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夫妇两个认认真真的探讨了一个多时辰,关于如何对付简夷犹--结果到傍晚时接到京兆府打后门递来消息:“此案的幕后主使,疑似裘尚书!”
“裘尚书?”宋宜笑想了好一会,才找到一点记忆,“娘似乎说过,他是太后娘娘的侄儿,咱们的表舅,但不是个好亲近的人,让我没事远着点--我只道他秉性严厉,原来是跟咱们有仇怨?”
简虚白脸色铁青,半晌才道:“雪沛的膝骨,就是那老东西使人一点点敲碎的!”
“为什么?!”宋宜笑大吃一惊。
“因为当时我恰好不在--那老东西派人过去,原是为了对付我!”简虚白冷笑着道,“结果雪沛死活不肯说出我的下落,那些人为了逼供…”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会,复道,“这涉及到五年前我们被俘的内情:你道冀国公为什么还朝之后就致仕告老?”
宋宜笑没想到只是自己奶爹打了女婿,竟扯出这样大的事情来,一时间心跳得都有些快了,定了定神才道:“外面都说是因为冀国公年纪大了…”
“那不过是念在苏家到底是开国功臣之后的面子上,给他个体面罢了!”简虚白凤眸之中满是讥诮,“你道赵王今年才十二岁,他的野心,或者说苏家的野心,是怎么曝露的?”
见宋宜笑茫然摇头,他讽刺一笑,“就是从我们被俘开始!”
“那不是姬表哥…”宋宜笑话说到一半,见丈夫不住冷笑,顿时住了口。
“姬表哥不过担了个虚名罢了!不过他也不算全没责任。”简虚白眯起眼,淡淡道,“毕竟那位几个人里就数他最没城府最好利用--实际上,造成我们被俘的罪魁祸首,就是冀国公!”
否则,“所谓知子莫若父母、又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当初被俘那些人,除了雪沛之外,我、姬表哥,还有其他几位,父母都在堂,且知道我们年幼无知,还准我们随军,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简虚白嘲讽一笑,“就说我自己,不但有粗通武艺的纪粟侍奉左右,名义上是亲兵,实际上就是伺候起居的。我娘更是遣了数十精锐护卫,临时调入军中,专门保护我。为了保证我的安危,这些人是可以不经我准许,将我强行带回帝都的!你说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个私自行动法?”
又说,“至于说偷出营地那就更可笑了!军营重地,岗哨遍布,岂是能够随意出入的地方?!若真到那一步,大睿早就岌岌可危了,还谈什么威慑四夷!要没主帅刻意操纵,不用巡逻士卒发现,单是保护我们的人,早就把我们绑回去了!”
经他这么一说,宋宜笑才恍然:“冀国公这么做,是为了赵王殿下?”
“不错!”简虚白冷笑,“朝野皆知皇舅当初立长,是因为御体欠安。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拖了下来,可精神越发不济却是事实!”
越是这样,显嘉帝越不可能易储,越要支持太子--毕竟太子今年也才二十四岁!这年纪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只要不是庸碌之徒,已经足以支撑门户了,但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都还稚嫩!
毕竟太子只是出色,还没到惊才绝艳的地步。
所以拥有中宫嫡出身份、又有一个强大外家的赵王,根本没有机会!
“但皇子登基,除了经东宫册封,按部就班的继承祖宗基业外,也不是没有其他路径。”
比如说,“兵临城下,改天换日!”
问题在于,显嘉帝身体是不好,但对朝野的掌控可不差!
冀国公一脉尽管在军方有着根深蒂固的势力,想在显嘉帝在位时行逼宫之举,指望根本不大!
“六年前,就是大军出征前夕,皇舅在后宫曾昏厥过一次,当时虽然没惊动外廷,但皇舅母作为正宫皇后,是知道的。”
苏皇后知道了,自有法子通知苏家。
恰好当时大军需要一位足够位高权重资历深厚的统帅,冀国公当仁不让的得到了这个位置--所以苏家想到了一个办法:拖!
把讨伐乌桓的时间拖长,拖到显嘉帝驾崩,或者无法视事!
然后再干掉乌桓,挥师还朝,挟大军之势,兵临城下,与苏皇后里应外合,废弃太子,拥立赵王!
简虚白冷笑着道:“这法子虽然不坏,但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乌桓区区小国,再怎么顽抗,在我方大军面前,也不过是徒劳!没有足够的理由,根本不可能骗过皇舅!”
“所以冀国公把主意打到了你们身上?”宋宜笑明白了,“原本任他为统帅,就是担心随军的权贵子弟不听话,既然有这样的担心在前,之后传来你们贪功冒进、惹下大祸的消息,帝都这边自然不会怀疑!”
见简虚白满面严霜的颔首,她沉吟道,“但这事跟咱们那位表舅有什么关系?”
第97章 被俘真相(下)
听妻子这么问,简虚白却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上回跟你提过代国姨母同崔贵妃有仇,你可知道具体经过?”
宋宜笑抿了抿嘴:“我的出身你还不清楚?这样的秘闻除非传得朝野皆知,哪有我听到的份?”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也是长大后听人说了才晓得。”简虚白道,“有一年春天,崔贵妃去御花园赏花,结果到了地方,却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几种花都被打了个枝折花落、满地狼藉,自然非常扫兴--气头上就骂了几句,偏偏那些花是代国姨母养的猞猁弄的,当时代国姨母为了追回猞猁暂时离开,回来时恰好听到,顿时大怒!”
代国长公主作为先帝的嫡幼女,虽然在前朝时候远不如本朝自在,但上头有兄有姐的,轮到她也真没太大压力。到了议亲的年纪,没逃过姐姐们的政治联姻,却赶上了一个忠心耿耿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下降之前,她是金枝玉叶,母后、皇兄、皇姐一群人都对她呵护备至,宠爱有加。
下降之后,姬蔚观爱她入骨,俨然是捧在手心里。
这种情况下长出来的帝女,怎么肯受半点委屈?
所以她二话不说赶上去,揪着崔贵妃的衣襟,正正反反就是一顿耳刮子!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代国长公主打完人,也不管崔贵妃气得全身哆嗦、西福宫的宫人试图为贵妃解释,径自扬长而去,找到显嘉帝狠狠告了一状!
显嘉帝对同母姐妹那是出了名的优容,闻言查都没查,直接让皇后下令,罚崔贵妃禁足半年,又扣了一整年份例--最后还是太后圆场,才改成禁足三个月,扣份例半年。
宋宜笑听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的仇怨,也难怪代国姨母想易储了。”
换了她是崔贵妃,她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啊!
如今显嘉帝在,贵妃就算是太子生母,也拿代国长公主没办法。
但等将来崔贵妃变成崔太后了,代国长公主还能有好日子过?
“但代国姨母嫌赵王性情过于果敢坚毅,皇舅母与苏家也不是好惹的,一旦赵王登基,代国姨母根本无法占到绝对上风!”简虚白眯起眼,淡淡道,“却选择了生母卑微、养母娘家权势也远不如富阳侯府的魏王。”
说到这儿,他话锋又是一转,“冀国公设计我们落入乌桓之手的事虽然隐秘,但五年多过去了,皇舅依然视朝,我们这些人的家世也不是放着看的,渐渐也查到了些端倪。苏家知道事情无望,只得放弃夺宫的想法,转而配合几家派去的人手,把我们救了出来。”
这么一来,“乌桓的战事再无阻碍,大军一攻即克,冀国公所担心的,就是还朝之后,要怎么对已起了疑心的皇舅交代了!”
宋宜笑心念一转:“比如说,从裘表舅手里救下你?”
但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裘表舅他做什么要害你呢?”
“因为他支持立嫡!”简虚白薄唇微勾,语气嘲弄道,“而赵王夺储的最大优势,除了他嫡子的身份外,就是冀国公这个两朝元老的亲舅舅!所以裘漱霞自然也要保冀国公--至于他自己,你想裘家现在就他这么个男嗣,冲着皇外祖母的面子,就算他公然谋反,皇舅也未必会下杀手的,他怕什么?”
所以裘漱霞跟冀国公暗中一沟通,决定掐着简虚白等人尚未被救出乌桓时,打着“先斩后奏、大义灭亲”的旗号,派死士去对简虚白下毒手--而冀国公自然是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将死士一网打尽,救下他们,如此赚取晋国长公主殿下等家眷的感激--有这些位高权重的家眷在显嘉帝跟前斡旋,冀国公还朝后想过关自然要容易得多。
“不过他们两个虽然打得好算盘!”简虚白微微冷笑,“却没料到乌桓的丞相不争气,被我娘派去的人买通,欺瞒国主把我们给放了!这样,我们脱困的时间,自然比他们算好的时间要早。裘漱霞派去的人倒也有点急智,一看这情况,就拦在了我们返回大睿的路上,试图冒充乌桓追兵,把我们再抓回去!”
但接应简虚白一行的人也不是好惹的,眼看情况不对,竟带着简虚白等人闯入乌桓丞相府,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乌桓丞相果断决定弃暗投明,不但利用职权,调集人手把裘漱霞的人手宰了个七七八八、还说服百官一起卖了乌桓国主一家!
“我还朝后能立刻出任兵部武选司郎中,除了苏家的补偿外,就是因为策反乌桓丞相的功劳是我娘的下人做的,自然记在我头上。”简虚白说到此处沉默了好一会,才神情郁郁道,“不但我,姬表哥他们也都各有补偿,最委屈的莫过于雪沛:他的伤是好不了的,一辈子出不了仕!至于其他,爵位也好钱帛也罢,他又不缺。”
宋宜笑心想袁雪沛也真是不幸,换了其他人落裘漱霞的人手里,都未必会真的出事。偏偏袁雪沛虽然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但父母都已过世,根本没有能替冀国公求情的长辈在。在裘漱霞的人看来,他唯一的利用价值自然是找到简虚白--这个过程里哪能不吃苦头?
“照这么说,是裘漱霞对不起你,那他现在还有脸找麻烦?!”宋宜笑本来一口一个表舅的,但这会听明白了来龙去脉,“表舅”两个字是无论如何喊不出来了。
“本来冀国公还朝之后自请致仕时,他也要请致仕的。”简虚白漫不经心道,“但冀国公那边且不提--裘漱霞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冷笑着道,“官场上的致仕,犹如江湖中人金盆洗手,多少前怨旧账都要一笔勾销的!裘漱霞又是我表舅,他要真的归隐了,那我跟他之间的账、雪沛的账还怎么算?!”
虽然说可以私下动手,但又怎么能比得上堂堂皇皇报复的解恨?!
所以当初裘漱霞的乞骸骨折子才递上去,简虚白就在不大严密的场合公然冷笑:“他要走?走得好啊!这会走了,等将来太子殿下登基,追究他这会支持赵王夺储的不轨之举,他一介布衣,要官职没官职、要爵位没爵位,除了合家性命之外,还有什么能谢罪?”
“这番话传到裘漱霞耳中,他自然是不敢走了?”宋宜笑心想这姓裘的也真是没事找事--多少人惟恐被争储的混水拽下去呢,他这种有太后护着没人敢算计的,居然还上赶着入伙!
简虚白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那番话可不是说给他听的!”
见妻子茫然,他语气玩味道,“我是说给苏家听的!”
“原来如此!”宋宜笑恍然大悟,“是了,要说支持赵王,苏家跟赵王乃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若裘漱霞都逃不过将来的清算,何况苏家?”
所以苏家不想结局凄惨的话,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夺储这件事进行到底--惟有赵王登基,才能解除整个家族的危机!
而这时候冀国公注定不能再掌权,支持赵王的人,又怎么会放裘漱霞这个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的礼部尚书抽身?
简虚白的那番话,正给他们的挽留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弄清楚了裘漱霞跟简虚白结怨的经过,宋宜笑还是觉得心头疑惑,“就凭一个付俊昌,慢说未必为难得了我。就算真让我身败名裂了,那会我又没进门,难道还能责怪你教妻无方不成?你只要给我一纸休书,自可脱身而去!裘漱霞费那么大力气,还打发柳振溪亲自去京兆府说情,难道就为了让你休妻吗?”
要不是确定自己见都没见过裘漱霞,宋宜笑都要怀疑这事跟简虚白没关系,纯粹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话说出这主意的人到底要不要坑简虚白啊?
“休妻?”简虚白闻言,目光微寒,扫她一眼方冷笑着道,“这还没正经交手,你已经认为我输定了?”
宋宜笑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赔笑:“我是觉得裘漱霞此举可疑--他怎么会是你对手?要不是太后娘娘护着,这种人怎么可能逍遥到现在?!早就被你收拾得死去活来了!”
简虚白闻言笑了笑,忽然毫无征兆的将两人之间的小几掀到了地上!
即使有寸厚的锦毯作为缓冲,但沉重的紫檀木小几与几上的茶具依然发出不小的动静。
宋宜笑大吃一惊,外间的下人也好一阵慌乱:“公爷、奶奶?”
“不小心打翻了东西。”简虚白语气平静的朝外道,“待会再收拾吧,现在不要进来!”
外间显然是误会了,匆匆道了声“是”,旋即听见脚步声远去,以免打扰了主人之间的嬉闹取乐。
搪塞了下人,简虚白转过头来,看向妻子,他神情漫不经心,眼角眉梢却带着隐隐的阴狠,招手道:“过来!”
宋宜笑略一犹豫,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已有暴戾之意,心头凛然,忙作出柔顺之色,乖巧的依偎过去。
简虚白揽住她腰,将她抱到膝上,如昨晚一般,把下颔支在她肩窝里,这样耳鬓厮磨的姿势很是旖旎,但他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修长白皙的手掌一下下的抚着妻子的背,良久,他才似笑非笑道:“你最好是真的这么想:我跟你说,你进了这座国公府的门,那就是我的人了!我的人,别管犯了什么错,作了什么孽,闯了什么祸,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那都只能我自己来!凭什么国法家规,我都不认!”
这番话他是贴着宋宜笑的耳畔说的,吐字之间热气一阵阵呵在腮侧--宋宜笑才吃了他一吓,这会难免惊疑不定,整个人都僵硬着,如同一张上紧了弦的弓。
闻言胡乱点了点头,完全猜不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但简虚白只是抬起头,伸指捏住妻子的下颔,强迫她转过来看着自己的眼睛,韶秀的面容上,满是冷漠,“所以休书你是想都不要想了--这世上像你爹那么好说话的丈夫从来都是凤毛麟角,至少你没岳母那么好命--我告诉你,你这辈子,要么跟着我同甘共苦,要么就是我给你报个暴毙!”
宋宜笑:“…”
--她真是太天真了!
之前还觉得自己老是惦记着谋杀亲夫太不贤惠了,谁想这家伙早就给自己决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结局?!
难道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98章 小姑子登门
夫妻两个的谈话以简虚白的单方面威胁告终--宋宜笑一直到沐浴更衣、躺到榻上快睡着了,才想起来之前两人只商量了如何反坑简夷犹,压根没来得及商议怎么反坑裘漱霞!
“这都叫什么事…”借着纱帐滤下的朦胧烛光,她垂眸看了眼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无奈的想,“明儿早上看看有机会跟他提一提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惊,“我方才说看不出裘漱霞弄这么起案子,对简虚白能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这是因为案子的起因是奶爹被拿下狱,裘漱霞又与简虚白有仇,所以一听就觉得是对着燕国公府来的!但,若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裘漱霞是跟简虚白有仇,但这并不代表他跟其他人相处就全部温良恭俭让啊!
事实上,因为支持立嫡就毫不迟疑的朝表外甥下毒手,中间还将无辜的袁雪沛弄成终身残废,这种人宋宜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会是个真正的谦谦君子!
“倘若他这么做,真正目标并非是燕国公府,那会是谁?或者说,那会是什么?”
宋宜笑咬着唇,急速思索着,“先看奶爹打伤付俊昌这件案子,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应该没什么做文章的地方。”
毕竟尤宏作为岳父是长辈,付俊昌又不义在前,人也没死,传了出去,挨骂的多半还是那姓付的。
那么重点应该还在于被付俊昌提到的往事!
“这件事情,恐怕自认为看穿内情的人,统统都认为是娘或者韦家干的!”宋宜笑凝眉深思,“如今裘漱霞要翻案,难道为了对付娘或韦家?”
她摇了摇头,排除了韦家--韦家的门楣,实在入不了尚书这一级的眼。
“但娘跟姓裘的素不相识!”宋宜笑想不明白,“且衡山王府的祖训就是绝不参与夺嫡!”
裘漱霞又为什么要针对韦梦盈呢?
宋宜笑思来想去都没头绪,不禁暗叹一声:这会要能跟亲娘联络上,母女两个互通有无,兴许还能有点头绪;但如今韦梦盈明着不愿意跟女儿有来往,单靠一个人的猜测,想一窥真相,可就艰难了!
她怏怏睡去。
次日醒来时,见天色已经大亮,不禁一惊,一看帐中,果然已不见简虚白的身影。
唤进锦熏伺候,问她:“夫君呢?”
“公爷上朝去了呀!”锦熏绞了帕子给她净面,道,“说是因为尤老爹出了事儿,您昨儿个晚上担心了好半晌,怕您没睡好,所以不让打扰您!”
又说,“公爷今儿个起来时只穿了中衣,特特抱着衣袍去了外间穿戴的呢!”
看着一脸“公爷待您可真好”的锦熏,宋宜笑默默咽下一口血:说好的趁早上讲一讲如何对付裘漱霞呢?
摊上这么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丈夫,宋宜笑觉得心好累。
她无精打采的用过了早饭,正要着人询问京兆府或尤家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小丫鬟却进来禀告:“长公主府派人送了口信来,说聂小姐过会会来拜访您!”
“五妹妹?”宋宜笑诧异道,“可知道她的来意?”
她跟这小姑子至今也就是敬茶那天有过一面之缘,聂舞樱为什么忽然来找她呢?
小丫鬟恭敬道:“回奶奶的话,送信的人没说,奴婢不知!”
“叫厨房预备下。”宋宜笑见状,摆手叫她退下,转头吩咐,“锦熏你亲自去走一趟,看看这里里外外可有什么错漏之处!”
如今她过门已经有些日子了,国公府里要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后院,那可全是做主母的无能。哪怕聂舞樱年纪小,未必想得到那么多,但宋宜笑还是要防止她回头被晋国长公主盘问出来,坏了自己在婆婆心目中的印象。
…虽然她不确定自己目前有给婆婆留下一个好印象。
安排完人手预备迎接聂舞樱,宋宜笑才有功夫问起尤宏案,不过得到的答复固然不算坏,也谈不上好:目前所知道的还是昨儿那么点,两边都没有新的进展。
比较安慰的是京兆府是站在燕国公府这边的,主动承诺案情但有变化,会立刻派人来通风报信,且尤宏在监里也不需要担心,他们自会照顾好。
左离岑派来的人被领到宋宜笑跟前时不无遗憾道:“我家老爷说,令尹大人深知奶奶您才德兼备、心善大度,不然哪能得太后娘娘赐婚给燕国公呢?所以很不耐烦听那姓付的胡说八道,过堂之前是肯定要着人教他‘规矩’的。只可惜您的诰封还没下来,不然他要敢提您一个字,大人直接可以治他个污蔑诰命之罪!”
这要搁之前,宋宜笑肯定也疑惑自己的诰封为何迟迟不下,但既知裘漱霞与简虚白之间的恩怨,哪还不知道定然是被姓裘的公报私仇压住了?
“你家老爷还有令尹大人的体恤,我都记住了。”宋宜笑心里给裘漱霞狠狠记了一笔,微笑着对那人道,“至于说诰封,想是裘表舅政务繁忙,所以还没顾得上。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有班令尹的明察秋毫与左先生的拾遗补缺,我想这件案子,定然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又说,“说来惭愧,我一介深闺妇人,还是我家夫君提到令尹与左先生的大才,方有所了解。这回我奶爹一时义愤,还望你能转告令尹与左先生,念在他年岁已长的份上,多多体谅!”
那人听出这份人情已经抵达简虚白跟前,很是满意的代主人谦逊了一番,方告退离去。
他走之后,宋宜笑思索了会,轻笑道:“也不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这班令尹与左先生,还真是个趣人!”
锦熏好奇问:“奶奶您在说什么呢?”
“方才那人提到诰封,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勾唇道,“是暗示我去找裘漱霞的麻烦呢!”
见锦熏依旧不解的看着自己,她耐心道,“你想我进这简家门,是太后赐的婚!过门之后,夫君就递了折子给我请封诰命了,却到现在还没下来--这诰命册封是要从礼部走的,之所以耽搁,十有八九与裘漱霞有关!现在奶爹下狱的案子,又同姓裘的脱不了干系!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锦熏懵懂道:“当然委屈…”
“晚辈受了委屈,那当然是找长辈倾诉!”宋宜笑抬手拢了下鬓发,眯眼道,“今儿不巧,五妹妹要过来,我得留在家里接待她。不然我这会就该去找婆婆哭诉,请她指点我,我到底哪儿得罪了裘表舅,他这样看不得我这个外甥媳妇?先压着诰封不给我,如今又想方设法要败坏我名节--他弹劾夫君时句句不离大义,可如今连我一个后宅妇人都不放过这又算什么?!”
裘漱霞不是想做滚刀肉吗?倒要看看他敢放下长辈身段盯着外甥掐,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来跟她这个外甥媳妇掐!
宋宜笑虽然扼腕小姑子来的不是时候,但聂舞樱到时,她还是亲自出迎,热情相待。
反倒是主动来做客的聂舞樱,一如敬茶那天一样,显得很沉默很拘谨。
一直到宋宜笑引她进了戴客的花厅,下人呈上瓜果茶水,她才期期艾艾的开口道:“四、四嫂,我最近想学柘枝,娘说您很擅长,所…所以让我来跟您请教!”
宋宜笑万没想到她是这个来意,怔了一下才笑道:“擅长可是谈不上,不过是在女学时跟女先生们学了几手,凑个热闹罢了。”
瞥见聂舞樱立刻露出尴尬、失望之色,心想这小姑子到底年纪小,身世又曲折,怎么连自己这是照例谦逊都听不出来?生怕她撑不住哭出来,赶紧把话圆回去,“不过承蒙娘抬爱,妹妹若不嫌弃我外行,那尽管问就是了,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四嫂!”聂舞樱这才松口气--又被下人暗中拉了一把,忙再加一句,“娘说一看四嫂走路的样子,就是此道高手呢!还望四嫂不要嫌我笨才是!”
“妹妹一看就是兰心慧质,若妹妹也算笨,我当年可真是木头脑袋了!”宋宜笑微笑着道,“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学呢?是只学柘枝还是先学柘枝?”
聂舞樱没什么城府,三言两语就被嫂子把底子套了个干净--宋宜笑暗自一分析,不禁无语:这女孩儿名字里头虽然有个“舞”字,可对跳舞压根就是七窍通六窍嘛!
这算什么喜欢?
“若不是最近忽然起了兴趣,那多半是奉了婆婆的意思,拣个理由与我亲近来了!”宋宜笑边跟她寒暄,边想,“毕竟名义上只是婆婆收的义女,哪怕如今婆婆还在,她的地位也没法跟清江郡主比;将来若婆婆没了,公公会不会留她性命都不好说--这种家务事,外人又说不上嘴,也只能指望兄嫂姐姐们搭把手了!”
横竖简虚白跟简离旷的父子关系非常疏远,宋宜笑的节操也没高尚到愿意为了压根不熟的公公,去忤逆婆婆与丈夫。
所以对于这种送上门来讨好婆婆的机会,自然是顺水推舟。
她场面上的功夫是在众多刁难中磨砺出来的,虽然只比聂舞樱大两岁,但后者一直被晋国长公主呵护在羽翼之下,又因为羞于身世基本不出门走动,养成了敏感又单纯的性情。
这会被宋宜笑一番推心置腹,姑嫂之间的生疏很快消弭,渐渐就撇了拘谨,愿意说话了。
听宋宜笑提到佩饰,她随口就道:“上回听人说东市那边新开一间首饰铺子,前两日二嫂给安怡添置钗环时,顺便给我也带了几对耳铛,说都是在那儿买的,别致极了!据说铺子里还有很多…”
聂舞樱说到这里才注意到下人恨铁不成钢的眼色,一惊,略一想,顿时满面通红--当着一个嫂子的面说另一个嫂子送了自己东西,这不是明晃晃的逼着宋宜笑也要破财吗?
果然她张口结舌的想法子圆场时,宋宜笑已笑道:“妹妹是娘跟前长大的,眼光定然差不了!能叫你都觉得别致,可见那铺子的手艺着实不错了。不是你说,我都还不知道这事儿,回头我也去瞧瞧,妹妹喜欢什么,我给你带几样,就当谢你给我指了个好地方?”
第99章 就这么结案了?
聂舞樱急道:“没有没有!我首饰多得很,也就是觉得那几对耳铛的样式从前没见过,才这么一提,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说到这里又被下人捏了把:小祖宗,您推辞归推辞,贬低您二嫂送您的东西这又算什么?虽然说寿春伯夫人这会不在场,可眼下又不是什么严密的场合,谁能保证这话不传到她耳朵里去?人家好心好意,给女儿购置东西不忘记你这身世尴尬的小姑子,你就这样回报她?
“我不是想要东西,我就是听嫂子您说到佩饰,想起来随口一讲!”聂舞樱明白了下人的意思,赶紧继续想措辞,无奈越说越急、越急越乱,最后人都快哭出来了,“您肯教我柘枝舞,我已经很感激了!其他东西真的不用给我!”
宋宜笑看她这样子也觉得很无奈,毕竟小姑子第一次单独来拜访自己,给点见面礼也是应该的--何况这种支出花的肯定是简虚白的银子,又不要她拿自己私房出来,回头别人说起来,夸的却是她这个做嫂子的慷慨大方,跟简虚白可没什么关系。
这种拿丈夫的钱给自己赚好名声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所以一听聂舞樱说到寿春伯夫人送的耳铛,宋宜笑非但没觉得她在敲诈自己,反而松口气:毕竟跟这小姑子不熟悉,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万一送的东西不依心,岂不白费心思了?
如今她亲自开了口,不用打听不用猜,只管掏银子就好,省了多少功夫?
谁想这女孩儿这样实诚?
“妹妹你莫急,先喝口茶!”宋宜笑心中哭笑不得,放缓了语气安抚道,“不瞒你说,我没出阁前,很少有出门的机会。说是在帝都土生土长的,实际上对深宅之外也没什么了解。所以听你介绍了一间值得去看的铺子,心里实在很欢喜,这才说要送你东西,可没旁的意思!”
又说,“何况做嫂子的给小姑子买东西,那是天经地义!妹妹一听之下就连连拒绝,这可是跟我见外了!”
左右接到她暗示,也赶紧插科打诨,好让气氛热闹点,以便聂舞樱恢复常态。
无奈这女孩儿脸皮到底太薄,自认为出了个大丑,强撑着用过午饭,不管宋宜笑怎么个挽留法,就匆匆告辞了。
目送她头也不敢回的登车而去,宋宜笑主仆都有点忍俊不禁:“早知道这五妹妹如此面嫩,方才我就不那么说了!”
锦熏掩嘴道:“其实这聂小姐方才若将错就错直接答应下来,传了出去也没什么--到底是长公主殿下的义女,又是一直养在长公主府的,难道谁还能因为她收了您送的几件首饰,就认为她贪财不成?这么一当真,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呢!”
“她不是小家子气,她是怕被误解。”宋宜笑却摇了摇头,“许是以前受过这样的委屈,所以才特别在意这一点。”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许是聂舞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格外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说起来这事也不能算她的错,毕竟谁能选择父母呢?
可世道就是这样,顶着“义女”名号,却生着与晋国长公主相似的眉眼。纵然慑于长公主,这会没人敢对她指指点点,但背地里的议论、身后投来的古怪目光,对于娇养深闺、才十二岁的女孩儿来说,也已足够沉重。
锦熏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主子的话中隐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期待道:“那,咱们回头去不去五小姐说的铺子了?也不知道那些耳铛是怎么个别致法呢!”
“去了也不给你买!”宋宜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奶爹的事情还没完呢,哪里来的闲功夫?”
如果聂舞樱愿意接受她的馈赠,宋宜笑自要亲自走一遭,给她挑一份礼物的。但现在观这小姑子的为人,若坚持送了过去,恐怕讨不了好不说,还会让聂舞樱感到下不了台。到时候别说示好,反倒要存下罅隙了!
既然如此,宋宜笑又不缺妆饰之物,自然要优先摆平面前的麻烦,才有心情去考虑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奴婢自己也攒着月钱呢!”锦熏碰了个钉子,有些委屈,“可没有打您秋风的意思!”
宋宜笑正要说话,外间小丫鬟却提着裙子匆匆跑进来,禀告:“京兆府尹的师爷,那位左先生上回派过来的下人,又到后门了!”
“快着他进来!”宋宜笑顿时敛了嬉闹之色,肃然吩咐。
左右也赶紧从偏屋抬来一扇六折绢屏,放在堂下,免得来人窥探主母容貌。
片刻后被引进来的青衣男仆倒也知礼,才跨过门槛,目光就牢牢的粘在了地上,到屏风前深躬道:“小的给奶奶请安!”
“不必拘这些礼了!”宋宜笑和蔼道,“不知堂审如何?”
尤宏案是在今日上午当众过堂,算算时间,这会堂审应该已经结束。这人应该就是为了报信来的。
“回奶奶的话,从令尹大人婉拒柳侍郎以来,裘尚书心里就存了芥蒂。今儿个散朝之后,还对令尹大人说了好些不冷不热的话!”
“今早开堂时,付家又将付俊昌披着血迹斑驳的衣裳抬上公堂,赚取堂下百姓的同情!”
“这些也还罢了!付家今日请到的讼师却非常人可比--要不是我家老爷自幼生长天子脚下,也差点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