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简夷犹做了驸马的话,依着本朝对公主的优待,哪怕将来晋国长公主去了,仕途也将一片坦荡。
不说因此收服那些人,好歹也增加了他们辅佐的信心。
她就担心,“你才说长兴公主的胞弟赵王有意东宫之位,如今三哥尚了主,又得祖父所留人手之助,日后…”
“那也没什么。”简虚白不冷不热道,“这事儿我自有打算,你就不用操心了!”
宋宜笑讨了个没趣,心下不快,冷着脸道:“那么还有哪些事是我不该操心的?烦你一并说一说,免得我多管闲事!”
“这事的内情,现在还不适合告诉你。”简虚白听出她语气中的恼怒,似笑非笑的挑眉道,“你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该你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为这么一句话就想摞担子,哪有那么好的事?”
宋宜笑无言以对,恨恨的拂袖而去--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也忒郁闷了!
所以她出门之后思索了会,冷笑一声,毫不迟疑的朝厨房走了过去。
这天到了饭点,夫妇两个照例坐在花厅中等下人摆饭。
第一道菜上桌后,简虚白还没觉得什么;第二道摆上后,他看了一眼;第三道才拿出来,他就皱起了眉,没再看菜,而是望向妻子:“今儿个晚上…为什么这么多虾?”
油焖大虾、清蒸虾、炸虾段、鲜虾蒸蛋羹、水晶虾饺、糖醋虾、蒜蓉虾、虾酿豆腐…连主食都是蘑菇鲜虾粥!
“因为听人讲虾子滋补,想着夫君你成天公务繁忙,操劳非常,自当多进这类有益养生之物。”宋宜笑笑吟吟的拿起牙箸,给他夹了个最大的炸虾段,“这一道是为妻亲手做的,夫君不尝尝?”
添堵这事儿,用用心,总会有法子的--谁叫这家伙上次嫌弃她做的炸虾段的?既然他这么讨厌虾,宋宜笑今儿偏偏就弄一桌子全虾宴!
简虚白定定看了她一会,眉宇慢慢舒展开来:“好!”
看着他津津有味的吃完炸虾,宋宜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转念想到四周下人还没退下,她也就释然了--赶紧又给他舀了勺蛋羹,笑意盈盈道:“这是厨娘的拿手好菜,夫君不可不试!”
跟着是清蒸虾,“这个清淡爽口,夫君莫要错过!”
继而是虾酿豆腐,“这道菜为妻一直很喜欢,夫君也吃吃看?”
宋宜笑兴高采烈的把每道菜都推荐了一遍,一直将简虚白饭碗里堆成一座小山,实在塞不下了,才意犹未尽的住了手,含笑道:“夫君趁热吃啊!若还不够,为妻再给你盛!”
“好!”简虚白不知道是已然气极,还是怎么想的,这会却只平平静静的睨了她一眼,便垂了眸,专心用饭--宋宜笑想象着他这会的真实心情,觉得自己今儿个晚上光顾着照顾他,压根没吃上几口完全是值得的!
这天的晚饭就在简虚白的沉默寡言,与宋宜笑的欢欣鼓舞中度过。
饭后两人分别沐浴更衣过了,回到房里,宋宜笑看着丈夫“砰”的一声关了门,目光凌厉的朝自己看来,才有些害怕,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今儿晚饭为什么都是虾?”简虚白走到她跟前,似笑非笑道,“再给你次机会…你确定不说真话?”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来盯紧了妻子的眼睛--宋宜笑这会坐在西窗下的软榻上绞着湿漉漉的长发,闻言心虚的放下帕子,朝里缩了缩:“吃都吃完了,那么追根问底做什么?”
简虚白伸手抓住她肩,微一用力,将她扯进自己怀中,又撩袍坐到软榻上,将她抱到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背,望着她只笑不说话。
他这会中衣外只罩了件绯色襕衫,因为即将安置,衣带松松的系着。
宋宜笑被他揽入怀中后挣扎了几把,那衣带就眼看着散了开来,露出内中同样松散的中衣与大片袒露的胸膛来。
灯火下少年肤色皎然,眉目如画,却衣冠不整,别有一种诱惑。
只是简虚白神情玩味眼神凛冽,宋宜笑被他看着看着,心里不住的发毛。
僵持良久,她招架不住的败下阵来:“谁叫你让我碰钉子的?再说我也没逼你非得吃那些虾啊!”
“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简虚白闻言,抚着她后背的手终于停下,说的却是,“我不过随便找个借口摆你一道,你也真信?”
…宋宜笑反应片刻,几欲吐血:“你是说?!”
“啊,我一点都不讨厌吃虾!”简虚白愉快道,“事实上,上回我说不爱吃炸虾时,就等着你这么干…这么久以来你都没动静,我还以为,被你识破了。看来,为夫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机敏啊!”
宋宜笑:“!!!”
娘!您说的那种“包死得自自然然”的药呢?!先把这药给了我,咱们母女再疏远好不好?!
第94章 奶爹出事
接二连三落下风,宋宜笑恼羞成怒,挽起翠袖,捏了粉拳,决定以武力捍卫自己的颜面!
下场当然是毫无意外的被简虚白镇压了。
只是她虽然整个人都被丈夫揽在怀里,抱得结实,却依旧不死心的扑腾着,试图找出反败为胜的契机--乌鸦鸦的发散得满榻都是,好几缕裹在简虚白身上,甚至钻进他敞开的衣襟内。
柔软的发梢带着尚未拭干的些许潮意,随着宋宜笑的动作不时划过胸膛,痒呵呵的像一只只小手挠来挠去。简虚白只觉得被挠到的地方酥酥麻麻,滋味难言。
他将下巴抵在她肩窝上,不动声色的望去--灯火下女孩儿容颜如玉,贴近了看的肌肤是略带剔透的瓷白,釉一样泛着光彩;触手处却又滑腻似凝脂,软若无骨。
不知道是才沐浴过的缘故,还是女儿家体自芬芳,鼻端一抹幽香清清淡淡,却引人回味无穷。使他想起幼时极爱的桂花饴糖,甜丝丝的沁人肺腑。
垂眸看着不安份的妻子,简虚白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侧首,轻吻住她鬓发。
“你做什么?!”宋宜笑正郁闷着,忽然察觉到自己鬓边被一个柔软中带着温热的东西碰住,一惊,下意识的偏头让开,不满的捶了他一记。
此时此景,简虚白自然不会计较她这点花拳绣腿,轻笑了一声,朝后仰了仰,不轻不重的咬住她耳垂--宋宜笑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先是面红耳赤,继而尴尬的按住他要滑入自己衣内的手:“你等等!”
“等什么?”简虚白本就血气方刚,对着俏丽明妍的妻子,怎么可能一直坐怀不乱?只不过两人的洞房之夜闹得太不痛快,接下来又因为他的“顾大局”,宋宜笑懒得哄他,这才僵持到现在。
但今儿个一闹,倒是误打误撞的水到渠成了,他哪里还矜持得下去?
一边问,一边就抱起妻子快步朝帐中走去,轻笑出声,“你要乖!”
“不是!”宋宜笑因他骤然起身,下意识的攀住他肩,结果这动作立刻被他低头亲了一口以示赞许--她心里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人被放到睡榻上、看着简虚白已经在飞快的宽衣解带了,不得不歉意的告诉他,“我今儿个…不方便!”
简虚白堪堪将白绫中衣扔到脚踏上,露出瘦削却结实的上身,正将手伸向腰带,闻言动作就是一僵!
定定看了妻子足足半晌,他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不、方、便?”
“…是。”宋宜笑这会已经尴尬的不敢看他了,但也没办法--进门那会她是方便的,可两人成亲也有快一个月了,这癸水之期能不到吗?
室中沉寂了好一会,简虚白才哑着嗓子道:“我出去一下!”
宋宜笑把头埋在被子里胡乱应了声,就听他似拣起衣物边走边穿,迅速拉开门走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她迷迷糊糊中都快睡着了,才再次听到门响。
片刻后,简虚白裹着一身深秋夜露的气息进帐,上榻到她身旁躺下。
宋宜笑嗅到皂角的清香,知道他多半又沐浴了一回,心下羞赧难言,索性装作已经睡熟了,把呼吸放得越发平缓悠长。
谁知简虚白躺了会之后,似乎对方才之事仍旧有些耿耿于怀,蓦然翻了个身,将她整个圈入怀中!
宋宜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抓住他手臂:“你?!”
“睡吧!”简虚白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句,蛮横的揉了她两把,跟抱被子似的揽紧了--也不管这姿势宋宜笑舒服不舒服,就不说话也不动了。
宋宜笑想抱怨,但鼻端萦绕的皂角清香,以及身后传来的浓烈的男子气息,让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几次欲言却又止。
一直到次日一大早,简虚白照例弄醒了她伺候自己更衣梳洗、陪着用过早饭,送他出了府门,回到房里了,宋宜笑才如梦初醒:“我为什么要心虚?!我不就在新婚之夜拒绝了他一回么!之后这么多日子,他自己在那里矜持着,又不是我不尽为人妇之责--这两日不方便也是人之常情好不好?!”
她越想越懊恼--想到今早被摇醒后,居然那因为那份心虚之感对简虚白格外殷勤,宋宜笑就恨不得在柱子上撞两下,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无奈这会简虚白已经享受完她的殷勤伺候上朝去了,她再懊悔,也不可能叫时间倒流,只能再次默默吐出一口血!
…真是还不如不要想通呢!
至少不会这么郁闷!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天宋宜笑已经很闹心了,偏偏她才准备出门去清江郡主府,底下人又报上来一个坏消息:赵妈妈的丈夫、宋宜笑的奶爹尤宏被京兆拿了!
“怎会如此?!”宋宜笑自是惊讶万分,一边宽慰赵妈妈,一边问报信的下人,“可知道京兆为何拿人?”
她知道尤宏少年时候在坊间颇有好勇斗狠的名声,但自从娶了赵妈妈之后就收敛起来了,有了子女之后越发勤勤恳恳。这十几年来都没再出事,怎么就惹上京兆了呢?
“回奶奶的话,据说是尤老爹把女婿付俊昌给打了!”下人知道赵妈妈在宋宜笑跟前的地位,自不敢怠慢,神情凝重的禀告道,“而且下手不轻--付家人在尤老爹才动手时就报了官,京兆府的人赶到之后,正好拿了个现行!”
又说,“这会人已经拘进衙门里去了,尤老爹的儿子媳妇刚刚得知,方托了街坊来咱们府前报信!他们放心不下尤老爹,先去衙门探听消息了!”
“俊昌?!”赵妈妈闻言惊道,“好好的,他打俊昌做什么?!这叫庆春跟孩子往后怎么办?”
她说的庆春就是宋宜笑的奶姐尤庆春,比宋宜笑大两岁,已与付俊昌有一个三岁的孩子--这夫妻两个平常关系不坏,至少赵妈妈从没听女儿说过女婿待她不好。
如今忽然闹了这么一出,饶是赵妈妈素来稳重,也有点慌了手脚,“奶奶,老奴得告个假,回去问问!”
“妈妈你不要急!”宋宜笑忙道,“奶爹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这事儿就算他冲动了,也未必一点不占理!我马上打发人去告知夫君此事,总要弄个水落石出!”
赵妈妈夫妇向来对她忠心耿耿,当年逆转她命运的那场设计,若无这夫妇两个甘冒风险,也未必有她今日。如今奶爹出了事儿,她哪能不管?
碍着身份她不好陪赵妈妈回去,但还是点了巧沁,“你向来做事稳妥又用心,跟着妈妈走一遭,能搭手的地方搭把手!”
又吩咐人去跟简虚白报信、遣人去京兆府打招呼、继而令人去向清江郡主告罪:家里出了事,没处置完之前,自然不好去拜访大姑子了--一连串的忙下来,好不容易缓口气,正焦灼的等待回音,小丫鬟却又进来,说是大管事在外边求见。
“告诉他我正忙着呢!名单的事情回头再说!”宋宜笑正操心着奶爹的事儿呢,闻言自然没好声气。
谁知锦熏出去传话,没多久回来,却脸色古怪道:“奶奶,大管事说他不是来说名单的事儿的,是听说尤老爹乃赵妈妈的丈夫,想跟您禀告些内情!”
“内情?”宋宜笑蹙眉,“这会赵妈妈都不一定出了府门,他消息竟那么灵通?”
她眯起眼,放下茶碗,沉声道,“着他进来!”
片刻后大管事进了门,请过安,劈头就道:“奶奶,这回尤老爹怕是被人算计了!”
宋宜笑目光晦暝的看着他,沉静道:“怎么说?”
大管事洒然一笑,道:“这回尤老爹砍伤女婿,归根到底是因为那付俊昌迷上了外头一个粉头,为此竟把妻子尤庆春打成重伤不说,连两人的独子都挨了一顿拳脚,据说破了相了--尤老爹向来心疼女儿、外孙,见此情形哪能不动怒?”
“这么说,是我奶爹冲动了?”宋宜笑似笑非笑。
“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那付俊昌却为了一个烟花女子,对结发之妻挥拳相向不说,连亲生骨肉也能痛下毒手,足见是个没良心的!”大管事恭敬的笑了笑,道,“这样的人,照小的说,打杀了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尤老爹之举固然是人之常情,到底犯了《大睿律》,说不得要在监里走一遭了!”
宋宜笑对他这番话不置可否,只微扬下颔,示意他继续。
见状,大管事笑容加深,“不过要说这事也奇怪:小的听说,尤老爹起初也没想下杀手的,不过是想教训教训他,给自己女儿、外孙出口气,也叫女婿往后不得再胡闹--结果那付俊昌挨了几下,气忿忿的说了些话,方引起尤老爹震怒,不再留情!”
他拿眼角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宋宜笑的神情,意味深长道,“据说,付俊昌当时说的话,与您幼年时候的某次经历…或者说委屈,大有关系!”
宋宜笑波澜不惊的呷了口茶水,轻轻搁下瓷碗,淡然一笑:“我一介深闺女流,慢说幼时了,这辈子唯一能称得上经历的,无非是离开宋家、到衡山王府寄居--这事儿帝都上下,不说人尽皆知,向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却不知道大管事这煞有介事的样子,到底,是想说什么?”
第95章 京兆尹的权衡
宋宜笑与大管事彼此试探之际,京兆府。
后堂。
令尹班延秀一边走进暖阁,一边接过丫鬟递上的热帕子擦拭着额上的冷汗:“柳振溪好歹是刑部侍郎,又是受了礼部尚书裘漱霞之命来走这一遭的,纵然借口我儿落水,到底不能晾他太久--子崖,你说他所求之事,我到底应是不应?”
“千万不能应!”被他问计的是师爷左离岑,字子崖,这会也是在深秋天里激出一身汗,却没心思去接丫鬟手里的帕子,胡乱拿袖子抹了把脸,挥手令下人都退出去,方沉声道,“东家,如今时间紧,莫怪我危言耸听:您这次要应了他,把那尤宏案转去刑部,您这仕途,差不多也到头了!”
他提醒,“东家当年可是二甲传胪出身,如今官拜从三品,年尚不及不惑--正值壮年大有可为!难道就要因为一个裘漱霞,而断送自己往后的前程?”
“这么严重?”班延秀吃了一惊,把帕子随手扔到丫鬟不及带走的水盆里,深吸了口气,到上首坐下,摆手道,“子崖你仔细说说,这是为什么?”
“东家您是四年前才调回帝都任令尹的,难怪不知道:这尤宏是燕国公之妻宋奶奶的奶爹,他妻子赵氏,至今还在那宋奶奶跟前当差!”左离岑急声道,“而宋奶奶之父,如今的秘书少监宋缘,至今有过三次婚娶,结发之妻自然就是宋奶奶的生母、如今的衡山王妃韦氏!之后续弦,却是柳侍郎的嫡亲妹妹柳氏!”
他压低了嗓子,“那柳氏进门后,视原配嫡女为眼中钉肉中刺,成日欺凌亏待不说,待有身孕之后,更是趁宋奶奶出门为父置办寿辰贺礼之机,指使心腹将其卖与鸨母--若非那鸨母惧怕衡山王妃,买下宋奶奶后悄悄将之送到韦家,宋奶奶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后来呢?”班延秀才擦过的额上又出了层冷汗,心想万幸自己当初上任时聘了这帝都本乡人出身的师爷。不然那会他不在帝都,这种后宅阴私,他还朝后也不可能专门打听,不是左离岑说起,他哪儿知道?
“后来韦家当然要找宋家要个说法!”左离岑叹道,“争执中那柳氏被下了暗手,小产了,自然也没有念及胎儿无辜、放她一马的理由!所以宋柳两家商议之后,将柳氏浸了猪笼,以正家声!”
班延秀恍然:“虽然柳氏不贤,但到底是嫡亲兄妹,倒也难怪柳振溪会投靠裘漱霞了!”
说到这里又皱眉,“即使不知柳振溪与宋奶奶之间的私仇,只凭裘漱霞,我也知道他要把这案子转去刑部,定然是想拖燕国公府下水--问题是这两边都是皇亲国戚,我一介京兆,却是哪边都招惹不起啊!”
简虚白的身份不必多言,朝野都知道他是太后的心肝宝贝,显嘉帝当亲生儿子看的,圣眷隆重到在乌桓做了五年多人质回来,居然还能直接出任兵部油水最大的武选司郎中!
但裘漱霞也不遑多让--不然就冲着他这几个月以来对简虚白恨不得一天上八道折子弹劾的做法,早就被打发到荒僻之地去养老了,怎么可能依旧坐着尚书之位?
“说起来裘漱霞与燕国公还是嫡亲的表舅甥呢!”班延秀头疼道,“裘漱霞乃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儿,也是裘家如今唯一的男嗣,是晋国长公主的正经表哥!你说这人到底怎么想的?朝堂上弹劾了几个月外甥都不消停,瞧着陛下不理会,还不识趣不说,竟私下动作起来了!”
要动作也别拖京兆府下水啊!
简直就是坑人!
“事情的关键就在这儿!”左离岑神情肃然,“东家您想想:不说裘尚书同燕国公之间的关系,他一个做表舅的亲自上阵为难外甥,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那种,何其荒谬?就说当年乌桓俘虏人质、逼我大睿退兵割地这事儿,谁不知道是富阳侯世子打头怂恿的?说起来那会才十一岁的燕国公,其实也是被表哥害了!这两位都是裘尚书的外甥,裘尚书要因此事大义灭亲,论理怎么也该针对富阳侯世子,而不是燕国公啊!”
班延秀沉吟道:“朝中对此也是议论纷纷…很多人猜测,约莫燕国公得罪过裘漱霞?”
“这怎么可能?”左离岑连连摇头,“燕国公五岁承爵,旋即被接入铭仁宫,由太后娘娘亲自抚养。偶尔出宫,也是在宫人的带领下,返回晋国长公主府看望父母兄姐,从没去过裘家走动--裘尚书要跟这个外甥照面,那只能是去铭仁宫给太后请安时恰好碰见!”
先不说这个几率了,就说即使碰到了,以简虚白当时的年纪,裘漱霞能跟他有什么话说?最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敷衍两句罢了!当着太后的面,简虚白能怎么得罪这个舅舅?
何况在太后跟前,这舅甥两个纵然起了冲突,太后还能不调停?
要说五岁之前…那么小的小孩子,再不懂事,做表舅的竟记到现在?这得心胸狭窄到什么地步?还是不是人了啊?
所以裘漱霞是因为私怨,才特别针对简虚白,这个推测根本不能成立!
“那你的意思是?”班延秀弱冠就以二甲传胪的名次入仕,在没祖荫的情况下,短短十几年就做到从三品,虽然有时运的缘故,但学问、能力都是有的。只是大局上的眼力却差了些,是以需要幕僚辅佐。
这会左离岑就点拨道:“东家莫非忘记裘尚书的独子是如何夭折的了吗?”
--裘家目前只有裘漱霞一个男嗣,这是太后虽然把简虚白疼到骨子里,却还是容忍了侄子对外孙的不依不饶的最大缘故。
毕竟太后再宠外孙,也不忍叫自己娘家绝嗣。
不过裘漱霞其实是有过儿子的,但那孩子却在三年前夭折了。原因非常简单,那孩子是庶出,落地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就让生母先抚养着。而生母自以为生子有功,竟藐视主母,惹得裘漱霞勃然大怒,将她远远发卖--结果孩子因为思念生母,不思饮食,日渐憔悴。
这种情况,左右,包括发妻,当然都劝裘漱霞把人买回来,免得孩子出事儿。
但裘漱霞不同意:“岂能为了一介小儿乱了尊卑次序!”
后来孩子渐渐不行了,裘妻担忧之下,伏地跪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夫君膝下仅此一子,其生母纵然无礼,经过这番母子别离,想来也受到了教训。还求夫君为家族计,速迎其母还家!”
结果裘漱霞道:“按照前雍时候诸侯继嗣的规矩,无嫡即无嗣。我无嫡子,其实就是绝后了。所以庶子能不能养大,就看上天的意思吧!至于他的生母,本来就只是微贱的出身,不过生了个儿子,就不把主母放眼里,可见其品行道德的败坏!偏偏她的儿子还这样留恋她,现在她被卖到远方也还罢了,要是被接回来,以后孩子的性情怎么能不受她影响?与其有一个目无尊卑、猖狂傲慢的不孝子,我宁可他没长大就夭折,免得坏了我裘氏门风!”
…他说了这番话之后没多久,孩子果然就夭折了。
算起来裘漱霞如今年将半百,也没有兄弟侄子。就算是因为掌管礼部的缘故,格外重视礼法,可为了强调尊卑上下,竟坐视唯一的亲子忧伤而死--这份铁石心肠,即使朝堂之上,也不乏侧目而视者。
但!
直到今日,裘漱霞都不觉后悔,反而引以为豪,认为自己这么做,是不因私情而废弃纲常礼法,是匡扶正统的举动!
简直就是站在道德颠峰俯瞰芸芸众生!
“无嫡即无嗣…”班延秀终究不是蠢人,师爷略作提醒,他已醒悟过来,不禁起身,背起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恍然道,“你是说,裘漱霞此番舞剑,其意不在燕国公,而在太子?!”
--前雍时候的藩国,只有嫡子才能继嗣。若无嫡子,哪怕庶出的子孙成千上万,也算作无嗣,其结果当然就是国除。
“裘尚书以前雍时的藩国立嗣自比,宁可断子绝孙也不更改己意,足见他维护礼法的决心!”左离岑叹道,“当然皇家与臣民不同,不可能因为无嫡子就不立储。问题是,本朝东宫已立,却非嫡子!且陛下有嫡子!而裘尚书,摆明了是坚持‘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的。”
也就是说,在裘尚书眼里,元后所出的赵王,才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人选!
“我只道这些日子以来,代国长公主殿下四处为魏王殿下奔走,将在朝野都掀起轩然大波。”班延秀不禁唏嘘,“却不想裘漱霞从年初就对与太子殿下亲善的燕国公下手了--这朝堂,不日就要乱了啊!”
左离岑沉声道:“所以我劝东家您不能把案子转给柳侍郎!代国长公主也好、裘尚书也罢,都是陛下所优容的亲眷,他们逾越些,陛下未必会计较。但东家与陛下之间可只有君臣之份!怎可贸然趟进这样的混水里去?”
“这样会不会得罪裘漱霞?”班延秀有点担心,“那位连燕国公都敢揪着不放,若是针对我…”
“东家!”左离岑正色道,“此案先报京兆府,您是照着章程接手、拿人、取证的,整个过程都有据可循。慢说礼部尚书逾越职权来过问了,就是金銮殿上陛下问起来,您说您又做错了什么?”
重点是,“如今虽然有二王争储的征兆,但东宫并非空悬。不说往后谁会坐上大位,至少目前,将太子放在二王之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古以来的规矩,太子就是诸皇子中最尊贵的!
魏王跟赵王不服气?谁叫他们现在只是藩王!
有本事,正位东宫啊!
到时候别说班延秀这个京兆,满朝文武都会改变对他们的态度!
“如今陛下虽然容忍魏王与赵王两位殿下的跃跃欲试,却从未表示出易储之意!朝中诸臣,也鲜有立场鲜明者,东家您怎可现在就表这个态?”左离岑苦口婆心,“万一触怒陛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当初显嘉帝自以为活不长,为了帮助太子立威,在涉及东宫的事情上,可是处处不忘记雷霆手段的!
班延秀回想起来从前那些倒霉的同僚,不禁一个激灵--要真步上那些人的后尘,再没有晋升的机会算什么?那可是有性命之忧了啊!
“何况太子素来贤德,又是陛下亲自养大,父子情深!虽非嫡子,却未必会失位。一旦他日依旧是太子继承大统,东家何以自处?”
“但若赵王登基,难道还能公然责怪东家忠于职守?到时候,最多也就是致仕!”
“孰轻孰重,东家,三思啊!”
班延秀不用三思,斩钉截铁道:“我这就去回绝了柳振溪!”
“等等!”左离岑忙喊住他,“您是借口小公子贪玩掉进池塘里,才把柳侍郎晾在花厅回后堂的--这会是看完小公子重新去见客,哪能不换身衣裳?”
“子崖说的是!”班延秀尴尬的抖了抖袖子,“你与我一道去吧,万一姓柳的纠缠不休,也好帮忙敲一敲边鼓!”
第96章 被俘真相(上)
班延秀打着官腔送客时,简虚白正边扯松盘领边走进内室:“不过一个奶爹犯了事,你自己去书房拿张帖子,着人送去京兆府,班延秀自然心领神会,何必非要喊我回来?”
斜坐软榻上的宋宜笑正低头看一本闲书,闻言放下书卷,正要说话,抬眼一看,见他头戴梁冠,官袍玉带,分明不及更衣就赶了过来--尤其这会都是深秋了,这人的衣襟上却有分明的汗痕,说不是走得急谁信?
“既然要口是心非,好歹收拾下再来啊!”她心中哭笑不得,却知道若戳穿了,简虚白必要恼羞成怒,想了想道:“我没有跟官府打过交道,想着等你回来比较稳妥?”
“这倒也是。”简虚白欣然接受了妻子委婉的赞美,与她隔着小几坐下了,方问,“路上下人也没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案子本身倒是简单:我奶爹的女婿外头有了人,欺凌发妻幼子,奶爹为女儿出头,下手狠了点,被付家告了。”宋宜笑翻起几上的茶具,给他斟了盏茶水,漫不经心道,“不过我才答应让赵妈妈带巧沁回去看看,大管事就过来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比尤家托来报信的人还要清楚不说,特别提到了我当年被继母柳氏卖与鸨母的事儿,却是稀奇!”
简虚白接了茶水正要喝,闻言又放下,皱眉道:“他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宋宜笑拢了把鬓发,轻笑着道,“无非是话里话外暗示这案子不简单,他却因缘巧合知道内情,也有法子帮忙。不过呢,之前他给我的那张名单,却要我费费心,好快点允诺了!”
“既然如此,那么那份名单也不用等人查清楚了。”简虚白呷了口茶水,平静道,“随便谁来说情,都等过了年再议吧!”
宋宜笑会心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本来简虚白就很厌烦大管事他们,如今还想趁火打劫,简虚白会如他们愿才怪!
不过她还是提醒了句,“大管事瞧着也不像蠢人,怎么还要来说这样的话?”
“这有什么奇怪的?”简虚白语气冷淡道,“长兴下降之期近在眉睫,赶着她跟三哥大婚之前把人手预备好,到时候对外可以说是因为三哥也成婚了,所以把祖父留下来的人手分了分,旁人也没什么好说嘴的;若等他们成婚之后再拨人过去,外头怎么能不觉得,是三哥仗着尚主之势欺负我?”
这眼节骨上,宋宜笑却扣着名单不给,大管事可不就急了?
简虚白卷了卷袖子,眯眼道,“我还没想就此事找三哥的麻烦,不想他那边倒先动手了!”
说到这儿看了眼妻子,若有所思道,“当年那事,岳母可留下把柄?三哥虽然跟我关系不好,但说实话,他做事向来严密,要没拿到什么证据,就算怀疑,也不会贸然出手的。”
“…应该没有。”宋宜笑知道他到现在依然认为当年柳氏卖女之事,幕后主使是韦梦盈或者韦家,不过她也不想说出真相,沉吟了会之后摇了摇头,“整个经过都是口说无凭,赵妈妈夫妇向来忠心,那鸨母固然是外人,但事后收了重礼,又得了美名,想来也不可能轻易反口?”
“向来忠心,可不代表永远忠心!”简虚白把茶碗放到几上,“那付俊昌跟他祖上可没给你做过奴仆,这人同你唯一的牵连,就是他娶了你那奶姐--你说他是打哪知道你的事的?”
宋宜笑在心里苦笑了下,简虚白说的这种情况,在大管事开口之后,她就想到了。
只是她实在不忍苛责赵妈妈夫妇,这会就委婉道:“兴许是幕后之人故意让他胡说,好试探我的呢?不过我可以确认这事没有任何物证,只凭付俊昌一个见都没见过我的人空口无凭,难道还想为柳氏翻案吗?”
又说,“柳氏卖掉我的事儿虽然是假的,但她过门之后那近一年里,对我的苛刻可是真的!我被那鸨母带走后,柳氏的心腹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我找不回去,也是真的。柳氏但凡对我存些善心,当年也未必会栽,完全可以推了那吴妈妈出来做替罪羊!”
她这是实话--毕竟这起栽赃的破绽,简虚白十一岁时就随口道来过,之所以能让柳振溪这个当时的刑部尚书都没法辩解,主要就是因为韦家追查出了柳氏过门之后,对宋宜笑非打即骂,动辄克扣,可谓是想方设法的亏待。
这样的继母,谁会相信她贤惠?
柳家又凭什么说她贤惠?!
而吴妈妈隔了几个时辰才回宋府报信之举,更是坐实了柳氏的恶名--虽然说庞老夫人闻讯之后也没有找回孙女的意思,还默认了柳氏对外宣布宋宜笑的死讯,可她是亲祖母,当时又不当家了,只一句“被继媳蒙蔽”,就能把大部分责任推卸到柳氏身上。
所以柳氏才会百口莫辩,不死也不成。
简虚白沉吟了会,道:“这样的话,那么哪怕三哥那儿有什么证据,倒也无妨了。”
--既然柳氏本来就是个苛刻的继母,那就算真相大白,韦梦盈母女也不算完全不占理:整个宋家就没有一个把宋宜笑当骨肉看的亲人,还不许人家亲娘设法给女儿弄条生路?
不过真掐到那一步的话,宋宜笑的名声也差不多了。
简虚白可不希望结发之妻落到那么狼狈的地步,那样丢的也是他的脸好不好?
所以又道,“三哥大概认为他尚的是公主,碍着皇舅与皇舅母,咱们总不好拿长兴的名节做文章。但这天下找麻烦的法子多了去了,礼尚往来,咱们总也该回敬他一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