您办好了?”
——前两日,宋宜笑终于从韦梦盈母女之逝的哀痛中回过神来,再次推敲亲娘遇刺前后,总觉得疑点重重!
她正打算着手调查真相,这时候薄妈妈却遣了人悄悄找上了门,告知她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然只是薄妈妈知道的前因后果:曹怜秀与韦婵、陆钗儿等人联手出卖了韦梦盈,若非韦梦盈临危不乱,只怕早已死于翠华山的那个山谷之中!
但韦梦盈当时虽然就察觉到了除了自己身边的女眷外,宋缘似乎还有其他盟友,却始终没能确定这个盟友到底是谁,有多少人——她只是怀疑,应该在金家、崔家以及博陵侯袁雪沛之中。
去年宋宜笑登门贺她生辰,她问起简虚白的朝堂地位,正是想以这个话题,引到金家、崔家头上,了解下这两家近来在朝中的举动,从而进行判断。毕竟韦梦盈以前也没怎么关心过朝政,忽然问起来,也怕在衡山王面前露出破绽,所以只能从女儿这里入手了。
只可惜母女两个因着一贯以来的芥蒂,不欢而散,韦梦盈没有得到足够的消息,导致到死都是一头雾水。
…宋宜笑听说了这番经过后,直接让锦熏走了一趟,告诉薄妈妈:“这个盟友不急,可以慢慢找,横竖娘已经没了,我却还年轻,我有得是耐心!不过曹怜秀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却没必要再留着,可以早点送她下去给娘请罪了!”
薄妈妈到底是韦梦盈生前最得力的臂助,即使韦梦盈眼下已经不在了,但余威尚存,她又被衡山王吩咐去照顾陆冠云,进门不几日、根基浅薄的曹怜秀,还是在病中,如何会是她对手?
这不,今儿就过来报丧了。
宋宜笑对此一点也不觉得愧疚:韦婵曾在韦梦盈手里吃过大亏,可以说是险死还生,她参与谋害嫡亲姑姑,公允来说是情有可原的;
就算是陆钗儿,也能说韦梦盈虽然没有将她这个庶女当成主要打击目标,却也一直没对她安好心——有道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韦梦盈既视庶女为棋子,庶女反过来算计她,犹可算一报还一报。
何况陆钗儿这会还疯了。
对于这两位,宋宜笑一个是替韦梦盈觉得理亏,提不起赶尽杀绝的心思;第二个却是为亡父亡母的身后名考虑,韦曹两家不是一个两个人,宋宜笑目前也没能力将他们一网打尽,万一走漏风声,把真相传了出去,这官司也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了!
最要命的是,宋缘与韦梦盈这对前任夫妻曾在山谷里单独相处了小半日,在这小半日后,宋缘欲杀韦梦盈而遭遇反杀——这段事实流传出去,很难不被谣言添入桃.色。
宋宜笑自己倒也罢了,两边的弟弟妹妹,尤其是陆冠云兄妹,却肯定要受到影响了!
毕竟失去生母维护的年幼孩童,原就指着亲爹的怜爱过日子了。倘若衡山王由于传闻迁怒韦梦盈留下来的孩子,却叫陆冠云兄妹往后怎么办?
活着的人总是比死了的更重要的。
但曹怜秀——韦梦盈哪里对不起她了?!
要说韦梦盈唯一对这个表侄女做的事情,就是把她说给陆冠群做续弦。
可这门亲事,原本就是韦家为了报复韦梦盈,串通了曹家,一起说服韦梦盈这么做的!
即使曹怜秀不满,她最该报复的也首先是曹家同韦家不是么?
却关韦梦盈什么事?!
韦梦盈当初只要给陆冠群娶个低门之女,可未必一定要曹家女!
甚至因为曹怜秀进门之后的百般讨好,韦梦盈对她非常支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骗到那山谷里去了!
只是宋宜笑之所以要薄妈妈立刻下手弄死这个表姐,却也不全是为了替韦梦盈报仇:“娘何等城府!竟被这曹怜秀骗得险些阴沟里翻船,可见这位表姐的手段!何况单凭韦婵在韦家的地位不足以让韦家放弃娘——这曹怜秀嫁与陆冠群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还用说?!”
如果说韦婵与陆钗儿出卖韦梦盈是出于仇恨,曹怜秀必定是出于野心!
——韦梦盈不死,衡山王府将来十有八.九要交给陆冠云!而她即使是韦梦盈娘家的表侄女,终究也脱不了一辈子讨好这个表姑的命!
但韦梦盈若死了,年幼的陆冠云没了亲娘维护与斡旋,还能不能坐上世子之位可不好说了!
尤其原本最有指望成为世子的陆冠伦已然出继,衡山王目前的儿子中,长子与五子都是庶出,在竞争世子时天然处于劣势。倘若陆冠云将来也失宠,或者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一直以来都非常低调的陆冠群,却反而要成为最大的赢家了!
到那时候,妻以夫贵,曹怜秀也将效仿韦梦盈,飞上枝头变凤凰,从小官之女,摇身一变成世袭王府的王妃娘娘!
只是她这个设想虽好,宋宜笑却又怎么能够容忍?
这么个有野心的主儿竟在韦梦盈手里活了下来,不趁她才回到衡山王府干掉她,难道留着她的命,让她康复之后,去弄死陆冠云吗?!
至于说曹怜秀死了,曹韦两家的想法——反正谁都知道薄妈妈是韦梦盈生前的得力心腹,韦梦盈知道的事情,多半不会瞒她。如今韦梦盈死了,膝下的亲生骨肉中,只有宋宜笑长大成人,薄妈妈怎么可能不找她商量?
而宋宜笑虽然下令弄死了曹怜秀,却没动韦婵与陆钗儿,想来那两家心里也该有数,知道他们能活下来凭借的是什么!
——为了无法抚养在自己跟前的弟弟妹妹们,宋宜笑哪怕对这两家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暂时妥协了。
此刻听着锦熏的话,宋宜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憋屈与愤懑,同时心里也复杂难言:“不知不觉娘竟招惹了这么多人对她欲除之而后快,我往常虽然时常反对她的许多举动,可要说当真苦口婆心的为她考虑、劝她向善,却是一次也没有的!不过是碰见了劝一劝、拦一拦罢了!她偏不听,我也就算了,回头自顾自的过日子。说到底,我对她,是防备太多,关心太少!”
不免想到,倘若自己没有因为前世的缘故,对亲娘始终心存防备与疏远;没有在出阁之后如蒙大赦,对韦梦盈的行为举动,明知道很多有问题,却也只是轻描淡写的阻拦下;没有一味的坚信这个亲娘什么时候都只会欺负人而不会受欺负——那么是不是,亲娘不会作那许多孽,引动那许多杀心?
然后,亲娘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