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话现在不好讲,所以宋宜笑只道,“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咱们哪能打扰呢?”

又压低嗓子,“何况这里是后宫,万一陛下恰好过来探望她…”

聂舞樱这才作罢,叹道:“但望淑人快点好起来--她真好看啊!”

宋宜笑闻言抿了抿唇,没说话:要是不好看,不管是冲着两个嫡亲外甥都被乌桓俘虏了好几年,还是乌桓国主全家都死在大睿手里,显嘉帝怎么可能纳曾经的飞暖公主入后宫?

前者肯定让两位长公主不满,后者更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显嘉帝可不是看到美人就走不动的昏君,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因为飞暖公主实在美得叫人难以割舍?

“不过这位淑人瞧着比我也大不了一两岁,一年多前还在乌桓做金枝玉叶呢,这会却不但远离故土,亲族尽皆伏诛,连自己也沦为深宫禁脔!”宋宜笑赞叹暖淑人美貌的同时,也有些怜悯,“也不知道她小产到底是着了暗手,还是忧思过度?”

思索间她们却已回到之前离开的地方,只是才走出树后,迎面就是一个雪球飞来!

宋宜笑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避开后,却见不远处脱了狐裘、只穿锦袍的苏少茉,正弯着腰打算继续捏雪球:“哈哈,可算找到一个!”

闻言宋宜笑迅速一扫四周,发现无论是玉山公主等方才还在堆雪人的一些人,还是三三两两聊着天围观的人,这会都已不见。

倒是附近的树影、假山后,影影幢幢的分明藏了人迹,再看苏少茉的举动,哪还不知道自己跟聂舞樱离开的时候,她们改玩打雪仗了?

“遇见其他人也还罢了,怎么偏偏遇见这苏六小姐?”宋宜笑意识到大家改了玩法后,顿觉头疼,“要是谢姐姐之类,意思意思也就算了,这苏六小姐可是个爱玩的!”

要搁平时,宋宜笑也不是古板的人,公主都打头了,仪态什么的暂时扔一扔也没什么。

可这几日她正是畏寒怕冷的时候,也不宜奔跑,哪能玩打雪仗呢?

“苏六小姐,您先别扔雪球!”宋宜笑想到这里决定私下跟苏少茉说下自己的情况,让她找别人玩去,便边讲边朝苏少茉走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没办法:虽然说今天过来兰秋宫的都是女眷,但这种私密之事,到底不好公开嚷出来,那当然只能靠近了耳语。

问题是,她虽然知道苏少茉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却还是低估了她的玩心与卤莽!

--苏少茉闻言眨了眨眼睛,笑道:“好啊!你过来,我听听你要说什么?”

宋宜笑才走到她跟前,还没开口,却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猛然按倒在雪地上,大笑道:“想诈我?没门!”

毫无防备的宋宜笑:“…”

不远处的聂舞樱等人:“!!!!!!”

聂舞樱刚刚邀嫂子陪自己一块去更衣,亲眼看到锦熏拿了艾草包的,同为女子,哪还不晓得宋宜笑现在的情况?

这会看到嫂子被按在雪地里,女孩儿脸都绿了!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狠狠推开苏少茉:“你疯了么!?快放开我四嫂!”

苏少茉不知就里,见状不禁恼了:“说好了玩的,你们怎么这么小气?!”

“我这两日不方便,苏六小姐,您要玩,还请找别人吧!”宋宜笑忍着吐血的心情,爬坐起来道,“我方才走到您跟前,就是想跟您说这个!”

“你怎么不早说?”苏少茉愣了会,才反应过来,方知道自己误会了,但也却不过面子赔罪,抿了会唇才讪讪道,“要不我陪你回明光宫去收拾吧?”

这么会功夫,藏在四周的人也发现她们起了冲突,忙把消息传递开去,玉山公主与清江郡主闻讯自不能坐视--两人恰在此刻赶到,问清经过之后,清江郡主就埋怨苏少茉糊涂:“就算认为四弟妹使诈,也不用把人按到雪地里去吧?你当真打仗呢!”

玉山公主因为苏少歌的缘故,不想说“准小姑子”不好,闻言打岔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看看宋表嫂伤着没有?”

清江郡主这才不说苏少茉了,围着宋宜笑一番检查,立刻发现弟媳妇的衣裙被雪沾湿了大半幅,不禁皱眉:“你得赶紧去换身衣裳!不然这冰天雪地的,寒气入体可不好了!”

“回明光宫太远,不如让宋夫人先去平澜阁借个浴房,奴婢们去明光宫把换洗衣裙送过来?”玉山公主正要说话,她身后的宫女却抢先开口道,“否则宋夫人穿着这一身湿衣走出兰秋宫,再到明光宫偏殿这一路上,非但难受得很,恐怕也会受寒!”

这宫女这么建议,却不全是为宋宜笑身体考虑,主要还是为了自保--玉山公主今天带着众人来兰秋宫堆雪人已经不大合规矩了,后来改成打雪仗更是不妥,如果还因此让一位一品诰命事后染上风寒或落了病症,事后公主估计最多挨几句训斥,她们这些左右宫女却肯定要被当成替罪羊,到时候还能有好下场?

虽然在场大部分人都看出了这宫女的心思,但她这番话也说到了清江郡主的心坎上:“女子若积了寒,可是会影响子嗣的…”

虽然说这年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但嫡出子女到底不一样--何况她弟弟跟弟媳关系还那么好!简家又有一个发妻去后不肯续弦不肯纳妾的简离邈在那里,谁知道简虚白会不会随了叔父?

关系到幼弟是否能够有后,清江郡主也管不上外命妇去宫嫔住处借用浴房合不合规矩了,反正从皇太后到显嘉帝到皇后,都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她计较的。

当即拍板:“平澜阁地方狭窄,暖淑人又不大方便,我们这许多人一起去,恐怕要吓到她--这么着,五妹妹你陪四弟妹过去吧,就说我说的,跟暖淑人借用一下浴房,谅她不会拒绝!”

暖淑人当然不会拒绝!

她还在郁闷没能留住宋宜笑呢,才走掉没多久的人却又回来了,别说有清江郡主的话,就算没有,她肯定也是欢迎之极!

听聂舞樱大概说了经过,立刻吩咐下去,

片刻后,平澜阁的宫人预备好了浴房,前来禀告。

到这里本来一切顺利,只是须臾清江郡主打发的人送来换洗衣物后,得知她正在沐浴,出于体贴,道了句:“奴婢才从外面进来,一身风一身雪的,恐怕这会进浴房,会冻着宋夫人!”

“琴叶,你去给宋夫人送一下!”聂舞樱闻言正要让自己的丫鬟晚香接过衣物,但她还没开口,暖淑人已吩咐了一名宫女--她见状也没多想,只说了几句打扰和感谢的话。

而宋宜笑听到琴叶叩门时倒是记得抓起长发遮住手臂的,无奈她只考虑了琴叶站在门口时的视角,却没料到锦熏因为伺候她沐浴,手上沾了水,请琴叶帮忙把衣盘拿进来。

这一拿进来,琴叶放下衣盘之后转身行礼告退,抬头时恰恰看到乌鸦鸦的长发间,一点嫣红,如火如血,鲜艳夺目。

宫闱里的人怎会不认识守宫砂?

琴叶惊得几乎当场失态,赶紧低头掩饰。

第172章 我就说他还是很好哄的嘛!

琴叶低头极快,宋宜笑主仆还道她是谦逊,非但没有起疑,锦熏还拿了个荷包给她作为感谢:“有劳姐姐!只是这套衣裙好像不是我家夫人带进宫的那套?”

“清江郡主派来的那位姐姐说,如今明光宫的偏殿里挤满了梳洗的人,郡主一时找不到宋夫人的东西。”琴叶定了定神,道,“怕您这边等急了,所以将自己的备用翟衣先送过来,请夫人将就下!”

闻言宋宜笑主仆也就释然了。

等她谢了赏赐告退之后,锦熏伺候宋宜笑穿戴整齐,去感谢暖淑人。

暖淑人微露笑容,正要说什么,清江郡主派来的人却还没走,看到宋宜笑出来,便提醒道:“公主殿下已经被咱们郡主劝回明光宫去了,好几位闺秀、夫人方才都弄湿了衣裙,还有人摔着了,贤妃娘娘似已闻讯,这会估计已经在回明光宫的路上了!”

蒋贤妃为了让参加小宴的人自在些,今日特意找理由避去了未央宫,找皇后闲聊,等于是把明光宫让了出来。

这会她赶回来,宋宜笑作为与宴之人,自不能在这里跟暖淑人闲聊,得赶紧过去,预备为玉山公主求情才是!

见状她只好对暖淑人递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今日承蒙淑人援手,不胜感激!只是贤妃娘娘即将回驾明光宫,却不敢继续叨扰了!”

暖淑人心中失望无比,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强笑道:“夫人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夫人请便!”

她们走后,暖淑人怏怏回到内室,琴叶夹脚跟了进去,找了个理由把其他人支开,跪到榻边,低声禀告:“淑人,奴婢方才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

暖淑人这会心情不大好,闻言恹恹道:“什么?”

“奴婢去给宋夫人送衣物时,发现宋夫人臂上守宫砂尚存!”琴叶知道乌桓没有点守宫砂的习俗,压低嗓音解释了下,才道,“据宫中传言,宋夫人与简公爷十分恩爱,但方才一幕,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的!”

“算起来宋夫人出阁已有数月,若是正常夫妻,怎么可能依然是完璧之身?奴婢怀疑,简公爷的身体,怕是…有些不对!”

她之所以郑重其事的禀告这事,可不是为了单纯的嚼舌根,“简公爷当年随军出征时年方十一,尚是童子!还不到考虑成亲之类事情的时候,所以不管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足,恐怕晋国长公主,都会把账算在乌桓头上!而乌桓王室,如今可只有淑人您一个了--能从晋国长公主手里护住您的,只有陛下!”

所以,“您往后千万不能再对陛下冷冷淡淡,否则陛下被晋国长公主说动,把您交给她处置,到时候,奴婢根本不敢想您的结局!”

--琴叶原是粗使宫女,被打发来伺候暖淑人后,本以为跟着这样天姿国色的主子,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谁想这都快一年了,暖淑人还是暖淑人不说,连孩子都没了!

她虽然出身卑微,却是有野心的人,见状哪能不急?只是暖淑人从前终日为亡国破家的遭遇郁郁寡欢,任她怎么劝,都不肯对显嘉帝假以辞色。

这会好容易找到一个劝主子上进的理由,自然是不遗余力。

却不想暖淑人闻言怔了片刻,忽然之间落下泪来!

“当初乌桓未灭时,我曾求过父王,将我许给阿虚--那时候他已经中毒在身,父王怕他活不长,不足以托付我终生,所以暗中遣医者为他诊脉,如果他当真身体有这么大的问题的话,父王怎么会不跟我说?”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难以释怀阶下之囚的处境,断然拒绝了父王的许婚!”

“但丞相投靠大睿,将我们王室一网打尽时,若没他出言维护,我也早跟姐妹们一样,受尽屈辱的死在路途上了!”

“可见他对我到底是有情的!”

暖淑人心潮起伏,泪落如珠,不得不举袖遮面,以免让琴叶发现自己的失态。

她满心酸涩的想到,“所以他哪里是身体有问题?他恐怕是根本不喜欢那宋夫人,不过是需要一个为他打理后方的妻子,不得不在人前做戏罢了!”

好一会,她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出言掩饰道:“但我听说陛下十分敬重晋国长公主殿下,如果长公主殿下要找我麻烦,即使陛下喜欢我的容貌,也未必会违背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吧?”

琴叶闻言大喜道:“淑人,您忘记您入宫时,长公主殿下也反对过?可见在陛下心目中,您可比长公主殿下重要!只要您接下来好好伺候陛下,长公主殿下又怎么奈何得了您?”

又说,“何况那简公爷是太子一派,如今魏王、赵王两位殿下都有争储之意,未来如何谁都不好说--万一他日易储,简公爷肯定也不落好!届时长公主殿下保住他性命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其他?不定还会反过来求到您跟前呢!”

暖淑人垂下眼眸:“今儿是玉山公主殿下的生辰,陛下晚上肯定会去明光宫,我如今只是一个淑人,得罪不起四妃之一!”

琴叶会意道:“淑人年少,不急在这一时!只要淑人有这个心,奴婢敢说,这三宫六院,总有一天,没有人能得罪您!”

到那时候,仆随主贵,她也将从一个卑微的淑人侍者,变成许多低阶妃嫔不敢得罪、乃至于皇后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大宫女!

…平澜阁中的变故,宋宜笑姑嫂自是丝毫不知。

她们回到明光宫时,贤妃已经到了,正在数落玉山公主:“你看看你看看!好好的小宴,被你闹成什么样子了?这要是三伏天里也就算了,权当你小孩子家不懂事!可现在什么季节?若叫大家染了风寒,看我怎么收拾你!”

清江郡主等人自要为公主求情:“娘娘息怒,原也是我们一时忘形,可不能怪公主殿下!”

“这孩子被我宠坏了,一点分寸也没有!”贤妃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当然也是很疼爱的,当众骂玉山公主不过是做做样子。

这会被劝了几句,也就见好就收了,转而代女儿赔起罪来,“你们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姜汤来了?快!给大家都盛上,暖一暖身子!”

这时候本来也不早了,大家喝完姜汤,意思意思寒暄了会,也就散去。

宋宜笑虽然在平澜阁收拾过,回到燕国公府后,却依然觉得小腹冷冰冰的,思忖之下,便命人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派去的人才请了大夫来,简虚白却也赶到了,诧异道:“怎么才回来就要请大夫?”

边说边走过来伸手把了把她脉,方舒口气道,“没事啊?”

“等下跟你说!”宋宜笑虽然知道他也懂医术,但到底还是专门的大夫更可信些,所以听请来的大夫也说没事,只叮嘱她这两日多喝点姜汁糖水,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叫巧沁送走大夫,方把今日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丈夫。

简虚白听到她去平澜阁、还跟暖淑人照面时微微皱眉,再听到苏少茉把她按到雪地里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苏家怎么会教出这么没规矩的女孩儿?”

“她倒也没坏心,就是性子卤莽了点。”宋宜笑知道苏少茉不是故意的,方才大夫又说无妨,所以这会对她倒也没什么怨恨,闻言笑道,“今儿大姐跟五妹妹也都说她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到底是皇后的亲侄女。何况在占春馆时,苏二公子可是救过五妹妹的!”

简虚白哼道:“苏稚咏的人情我自会还,但这可不是苏家女孩儿可以对你无礼的理由!”

“苏二公子跟苏七小姐都是知礼之人,明后日不定就会带她来赔罪。”宋宜笑软语道,“这样咱们还要计较的话,传了出去也叫人笑话!往后恐怕都没人敢跟我开玩笑了!”

闻言简虚白才道:“明后日苏家来赔礼,这事就算了。不然我亲自去苏家请教他们的教女之道!”

宋宜笑笑眯眯的趴到他肩上,侧头在他颊上亲了亲,手臂环住他颈项,嬉笑道:“夫君这样爱护人家,人家好感动!”

--大度归大度,丈夫的关心与维护,可也要鼓励的!

这不,她话音未落,已被简虚白一把搂抱到膝上,大手按着她脑后,唇齿交缠良久,才微微喘息着挑眉道:“这么感动,等你这回方便了,就以身相许吧!”

“讨厌!才不要!”宋宜笑话是这么说,手指却懒洋洋的在丈夫胸膛上划来划去,眼波盈盈,似拒还迎--简虚白嘴角一扯,迅速把她推回榻上:“又来这套!?”

宋宜笑一脸无辜道:“哪套?”

“总之你过几日不要后悔就好!”简虚白知道她在装糊涂,也不戳穿,只伸手捏了捏她鼻尖,似笑非笑道,“到时候可不要求我!”

“偏要求你!”宋宜笑抓住他手,按在自己小腹上,满意道,“果然这样暖和多了,比汤婆子舒服呢--好夫君,给我再焐一会嘛!”

简虚白哭笑不得,无语了会才恨道:“你存心跟我抬杠是不是?我瞧你回头怎么哭!”

话是这么说,他到底还是把妻子抱回膝上,按住她小腹替她取暖--靠在丈夫怀里,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暖洋洋的温煦,宋宜笑惬意的闭上眼,暗忖:“看,我就说他还是很好哄的嘛!也就嘴上说的好凶的样子,实际上稍微撒撒娇也就没事了!”

…好像没什么不对?

第173章 怯场

次日上午,苏家姐妹果然带了厚礼上门来赔罪--苏家现在在帝都的只有冀国公及苏少歌、苏少茉、苏少菱这四人,其他要么如冀国夫人已经过世、要么如苏大公子在青州老家。

冀国公虽然赋闲,资历年龄都放那里,自不可能为了女儿犯的一点小错,亲自登门。

而苏少歌如今还在占春馆里躲清净,所以此刻也只有苏少菱押着姐姐来了:“宋夫人,实在对不住!我姐姐…”

“苏六小姐又不是故意的!”宋宜笑本来就不打算计较这件事,如今苏家姐妹前来也全了两边的体面,她自然也不会端着,闻言和颜悦色的打断道,“何况我也就换了身衣裳,又没出事儿,你们这样可是见外了!”

苏家姐妹闻言都松了口气,但还是恳切的赔了不是,又关心的询问她身体,末了坚持留下礼物,这才告辞。

“苏家这六小姐也真是独树一帜!”她们走后,锦熏感慨道,“有那么文雅的兄长与妹妹,却依然不屈不挠的生就一副莽汉性子,也真不容易!”

这话说得堂上堂下都是一片笑声--宋宜笑无奈的横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有赵妈妈那么重规矩的妈妈盯着,我这个主子也不是喜欢说人长短的,巧沁她们也稳重,还不是生就了这样喜欢背后嚼舌头的性子?!”

锦熏一吐舌头:“奴婢知错!”

宋宜笑还要再教训她几句,外间小丫鬟却走了进来,禀告道:“三老爷派人到门上传了口信:道已经着人去幽州了,但能不能成也未可知!”

“幽州?”这几天过年事情多,宋宜笑都险些忘记这事了,闻言才想起来,晋国长公主为了义女裴幼蕊,打算冒险向简离邈求助--这差使交给了简虚白,宋宜笑隔天没跟丈夫一块去叔父那,还以为丈夫回来后没说什么,是事情顺利,合着简离邈到今天才决定管这事?

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正要让小丫鬟退下,那小丫鬟却又道:“夫人的翟衣坏了两处绣纹,尤姐姐问能不能替您补上?”

宋宜笑闻言蹙眉:“她什么时候又去管浣衣了?”

这么问时,她心里不大高兴:这奶姐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虽然说看赵妈妈面子,可这样不听说的奶姐,宋宜笑觉得还是早点打发出去算了,免得坏了自己后院的规矩不说,也容易让自己跟乳母之间产生罅隙!

“回夫人的话,是这样的:尤姐姐近来都不曾去浣衣的地方,是负责浣衣的人发现了绣纹破损,但无力修补,想到尤姐姐有一手好绣活,前去求助,尤姐姐这才托奴婢请示您!”小丫鬟听出她的不悦,忙道,“尤姐姐说夫人您的绣技才叫精妙无双,是以虽然有心为您分忧,却也不敢擅自动手!”

宋宜笑才做燕国夫人不久,还只有随着诰封圣旨一块赐下的一套翟衣,不及另做出替换的一套来--今天正月初九,贺玉山公主生辰要穿,过几天正月十五,元宵领宴,又要穿。

所以翟衣出了问题,那是肯定要及时修补的。

只是这种繁复华丽的礼服,做的时候就很耗功夫,修补可也不容易。

宋宜笑两世为人,绣技连见多识广的衡山王太妃都为之惊叹,自然能够做到,却不想尤庆春也有这个自信,闻言不免诧异:“她有把握?”

但小丫鬟还没回答,宋宜笑却已想明白了:“两世以来,我跟芝琴的女红,都是赵妈妈教的。奶姐虽然跟赵妈妈相处时间不多,到底是亲生母女,哪能一点不得指点?”

想到这里,她忽然没了兴致,目光闪烁片刻,才淡淡道:“她若有把握,便请她帮补一下吧!”

小丫鬟下去后,宋宜笑转头望向安置芝琴的院落,神情变幻不定,久久无言。

等外出的简虚白回府后,她才勉强收拾心情,把简离邈的口信转达了,便问:“你说义姐会跟着叔父的人回帝都吗?”

“我也吃不准!”简虚白皱眉道,“毕竟我跟义姐见得也不多,且也不清楚裴大学士临终前到底有没有告诉义姐,叔父与裴驸马的交情?”

宋宜笑诧异道:“既然叔父当年曾为裴驸马在娘的府邸里发过火,这样的交情,义姐应该不至于一无所知吧?”

“叔父与裴驸马关系很好,但裴大学士却很不喜欢叔父。”简虚白沉吟了会,才道,“所以大姐才会推测,他只有在临终前交代后事的时候,方会告诉义姐这件往事。如果他当时没有说,或者来不及说,义姐多半是不知道的!”

“不是还有管事?”宋宜笑心想简离邈那样的风仪谈吐,居然还有人不喜欢他,这可真是奇怪!嘴上则疑惑道,“我瞧裴大管事的年纪,肯定是见过裴驸马的?”

这位可是受裴荷临终托付幼女的老仆,他说的话,裴幼蕊总该信吧?

简虚白捏了捏眉心,语气平淡:“当初裴驸马坠马身故后,传出的谣言扯上了娘,你以为他身边的人还能活?不但他身边的人,连裴家好多下人都受了牵累--裴大管事是忠心,但他之前可不是在帝都裴府伺候的,是那阵之后才调回来的!”

宋宜笑闻言凛然且愕然,半晌才喃喃道:“那还真不知道叔父所派之人此行的结果了!”

这个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

到傍晚的时候,尤庆春把修补好的翟衣拿来给宋宜笑过目。

那两道破损的绣纹位置是在裙摆上,这会拿到跟前,经尤庆春指到地方后,也要仔细看才能看出端倪;若穿在身上,只要自己不说,别人肯定发现不了,足见她手艺。

“有劳你了!”宋宜笑满意的放下翟衣,命锦熏取了对赤金坠子作为打赏--尤庆春面红耳赤的推辞了几次,到底被锦熏笑嘻嘻的塞进袖子里,这才连声道谢着告退下去。

宋宜笑让锦熏收好翟衣:“马上又要穿了--等开了年,得赶紧做两身备用的,不然再有今天这样的遭遇,万一来不及补来不及洗,可是麻烦!总不能每次都借大姐的穿罢?”

今天那两道绣纹,应该是被苏少茉按在雪地里挣扎时弄坏的。

虽然说这种情况不常遇见,但这种重大场合必须穿的衣物,只有一套实在不够可靠。

其实册封下来之后,她就应该做个一两套备用了--无奈那时候她得忙着“卧榻养伤”,为了真实可信,自然“顾不上”操心这些琐事;之后又被教导小姑子的任务绊住了脚,一直没想起来;再后小姑子为生日受冷落闹脾气离家出走,她被大姑子拉去占春馆,一住住到将近除夕才回帝都,这时候大家都要过年了,哪里还找得到做衣服的人?!

昨天要不是大姑子帮忙,宋宜笑在平澜阁收拾完了,就只能穿着常服回明光宫了。

说这里想起来,吩咐锦熏,“你去库里拿点东西,待会连洗好的翟衣一道送去大姐那里,再代我谢谢大姐!”

锦熏刚刚领命,栗玉却拿了封帖子进来,道:“夫人,韦家送了帖子来,说正月廿四是曹老夫人的寿辰,请您届时过府喝寿酒!”

“正月里生辰的人还真不少!”宋宜笑闻言对左右笑道,“千秋节跟玉山公主这已经是两位了,娘是正月廿三,再加外祖母,这会已经四个人了!”

对栗玉道,“把帖子放到书案上,今儿晚了,明早你们一道拟个礼单我看!”

曹老夫人的寿辰她也不是头次参加,不过出阁跟没出阁的时候是不一样的--以前跟着亲娘过去吃个酒,带个一两件自己做的绣品,也就是了;现在成了亲可要正经备礼了。

好在初七那天,她跟简虚白去过韦家拜年,当时也是精心挑了礼物上门的--寿礼跟年礼虽然不一样,在价值与数量上却也可以参考一二。如今又还有近半个月时间,虽然她之前把这事忘了,这会预备起来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把这事交代了下人后,宋宜笑接过锦熏递来的糖水,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两三日时间转眼便过。

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房后照例翻起桌上茶碗,提起茶壶--才倾出少许,他便放了下去,抬头看向正坐在妆台前卸着钗环的妻子,语气中难掩兴高采烈:“这里面是茶水了?”

宋宜笑今日梳的灵蛇髻虽然灵动华丽,但拆的时候也很麻烦,这会正小心翼翼抽着一支支金钗,为了防止勾到头发,她不免全神贯注,闻言竟没意识到丈夫这话里的意思,随口道:“是啊!”

简虚白望着她背影笑了笑,大步走到她身后,抬手如飞,顷刻之间便将妻子头上的珠花、簪钗摘了个干净!

动作之利落干脆,速度之迅捷,偏还没拉痛一根头发--他忽然露了这么一手,让宋宜笑不禁怔住!

但简虚白可不管妻子这会发怔不发怔,他看着妻子满头青丝倾泻而下,握了一把放在鼻端嗅了嗅,旋即大笑出声,猛然打横把她抱起,快步朝帐中走去!

“早两日戏弄我时的顽皮劲儿呢?”到这时候,宋宜笑自然明白过来了,她这两日虽然调戏了丈夫好几回,到底未经人事,事到临头不免怯场,反而一句调笑的话也说不出来,紧紧抓着丈夫的衣袖,连神情都透出紧张来!

简虚白看了出来,将她放到榻上后,却不忙下一步,只抓住她手臂,按到她头顶的枕上,俯身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眼眸--片刻后,察觉到宋宜笑整个人都僵硬了,才玩味一笑,低头轻啄了啄她眉心,似笑非笑道,“这会怎么跟木头似的不敢动弹了?嗯?”

第174章 元宵节

宋宜笑闻言羞愤交加,想也不想张口就道:“也不知道谁更像木头?这么半晌了,呆呆的看着我动也不动!”

简虚白微怔,随即大笑着反手扯下帐子:“爱妻这样坦诚,为夫怎可叫你失望?”

八宝罗帐翩然落下,掩去一室春光。

巧手匠人以百年紫檀木精心打造的睡榻只微微摇晃,帐内宋宜笑却仿佛身处惊涛骇浪之中。

无数次潮起潮落后,她已完全昏昏然不辨南北东西,筋疲力尽的攀着丈夫的肩喊停,简虚白却俯首抵住她额,笑意盈盈:“还记得前两日我跟你说的话么?早叫你不要后悔了不是?”

宋宜笑恍惚忆起,又尴尬又愤然,有气无力的推了他一把,却换来他狂风暴雨般的亲吻。

唇与齿的激烈交缠中,相贴的肌肤格外敏感,似火焰,似熔岩,滚烫到让人战栗,疼痛到让人畏惧,却也欢愉到让人沉沦--时间与空间在此刻都被遗忘,像整个天地只有这六尺锦帐。

更像整个天地只有他与她。

不记过去,

不问未来,

在当下--

他是她的一切,

她也是他的一切。

“终究这样了!”虽然说在出阁前就做好了准备,可真正完成从少女到妇人的转变,宋宜笑依然心绪难平。

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他们理所当然相依相偎,拥有彼此。

从出阁那天起,她已有这样的准备。

只是惜别女儿身的怅然若失,与终于真正结发同枕席后的尘埃落定,让她对于未来依然有着始于未知的惶恐。

生老病死的无可奈何;柴米油盐的分歧与冲突;移情别恋后的反目成仇…

这一生的韶光这一世的喜怒哀乐,纸上写来不过寥寥数行,却需要以彼此的年华隽刻每一个春夏秋冬的朝朝与暮暮。

从他们在亲长宾客的见证下,于正堂交拜那一刻起,直至魂归黄泉下。

今日不知明朝的凡人,又怎能于此刻望见数十年后的风风雨雨?

所以又怎能不惶恐?

但也因为今日不知明朝,所以惶恐之中,亦有着隐隐的期待与畅想--雪落屋顶的簌簌声里,室中烛火朦胧且静好,你在帐中,我也在帐中,你在我身侧,我在你怀里。

此时此景,便对前途又再多惘然,谁又能够免俗,不将心乱如麻,换了脉脉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