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压根不认识令狐家的人,意思意思讲了几句安慰的话也就算了。但苏家姐妹、蒋慕葶显然跟令狐家都沾亲带故,却说了好一会话才道别。
出了灵堂之后,苏家姐妹本来想跟宋宜笑说会话的,但蒋慕葶朝她们点了下头,就道:“今儿天怪冷的,我先走了!”
宋宜笑惦记着韦婵,跟着道:“我也走了,天冷,大家路上当心!”
苏家姐妹见这情况也不好挽留,对望一眼道:“那回头再见吧!”
马车离开令狐府时,恰好看到穿着宫侍服饰的使者打马经过,看方向应该正是去传旨的。
因为自己已经吊唁过了,所以宋宜笑这会瞧着也不急,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帘子,合眼朝后一靠,凝神思索韦婵所面临的麻烦:“仓促远嫁绝不是什么好主意,可表妹现在这情况,将来又要顶个跟陆冠伦退过亲的名声…”
心念未绝,外面一名侍卫却忽然咦了一声,拨马到车窗边低声禀告道:“夫人,那边好像是亲家奶奶的车坏了?”
宋宜笑一怔,挑帘一看,果然不远处的路旁,数名家丁模样的人正趴在一驾马车下折腾。马车畔,四五个仆妇丫鬟围绕着一个带帷帽的妇人,那妇人身后的一个婆子手上还抱了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
“抱孩子的人是章翠娘,上回到过燕国公府的,看来果然是我那继母了。”宋宜笑本来还有点将信将疑,毕竟侍卫应该不可能见过卢氏,待看到章翠娘才恍然,忙叫人把马车驶过去。
“娘您怎么在这儿?”马车到了那些人附近,宋宜笑就叫了停,让人拿了帷帽戴上,下了车,紧走几步到卢氏跟前,才挑起一点面纱,惊讶道,“可是车坏了?”
卢氏说是宋宜笑的继母,其实母女两个到现在都没照过面。猛然看到个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人冲过来喊“娘”,不禁露出迷惘之色:“您是?”
“我是宜笑呀!”宋宜笑扶了扶帷帽,欠身行了个礼,轻笑道,“一向没给娘请过安,还是看到章妈妈才晓得是娘您--您可别见怪!”
卢氏闻言,分明的一震,赶紧掀起面纱,露出白皙娟秀的面容,欢喜道:“原来是你这孩子?我说呢,这水灵灵的模样,这通身的气派,岂是寻常贵妇能有的?”说话间已上前一步扶了她手臂起身,又嗔左右,“还不快点给大小姐见礼?”
左右下人忙齐齐下拜,口称“大小姐万福”。
卢氏又让章翠娘放下女儿,亲自牵到宋宜笑跟前,催促道:“宜宝,还不快点给长姐请安?你不是老问你姐姐么?这就是你亲姐姐呢!”
宋宜笑含笑打量着自己这异母妹妹--三岁的宋宜宝穿靛蓝上襦,系月白罗裙,外面裹了件小貂裘,因为个子矮,站在地上,就跟一个毛球似的。
小家伙离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奶香,小脸白净,一双弯眉,黑白分明的杏子眼与宋宜笑颇有几分相似,圆圆的鼻头,嫣红的小嘴,扎了两个羊角辫,似乎有点怕生,蚊子似的喊了声姐姐,被卢氏轻推了下,才鼓足勇气大声道:“大姐万福!”
“真乖!”宋宜笑无意把前世受异母弟妹们的气,迁怒到宋宜宝头上,见她生得可爱,反而有几分喜欢,俯身把她抱了起来,亲了口,有些惊讶道,“娘,您跟妹妹在这儿站了很久吗?妹妹这小脸都冷冰冰的了!”
卢氏闻言一惊,伸手摸了摸宋宜宝的小脸,露出担忧之色,道:“本来是出来买点东西,不想一刻前车忽然坏了,这附近又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也只能站路边等了!”
“快到我车上去吧!”宋宜笑忙道,“我送您跟妹妹先回去,不然这天瞧着还要下雪,您跟妹妹哪儿受得了?”
她虽然不喜欢跟宋家来往,但卢氏怀着身孕,宋宜宝又才三岁,这大冷天的碰到,总不可能一走了之。
这会说着,见卢氏还在迟疑,索性先抱着宋宜宝朝车上走,“这青天白日的,娘难道还怕我害了您跟妹妹不成?”
“怎么会?”卢氏闻言忙道,“我就是想着别为我们误了你的正事?”
“现在的正事就是送您跟妹妹回府!”宋宜笑心想我府里还真有正事要操心呢,你要是不想拖我后腿,赶紧上车,让我把你快点送回家是正经!
卢氏性情本就温婉,又对宋宜笑怀着几分忌惮愧疚的复杂情愫,这会宋宜笑一强势,她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就跟着上车了。章翠娘见状,忙拉过一个丫鬟,叫她去给修车的人交代几句,自己则匆匆跟上卢氏。
“娘您有孕在身,坐这软垫上吧。”到了车厢里后,宋宜笑让栗玉摆了个软垫在原本已经垫了东西的座位上,又翻出自己用的手炉,“这是我素常用的,车里就这么一个,娘别嫌弃,捧着赶紧暖暖身子!”
说话之间巧沁已经在车中小几上沏了几盏热热的玫瑰露,宋宜笑示意卢氏、章翠娘等人自取,自己则端了一盏,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喂到宋宜宝唇边。
宋宜宝怯怯的看了她一眼,才小口小口喝了。
“宜宝,还不快谢谢姐姐?”卢氏看到这一幕,忙责备女儿,“娘平常怎么教你规矩的?”
“谢谢大姐。”宋宜宝揉着衣角,小声道了句。要不是宋宜笑正抱着她,都未必能听清。
卢氏自然不满,正要继续呵斥,宋宜笑已出言圆场道:“妹妹还小呢,平常又跟我见得不多,娘何必这样见外?”
她知道卢氏今日根本没料到会碰见自己,这会指不定怎么个心潮起伏法--所以这话说了之后也不理这继母了,只低声细语的哄宋宜宝:“你这辫子谁给你梳的呀?上边系的小铃铛真好玩,姐姐拿下来玩会好不好?”
宋宜宝性情并不刁钻,一开始虽然有点怕生,但过了会就敢说话了,奶声奶气的模样很是讨喜。宋宜笑不禁拿手指点了点她面颊,笑道:“这小脸儿跟苹果似的,姐姐咬一口好不好?”
看到她圆睁双眼朝后一缩,生怕当真被咬一口的样子,宋宜笑笑出了声,赶紧哄:“开玩笑呢,宝儿这么可爱,姐姐怎么舍得?”
“瞧这大小姐对宝儿的样子,不说十分喜欢,至少不讨厌的。”卢氏一边捧着手炉暖身子,一边看着姐妹两个嬉闹,轻轻咬唇,“就算是装模作样--夫君跟婆婆以前那样对她,她能做到这样也很不容易了。”
她沉吟了会,示意章翠娘接过宋宜宝,压低了嗓子道:“前两日,我娘家嫂子生辰,我回去吃酒,席上听到个消息,说是崔侧妃…似乎对你有些误会。”
宋宜笑怔了怔,随即笑道:“谢娘关心--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误会?”
“好像崔侧妃听了金家、柳家说的一些话?”卢氏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但犹豫了下还是道,“我想这两家也没怎么见过你,说的话未必能作准。只是我也没什么机会给崔侧妃请安,却无法替你分说。你往后若去东宫,不如寻个机会与崔侧妃解释下,她到底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表妹,如今又怀着身子,连太子妃都让她几分的。”
“这姓崔的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宋宜笑闻言心下暗暗称奇,“她到现在都想害我,还可以说是因为当年下手之后结的怨,想要斩草除根!可她作为太子的侧妃,连子嗣都怀上了,居然去跟柳家、金家联手--金家且不说,那柳振溪可是投靠了裘漱霞,站在赵王那边的!”
倘若太子知道了这事,再惯着她也要动怒吧?
不过转念一想,她跟卢氏这继母今儿才头一次照面,这番话是真是假还有待确认。所以记下之后,便微笑道:“娘说的极是!我们现在不跟长辈一块住,什么都要自己来。我又没什么经验,要不是娘您提点,得罪了崔侧妃还不自知,届时可是手忙脚乱!”
卢氏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这会笑容就有点心不在焉:“才出阁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以前也没少闹笑话呢!就是现在,也是边做边学。”
…差不多的时候,燕国公府,绛杏馆。
宋宜笑离开后,穆氏先跟女儿抱头大哭一场,才一五一十的交代了韦家目前的情况:“你叔叔婶婶他们,都怕你姑姑是碍着你表姐求情,勉强松口,万一余怒未消,将来撒手不管你兄弟们的前程,所以都想你离帝都远远的,免得碍了你姑姑的眼!”
见韦婵黯然落泪,她叹了口气,“娘跟你祖母商议了好几天,总算想到了一个法子!”
第136章 偏心
韦婵忙擦了把泪,期盼道:“什么法子?”
“明年开春不是有杏榜么?”穆氏道,“如今要赴考的举子,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了。咱们韦家虽然不算正经的高门大户,好歹也是三代为官,给你说个准进士,总没问题的!”
韦婵本来听穆氏先说叔叔婶婶不要自己在帝都,接着说有法子,还以为自己可以留在帝都了。谁想只是想把她许给外地来的举子,不禁大失所望,道:“准进士的话,拔尖那几个肯定考得中的,若是年少俊美,多少贵女打量着呢,哪里轮得到我?若是有缺陷的话,娘,这…”
有缺陷的她肯定不想要的。
没缺陷的,顶尖的她基本没份;次一点的,考取的把握可就未必有那么大了!
要是落了榜,这天下英才层出不穷,谁知道何年何月能高中?
万一遇见个满腹才学却命不好的,一辈子也中不了,自己岂不是一辈子要做个举人娘子?
虽然在常人看来,能嫁给举子已经很不错了。但韦婵出身官宦人家,亲姑姑贵为王妃、表妹又是一品诰命,就算不存势利的心思,自幼耳濡目染的眼界搁那儿,也实在不觉得一个举人有什么稀奇的--她姑姑不要了的前夫宋缘,还是状元郎出身呢!
穆氏看出女儿的不甘心,叹了口气:“你身体的事情,还能想法子掩饰过去!可你跟陆三公子退亲的事是不可能瞒人的,退过一次亲的女孩儿,咱们家门楣又不是很高,就算没有你叔叔婶婶他们从中作梗,在这贵胄满地走的帝都,又能说到什么好的?”
又压低了嗓子,附耳道:“掩饰的法子再像真的,可假的到底是假的,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就算一直洁身自好,可难保左右没有见多识广的老人!不定就看出破绽,那时候你说你怎么交代?倒是那些外地来的举子,很多出身不怎么样,为求金榜题名也没功夫出去鬼混,没经验没见识的,才好糊弄!”
韦婵闻言变了脸色,攥拳片刻,虽然眼中泪落纷纷,到底点了头:“那就依娘--不过你们给我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倒想给你找人,可这回根本插不上手啊!”穆氏却苦笑出声,道,“不然就像你表姐说的,你才十三岁,即使跟陆三公子退了亲,拖个两三年再说人家,仍旧不算晚。如今距离春闱都没几个月了,做什么要在举子里找,不等到明年结果出来再定?”
见女儿茫然,她叹道,“因为打今年这科进士的主意的人,实在太多了!”
韦婵惊讶道:“怎么会?往年虽然也常有新科进士被高门招婿的事儿,但帝都贵胄本就众多,大部分情况下,他们还是愿意彼此通婚的啊!”
毕竟新科进士再才华横溢,如果出身贫寒的话,在真正的权贵看来,底子还是过于单薄,远不如门当户对联姻带来的利益大。
“那是从前!”穆氏抿了抿嘴,“可现在二王争储的动作越发明显--宫里有消息说,陛下有意在开春之后,让赵王入朝历练,这原本是太子才有的待遇!足见陛下即使这会还没易储之心,但也不是那么全力以赴的维护太子了!”
这种情况下,“那些有从龙之心的人家,自然要大肆扩张势力,相比已经入仕的官宦,新科进士普遍要好收买得多!”
那些不想趟混水的人家呢,“既怕耽搁自家女孩儿青春,又怕结亲不慎,被亲家拖下水,且不甘心把女孩儿低嫁,除了选择那些一张白纸似的新科进士,还能去哪挑?”
虽然说一科要取三两百人,但把年长、已娶、貌丑、出身高贵不可攀附、性情有问题的这些人都排除后,还能剩下有多少?
而能称高门大户的人家,大抵子嗣丰盛。就算女儿们的年纪有长有幼,但每家刚好有那么一两个需要择婿的,在皇亲满地走、权贵多如狗的帝都,数目也不小了!
所以明年这一榜的进士,竟成了帝都招婿的香饽饽!
“咱们家是根本没资格去替你争的,也只能指望你表姐再发一回善心,帮你这个忙了!”穆氏叹道,“你祖母说会抓紧时间替你退亲,然后好让你掐在杏榜下来之前决定,否则人家鱼跃龙门,可未必瞧得上你了!”
韦婵听得百味陈杂,落了好一会泪,才道:“表姐近来忙得跟什么似的,您看方才没坐多久就被喊去令狐府了,这眼节骨上再要她替我操心终身大事,会不会…惹人厌?”
“可现在除了求她还能求谁去?”穆氏无奈道,“你姑姑那边,她就是答应帮忙,咱们敢接受么?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现在不厚点脸皮,我恐怕你将来懊悔莫及啊!”
见韦婵咬唇不语,她又道,“你祖母打听到,赴考的举子们中间几位拨尖的,最近颇有些文人相轻的意思。可明儿就是圣寿节,过几天又是万寿节,再蠢的人也不敢在这眼节骨上闹事的。所以打算月底的时候,呼朋引伴聚集桃李楼上,来场文斗!”
“到时候请你表姐带你去看看?”
韦婵犹豫了好一会,才道:“要退亲的话,我总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不然凭咱们家找什么理由,人家还以为我跟表姐夫有什么,才要退亲呢--先退了亲,再说这事吧!”
穆氏也不逼她,只道:“之前还以为你仍旧病着,不好移动。既然如此,那娘现在先回去,明后天再来接你?”
出了燕国公府后,穆氏从帘子缝隙里看着大门上方的御赐牌匾,眼神中露出一抹复杂,深深叹了口气,才放下帘子:“走吧!”
这时候,宋宜笑的马车,刚刚在宋府门前停下。
“天冷风大,娘跟妹妹快进去吧,免得冻着!”宋宜笑本来打算把人送到之后就走的,无奈卢氏不配合,带着宋宜宝下车后,没有立刻道别,反而在车边站住了。
见这情况,她只好也跟着下了车,客客气气道,“这会还下起雪了--娘您跟妹妹哪能站这风口?”
她这话里迫不及待要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偏偏卢氏还在踌躇:“这风雪交加的,宋家原配嫡出的大小姐到了家门口,又是专门送我们母女回来的,哪能不请进去坐坐、吃个茶啊饭的?可婆婆跟夫君对她…”
正左右为难之间,不想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紫貂玄裳的宋缘,带了两个长随,恰恰跨出门来!
“爹爹!”宋宜宝转身仰头一看,顿时喜道,“爹爹抱!”
“你规矩点!”卢氏闻言却是暗自一惊--女儿平时跟丈夫撒娇也还罢了,如今可是当着她异母嫡姐的面啊!宋家谁不知道这宋大小姐当初是被亲祖母跟亲爹变相赶出家门的!
如今宋宜笑亲眼看到异母妹妹被亲爹当个宝,该是什么心情?!
可三岁的孩子再乖巧,哪能明白这么多?被亲娘一呵斥,虽然委屈的缩了缩头,却还是眼巴巴的望着父亲,慕孺之情,溢于言表。
“爹!”卢氏正惊怒交加,宋宜笑却没什么情绪激动的意思,目光只与宋缘一接,便盈盈下拜,温和道,“许久未见,爹瞧着怪康健的,想是娘悉心照料的缘故。”
宋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先俯身抱起小女儿,才淡淡道:“你怎么在这里?”
“宜笑是送我们回来的。”卢氏心里连连叹气,女儿年纪小不懂事也还罢了,丈夫也是火上浇油,只能自己尽力圆场了,接话道,“方才车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路上,要不是宜笑经过,拿她的车送了我们回来,恐怕到这会还困在路边呢!”
又把手里下车时忘记放下的暖炉亮了亮,“这手炉也是宜笑给我的,否则我还真是吃不消了!”
她觉得自己这么说,丈夫再不喜欢长女,也该讲点软和话了吧?
可宋缘看都没看宋宜笑一眼,只打量着依在怀里撒娇的小女儿,冷淡道:“你是她娘,宝儿是她妹妹,这么冷的天,你们被困在路旁,她要没经过也还罢了,既然经过看到了,若不搭把手,那还是个人吗?”
卢氏:“…”
“爹说的极是。”宋宜笑前世今生都领教过这个亲爹的绝情,这会宋缘的回答全在她意料之内,倒依旧还能和颜悦色道,“我就说娘您太见外了--您瞧这风雪越发大了,您有孕在身,妹妹又小,还是快进屋去吧!”
卢氏向来对丈夫千依百顺,这会虽然觉得脸上阵阵发烧,尴尬得无以形容,却也说不出来责怪丈夫的话--但也待不下去了,紧抿着唇,从宋缘怀里接过宋宜宝,匆匆道了句:“今日多亏你了,你回去也当心点!”
就抱着女儿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大门,简直就是落荒而逃!
只是她走了,宋缘却还站在那里,目光幽深的望着宋宜笑,道:“你娘跟你妹妹的车坏了,偏被你遇见,倒也是巧。”
他之前的偏心,宋宜笑的随从还能忍耐。
可这会这话,分明就在怀疑宋宜笑送卢氏母女回来是居心不良!
作为亲爹,恩将仇报到这地步,巧沁、栗玉等下人虽然碍着身份不敢造次,面上多多少少,却都带出几分恼色了。
好在宋宜笑还端得住,沉稳道:“也不算巧,令狐尚书丁忧,我去令狐家吊唁回府路上才遇见的。不然那条街我平时确实不会走。”
“…我走了,你也回去吧。”宋缘闻言皱了下眉,但也没再说什么,微一点头,带着两个长随下了台阶--宋宜笑在他背后屈了屈膝,恭敬道:“天雪路滑,爹您慢点走!”
…马车离开宋府没多远,巧沁就按捺不住,气愤道:“夫人,不是奴婢多嘴,可亲家老爷也太过份了!您不计前嫌送亲家奶奶她们回来不说,还对他那么尊敬,他居然!”
“那总是我爹!”宋宜笑合眼靠在车轸上,掩饰起真实的情绪:虽然早有准备,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她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再说他也未必是怀疑我,兴许只是寒暄呢?后来我说了缘故,他不就没说什么了?”
巧沁以前是伺候韦梦盈的--韦梦盈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会听着她的话,越发感到憋屈:“亲家奶奶也不是什么好人!今儿要没夫人您,她跟二小姐哪可能这么顺顺当当到家?方才亲家老爷那么说话时,她居然一走了之!!!”
“她怀着身孕,宋家到现在都没男嗣,万一出了岔子岂是小事?我亲自送她回来,就是怕她跟二妹妹冻着,她要一直站门口吹风那才是辜负我一番好意呢!早该进去了!”宋宜笑本来就心情不好,巧沁这话虽然是替她抱屈,可也等于在戳她伤口,不禁微怒道,“吵得我头疼--都给我安静点!”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概说的就是宋宜笑今日。
她才呵斥住巧沁,下一刻马车就“砰”的一声,朝左侧狠狠一歪!
毫无防备的主仆差点滚成一团!
巧沁惊呼着边去扶宋宜笑,边骂车夫:“混账!你怎么赶的车!?”
车夫也吓得不轻:“夫人饶恕!雪下得太快了,把路上的坑给盖住了…”
“还不快点把车弄出来!”巧沁不耐烦的打断,“伤着了夫人,仔细你的皮!”
…片刻后,主仆无奈的裹上狐裘下车,望着轮毂明显变了形的马车面面相觑:好吧,现在轮到她们的马车坏掉了,距离燕国公府的路却走了才没一小半!
第137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好在马车坏掉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家酒楼。
宋宜笑让左右搀扶着,顶着大风大雪艰难跋涉了好一会,总算踏入楼内。
“有雅间么?”侍卫才去柜台上问了句,不远处却有人“咦”了一声,跟着起身走了过来,道:“弟妹?你怎么来这里了?”
宋宜笑这会还戴着帷帽,天冷,酒楼只留了两扇门板供人进来,还垂了厚帘子,楼中虽然点了灯火,难免黯淡。所以她闻言虽然立刻看了过去,隔着面纱却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只得含糊道:“车坏了,外面下着雪,过来这儿等人回府去找其他车来接。”
“阿虚今儿恐怕忙得很,未必有空来接你吧?”那人语带笑意道,“你要不嫌弃,也别等了,就坐我车回去罢。”
宋宜笑到这会还是没想起来他是谁,听他语气却怪熟络的,只好悄悄撩起一点面纱--这一看,她差点当场打了个寒战:姬明非!
其实她跟姬明非照面的那次虽然尴尬,这位转着弯的“姬大表哥”也没有为难过她,态度甚至可算亲热。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宜笑看到这位就觉得头皮发麻,各种不自在。
这会干笑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想推辞:“姬大表哥也是坐车来的?那可不成,我要了您的车的话,您待会要走时怎么办呢?”
“我可以不走啊!”姬明非不在意道,“这酒楼后面有户人家的女儿同我关系不坏,我去那儿借宿一晚,等明日自有人来接我!”
宋宜笑知道所谓“有户人家的女儿”,十有八九是某个暗娼--她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来合适的话回答,只得道:“那多谢大表哥了!”
“自家人何必说见外的话?”姬明非笑吟吟的命人去后院把自己的马车套出来,打量了下表弟媳妇,道,“不过阿虚也真不会疼人,这大风大雪天的,有什么事情不能拖一拖,叫你一介娇弱女流,出来东奔西走的?”
宋宜笑觉得他这话有点轻浮了,可一来是亲戚,二来才接受了人家的帮助,她也不好说什么,只笑了笑,道:“令狐尚书丁忧,夫君既在兵部任职,我自也要去令狐府上道个恼--回来时遇见我娘家母亲带着妹妹坏了马车在路边等,结果送了她们回家后,走到离这儿不远,我自己车竟也坏了!”
“那还真是巧!”姬明非笑道,“我原本打算再喝一会就走的,你要晚一点来可就遇见不到了。看来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就是有缘!”
“这人莫非是不正经惯了?”宋宜笑微蹙了下眉,“大伯子跟弟媳妇有缘…这不成乱.伦了吗?!哪有这么说话的!”
好在这时候马车到门口了,宋宜笑见状,也不接他的话,道了声谢,就转身出了门。
这次回燕国公府总算没再遇见麻烦,她进门后先问穆氏,得知已经走了,就问韦婵:“心情如何?可哭过?脸上有为难的样子么?”
锦熏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边替她换下被雪水濡.湿的衣裙,边道:“您前脚才出绛杏馆,后脚她们母女就抱一起了,能不哭吗?至于说表小姐的脸色,奴婢瞧着,这段时间总是忧忧愁愁的--不管怎么样,您好歹用点饭再过去呗?”
宋宜笑折腾了大半天,到现在连午饭都没用,也实在有点吃不消了。闻言问过韦婵已经吃了午饭,就道:“那叫厨房摆饭吧,我还真是饿了!”
用过午饭后,又喝了盏温热的杏酪,宋宜笑才重裹狐裘,顶着风雪赶到绛杏馆。
听韦婵期期艾艾说了明后天就要回韦家,她诧异道:“你如今虽然能起身了,但还没全好,左右住了这些日子,又何必急着走?尤其现在天寒地冻的,韦家虽然同在帝都,离这里也要过好几条街呢!万一路上吹着风冻到,岂不是雪上加霜?”
韦婵吞吞吐吐道:“横竖有车坐,不会吹到风的。何况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您越来越忙,我老住这里也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宋宜笑摇头道,“后院里的事情你姐夫都是让我做主的,我如今又不要起早贪黑的给长辈请安,底下也没小叔子小姑子需要照顾,再忙又能忙到哪里去?”
就怀疑,“大舅母方才同你说了什么?怎么忽然就要回去了?”
“跟陆三公子的婚事既然肯定要退,我娘说宜早不宜迟。”韦婵见状,抿了抿唇道,“趁着圣寿、万寿节的热闹,悄悄的办了,往后别人知道了议论,也是时过景迁。这事我要不回去的话,恐怕有些人会以为我退亲与您还有姐夫有关系,这岂不是平白拖您两位下水了吗?”
宋宜笑听说是这个缘故,才不留她了,只道:“这事要有什么麻烦,尽管打发人来告诉我。”
韦婵自是连声道谢--表姐妹两个说了好一会话,一直到下人来禀告说简虚白回来了,宋宜笑才起身离开。
绛杏馆实在偏远,她到克绍堂时,简虚白非但已经换了一身衣袍,手里一盏茶水都喝得差不多了。看到她进门,立刻搁了茶碗迎上来,关切道:“闻说你马车今儿个坏在路上?人要紧么?”
“轮毂坏了,吓了一跳而已,没什么事。”宋宜笑知道他现在很宝贝自己,若照实说,不定就要重罚车夫--那车夫虽然不是她的人,大雪天的赶车也不容易,她就一带而过道,“说来也是好笑:我先遇见我继母还有二妹妹,她们车坏了,我就自告奋勇送她们回家。结果送完她们,回来的路上,咱们的车也坏了!”
简虚白果然不悦道:“轮毂坏了,那肯定是车夫平时没注意…”
“是我想早点回来,催他把车驶快点呢!”宋宜笑见屋里没下人在,伸臂搂住他颈,笑道,“不然可未必会出事--再说我运气不坏,本来还以为今儿天黑之前能回来就不错了,结果在附近的酒楼里,你猜我遇见了谁借给我马车?”
简虚白瞥了眼妻子搭在自己肩上的柔荑,眼神柔和下来,轻笑道:“不是姬大表哥就是姬表哥?”
宋宜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这大雪天的,明儿还就是圣寿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呢,谁家女眷没事会跑去酒楼里待着?”简虚白怡然道,“所以借给你马车的肯定是男子--你又没有亲兄弟,那么借给你马车的肯定是我这边的亲戚了,你进门才两个月,认识你、你也认识,且这种天还在外面游荡的,除了姬家两位表哥,还能有谁?”
见他一脸的笃定,宋宜笑转了转眼珠,道:“那也不一定啊!我虽然没亲兄弟,表哥可不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遇见我舅舅家的表哥,才借到马车回来?”
“我说了啊,因为明天就是圣寿节!”简虚白似笑非笑道,“韦家只是勉强有资格参与寿宴,所以对于赴宴之事十分谨慎,这会怎么肯放子弟在外面吃酒?万一出点岔子,影响到明儿,岂不是后悔莫及?”
也就姬家兄弟这种有靠山的主儿,才会不在乎明天的状态。这会还敢在外面喝酒不说,今晚估计还要夜宿娼家。
宋宜笑琢磨了一会,想说什么,却只撇了撇嘴角。
简虚白注意到她这动作,玩味一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也可能是陆冠伦?但陆冠伦跟我一样,无论春夏秋冬,除非陪长辈或女眷出门,否则都是骑马,再大风雪也不会坐车的。所以你就是碰见他,他也没车借给你!”
至于说陆冠伦恰好陪人坐了车呢,“他把车借给了你,他陪着的长辈或女眷要怎么回去?最多绕路送你回来,绝不会把整驾马车都借给你的!”
宋宜笑挑不出刺,只好悻悻道:“好吧,你赢了,我碰见的是姬大表哥。”
“大表哥虽然为人风流,但对亲戚还是不坏的。”简虚白目光闪了闪,笑着道,“我猜你多半碰见的是他!”
宋宜笑闻言,也不好说姬明非什么,只道:“大表哥还没成亲,我这回蒙他援手,却不方便亲自道谢,回头你代我转达下吧!”这么个她亲眼看到跟自己婆婆有染的表哥,她是真心想敬而远之。
“自然。”简虚白含笑道,“知道你回来的早我才放心,哪能不谢他?”
话是这么说--简虚白又跟妻子调笑了会之后,借口还有公务去了书房,一进书房门,他脸色就黑了下来:“纪粟你亲自走一遭,去告诉那姓姬的,他算计其他人也还罢了,敢打善窈主意,我弄死他!”
纪粟赶紧劝他息怒,又说:“姬大公子喜好有夫之妇的事儿,您方才何不告诉夫人一声?夫人要知道,肯定会避着他走的!”
这比你私下威胁姬明非管用啊!
毕竟姬明非有这勾引人妻的爱好不是一天两天了,连晋国长公主这个转着弯的姨母都能下手,何况宋宜笑这表弟媳妇好歹跟他是同辈?
他会因为简虚白的威胁就放弃才怪!
横竖给他做靠山的富阳侯府,如今的立场跟简虚白也不是一派,早晚有一掐!
倒不如让宋宜笑知道这个亲戚的真面目,提高警惕,从根源上杜绝他勾引得手的可能!
“…上回她说陆冠伦以前很照顾她,被我说了几句。”简虚白面沉似水,沉默了好一会,才郁闷道,“这回姓姬的才借了马车给她,善窈那性子,哪能不念他的好?我现在说他坏话,万一善窈误会我又要找她麻烦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才跟妻子和好,可不想好了才一个晚上就又吵翻!
纪粟闻言暗自苦笑:您早点哄着点夫人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结果弄得现在明知道有人在打自己妻子主意,还不敢说真话!
第138章 说好的妯娌撕架呢?!
简虚白虽然今年年初才回帝都,对姬明非挖墙角的“战绩”却早已如雷贯耳--毕竟姬明非最显赫的“战绩”,就是拿下简虚白的亲娘晋国长公主…
这么个视伦理道德如浮云的主儿,简虚白哪能不防着他?
这天晚上,简虚白跟纪粟在书房里足足商量了好几个时辰的对策,一直到半夜才回房--却不想宋宜笑还没睡下,正靠着熏笼打盹,见他进来,一个激灵清醒了,起身道:“怎么这么晚?”
“有几件要紧公务。”简虚白看到这一幕心头喜悦,上前揽住她亲了亲,轻责道,“都到这会了,还等我做什么?下次你先睡吧。”
宋宜笑等他其实是为了确认崔见怜与柳家、金家是否联手之事,但这会困极了,也没力气说,只道:“明儿要进宫贺太后娘娘,快安置吧!”
简虚白不知内情,想到方才回后院的路上,偌大府邸除了廊下的气死风灯外,再无一盏灯火还亮着。他顶着风雪踏入月洞门后,却发现自己夫妇的内室依然灯火通明。
昏黄的灯光打在琉璃窗上,满庭飞舞的鹅毛大雪,在此刻似成了流光溢彩的金羽,美好到人心里去。
那一瞬间,北风与雪落的声音都仿佛停顿了一下。
他推门入内时,斜靠熏笼半睡半醒的妻子,抬起半边晕红的脸颊,睡眼惺忪的说话时,懵懵懂懂的模样,让他一颗心简直要化成了水。
这会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笑弯了眉眼,伸手揉了揉她沐浴后松绾的堕马髻,柔声道:“好!”
宋宜笑对丈夫心里这番甜蜜毫不知情,所以次日早上起来后,面对简虚白的各种柔情似水,她好奇问:“徐表哥的事情办妥了吗?”
令狐德音已经请求丁忧,何文琼的晋升指日可待,给徐惜誓的位置也该空出来了吧?不然简虚白怎会如此高兴?
好在简虚白也不知道她的想法,还以为妻子是在关心自己,含笑道:“你放心,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又给她舀了勺蛋羹,“这个好克化,多吃点!”
“看来这事非常顺利。”宋宜笑打量着他喜形于色的模样,暗自思忖,“回头若是碰到谢姐姐,不妨给她透点口风,也叫她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