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宋宜笑这会的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简虚白却没那么多想法,他微微垂目,静静凝视着怀中的妻子,目光扫过腮侧分明的吻痕后,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愉悦--是的,他此刻的心情很简单,就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从名份,到实质,都拥有了所思所想之后,无比满足的愉悦。

侧首看向帐外,原本的浓黑,已悄然散去,一缕晨曦静静透过窗棂,温柔撒落满室。

简虚白迎着它的抚摩,惬意的合上眼。

…宋宜笑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相比她此刻仍旧全身酸软萎靡不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早已衣冠整齐的简虚白却是精神抖擞,顾盼之间目光炯炯,口角含笑,满面春风。

“饿了么?”他心情很好的亲自伺候妻子梳洗,体贴道,“我中午就叫厨房炖了鸡汤跟燕窝,这会正好可以用!”

“你中午就起来了?怎么不喊我?”宋宜笑看着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很有掩面的冲动:作为当家主母,居然在没有生病的情况下,睡了一个白天!

她可以想象今天这个白天,府里私底下都在说些什么!

说不定连府外都知道了!

她接下来还能出门吗?!

简虚白看出她的郁闷,玩味的笑了笑,道:“横竖正月里,又没什么事,吵醒你做什么?”

--他这会倒是说得冠冕堂皇!

等宋宜笑收拾好了,两人一块去花厅用过晚饭,简虚白道:“我有几件去年积压下来的公务,得去前头书房处置下,过会就回来。”

宋宜笑虽然睡了一整天,但这会依然觉得不大舒服,闻言点头:“你去吧!”

他走之后,她也没心情理会丫鬟们的窃笑,大致问了问今天后院没什么事,叮嘱锦熏常去芝琴那儿看看,也就回房了。

进内室后,她扑到榻上继续补眠--睡得正香甜时,却被丈夫吻醒。

睁眼看到他正边俯身与自己亲昵、边迅速宽衣解带,宋宜笑想到昨晚的经历,不禁有点发憷,忙伸手推他肩,告饶道:“我太累了,过两日好么?”

“乖!”简虚白低头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咬,似笑非笑的道出今天不喊她起来的真正用心,“累的话,白天尽管补觉就是,反正如今还没开印,我不必去衙门--府里的事情里里外外都能顾到!”

宋宜笑:“…”

也就是说,我晚上别指望睡了?!

她自不想依,无奈简虚白装聋作哑,自顾自的放下帐子…

接下来两三日,宋宜笑都被迫晨昏颠倒--到了元宵前夕,她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明儿元宵赐宴,我若因为去不成丢了脸,我就跟你没完!”

见妻子动了真怒,简虚白才不太情愿的收敛了些:好歹让她睡了半夜。

正月十五的早上,宋宜笑看着镜子里疲惫不堪的气色,狠狠剜了眼不远处的罪魁祸首,才在锦熏等人的忍笑里木着脸吩咐:“多敷些胭脂!”

只是她难得浓妆艳抹,这天入宫后,泛泛之交也还罢了,如清江郡主、谢依人等熟人,都看出端倪,纷纷上来关心:“怎么今儿脂粉这么重?可是近来累着了?”

宋宜笑强笑着搪塞:“丫鬟新学的妆容,非要我试试!可是不好?早知道就不听她们的了!”

这理由果然很有用,众人都道:“哪里话?正是艳光照人!只是以前从不见你这样打扮,头回瞧着有些意外罢了。”

宋宜笑谦逊几句,顺势把话题引到旁处--大家来时都是算好了时辰的,这会没聊一会,有内侍进来禀告说凤驾将至,众人忙都住了话头,各自整理仪容,预备迎驾。

片刻后,皇后与崔贵妃一左一右搀着太后入殿,蒋贤妃与玉山公主紧随于后,再后面方是其他与宴妃嫔。

太后命平身后,宋宜笑起身时随意一扫,恰好看到暖淑人--这位前乌桓公主因为位份的缘故,虽然今儿有幸列席,但无论是穿戴还是位置,都不打眼。

只是她委实风华绝代,低着头缩在角落里,依然让许多目光有意无意的看了过去。

“那是谁?”宋宜笑听到远远近近好些人都在交头接耳,“宫里什么时候多出这样一位绝色来?瞧打扮位份不高,莫非出身卑微?”

“这几日雪下得很大,哀家宫里的花木都被压断了许多枝条,想来路也是极难走的。”上首太后却没朝暖淑人扫一眼,坐定之后,目光在殿中逡巡了一圈,便微微含了笑,与左近的年长宗亲寒暄起来,“你们过来的时候可还顺利?”

真阳大长公主、衡山王太妃等同辈贵妇闻言,忙代众人回答:“谢太后关怀!托赖娘娘与陛下恩泽,我等一切顺利!”

真阳大长公主又说:“这两日雪确实极大,不过入宫以来,却处处洒扫干净,倒比宫外好走多了!”

“皇后却比哀家想的周到!”太后一听,就笑着夸苏皇后做事仔细,“到底是皇儿的发妻,就是会为皇儿分忧!”

苏皇后恭敬道:“母后谬赞,媳妇也是听了贵妃她们的提醒,却不敢居功!”

众人忙说太后慈爱可亲,皇后贤德大度,诸妃聪慧机敏--只是在宋宜笑听来,太后那句“为皇儿分忧”,似话中有话:太后是不赞成赵王争位的,这会这么讲,莫不是在提醒苏皇后,体贴体贴显嘉帝,别叫皇帝为难?

但苏皇后的回答,显然是没听出来,或者不想听出来了。

“也是,赵王这边若是没露出过野心也还罢了,可冀国公连等陛下一死就逼宫的事儿都干出来了,这会除了一条道走到黑还能怎么办?”宋宜笑对皇后的应对倒不奇怪,“毕竟陛下肯念旧情,太子却未必!与其指望别人的恻隐之心,还不如抓住机会博一把呢!”

她正思忖之间,忽听太后点了太子妃询问:“闻说你宫里的侧妃怀的是双生子?”

太子妃忙站起身,笑容满面道:“回皇祖母的话:正是崔妹妹福泽深厚!”

“确实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太后也笑--只是崔见怜这会明明就坐在太子妃下首,六个月的身子已经明显隆起了,太后却偏偏只问太子妃,她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非常的尴尬--太后权当没发现这一幕,只闲闲与太子妃说道,“也难怪你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双生子罕见,照顾起来确实不比寻常孕妇!”

话音未落,崔贵妃与崔见怜脸色都微微一变!

太后这么说,显然是对崔见怜不满了!

好在苏皇后与太子妃连忙圆场,前者说是自己托太子妃帮忙操办宫宴,才让太子妃清减的;后者则坚称自己不小心吹了冷风,连着好几天没什么胃口方瘦了一圈--总之都跟崔侧妃没关系!

但不管她们的解释是真是假,太后态度摆在那里,今晚崔家姑侄却注定要如坐针毡了!

“闻说阿虚年前好长时间都忙得很,里里外外全要你一个人打点。”太后给完崔家姑侄脸色看,跟着却又恢复了慈祥和蔼,继续嘘寒问暖起来。

宋宜笑沾了丈夫的光,得到她和颜悦色的慰问,“这段日子下来累着了吧?”

“谢太后娘娘关心!”宋宜笑忙道,“为人妇者,主持中馈乃份内之事!何况夫君终日为公事奔波,却更辛苦!”

…这番场面走过之后,元宵宴可算开始了。

酒过三巡之后,场面渐渐松弛下来,宋宜笑正把玩着一只白玉酒盅,边看着殿下歌舞,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小姑子聂舞樱说笑,锦熏忽然弯腰在她耳畔低声禀告:“夫人,王妃娘娘的丫鬟方才过来,说娘娘约您一刻之后,在更衣的地方见面,要说事情!”

“娘?”宋宜笑微怔,下意识的朝韦梦盈的位置望去--却见亲娘正擎着酒樽,笑意盈盈的同左右贵妇说着话,看都没看女儿一眼,不像是有事找她的样子。

不过这亲娘向来会做戏--宋宜笑沉吟了会,对聂舞樱道:“我有点醉了,去换身衣裳,你若觉得没意思,且去与谢姐姐她们玩!”

第175章 丧心病狂

聂舞樱也听到锦熏的禀告,知道她这会离席要去跟亲娘说体己话,自不打扰,闻言颔首道:“四嫂去吧,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今儿娘跟大姐她们可都在呢!”

宋宜笑搁了酒樽,带着锦熏悄悄退席。

到了门外,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主仆两个裹紧了裘衣之余,都觉头脑一清!

她这才细问:“方才给你传话的是娘跟前的谁?可说娘找我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道她叫什么!”锦熏有点尴尬道,“不过记得是王妃跟前伺候的人--至于要说什么,她也没讲,只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是吗?”宋宜笑闻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咱们这些日子跟娘来往太少,互相之间连亲信下人都陌生了!”

锦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卤莽:对方再来去匆匆,她好歹拉住了多问几句,再跟主子禀告啊!

她不禁羞红了脸,正要请罪,宋宜笑却摇了摇头,只道:“横竖先去更衣的地方等着吧!”

她淡淡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个时候锦熏还不知道她这么说的意思,但片刻后,主仆两个在更衣的偏殿里却没等到韦梦盈,而是因为身孕沉重、显得步履蹒跚的崔见怜!

“很意外?”崔见怜才一进门,陪她来的丫鬟小蛮,就立刻反手拴了门!

她搭着小蛮的手,款款走到桌边坐了,方戏谑的扫了一眼宋宜笑,曼声道,“明明是在等你亲娘的,结果,来的却是我?”

“衡山王太妃瞧我们母女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给你搭个手,有什么稀奇的?”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锦熏此刻固然神情惊讶,宋宜笑却依然好整以暇,还端起茶碗轻抿了口,方莞尔道,“难道你还指望,单凭一个丫鬟,就让我以为自己是被亲娘出卖了?”

崔见怜闻言,微微眯眼,片刻后才有些惊讶道:“你知道那丫鬟有问题?”

“自然。”宋宜笑将茶碗搁到桌上,拨了拨腕上镯子,低笑道,“有道是知母莫若女,就算这段时间我跟我娘来往不多,却也不至于被你这样的小手段哄过去!”

--她那个亲娘何等惜身!

便是眼下真有事要找长女商议,那也犯不着在宫里匆匆忙忙的面谈!否则叫人看到了,只当母女两个明里疏远,暗通款曲,万一将来太子失败,韦梦盈岂能讨得了好?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告诉崔见怜了。

宋宜笑轻笑出声,“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过不去?怎么算,也应该是你欠我,而不是我欠你,不是么?”

“我欠你?”崔见怜喃喃重复了一句,忽然也笑了起来,笑容灿烂,眼底却尽是冰霜,“你如今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竟也敢说我欠你?!”

宋宜笑冷笑出声:“丫鬟就不是人?!”

“我当初可没打算害你丫鬟!”崔见怜不屑的理了理袖子,“那丫鬟要不是被你这废物拖累,又何至于会残废?”

“能这么理直气壮的颠倒黑白,你果然还是跟当年一样不要脸!”宋宜笑袖子里的手猛然捏紧又放松,轻轻笑道,“倒也难怪元宵节这样的盛会,太后也要给你点颜色看看,叫你莫失了为人侍妾的本份!”

崔见怜听到“侍妾”二字,面上怒色一闪!

随即切齿道:“要说不要脸,谁能比得上你们母女?!若非你们当年将我赶回崔府,不能时时与三表哥相见,我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地步!?你们害了我一辈子,也敢说我欠你们?!是你们今生今世都欠我!!!”

宋宜笑怒极反笑:“凭你那份狠毒心思,慢说时时与陆三公子相见了,你就是成天赖在陆三公子屋子里,他也会把你赶出去!你这样的人,不知道你底细的人,或者被你美貌所惑;若知道,你看天下有几个男人肯要你!”

她目光宛如淬了冰,盯着崔见怜,一字字道,“你落到今天这地步,是你自找的!你落到无论多么凄惨的地步,也是活该!”

“那你呢?”狂怒到极点,崔见怜反而平静下来,森然反问,“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吃衡山王府的、穿衡山王府的、用衡山王府的,连出阁也在衡山王府--末了还要帮你那个娘打衡山王府的主意!凭什么,你却可以嫁得如意郎君,夫妻恩爱?”

“我道你做什么要跟我纠缠不休!”宋宜笑闻言,却笑出了声,“合着是你自己没嫁成陆三公子,瞧我出阁之后过的好不顺眼?”

她拨了下腕上玉镯,抬眼问,“只是--你再瞧我不顺眼又能怎么样呢?”

“你看穿那丫鬟有问题之后,却依然来这里等着我,是不是以为,横竖我拿你没办法?”崔见怜冷冷望着她,语气嘲弄,“倒可以趁这个机会,私下嘲笑我一番?!”

宋宜笑欣然道:“你可算聪明了一回!”

“我也没指望那丫鬟能滴水不漏!”崔见怜闻言,也不生气,只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轻笑道,“只要你来了,别管是糊里糊涂的来,还是自以为是的来--我啊,也就放心了!”

说话间,她缓缓低头--宋宜笑主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靛蓝色的裙裾上,暗红色的血渍,正缓缓氲开!

“啊!”锦熏掩口惊呼,俏丽的面容一瞬间苍白若死,“您…您的身孕?!”

“我平生见过的丧心病狂之人,怎么也要算你一个!”宋宜笑脸色同样很不好看,眼中却毫无慌乱之色,只语气平淡道,“亲生骨肉,还是双生子,且已有六个月了--仅仅为了报复我?你可真是做得出来!也不知道贵妃与太子有朝一日晓得真相,会怎么想?”

崔见怜死死抓着桌沿,忍着腹中传来一阵比一阵激烈的剧痛,嗤笑道:“但他们不会知道的!我倒更想看看,燕国公以后会怎么看你?噢,也许根本不用看,太后娘娘那么疼他,怎么会允许他有一个拖后腿的妻子呢?算算年纪,你还没及笄吧?真可怜,继司空衣萝之后,又有人要红颜命薄了呢!”

宋宜笑注意到她目光在自己裙摆一扫而过,下意识的攥紧了帕子:“尤庆春?”

“被乳母的亲生女儿出卖的感觉怎么样?”崔见怜闻言,不惊反喜,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痛快,“据说你跟你亲娘从来不是很亲,倒把乳母当成半个娘倚重--不过可惜啊!她待你再亲也亲不过自己亲生女儿!不然,那赵氏素来精明,怎么会让你的贴身之物,被动了手脚?!”

“你先是希望我怀疑亲娘,继而希望我对乳母失望,这份用心可真有意思!”宋宜笑抿了抿唇,低笑道,“让我来猜一猜:你当初根本不想进东宫,只是却不过家里人逼迫?尤其是令尊令堂是不是?不然,做什么想方设法要我也尝尝被亲长出卖的滋味?”

她唇角微弯,勾起一抹分明的恶意,用甜甜的语气道,“只可惜你的设计不成功呢!不过,这也是天理昭昭的应有之义:像你这种小小年纪就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儿,活该在自己家里人看来也只是一件筹码!”

“贱人!!!”最后一句话恰恰捅到了崔见怜痛处,她再也没了狸猫戏鼠的心情,反手将桌布连同茶具一把扯落地上,对扶着自己的小蛮使个眼色--小蛮会意,放声尖叫:“来人!快来人啊!侧妃娘娘不好了!!!”

锦熏惊怒交加却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一切:“夫人!现在怎么办?!”

“侧妃娘娘不惜以六个月的身孕为代价演这么一出,也等于搭上自己半条命!”宋宜笑没有看她,只冷冷望着地上滴落的血迹,淡淡道,“这样难得的好戏,不看完,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她反手抚了抚云鬓,唇角露出一抹讽刺。

…片刻后,太子妃匆匆而至,只一看崔见怜裙下的血,便变了脸色:“太医呢?可曾命人去请太医?!”

宋宜笑起身给她行了个礼,从容道:“回太子妃娘娘的话,方才已有一位公公去请了!”

“幸亏弟妹你在!”太子妃闻言,松了口气,朝她感激的点了点头--谁知小蛮跟着就哭诉道:“娘娘您怎么还谢她?要不是她,侧妃娘娘才不会这样!”

“什么?!”太子妃愕然,看向宋宜笑--却见她神情平淡的与自己对望,不禁微微蹙眉,不悦的呵斥小蛮,“你家主子如今正难受着,你不好好伺候,却在这里胡说八道个什么?!燕国夫人与崔妹妹无怨无仇的,怎么会害崔妹妹!”

说着又上前握住崔见怜的手,“崔妹妹你怎么样?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到了!”

“我知道姐姐的胞妹与那宋氏关系好!”谁想之前一直闭着眼煞白着脸、一副气息奄奄模样的崔见怜,蓦然睁眼,甩开她的手,冷然道,“但你我终究一道侍奉太子殿下,理当更加亲近--姐姐再爱屋及乌,怎能到这会了还护着那宋氏!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请太医?且让我去了免得碍您眼才好!”

太子妃听得这话不对,脸色微变:“妹妹你这话可叫姐姐不明白了!”

说着起了身,看向宋宜笑,“弟妹可否说一下方才经过?也免得大家误会!”

宋宜笑斜睨一眼神情冰冷的崔见怜,淡淡道:“太子妃娘娘便是不这么说,我原也想等崔侧妃情况稳定之后,要讲个清楚的!”

她冷笑出声,“毕竟我嫁与夫君虽然是高攀,可亲都成了,族谱也入了,断然没有让我下堂就下堂的道理!!!”

闻言不但太子妃愕然,连满怀笃定的崔见怜也为之目瞪口呆:她什么时候说过让宋宜笑下堂了?!她只想让宋宜笑去死好不好?!

“等等!”崔见怜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一事,脸色瞬间铁青!

第176章 催产

太子侧妃的身孕出了事,还是在元宵佳节的宫宴上--这么大的事,便是太子妃亲自赶到也担当不起的!

宋宜笑尚未来得及叙述经过,崔贵妃已脱身赶来,她身后紧紧跟着两个服色鲜艳的宫人,赫然是太后跟前的玉果,及皇后得力的芳余。

“姑姑!姑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一看贵妃到了,崔见怜深吸了口气,忽然之间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求求您救救他们!一定要救救他们!”

“怜儿你乖!”她本来就是贵妃最喜欢的侄女,又怀了双生子,这会满裙鲜血悲痛欲绝的模样,看得贵妃心疼万分,也顾不上纠正她的称呼,赶紧上前握住她手安慰,“你别多想,太医马上就到了,他们一定可以保住孩子的!姑姑亲自在这里陪你,你一定会没事的,啊?”

话未毕,眼泪却流了下来--贵妃是过来人,只一看满地的血,哪还不知道崔见怜的身孕怕是危险了?

正强按心绪,决定等侄女情况稳定之后再询问经过,听小蛮愤然道:“贵妃娘娘,侧妃原本好端端的,都是因为燕国夫人才…”

饶是崔贵妃素有城府,闻言也不禁勃然大怒,偏过头,森然望住宋宜笑:“宋氏?!”

“娘娘,臣妇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会蠢到在宫宴上谋害储君侧妃?”宋宜笑迎着她震怒的目光,平静道,“臣妇倒觉得,这丫鬟十分可疑!”

“母妃,虽然媳妇也还没来得及询问经过,但燕国夫人这话却也有道理!”太子妃上前一步,背着宋宜笑给崔贵妃递去一个隐晦的眼色,“燕国夫人是阿虚的结发之妻,与咱们都是亲戚,好好的怎么会跟崔妹妹起了冲突呢?媳妇觉得,还是先问问经过再说!”

听出她重点点出“阿虚”二字,崔贵妃拿眼角扫了下玉果,到底把到嘴边的叱责咽了回去:“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宋宜笑正要开口,太医却总算到了--贵妃跟太子妃忙命太医为崔见怜诊断,片刻后两个太医均表示堕胎药药性已深,已经不可能保胎:“好在侧妃娘娘如今已有六个来月的身子,若这会催产的话,皇孙应可落地!”

至于说落地之后的存活率--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崔贵妃与太子妃闻言,都是花容惨淡,好半晌,太医小心翼翼的提醒,崔见怜现在很不好,再不做决定的话,恐怕大人也悬了,贵妃才哽咽道:“那就这样吧!”

宫里生老病死自有规矩,尤其崔见怜不但是晚辈,还只是一个侧妃,所以哪怕她这会痛得死去活来了,依然得被抬回东宫才能服催产药。

崔贵妃放心不下,决定派人回禀太后、皇后,亲自跟过去主持大局。

但太子妃提醒她:“崔妹妹这是头一胎,又是双生子,恐怕要耽搁一会,但元宵宴却不可能彻夜不散的,总不能一直把宋弟妹留在宫里?媳妇倒愿意留下来问个明白的,只是崔妹妹与她的丫鬟,似乎连媳妇也不大相信,母妃您看现在要怎么办?”

“她是痛糊涂了,你别跟她计较!”崔贵妃还不知道崔见怜方才指责太子妃的事,这会闻言不禁暗暗皱眉:这侄女到底年轻城府浅,就算当真怀疑太子妃,也别公然说出来啊!

太后刚刚还夸过太子妃为了照顾有孕的侧妃,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崔见怜跟着就说太子妃不好,这不是存心打太后的脸么!

这么一来,她也不敢跟去东宫了--否则她也成了怀疑太后处事不公、质疑太子妃贤德的人了!

不但不能去,还得表示对太子妃的信任,“谁不知道你素来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这会她有事,不指望你替她安排,还指望谁?好孩子,你且给母妃个面子,这会先饶了她,回头她好了,若不给你三跪九叩的斟茶赔罪,母妃绝不与她甘休!”

只是崔贵妃究竟存着疑心的,又说,“这事实在突然,恐怕你忙不过来!且把我跟前的人也带一两个过去搭个手吧!”

太子妃恭敬称是,命人取来屏风挡在榻前,将软轿抬入,亲手扶了崔见怜上轿,这才告退而去。

崔贵妃目送软轿远去,转看宋宜笑时,倒冷静下来了:“今儿本是大好的日子,本宫正与贤妃她们聊得兴起,不想却听到这么一出,也是方寸大乱了!方才若有误解你这孩子的地方,还请念在陛下与阿虚的舅甥之情上,多多包涵才是!”

“贵妃娘娘说的哪里话?”宋宜笑见状,忙谦逊道,“方才侧妃裙子下忽然滴落血迹时,臣妇也是大吃一惊呢!将心比心,娘娘只是唤了臣妇一声,岂非情理之中!又谈什么包涵不包涵?”

崔贵妃打量着她毫无怨怼的神情,眼底滑过一抹凝重,道:“这屋子脏了,咱们换个地方说吧!”

“若要换地方,臣妇要求娘娘一件事!”宋宜笑闻言却纹丝不动,道,“请娘娘召一名或多名太医来,检视臣妇与丫鬟的随身之物!可有什么对侧妃娘娘不好的东西夹在里头!”

见崔贵妃似要言语,她抢先道,“臣妇自认无愧于心!但眼下空口无凭,何况侧妃娘娘的身孕关系极大,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岂能服众?”

崔贵妃原也不是反对这样搜查,闻言自是顺水推舟:“本宫倒也不是怀疑你,只是听说怜儿出事时,屋子里除了她们主仆外,只有你跟你的丫鬟,若不弄个清楚的话,确实不好对外界交代!”

她这么说了,玉果跟芳余也没什么意见--于是贵妃派人去太医院再要人,宋宜笑则与锦熏一块到屏风后,当着玉果、芳余还有贵妃宫女的面,将里外衣裙、佩饰、钗环全部摘下,放入漆盘,好让宫女拿出去给太医检查。

只剩亵衣时,宋宜笑手按衣角,看了眼四周,似乎在找蔽体之物,见状,玉果微微皱眉,示意她且慢,走出去对贵妃道:“娘娘,燕国夫人如今尚未落实罪名,终究是一品诰命,这贴身之物,是不是不宜让太医近观?”

又说,“太后跟前倒有几位老姑姑,也懂得医理,贵妃若是信得过,奴婢可以命人请她们来!”

崔贵妃哪敢说不相信太后的人?

只是半晌后,无论是太医还是老姑姑,均表示宋宜笑与锦熏身上没有带任何对孕妇有害的东西。

宋宜笑穿戴整齐后,出来又道:“之前是臣妇先进来的,若将害人的东西藏在屋子里,倒也不无可能!还请贵妃做主,将这屋子也查一遍!”

“这是什么话?”但这么点功夫,晋国长公主跟清江郡主也都亲自来了,闻言长公主冷笑着道,“这是供大家更衣用的偏殿,又不是归你单独用的地方!你只比崔侧妃先一步到,谁知道在你之前又有多少人来?在屋子里搜出来的东西,不管好坏,凭什么算你头上?”

之前玉果请来的老姑姑里,也有人道:“这个却是不必的,燕国夫人不知:那类东西若能悄悄害了崔侧妃,您与您丫鬟的衣裙首饰上,多少会沾些痕迹!既然那些都没有,可见这屋子没有问题。”

又说,“贵妃若不相信,可以去太医院问,哪怕院正,必然也是这么说的。”

崔贵妃笑容有点勉强:“姑姑说笑了!本宫怎么会不信?本宫原就说了,不是怀疑燕国夫人,只是这孩子怕被人误会,非要查一遭证清白。本宫也是怕人误会了她不是?”

玉果见状,就建议请宋宜笑说一下经过:“不管谁对谁错,总要知道侧妃是怎么出的事!”

宋宜笑瞥了眼方才被留下来的小蛮,道:“从侧妃出事起,无论是太子妃先赶到、还是贵妃娘娘随后前来,这丫鬟都说是我害了侧妃!其实,我确实不能说全没责任!”

闻言,晋国长公主与清江郡主、崔贵妃都微微皱眉。

“几位娘娘,还有玉果姑姑、芳余姐姐,你们都听到了?她…”小蛮义愤填膺的说到一半,却被宋宜笑轻描淡写打断:“可是,正如贵妃方才所言:今儿是个大好的日子,我满心欢喜的进宫来赴宴,开席前还得太后娘娘垂怜,关爱有加--正欣喜万分的时候,崔侧妃上来就要求我下堂,我…我…”

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激动的诉说委屈,但哽咽着低下头去忍泪的模样,却有一种深沉的委屈与悲愤!

小蛮听得呆住,晋国长公主母女却都恼了:“下堂?!贵妃,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儿媳妇,连皇后都不曾说长道短,什么时候轮到崔侧妃来做主了!?”

崔贵妃也是惊怒交加,厉声责问小蛮:“燕国夫人说的可是真的?!你们疯了么!?”

“回娘娘的话,绝对没有!”小蛮忙道,“侧妃跟燕国夫人只是随便聊了聊啊!是燕国夫人不好--”

“娘娘请看桌上残茶,我方才特意让人不要倒掉。”宋宜笑却冷笑一声,指向不远处的茶碗,道,“只看这茶,就知道我与侧妃谈了好一会!谁都知道我与侧妃不算相熟,今晚又是元宵宴,若没说事情,至于放着正殿那边歌舞宴乐不理会,关在这里促膝长谈?”

“其实残茶留不留都无所谓!”清江郡主冷冷接口,“弟妹你跟崔侧妃离席的时候,不可能没人看到,一问就能对上!正好我们过来时已经问过了,你们确实都出来有好一会了!”

崔贵妃扬起手,亲自狠狠一个耳光,掴在小蛮脸上:“好个巧言令色的奸婢!险些害本宫冤枉了燕国夫人!来人,与本宫拖下去!”

“贵妃娘娘请手下留情!”一直没说话的芳余忽然道,“但方才不只小蛮这丫鬟,连崔侧妃,也口口声声质问太子妃,做什么要帮着燕国夫人害她,奴婢想着,是不是暂留这丫鬟一命,把整个事情弄清楚?否则侧妃若存了疑虑…”

“她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被这贱婢所欺!”崔贵妃强笑道,“本宫回头自会与她说清楚的,断不会再叫燕国夫人受委屈!”

但晋国长公主已冷着脸道:“芳余说的很对,横竖已经在问话了,容这贱婢再活一会也没什么,若不追根究底,怎能还我儿媳妇一个公道?!”

说着转向宋宜笑,“到底怎么回事你尽管说!若真是你作的孽,我绝不轻饶!但你若是无辜的,为娘也还没废物到连自己嫡亲儿媳妇都护不住的地步!”

闻言,崔贵妃深深看了眼芳余,抿唇不语。

宋宜笑则拿指尖轻轻揩下眼角,呜咽着谢了婆婆,才道:“我方才是接到娘家母亲跟前的丫鬟传的话,说娘约我过来说件事情,才过来的--这个五妹妹也听到了!结果来这里等了会,娘没来,崔侧妃却先来了!”

“我原本也没多想,便与侧妃寒暄了几句。”

“谁知侧妃却说约我的人其实是她--跟着就与我说…”

讲到这里,她迟疑了下,才用一种不大情愿的语气道,“说衡山王府的四郡主,素来…仰慕…夫君!”

“我听这话只觉得荒谬,还没想到怎么回答,侧妃竟又说,我受衡山王府抚育之恩,怎可不报?只是以王府的尊贵,我却没资格报答什么的,不如依了四郡主的心意,将…将夫君给她!”

话音才落,宋宜笑腿一软,跪倒在地,膝行几步上前,扑入晋国长公主怀里大哭出声,“若是其他事,媳妇是绝对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人的!可是娘,媳妇真的舍不得夫君啊!!!”

第177章 报仇,才刚刚开始呢!

晋国长公主气得脸色发白,一边抚着她发顶,一边质问贵妃:“贵妃既然有意推荐自家外甥女给我做儿媳妇,为什么之前不说,如今我好好的媳妇都过了门翻过年来了,再玩这么一出,是什么用心!?”

“殿下,绝无此事!”崔贵妃这会掐死侄女的心都有了,崔见怜让宋宜笑给其他人让位也还罢了,可偏偏是衡山王府的四郡主!陆蔻儿可是贵妃的嫡亲外甥女!

这下晋国长公主能不怀疑这件事是贵妃主谋吗?

毕竟区区太子侧妃,哪来的胆子跟底气,要已经受了册封的一品诰命下堂?!

肯定背后站着撑腰的人!

而以崔见怜的身份,这个靠山除了如今的贵妃、以后的太后,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