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转向太妃--只是哭诉的话还没说出口,大少奶奶孔氏忽然道:“啊哟!这时辰,袁家兄妹该进府了吧?”
“没错!”韦梦盈满意的看了她一眼,掠掠鬓发,笑对太妃道,“贵客进门,那可不能叫笑笑再在这儿打扰了…媳妇使人送她下去?”
太妃的目光在她跟金氏身上转了转,淡淡道:“那就收拾了含霞小筑叫她住过去吧!”
韦梦盈脸上的笑容立刻凝滞!
金氏眼中闪过快意,立刻道:“含霞小筑坐落花林之内,还对着湖,这么好的地方给宋大小姐住,足见祖母心善,怜惜这没人要的孩子呢!继母妃您说是不是?”
“那地方清净,我想这孩子前番的那些遭遇,如今想也不喜欢嘈杂?”太妃没接金氏的话,搂着最喜爱的嫡幼孙陆冠伦,不紧不慢的道,“你觉得呢?”
感受到婆婆平缓语气下的不容置疑--知道这是不满自己现场给金氏塞人的报复,韦梦盈心念几转,到底不敢跟太妃撕破脸,垂头道:“母妃这么疼笑笑,媳妇还能说什么呢?”
“我就知道寄人篱下没好日子过!!!”宋宜笑心都凉了,“只是地方偏僻到也罢了,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那地方还死过人什么的…”
第7章 高门深深
含霞小筑死没死过人,宋宜笑这才进王府,也不敢打听。
但被韦梦盈的陪嫁薄妈妈领到地方后,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心里倒是好过了不少:“好像还不错?”
小筑建在一片垂丝海棠花林里,这季节花期已经快过了,只有零星的几朵残存于枝头,但也不难想象盛开时的繁华景象--宋宜笑满意的是小筑本身精致又宽敞,里面的陈设虽然不是簇新,但也齐全。
所以薄妈妈叹着气说:“本来王妃打算让您住溪萝馆的,那地方就在四郡主隔壁,往后出入也好做个伴!偏太妃横插一杠子,如今竟让您住到这么偏僻的角落来!”
宋宜笑一脸的乖巧:“只要能跟娘在一起,住柴房也是好的!”
“小姐到底是王妃亲生的,就是孝顺懂事!”薄妈妈赞许道,“您放心,这只是暂时的,回头等王爷兴致好时,王妃少不得让您再搬回溪萝馆去!”
“按娘跟外祖母的打算,自然是巴不得我贴着郡主住,好借光谋取嫁入高门的机会!”宋宜笑心里嗤笑了一声,“只是我前世已经受够了操纵于人手的日子,就算是亲娘,也休想叫我拿这辈子给她铺路!”
所以摆出体贴的模样,糯糯道:“多谢妈妈,只是我住这里既然是太妃亲自发的话,为免娘为难,还是算了吧!娘接我来,已经叫王府里不大高兴了,再要换地方,岂不是让娘加倍为难?”
薄妈妈听了她这话,倒有些怜惜:“究竟在继母手里过了一年,这位大小姐比王妃在宋家时竟懂事了许多!”
她是看着宋宜笑落地又长到现在的老人,对这位小主子本就怀着善意。如今宋宜笑的表现又讨人喜欢,薄妈妈心下就决定回去之后,在韦梦盈跟前替她多说几句好话。
这么想着,见下人们已经开始打扫,宋宜笑又喊了丫鬟芝琴要去屋前屋后转转,薄妈妈就给赵妈妈使个眼色:“咱们老姐妹好些日子没见,唠嗑会?”
…薄妈妈走时,含霞小筑已经打扫出一部分。
宋宜笑带着芝琴在楼上的卧房里打量着,听到楼梯响,等了会,就见赵妈妈走上来,对芝琴比了个手势,让她出去盯着别让人偷听。
这才悄悄禀告:“薄妈妈说,王府如今最大的主子,当然是太妃。不过太妃久已不问事,王爷呢向来不问内宅之事,所以名义上当家的就是王妃--只是王妃到底过门日子还浅,又被上上下下看着,做事也不是很方便。”
最后一句虽然是实话,但薄妈妈这么说的目的,主要还是暗示宋宜笑,以后不要经常跟韦梦盈提要求,免得韦梦盈难做。
现在薄妈妈不在跟前,宋宜笑虽然听了出来,但也不需要理会,只问:“除了太妃,王爷还有娘之外,王府其他主子呢?”
这才是重头戏呢,太妃也好王爷也罢,高贵是高贵,但以宋宜笑的身份哪能经常接触到?真正影响她过日子的,大抵还是这些同辈人。
“王爷膝下统共四子二女:大公子陆子沐是庶出,生母已经去了。他们夫妇膝下本该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但大少奶奶嫡出的那个孙公子一年前夭折在襁褓里,据说与二少奶奶有些关系。所以大少奶奶此后处处跟二少奶奶作对--”
赵妈妈叹道,“二少奶奶的娘家是吏部尚书,这位就是个踩低拜高的性子,自恃娘家父亲位高权重,嫁的二公子陆冠群又是崔王妃嫡出子,不但藐视大少奶奶这长嫂,连王妃也不放在眼里!哪怕王妃进门以来频繁敲打,竟是屡教不改!二公子呢前年中了举人,如今正全力以赴的苦读,以求金榜题名,根本顾不上管束妻子!”
“三公子陆冠伦跟四郡主陆蔻儿也都是崔王妃所出,前者还是太妃最喜欢的孙辈,不过性情很好,还在太妃跟前替您说过情,对王妃也恭敬,全然不像四郡主那么无礼!”
赵妈妈对于陆蔻儿方才把宋宜笑跟勾栏扯到一起显然耿耿于怀,这才特意加了一句。
“再下面,五公子陆子渺、六小姐陆钗儿都是庶出,这两位年岁跟小姐您仿佛。薄妈妈说,小姐您不用太把他们放在心上,横竖他们的生母如今都在王妃手底下呢,掀不起什么大浪!”
宋宜笑听得直叹气:“长子非嫡;次媳不贤;太妃呢偏爱嫡幼孙--将来衡山王府要立世子,单这三位就有得掐!尤其娘还在韶华,往后生下继室嫡子,真不知道这府里会是怎么个热闹法?”
“小姐别担心!”赵妈妈柔声道,“王妃既然接了您进府,哪能没把握护住您?何况立世子这样的事,跟咱们八竿子都扯不上关系,再热闹,咱们也就是个看热闹的!”
“说是这么说,但世事难料。”宋宜笑沉重道,“远的且不提,就说刚才娘当着太妃的面给二少奶奶院子里塞了个丫鬟--虽然说这是二少奶奶得寸进尺自找的,但瞧她那样子也不像是会反思己过的,一准会迁怒我!咱们接下来,还是谨慎为上!”
赵妈妈闻言也觉得心有余悸:“那二少奶奶确实无事生非得紧!但太妃把咱们安置得偏僻,想来她一个王府嫡媳,总不可能特意跑远路过来为难小姐,日子久了也许就忘记了?”
“真这么简单倒是好了!”宋宜笑抿了抿嘴没说话,心里却想,“前世我孤立无援,不得不在继母手里低头过日子时,那叫一个忍辱负重望风而走,可也没见柳氏他们忘记找我麻烦!这二少奶奶论出身论骄矜,都比柳氏那一家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可能认为我被打发到这偏僻地方住,就能出了她被当众塞人的气?”
她打赌二少奶奶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第8章 想想亲娘还是不错的
虽然宋宜笑对于二少奶奶抱着极大的防备,但接下来几天却都是风平浪静。
当然这不代表二少奶奶不计较了,因为宋宜笑去给韦梦盈请安时得知:“袁侯爷想让妹妹袁大小姐在王府小住些日子,这两天王妃奉了太妃之命,正跟两位少奶奶商议怎么安置袁小姐,所以怕是没空见宋小姐您呢!”
宋宜笑进王府那天也听大少奶奶提到袁家兄妹登门拜访的事,不过到这会才知道这两位的来头:太妃的嫡亲外孙跟外孙女,虽然年纪都不大,却已父母双亡。
做哥哥的袁雪沛前两年就袭了爵,算算日子如今才出孝,家里又不是没有能够教导女孩儿的长辈在,就忙不迭的把妹妹袁雪萼送来王府小住,实在有点奇怪。
韦梦盈的大丫鬟铃铛抱着讨好主子亲生女儿的想法,向宋宜笑透露内情:“袁家老夫人是袁侯爷的继祖母,一直指望袁侯爷兄妹死了,偌大侯府尽归自己的亲生骨肉--袁侯爷不日将随军出征,怕妹妹独自在侯府有个闪失,这才一出孝就来王府拜见太妃,求太妃容袁大小姐在王府暂住,待他凯旋归来再接人回去!”
宋宜笑听着不免同病相怜:“在继室手底下过日子果然艰难,我只道我当初过得苦,没想到连侯爷都忌惮至此,不得不让亲妹妹寄居外家以策安全!”
这么想着倒觉得亲娘究竟是亲娘,哪怕危难时见死不救,总不会故意害了亲生骨肉。
知道韦梦盈如今有正事,宋宜笑也就不打扰了。
她回含霞小筑后住了几天,韦梦盈才腾出空,派铃铛召了她去说话:“太妃故意把笑笑你安置在那么偏僻的角落里,大厨房送饭都不方便,只能让你自己开伙,这分明就是想把你跟王府其他人隔离开来,好让你自生自灭!”
所以,“你还是进女学去吧,虽然说进去之后难免被排挤,可总比孤零零的住在含霞小筑什么都学不到的好。何况你没姐妹,往后出了阁若连个手帕交都没有,难免被夫家小看!”
她说的是正理,宋宜笑自然恭敬领受。
母女两个说定了进女学的事,韦梦盈又决定:“赶明儿娘带你出府去置办些行头,免得你在同窗面前落了面子。”
由于宋宜笑年纪还小,脂粉暂时用不上,首饰也不需要太多,所以这会的行头,重点还是衣裙。
韦梦盈提前约了相熟的绸庄,抵达时,接了消息的掌柜已亲自候着,看到车停,忙迎上来请安。
韦梦盈隔着帘子免了礼,带着宋宜笑下了车,那掌柜眼风一扫,就恭维宋宜笑长得玉雪可爱:“这眉眼像极了王妃娘娘您,往后美貌自不必说,福泽定然也是随了娘娘的!”
“借你吉言了!”韦梦盈指望女儿将来高嫁,这话当然听着入耳,但场面上还是道,“我只盼这孩子往后平安顺遂,其他却看她自己造化了。”
“王妃过谦了!”说话的功夫掌柜已经把母女两个迎入后堂奉茶,待韦梦盈放下茶碗,就把话题转回正事,“前日里新进的一批织云绸,东家特意进献给晋国长公主殿下了些,殿下也说是极好的。如今帝都贵女们正时兴这个--王妃要给宋小姐瞧瞧么?”
韦梦盈爽快点头:“正是冲着这批织云绸来的,毕竟晋国长公主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连殿下都夸好,那肯定错不了!”
“这家绸庄莫非跟晋国长公主有些关系?不然怎能让长公主殿下亲自开口夸他们东西好?”宋宜笑听了这话不免暗自揣测--不过这事与她无关,所以想一想也就抛开了,转而欣赏起送进来的织云绸:“绛底四合如意瑞云纹的这种,娘穿着好看!”
左右都赞她孝顺,又说韦梦盈疼女儿,合该有这样的天伦之乐--韦梦盈被捧得心花怒放,不住的扯了料子朝女儿身上比划:“娘那里衣裙多得是,还是给你挑选是正经,这些娇嫩的颜色最适合你这年纪的女孩儿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都要了!”
见她出手大方,掌柜心头窃喜,奉承话更是滔滔不绝,直把母女两个夸了又夸,以至于一个时辰后韦梦盈才意犹未尽的表示不用继续送料子进来看了:“如今是春末夏初,春裳没必要做了,先做夏裳跟秋衣,冬装押一押,不定到时候又出新的样子或料子--有现在这些已经足够。”
掌柜搁下记录的紫毫,笑着道:“小的给您念一遍,看看这单子对不对?”
韦梦盈才点了头,绸庄的伙计忽然进来禀告:“韦家大奶奶恰好也来选衣料,闻说王妃娘娘在这儿,想给娘娘请安,不知娘娘召是不召?”
“大嫂?”韦梦盈忙道,“快请!”
片刻后穆氏进来,见礼毕,寒暄了几句,暗对韦梦盈使个眼色,韦梦盈立刻哄宋宜笑:“笑笑看了这么半晌衣料,累不累?让芝琴陪你去庭院里转转好不好?渴了饿了只管跟绸庄的下人说。”
宋宜笑哭笑不得的被打发出门,心下叹息:“我还以为娘今儿真是特意带我出门置办东西呢,原来也是为了跟大舅母私下说话?”不然怎么会一见面就让自己出来?分明就是早就约好的。
她倒想偷听,但韦梦盈之所以只让芝琴陪女儿,是因为她自己的人手把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个密不透风--歪主意打不成,又被把门的铃铛频频使眼色,宋宜笑识趣的领了芝琴走远点。
主仆两个从前都没什么出门的机会,这绸庄后堂又为了招待权贵,布置得跟富贵人家后花园一样,草木扶疏,山石嶙峋,很有些景致可看。两人打打闹闹的七走八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僻静处。
“呀!下雨了呢!”才折了枝石榴花,宋宜笑忽然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脸上,仰头一看,出门时还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沉下来,几滴雨点后,淅淅沥沥的雨丝很快就布满天地之间。
她忙把石榴花朝袖子里一塞,游目四顾,寻找避雨的地方。
“那儿好像是个山洞?”芝琴眼尖,指着不远处被花树挡了大半的一个入口。
两人跑过去一看,还真是个假山山洞,虽然里头黑黝黝的,但这会雨越下越大,只能先躲进去了。
只是--
宋宜笑才当先入内,就被黑暗中伸出的手臂狠推了一把,毫无防备的她连叫都来不及叫出声,就被推得踉跄后退,一头撞在芝琴身上,主仆两个顿时都摔成了滚地葫芦!
第9章 驸马怎会不疼您?
“滚!”黑暗的山洞内传出一个少年没好气的呵斥,“说了不吃就不吃,谁准你们接二连三过来打扰?!”
宋宜笑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误会了,她以手撑地,想爬起来后解释几句,谁知才一动,就感到足踝处传来钻心的痛,脸色顿时一白!
“小姐,您怎么了?”万幸芝琴没事,她利落起身后,立刻发现了宋宜笑的不适,慌忙上来搀扶,“您的脚?”
宋宜笑还不及回答,山洞里的人听得不对,已走了出来--这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穿大红竹纹圆领缎衫,束玉带,外罩了件绉纱石青广袖氅衣,唇红齿白容颜清俊,飞扬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目,这会正用审视与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们:“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姓宋,寄居衡山王府,头次跟我娘来这儿,不熟路径误走到附近,看到下雨了,想进山洞避一避雨。”宋宜笑靠在芝琴肩上,只觉得足踝痛得厉害,但这少年眉宇之间虽然稚嫩,却难掩矜贵之气,显然来历不俗。
她如今寄人篱下,纵然韦梦盈贵为王妃,却要考虑衡山王的心情,也不好常给她出头,所以能不惹事当然是不惹事。
这会忍着恼怒,绝口不提自己受到的伤害,好声好气的解释,“不知道您在山洞里,绝非有意冒犯!”
那少年阴沉着脸,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哼道:“笨得要死,进来之前不会问声?”
我又不是火眼金睛,黑乎乎的怎么知道你在里面?宋宜笑心头愤然,用力咬了下唇才忍住跟他理论的冲动。
“懒得跟你们计较。”那少年见她垂眸不语,心下不快,但看着她们肩头渐渐被雨打湿,到底道了句,“进来吧!”
他说了这句话就待转身,眼角却瞥见宋宜步履艰难的模样,绝非他刚才听到的轻快足音,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是自己方才那一推把人伤着了,脸色就有些微妙。
宋宜笑没注意到这微妙,她知道那少年这会心情正不好,所以被芝琴扶进山洞后,虽然感到足踝已经明显肿了起来,却强忍着不作声。
她沉默,芝琴也不敢说话,那少年拢袖站在洞口望着漫天雨丝,神情复杂而寥落,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只闻雨声潺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始终没人找过来,但雨却小了下去,竟是渐渐停了。
宋宜笑正要让芝琴去喊个健妇来接自己,那少年忽然转过头,语气不太好的道:“我住处就在附近,你过去上点药。”
不等宋宜笑回答,他继续道,“然后找人送你回去。”
宋宜笑受伤全拜他所赐,这会能体面点,她当然也不想狼狈,闻言就默认了这人的安排。
只是芝琴扶着她出山洞后,那少年走了几步,回头看到她们举步艰难的模样,皱起眉,忽然走了过来,招呼也不打一个,径自把宋宜笑打横抱了起来!
芝琴愕然!
宋宜笑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虽然她才八岁,可两人非亲非故的,到底男女有别,哪好让他抱?
“小女孩儿哪来那么多龌龊的想法?”谁知被抱的她才质问了这么一句,抱人的倒是理直气壮的反诘,“那么远的路,我等你们两个一点点挪挪到什么时候!”
…等等,你刚刚不是说就在附近吗?!
宋宜笑被迫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紫述香,挣扎不是不挣扎又不是,尴尬得满脸通红,急中生智道:“那什么,你可以先回去,然后打发人来接我?”
那少年一脸的不耐烦:“就这么几步路,哪来那么多话!”
…所以,你说的地方到底是远还是近啊?!
宋宜笑暗吐一口血,虚弱道:“其实你也可以说个方向,你先走一步,我跟我丫鬟随后到?”
这次那少年索性装没听见了--无可奈何的宋宜笑默默祈祷不要有人看到这一幕。
但半晌后,看着庭院内外投来的诧异目光,她无比懊悔没有提前装晕。
“呀!公爷,这是谁?”迎上来的下人中,一个翠绿衫子的少女目光在宋宜笑身上打了个转,惊讶的问。
“躲雨时不小心被我推了把,扭到了脚。”那少年哼道,“翠缥你去拿伤药来,给她收拾下,然后着人送她回去。”
翠缥这才松了口气,嫣然道:“奴婢遵命!”
一使眼色,就有一个健妇上来,从那少年手里接了宋宜笑,朝厢房走去--只是翠缥却没有立刻跟上,而是追在那少年身后苦口婆心的劝:“公爷从今儿早上起来就没吃东西,这怎么成?厨房里才熬了糯米粥,您千万进一点!不然回头驸马找了过来,看到必然要心疼的!”
那少年冷笑了一声,凤目中流转出一抹讥讽之色,不屑道:“爹爹眼里从来只有三哥那个长子,什么时候管过我死活?!不过是大半天没吃东西,他能心疼?”
翠缥赔笑:“您这话说的,驸马要是不疼您,当初老太爷要把燕国公的爵位越过他传给您时,驸马能答应?”
“那我在这里都大半天了,为什么爹爹还没找过来?”那少年站住脚,看着她平静的问,“恐怕他到现在都没发现,我已经不在晋国长公主府里了吧?”
听到这里,健妇已将宋宜笑抱进厢房内,关起门窗预备敷药,接下来的话就听不到了。
但宋宜笑已明了那少年的身份,不禁暗吃一惊:“这是晋国长公主之子?因为跟他爹驸马闹别扭躲到绸庄来了?”
第10章 他该不会想灭口吧?!
晋国长公主跟代国长公主都是显嘉帝的同胞姐妹,不过前者不像后者那么热衷于政事,只对享乐感兴趣,所以也理所当然的更受太后与显嘉帝的宠信--哪怕她嫁了三次,且面首无数,风流韵事一度让整个帝都的街头巷尾都津津乐道,太后与显嘉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那叫翠缥的丫鬟说他已经袭了燕国公之爵,看来他就是晋国长公主的幼子简虚白了?”宋宜笑坐在榻沿,垂足让那健妇帮着上药,心里暗暗想着,“他爹简离旷是长公主第三任驸马,据说比长公主小了七八岁--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所以跟长公主感情不是很和睦,但也生了两个儿子,简虚白是小的那个,却最得宠,自幼养在皇太后跟前,传闻在宫闱里地位可比皇子!”
在宋宜笑前世偶然听到的只字片语里,燕国公简虚白似乎生来就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作为长公主的幼子,他五岁时祖父简平愉有意致仕,不知怎的,致仕的同时又上表请求将爵位传给幼孙。
本来这个要求即使被准许,按律简虚白也只能成为燕伯,而不是燕国公。
但谁让皇太后最喜欢这个外孙?
所以一道懿旨破了例,让他仍旧做了公爵不说,还接入宫闱承欢太后膝下--以臣子的身份受皇太后抚养,这是所有皇子都没有的待遇!
“据说他不但在太后跟前得宠,连太子都对这个表弟十分宠溺--长得俊俏、贵为公爵,还有天家厚眷在身,也难怪前世那会,柳氏的侄女们私下幻想如意郎君,这人总是排在第一!”宋宜笑想到这里不禁讥讽一笑,“只不过这辈子她们是想都不要想了!”
毕竟养出个敢把原配嫡女朝勾栏里卖的女儿,柳家如今可谓是声名扫地,族中子弟的亲事难度比韦家那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哪里还敢妄想简虚白这种天之骄子?
想想前世时柳家人的那些嘴脸,再想想他们现在的灰头土脸,宋宜笑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这时候那健妇已经给她擦好了伤药,又用干净的帕子包好了,起身道:“小姐,您这伤不算很严重,约莫三两天就能好。”
宋宜笑忙收回思绪,感激的道谢。
健妇笑着谦逊了几句,见她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体贴的开了半扇窗透气。
宋宜笑吹了会风,便提出告辞。但那健妇却建议她在这里歇一会再走:“这药敷了之后静坐上一两个时辰效果最好,您要没急事,最好不要动。”
宋宜笑当然没什么急事,就怕韦梦盈那边说完了话找不到她担心,当下跟芝琴商议了下,决定让芝琴先回去打个招呼,再来陪她。
健妇出去喊人送了茶点进来,告个罪也就走了--毕竟她家主子身份放那里,宋宜笑一个小女孩儿,还真不需要很殷勤。
对于这种冷落宋宜笑也无所谓,待会芝琴就会回来陪她说话了,到时候要有外人在反而不方便呢。
她挑挑拣拣着点心等芝琴,忽听外面回廊上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嗓音,似乎有点年纪了,满蕴慈爱:“阿虚,这翡翠卷是市上你最喜欢的那家铺子买的,如今还热着,你好歹吃一点?”
“难道是简离旷?简虚白方才还跟丫鬟委屈呢,这会他爹可算来了。”宋宜笑没想到那健妇的体贴还让自己听了回壁脚,心下好笑之余,悄悄拖了两个隐囊到身边,慢慢靠上去,闭眼假寐,免得被发现偷听下不了台。
谁想才合眼,就听简虚白怏怏道:“三叔您怎么来了?这会您应该还在当值吧?”
“今儿是你生辰,我跟上司告了假。”那三叔温和道,“你娘也在长公主府里设好了宴,你吃点翡翠卷垫垫,跟三叔回去,好不好?”
简虚白似乎静默了一下,才有些哽咽的问:“爹呢?三哥呢?为什么是三叔来找我回去,却不是他们?”
“他们当然也找了,只是没找到。”那三叔暗叹一声,柔声道,“三叔也是受他们之托,恰好来绸庄找你,这才…”
“是吗?”简虚白的声音忽然有点冷,“三叔您可别骗我--回头我会去问爹和三哥的,您知道,三哥要是没托您来这儿找我的话,他才不介意叫我知道真相!”
那三叔顿时语塞,半晌才道:“总之长公主府那边已经在摆宴了,你是咱们简家的心尖尖,你的生辰怎么会没人在意?好孩子,跟三叔回去罢,今儿帝都上下多少人等着给你祝声寿呢?”
简虚白幽幽道:“但爹根本不在乎--年初的时候三哥生辰,爹那么重视,还亲自给三哥参详那天的穿戴!为什么轮到我,爹别说上心,连我主动问起,爹都不当回事?三叔,我跟三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我也不是说爹他不能偏心、要偏心也只能偏心我,我就是不明白,从小到大,我到底哪儿做的不对,爹要这样视我为无物?明明我很用心做个好儿子了!”
他语气沉重的问,“是不是因为我越过三哥承了爵?可那时候我才五岁,连什么是爵位都不懂,若非长辈们一致的意思,这燕国公哪里轮得到我做?又不是我非要跟三哥抢的!”
“…这都什么事?!”屋子里的宋宜笑嘴角扯了又扯,感到了来自门外的深深恶意,“我以为是简离旷来哄儿子了呢,父慈子孝或父慈子顽的甜言蜜语,听听也没什么。谁想来的却是叔父,这会说着说着连爵位阴私都要讲出来了!”
她可不敢再听下去,故意推了把案上银瓶,让它撞上不远处的青瓷荷叶皿,清脆的相击声果然让窗外一静。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
宋宜笑吐了口气,重新倒回隐囊上。
过了会,她又听到脚步声,只一个人,道是芝琴回来了,忙又爬起来--不料门被打开,负手而立的赫然是独自返回的简虚白!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宋宜笑不由变了脸色:他应该不会为了那么几句话,赶来灭口吧?!
第11章 真凶肯定不是你继母!
简虚白在门口站了站,才跨过门槛,顺手又把门掩上--这动作让宋宜笑眼底的警惕与防备更深了一层。
只是他慢慢走到宋宜笑跟前,却没有下毒手的意思,而是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有事儿?”宋宜笑狐疑的看着他。
“…算是吧?”简虚白语气里满是不确定,沉吟良久,皎洁的面容都染上一抹淡淡的绯红了,才小声说起来意,“我听叔父说你们女孩儿都会撒娇,不知道你在家里跟令尊撒娇…都有些什么法子?”
这番话说完,他已经满面通红,望天望地的就是不敢看宋宜笑--跟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女孩儿请教也还罢了,还是请教如何跟亲爹撒娇,就算他讨爹欢心心切到了急病乱投医的地步,这会也不禁感到好不狼狈!
其实宋宜笑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愣了半晌,才神色复杂的道:“应该跟向母亲、祖母外祖母什么的撒娇差不多?都是长辈么。”
“…可我哄皇外祖母还有我娘高兴的手段,用在我爹身上都不起作用!”反正不要脸了!简虚白横下心来,毫不掩饰自己的苦恼,“我爹最喜欢我三哥,其次是我姐姐,最后才是我--叔父说这是因为爹爹他重视长幼排序,然后姐姐是女孩儿会撒娇的缘故!”
他充满期待的看着宋宜笑,“看你这年纪,应该是最得宠的时候吧?你在家里都怎么对付你爹的?”
宋宜笑咬着嘴唇,不知道是该泪流满面还是该吐血三升:“那个…这事儿我怕是帮不了您--在讨爹欢心上,我失败得很,不然也不会被我爹拒之门外,不得不跟着我娘到衡山王府寄人篱下了!”
“…拒之门外?!”简虚白愕然望着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这么点大就让你爹不要你了?”
虽然说宋宜笑卖掉自己的做法引起的后果确实挺不厚道的,但这事她绝不会承认,所以闻言立刻热泪盈眶:“我才八岁,您觉得我再丧心病狂,能做什么?”
简虚白开始沉思。
宋宜笑:“…”
为了防止这家伙歪打正着,她有气无力的提醒,“宋柳氏的事情,之前据说闹得满城风雨,您难道一点都没听说?”
“我昨儿才出宫,皇外祖母治宫严谨,宫人都不敢乱嚼舌头。”简虚白皱眉,“什么宋柳氏?”
估计他是专门回家想让他爹给他办生辰的--结果兴冲冲出宫迎来当头一棒,郁闷之下跑绸庄里来等他爹哄,悲催的是他爹他哥都没来,要没叔父来圆场,怕是直接下不了台了…
这念头在宋宜笑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把前事挑着讲了一遍:“…然后我被我娘接到衡山王府。”
“你那继母被人坑了吧?”简虚白听完,却不像其他人那样立刻痛骂柳氏歹毒阴狠,而是若有所思道,“她要当真铁了心把你卖去勾栏,怎么可能还让你好好的?好歹你八岁已经记事了,就算那鸨母没肯把你送回韦家,就不怕你以后找到机会去告发?”
他认真道,“要我是你继母,那肯定是先灌哑药,再挑断手筋,让你说不了话写不了字,就算照了面也无法指证是她害了你--这样卖出去才放心啊!”
你是人吗?!
宋宜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心中隐隐升起一抹惧意:这是…怀疑我了?
简虚白没有看她,想了一会又道:“这事看似针对你,但实际上深受其害的,首先是你那继母,其次是她娘家,第三是宋家--你除了名节略微受损外,其实真正没吃什么亏!而且舆论一边倒的怜惜你,也把名节上的损失抵消得差不多了。”
这话听得宋宜笑简直如坐针毡!
他还在继续,“所以我觉得卖掉你这事,真凶肯定不是你继母,而是…”他意味深长道,“是对宋家柳家都满怀恨意的人才对!”
宋宜笑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抓紧了袖子,心念急转:招不招?不招的话他会怎么做?!
她几乎是心惊胆战的保持了沉默--
简虚白眸子奕奕生辉,充满自信道:“是韦家!”
“…”宋宜笑整个人都差点虚脱,无力的倒回隐囊上!
“傻女孩儿,你被你外家利用了!那吴妈妈,还有送你去韦家的鸨母,肯定都是韦家安排好了的!目的就是利用你栽赃你继母,用宋家对你的亏待、柳家的教女无方来消除你娘改嫁这事带给韦家的麻烦!”简虚白用怜悯的口吻道,“你爹恐怕也知道罪魁祸首,只是找不到证据,没法为难韦家,只能迁怒你了!”
宋宜笑长松口气,精神抖擞的爬起来,万分钦佩的望着他:“你好聪明,一下子就想到这么多,我就想不到!”
“你还小么。”简虚白不骄不矜,很有大家气度的鼓励,“你到我这么大时,多用心思观察,自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被骗了。”
宋宜笑连连点头,由衷的希望他继续这么智慧下去--两人简直一见如故,交谈特别愉快,直到芝琴带着铃铛过来才被打断。
宋宜笑主仆都不认识简虚白,只能猜测,但铃铛作为韦梦盈的大丫鬟,却在随韦梦盈进宫拜见太后时见过这位少年国公爷的。
这会见他跟宋宜笑单独在厢房里相谈甚欢,铃铛面上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又有些窃喜,请安后恭敬的转达了韦梦盈的谢意与歉意:“我家王妃本打算亲自过来的,只奈何还有些琐事--”
才怪!
真正缘故是芝琴方才一颗心都牵挂着宋宜笑的伤了,根本没留心简虚白的身份,韦梦盈好歹是个王妃,听说只是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三两岁的少年,也就懒得亲自来了。
不过简虚白也不在乎:“是我误伤了宋妹妹在先,本该我去向韦王妃请罪的。只是今日是我生辰,长公主府中已设好了宴,怕去晚了叫长辈们等,只能怠慢宋妹妹了,容我改日再去衡山王府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