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翘一怔,而后蹙眉冷笑道:“原来是个哑巴!”
刚说到这里,帐帘又掀开,从外走进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剃着光头,牛眼虎鼻,连鬓的络腮胡子,歪着大嘴,一脸的匪气,凶悍非常,见到绿翘嘿嘿笑道:“他娘的,还是老子有艳福,回来有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等着。”说着走到绿翘身旁坐了下来,揽着她的腰肢便往她脸上吻。绿翘杏眼中掠过一丝厌恶之情,但脸上却故做出妩媚之色,横了他一眼,半推道:“这儿还有我刚挑出来的下人。”那歪嘴大汉一挥熊掌对初彤等道:“你下去,在门口等着。”
初彤求之不得,赶紧退了出来。定睛望去,只见外面仍是一派热闹场景,马贼们喝酒吃肉大肆欢庆。有几个马贼在不远处搜一个老头身上的财物,见老头指上戴着一枚戒指,登时面露喜色,举起大刀便将老头的手指生生剁下,那老头“啊”了一声便疼晕了过去,马贼却将戒指捡了起来,用衣服将血迹擦干净揣进了袖子。此时又传来哭喊声,一个女子从一个帐子里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有几个马贼在她后面嘻嘻哈哈的追赶,而后扑过去一起将那女子拖了回去,那女子哭喊挣扎,马贼却哈哈大笑。
初彤只觉得汗毛都立了起来,马上立在帐篷旁不敢轻举妄动了。不一会儿,绿翘的帐子里就传来男女的呻吟声,初彤神态自若,只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只见四面八方皆有马贼看守,若想逃脱,难入登天。站了一阵,那歪嘴大汉心满意足的从帐子里钻了出来,而后绿翘唤她进屋打水伺候。
初彤掀开帘子,只见绿翘披了件外衣呆坐在镜前,发髻散乱,脖颈处红痕点点,初彤想起那匪气丑陋的大汉,不由对绿翘有了丝同情,端着铜盆走了过去。绿翘正茫然失神,想到自己美貌风流,原先在谢府每日对着情郎过得是何等富贵旖旎的日子!原本她能留在二爷身边做稳姨太太的位子,但姚初彤那贱人一出现便毁了一切!她被二爷赶出府便如丧家之犬,被家里人卖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做了小妾!她不甘心,因着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厮频频对她示好,她便卷了钱财跟他私奔。没想到在边陲小镇,小厮拿了银两跑了,她被抓来做了马贼的压寨夫人,在这荒凉之地日日如同妓/女一般!她想到那熊一般的男人人刚刚在自己身上的一通发泄不由一阵厌恶,抬头便看见初彤端了盆水站在她面前。
她越看越觉得面前的这小哑巴神态酷似她不共戴天的仇人,看着看着不由怒火丛生,一扬手,只听“啪”的一声,铜盆被她打翻,热水泼了初彤一脸一身。紧接着绿翘如疯了一般扑过来抓住初彤撕打,口中骂着:“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贱人!是你!就是你毁了我!毁了我!”
初彤一边闪躲一边护着脑袋,她满脸是水,厮打中脸上易容的颜料被蹭了下来,露出原本白嫩的皮肤。初彤并不自知,还一味闪躲,只见绿翘表情骤变,她盯着初彤看了片刻。紧接着忽然仰起头咯咯大笑起来,直笑到前仰后合,而后一把揪住初彤的衣襟,眼中射出无限怨毒的目光,恶狠狠道:“姚初彤!是你!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初彤登时一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散开,知道绿翘已经看穿了她的西洋镜,再装也没有意思了。她定了定神,看着绿翘怨毒的双目哈哈笑了一声道:“绿翘,好久不见,你倒潇洒,做了马贼头儿的压寨夫人,也是风光无限啊。”
绿翘浑身颤抖,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咧开嘴笑了起来,目光阴惨惨道:“是啊,我风光无限,你这二爷身边的红人怎的也跑到我这儿来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啧啧啧,难不能二爷有了新欢,也将你逐了出来?”
绿翘的话让初彤心尖一痛,但脸上仍做若无其事状,冷笑道:“我是被赶出来了,倒不如你好命,寻到了个如意郎君。”
绿翘表情登时一变,紧接着哼了一声,表情恶毒道:“姚初彤啊姚初彤!你如今落到我手里还神气什么?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在谢府执掌内务的副小姐?你以为你还是说一句话所有丫鬟老妈子都点头哈腰的大丫鬟?你以为你还是那钩钩手指头二爷便神魂颠倒的小佳人?哼哼,当初你从中挑拨,二爷对我日益冷淡,而后你委屈掉几滴泪,二爷便毫不留情的把我扫地出门!你好大的本事啊!你逼得我走投无路,只想寻死!”
初彤听了绿翘的话反而格外冷静下来,想到自己身受剧毒反正已时日无多,事已至此就这样豁出去又如何?她笑了几声,舒了口气道:“诉苦也诉完了,你到底想怎样?”
绿翘又咯咯笑了起来,杏眼忽闪了几下,阴笑道:“想怎样?你猜猜看,若是外面那群男人见了你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会怎么样?”她说着突然扯着脖子大叫起来:“来人呐!来人呐!”
初彤吃了一惊,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一边惊惶的向四周看去。门口并没有人奔进来,外面仍是一派喧哗。绿翘仍拼命挣扎张口欲喊,初彤跟她扭打在一起。她死死捂住绿翘的嘴,眼中寒光闪烁,瞬间动了杀心。
绿翘此时也红了眼,伸手便抓初彤的脸,初彤侧过脑袋对着绿翘的膝盖就是一踹,绿翘吃痛,眼里泪滴迸溅。正在此时忽听“咚”的一声,一个壮硕的身体从帐帘处倒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初彤和绿翘登时一呆,赫然发现倒进来的人是那个歪嘴大当家!只见他脖颈处插着一只匕首,手脚轮番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紧接着从外蹿进二十几个马贼,手中提着钢刀,表情凶狠非常,为首的一个便是那看守俘虏的侯三儿!
初彤和绿翘惊疑不定,不由得住了手。
一个马贼上前检查了一下歪嘴大汉的尸首,而后对侯三儿道:“三爷,歪嘴已经没气儿啦。”话音刚落一众马贼皆欢呼叫好。
侯三儿仰面大笑,那脸上的伤疤愈发狰狞,他笑罢吐了口唾沫,恨恨道:“好!干得好!老子平日里受这歪嘴的气还少吗?如今亲眼看他上西天,真是痛快!”说完斜眼一看周围的人,得意道:“歪嘴和他一干亲信全都让咱酒里下药送了西天,他娘了个屌的,如今大当家的位子也轮到我侯三儿坐坐!有我一天在,决不让兄弟们吃亏,我侯三儿吃干的,决不让各位喝稀的!”说罢一手拉开身边的蟠龙柜,翻出里面各色包袱向外一抖,只见里面哗啷啷抖出几十锭大大小小的金银元宝,晃人眼目。侯三儿一挥手豪爽道:“兄弟们拿去分了吧!”众马贼欢呼一声争抢不停。
此时侯三儿转过身,眼光色迷迷的只盯在绿翘身上,尤见她发髻松散衣衫不整更感觉口干舌燥,狞笑几声上前道:“歪嘴归了西,这水葱似的夫人也便跟了我罢!”众马贼听罢皆别有用心的大笑起来,纷纷道:“如此说来就不打扰大当家的好事了。”说完立刻向外走,临走时也将歪嘴的尸体拖了出去。那侯三儿早已急不可耐,上前两步一把搂了绿翘的腰便将她往屏风后扯。
初彤见到如此情形自是求之不得,拔腿就跑,余光一瞥,只见绿翘挥舞着双臂尖叫道:“初彤!姚初彤!你给我回来!”而后又喊道:“跑出去的是个女人!是个女人!”侯三儿欲火焚身,哪里还管得了初彤是男是女,一个翻身便把绿翘压在了身下。
初彤行至门外,忽听里面传来一声凄惨的呻吟,紧接着便是侯三儿的淫/笑,她原本想快些逃命,但脚却硬生生迈不动步了。她一直都很讨厌绿翘,甚至刚刚对她已动了杀意,但此刻她心里竟有种莫名哀伤的心绪。她思考了一阵,终于一咬牙又进了帐子,从靴中取出一把匕首攥在手中,缓缓走到屏风跟前。
初彤偷眼望去,只见侯三儿正压在绿翘身上喘息不断,她深吸了一口气,左手猛地抓住侯三儿的头发,紧接着右手横握匕首在他脖上奋力一划,登时割断了喉管,热血喷溅,惹得绿翘不由一声尖叫。
初彤举着匕首冷冷道:“绿翘,要么你现在收拾一下跟我逃出去,要么就在这里等着别的男人压在你身上!”
绿翘深吸了几口气,哆嗦着将侯三儿从她身上推开,死死盯着初彤的脸,沉吟片刻咬着牙轻声道:“好,我们走!”
绿翘将脸擦干净,又换了身衣裳,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便和初彤离开了帐子。折腾了大半天,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马贼们抢了商队又经历一场内讧,也是人困马乏,只留下几个巡夜的看守,其余的皆去休息。绿翘避开众人视线,带着初彤轻车熟路的来到马厩旁,而后低声说道:“我们一会儿便从西面的那个寨口出去,那守夜的人是个酒鬼,今日必定醉死了。”
初彤点了点头,二人牵了马轻手轻脚的向西边走去。那西寨口的守夜马贼果然已抱了酒坛呼呼大睡,初彤心中顿时一喜,连忙跟绿翘将寨门打开,而后翻身上马准备逃命。绿翘毕竟是娇娇弱女,骑术不佳,上马的时候一脚踏空,“哎哟”一声跌下马来,无意间踢翻马贼手边的酒坛。这样的动静立刻引起他人的警觉,只听一声大喝:“什么人!”紧接着便有人抄起火把向这边奔来。
初彤此时已身在马上,见到此情此景心都揪到了喉咙处,只见绿翘刚从地上爬起来,忽然一支冷箭“嗖”的飞来,一下便射中了绿翘的右后肩,绿翘疼痛难忍,但仍挣扎着向初彤走来。初彤见有箭射来登时大惊失色,立时便要策马狂奔,但又转念想到:“既然老子已答应绿翘要一起逃出去,便不能没有义气。”想到此处伸手一拉绿翘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拽到自己身后,喊了一句:“抱住我!”便一夹马腹扬蹄而去。
半夜里初彤看不清景物,只仰头看见天上的北斗星,便催着马向正北方前行。她身后开始还有一阵喧哗,但渐渐的,喧哗全都甩在身后,只有满耳呼呼灌进来的风声。初彤策马狂奔了一阵,忽然感觉背后的人手一松,她一回头,只见绿翘已经一头便栽了下去。初彤慌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几步赶过去将绿翘从地上扶起来。把她搂在怀里晃了晃道:“绿翘,你没事吧?”
借助微弱的月光,初彤只见绿翘神色萎靡,闭目不语。她忽然感觉手上一片粘稠,定睛一看登时倒抽一口冷气,那箭入肉极深,再加上刚刚那一跌,箭头已穿了个通透!
初彤知道绿翘恐怕时日无多,忙连连拍着她的脸,呼唤道:“绿翘!绿翘!”
绿翘缓缓睁开眼,看到初彤呆滞了一会儿,紧接着竟哈哈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流泪,咳嗽了好几声,奋力说道:“我常常想自己蹬腿闭眼那天身边会守着谁,没想到竟然是我梦中都惦着扒皮吃肉的仇人!哈哈哈哈,老天爷!老天爷!你真会开玩笑!”
初彤沉默不语。绿翘笑过之后又盯着初彤的脸看了一会儿,颤抖的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庞道:“我是那么美,那么美,二夫人说过我是谢府里最俏丽的丫鬟,我能做二爷妾室。姚初彤,我只求做二爷的一个妾室便足够了,我不碍着你的事,你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赶尽杀绝!”她恶狠狠的盯着初彤,而后哀哀一叹,喃喃道:“二爷也是个狠心无情的......我为什么那么薄命,那么薄命......”
初彤蹙了一对眉,摇了摇头叹道:“绿翘,对你赶尽杀绝的不是老子,是你自己......你仗着比别人生得好看些,一心想凭着容貌飞上枝头,你他妈的真的很蠢,漂亮有时候一文不值!你把所有都赌在这上头,通输通赔!你薄命,是因为你不惜命。”
绿翘听了一愣,流泪流得更凶,她忽然急速喘息了几下,又哈哈大笑了几声,而后双目瞪着天空喃喃道:“老天爷,我下辈子纵然生得丑,也要,也要做官宦人家的小姐!”说完她缓缓歪了脑袋,一行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初彤抱着绿翘的尸体有点发愣,她很讨厌绿翘,但此时眼眶却有点湿,心道:“这世界委实奇怪得很,老子跟绿翘原本是你死我活的仇人,后来竟成了盟友,后来她死了竟然是老子给她收尸!”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兔死狐悲,口中念道:“若万一我身上的毒不能医,我死的时候身边剩了谁呢?”她苦笑一声,将绿翘放平,解下绿翘身上的斗篷给她盖了头脸,拎起绿翘出门时收拾的包裹,然后头也不回的上马,继续向北奔驰而去。
碧水画舫天上来
初彤骑着马向前飞奔,直到看见东方隐隐现出鱼肚白,才将马缓缓的停了下来。举目望去,四面皆是茫茫的草原,荒无人烟,只能远眺到北方连绵巍峨的群山。她又累又饿,跳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解开绿翘的包袱一边口中念道:“这沉甸甸的一大包,不知道里面装没装吃的。”她打开一瞧,只见包中闪闪发光全都是金银细软,根本没有干粮的影子。
“他奶奶的!”初彤咒骂一声,沮丧的将包袱撇在一边,躺在草原上望着天喊道:“金子!银子!老子是多么的爱你们,可现在一锭金子换一个包子我也心甘情愿!”她扭头一望,只见那马安然的低头吃草,她爬起来拍拍马的脖子道:“马兄,马兄,你倒不错,吃草就能管饱。老子想吃红烧肉!想吃狮子头!想吃炖排骨!”她没精打采的坐了一会儿,只感觉腹中饥饿难忍,愤愤的抓了一把嫩草往嘴里塞,然后振作精神,又爬上了马背。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就指望向北走能看见人烟,先填了肚子再说。
初彤骑着马走走停停,这一天过得尤其漫长。待太阳落山之后,初彤更觉难熬。一来她饥寒交加,二来草原上晚间便有猛兽出没,鬼哭狼嚎,更让人提心吊胆。初彤四处找了些枯树枝,掏出支火折子打亮了火光,但树枝却怎么也点不燃,眼见火折子快要燃尽,初彤一气之下掏出《群芳剑谱》当了火引子,将那一团火轰轰烈烈的燃了起来。半睡半醒间挨过了一晚,到了第二日清晨,初彤感觉浑身发冷,四肢百骸疼痛入骨。她不由暗叫了一声“糟糕”,原来她身中奇毒,每日都靠药丸针灸来控制毒性,如今已整整一天没有服药,这毒性便不受控制席卷而来。
初彤强打起精神。趴在马背上继续前进,剧痛将她五脏六腑都狠狠拧了几个来回,逐渐的,她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然后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跌了下来。身体痛得团成一团,嘴里喃喃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然后慢慢失去了意识。
蝉鬓美人,暗香脉脉,纤手掩素罗。
恍惚间,初彤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意识逐渐清醒起来,但只觉身子虚软无力,一动都不能动。耳边传来马蹄声,她的身子也有节奏的摇晃着,似乎身在马车之上。紧接着脸上一凉,有人用汗巾给她擦脸,然后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你看,她不但不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好看的姑娘!”
一个婉转悦耳的女声道:“莹霜,她脉相紊乱,好像是中了毒,你把银针拿来,我先将她的毒性压下去。”
几根银针插在初彤的大穴上,她浑身一麻,身上顿时感觉轻松起来。她奋力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绝色少女。面如凝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碧水。瑰姿艳逸,恰似明珠美玉;气质高洁,如若凌波仙子。穿着银红底子绣水仙花软纱衣裙,金线绣制的水仙彩光绚烂,与中衣的浅金云纹褂子相映生辉,外套银妆缎滚灰鼠的坎肩,毛同色凤仙裙,素白半月水波腰封,衬得整个人古雅又洗练。乌油油的头发盘成梳螺髻, 只戴一支赤金的小凤头金步摇,显得出尘脱俗。她见初彤醒了不由微微一笑,唇边的梨花涡隐隐绽放,好似千树万树的花朵一齐盛开,美不胜收。初彤登时呆住了,只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竟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她愣了良久,然后舔了舔嘴唇道:“娘哎,莫非我已经死了?眼前看见的是仙女不成?”
话音刚落,那个叫莹霜的小丫鬟“扑哧”笑出了声:“你还活着,没死呢。你可真是福大命大,若不是小姐今日临时起意要冒险抄近路回家,你这会儿早就变成猛兽的盘中餐啦!”而后语气得意道:“你说的也不错,我家小姐确实是个天仙。”
初彤转过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正忽闪着眼睛,她容貌甚为秀丽,瓜子脸,淡弯眉,眼睛虽是一对单眼皮,但笑起来便弯成月牙,很讨人欢喜。
初彤心道:“这主仆气度非凡,必不是寻常人家,老子自然不能缺了礼数。”她轻咳了一声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而后顿了顿道:“我饿了。”
初彤一口气吃了四个饽饽,填饱了肚子,人也精神了许多。她和车里的主仆攀谈了两句,知道那女子姓江,是北凉人士,带了七八名家奴到大周办事,回来时因时间紧迫,途中临时改了路线,这才救起初彤。初彤又向她们打听连仓山下神医的情况,她二人都摇头,连称不知。
初彤心中登时一沉,她如今跟王琅失散,天涯茫茫不知到何处寻找,而身上所中剧毒的毒性也一日强过一日,若照此下去,恐怕就时日无多了。
那主仆又问起初彤的来历,初彤打起精神胡编了一番,说自己是江湖人士受了仇人追杀,武功尽失,身中奇毒,这才到连仓山下拜访名医,没想到中途又遇上马贼跟同伴失散,自己糊里糊涂的逃到这儿来。
女子听完点了点头道:“你如果是从玉峡关出发的,如今再走到那条商路上最起码也要三天三夜,而且一路危机四伏,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到附近的镇子再作打算,镇子里有知道那名医的人也未可知。”
初彤喜道:“那就多谢恩人了!”说完她将绿翘的包袱打开捧到女子面前感激道:“恩人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说什么粉身碎骨那一套不免过于虚伪,不如来点实在的,这一袋金银便当作我的谢礼!”
女子含笑推却道:“做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你身中奇毒,这些钱银还是留作治病的诊金吧。”
初彤开始只不过以为那女子是客气几句,几番推让后便会收下。没想到女子态度十分坚持,见到钱财眼神中不见任何贪婪之色,初彤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敬意,不过转念又想:“八成是深闺里的小姐,一直娇养着,没使过钱,不知道银子的好处罢了。”
初彤马车上行了一天一夜,闲暇时女子便教初彤如何施针控制毒性。第二日清晨,众人到了一处镇子,初彤动了离念,她看看绿翘留下的包袱,本想拿几锭金元宝,但转念又想:“人家救了我的性命,我原先便说要整袋相送,如今便不能没有信誉。”但她又看了那包袱又觉得不舍,最终咬牙道:“就当老子花了一整袋钱买了现在这条命总行了吧!”想到这里,她在绿翘的包袱里留了张“珍重”的字条,而后将包袱原封不动的置于马车之上,借尿遁溜了。
初彤在大街逛了两圈,问了几个镇上的百姓,却无一人知晓连仓山下神医的事情,心中不由沮丧,迈步走进一家茶馆,径直上了二楼,坐在靠窗的位子要了一壶热茶和一碟子点心。不多时小二将茶点端了上来,初彤拿起点心咬了一口便觉得涩嘴,她自进了谢府便锦衣玉食,投奔王琅之后也是日日珍馐,口味不自觉的挑剔起来。她皱着眉头将口中点心咽下,剩下的丢在碟子里,只倒热茶喝。她盯着杯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时间觉得天大地大竟无容身之处,一时间又想起自己身中剧毒时日无多,简直就是活一天算一天了。
正忧虑着,初彤忽然感觉一道带着杀气的目光向她袭来,她立刻抬头,只见对桌迎面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侠客,容貌粗犷却十分英挺。浓眉挺鼻,一双俊眼微微向上挑起,神情洒脱,放荡不羁,却带了几分轻佻,穿一袭银灰衣衫,手边放着一柄剑。
他手中端着一盏茶,眼睛死死盯着初彤上下打量。初彤被瞧得有些不自在,起身便走,那灰衣男子亦跟在初彤身后下了楼。初彤心中一沉,忙加快步伐小跑了几步,再转头看,却发现那灰衣男子不见了,她心中稍安,正在此时,只见巷子中寒光一闪,一股剑气便奔着初彤脑袋而来。初彤吓得头发都要立了起来,高呼了一声:“我的妈哎!”下意识的使出《群芳剑谱》中“步步生莲华”的步伐,灵活的向旁边一闪,那剑便劈了个空。初彤还没缓过神来,第二剑接踵而至,她慌乱之下急忙抄起立在道旁的一根木棍抵挡。
追杀初彤的正是茶馆里的灰衣男子。初彤那三脚猫的功夫自然不是他的对手,那男子原本眼中杀意甚重,但看了初彤比划的几式,目光逐渐变得惊诧起来,他甚至有意让着初彤,连连过了十几招。这《群芳剑谱》初彤四年里不知看了多少遍,里面的招式早已烂熟于胸,虽然她从未应敌对峙,但也偶尔也和谢凌辉稍微比划几下取乐。初彤天资聪明悟性极强,出招时虽错误百出,但也尽得精髓。跟那男子过招竟也互有攻守。
忽然那男子使出一招《群芳剑谱》中的“芙蓉并蒂”,长剑攻向初彤命门,而后虚晃一招直奔左胸而去。初彤看得分明,用一式“梅开二度”,挑开男子长剑,腾空一跃顺势去砍他的右手。
男子不由赞了一声:“这招对得妙!”说罢手腕翻动搅出层层剑光,使出“杏花疏影”化去初彤攻势,然后身子一矮使出一式“蟾宫折桂”横扫初彤腰间。初彤大吃一惊,急急忙忙用一招“开到荼靡”,将木棍往地上一戳挡住剑风,人迅速向后撤去,只听“咔嚓”一声木棍被砍断,初彤心道:“呀呀呸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此地不宜久留!”一念及此,手握着剩下的半截木棍虚使出“桃之夭夭”虚晃了男子面门一下,而后拔腿就往大街上跑。
刚跑到大街上,她便感觉有人一把拽住她的后领,一股强力将她往后带去。初彤又惊又怕,心道:“吾命休矣!”四肢奋力挥舞,高声尖叫起来:“抓无赖抓淫贼啊!”
这一嗓子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大街上所有人都朝他们望来,初彤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呀呀呸的!你个缺德倒霉臭不要脸的二百五大街上调戏老娘想要非礼强/奸你下三滥你狗娘养的你生孩子没屁/眼你娘是妓院粉头跟西门庆相好生下你个没脸没皮的畜生…”初彤自幼便看到有市井间的泼妇手握菜刀到妓院捉奸,堵在门口破口大骂。那妓院的老鸨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双手叉腰站在门前口若悬河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初彤观之每每惊艳,不知不觉也学了几分。这些年在谢府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如今此刻方派上用场。
四周的百姓听到这一串气势如虹的长骂也不由惊呆了,纷纷围了过来,只见一个体貌甚为英俊的男子手里拎着一个张牙舞爪的俊秀少年。那男子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伸手点了初彤的穴道,然后将她往肩上一扛,转身便走。纵身施展轻功,只几下便见不到人了。
初彤倒挂在灰衣男子肩头随着他高低起落,只感觉胃里一阵阵翻腾,不由大恨,苦于不能开口,但心里已把那男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男子扛着她径直来到一处静谧的林子,将她从肩上丢了下来,伸手解了她的穴道。初彤面色惨白,趴在地上狠狠吐了一回,然后双目警惕的盯着灰衣男子,向后缩了缩身子。
那男子双手抱胸,厉声道:“别想跟我耍花招!说!你在哪里学会的群芳剑法?”
初彤眼珠转了一转道:“当然是个世外高人教给我的,他很厉害!你若伤了我一根寒毛,他必会找你算账!”
灰衣男子挑眉道:“你不过就是个谢府里的丫鬟,哪里认得什么世外高人。”
初彤心中一惊。只见那灰衣男子冷笑道:“几个月前洪兄找到我,说谢凌辉发了悬赏重令,若带回画上少女的人头便可得黄金百两。”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丢在地上,初彤定睛望去,只见画上画着个头绾双髻的少女,无论神情还是容貌都栩栩如生,自己是怎么都没法抵赖的。
那灰衣男子接着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在江湖上寻了你好几个月都没有消息,没想到竟在这边陲小镇将你找到了。”
初彤的后背顿时冒了一层冷汗,她手脚发软,但片刻间脑中已转了千百回,哈哈大笑几声道:“谢凌辉给你的东西算什么,不过就是一百两黄金,你若是能放过我,我便…”后面那半句“我便告诉你那碧玉匣的下落”还没说出口,那灰衣男子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极为轻佻的笑容道:“如今我又不想要你的命了。”说罢将长剑收起,俯下一张俊脸盯着初彤看了半晌,而后微微一笑:“你若告诉我你是如何学会这群芳剑法的,我不光不杀你,还带你去解毒。我知道你中了北凉皇室的千里追香,如今可是命悬一线。啧啧,何况送你这么漂亮的小妞儿去见阎王我心中也是不忍的。”
初彤不可置信的瞪大了明眸,狐疑的盯着灰衣男子。半晌点了点头,将她如何在谢府碰见云映淮,如何得了剑谱,这几年如何翻看自学,在草原里如何将剑谱做了火引子的事情跟灰衣男子略讲了一番。灰衣男子听罢愣了良久,沉默不语。
初彤催道:“喂,如今我说了剑谱的来历,你该给我解毒了吧?”
灰衣男子这才回魂,对初彤道:“看来你倒是个有机缘的。”说罢站起身又将初彤拎了起来,一边走一边道:“我现在便带你去北凉京城,找皇亲国戚解毒。”
初彤不屑道:“你别蒙老子,我才不信你认识什么北凉的皇亲国戚!”
灰衣男子瞥了她一眼,眉目间更现出几分轻浮之色,轻笑几声道:“北凉皇帝最小的儿子金阳王秦冶,风流跌宕,好舞乐,素喜美人。他亲自挑选了十二名长于歌舞乐器的美婢歌姬,号称金阳十二钗,闲暇无事便看她们舞蹈弹奏。近来他又听说天下有一门群芳剑法早已失传,女子合乐舞剑如同天女下凡美不胜收,于是花重金悬赏。你若能在他面前舞上一舞,讨得他的欢心,他自然就给你解毒了。”
初彤心道:“原来他是想做龟公的勾当把我卖到王府自己得银子。”但仔细一想抓住漏洞道:“你说这剑法早已失传,可你不也会其中的招式?你这人忒不厚道,又想骗老子!”
灰衣男子一皱眉道:“我原以为除我之外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会这剑法了。这群芳剑法是几十年前江湖第一美人白素雪所创,精巧绝伦。而后白素雪绝迹于江湖,这剑法也便失传了,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学到几分。”说罢灰衣男子一双俊眼似笑非笑的看了初彤一眼,嘴角挂起讥诮的笑容道:“若是白素雪女侠知道这绝世剑法的后人竟然是个毫无品性的泼皮悍妇,恐怕她立刻出手清理门户也说不定。”
初彤听罢立刻甜甜一笑道:“没错,若是白素雪女侠知道这绝世剑法的后人竟是个毫无操守的杀人魔鬼,恐怕她立刻出手清理门户也说不定。”
灰衣男子一皱眉道:“好一张利嘴!”
初彤自以为占了上风,嬉皮笑脸道:“杀人魔,你叫什么名字?”
那灰衣男子不悦的瞪了她一眼道:“我叫丁无痕。”而后伸手点了初彤的哑穴,拖着她继续向前。这丁无痕武功虽高,但不算正统侠客,在江湖之上一向做的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勾当。他虽学得群芳剑法,但谨遵师命绝不外传,而此刻遇见个会此剑法的半吊子登时如获至宝,立刻打消了杀了初彤领赏金的念头,带着她前去京城成就自己的大事。初彤还懵懵懂懂,看着丁无痕的侧脸,脑中却慢慢计划逃跑,自己到金阳王府找那小王爷独吞奖赏。
丽日当空,这两人各怀心思默默的上路了。
回到镇上,丁无痕租了马车带着初彤直奔京城方向。一路上丁无痕从不让初彤离开自己视线,就连初彤上茅厕也必在外守着限时限刻。至于打尖住店也是同屋而睡,丁无痕将床铺让与初彤,自己则抱着被子席地而卧。初彤逃跑不得只能暗自磨牙气愤。她素来是个爱说话的,丁无痕却嫌她聒噪,每每点了她的哑穴,初彤穷极无聊只得一路上蒙头大睡。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一日初彤正缩在车里睡眠正酣,冷不防一只手解了她的哑穴,然后将她拍醒,初彤迷迷糊糊中只见丁无痕提着一把剑坐在自己面前,挑高那对吊稍的俊眼道:“还有一个月便到北凉上京了,从今往后,你每天都练一阵群芳剑法给我看。”而后二话不说便将初彤拎了起来,一把从马车上丢了下去。
初彤自然满腹怨气,干脆躺在地上,望着天阴阳怪气道:“老子是中了剧毒的人,浑身酸,哎哟,一动都不想动。除非能来壶热茶,再来几碟精致的面果子,找几个娇嫩的小倌儿给我揉揉肩膀,否则老子可是手也抬不起来,脚也抬不起来呐。”
丁无痕蹲在初彤面前瞅着她一脸无赖神情,冷笑一声道:“娇嫩的小倌儿是没有,我倒是能给你这小泼皮舒筋活血一番。”说罢伸手点在初彤的穴道上。
登时一股彻骨的痛楚扩散到初彤全身,她“哎哟”大喊一声,痛得浑身发抖,泪水横流,口中还倔强道:“呀呀呸的!男人欺负女人你算什么英雄好汉!会点功夫有什么了不起?四年前救我的云大侠,他的武功比你高得多!”
丁无痕一愣,紧接着大怒道:“你说什么?”
初彤见他动怒,心中不免痛快,大声胡说道:“老子说你跟云大侠根本没法比!四年之前他便比你厉害多了!一口气便杀了几十个高手,把二夫人打得屁滚尿流,吓得成了疯子!”
丁无痕冷笑道:“胡说八道!”
初彤叫道:“你有本事便去找他比试一番,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他的授业恩师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云中雁!岂是你这毛头小贼比得了的,你跟他相比就好像烂杏和仙桃,好像癞蛤蟆和天鹅,好像干窝头和桂花糕,哈哈哈,笑死人了!”其实初彤也不知道云中雁是何许人也,只不过依稀记得云映淮提过此人,觉得似乎很了不起,便随口说了出来。
丁无痕怒极反笑道:“好,好,你这小泼皮好一张利嘴。烂杏和仙桃?莫非你说的是自己?谢家二爷谢凌辉如今已和太子长女定亲,人人皆说那少女温柔貌美贤良淑德,与谢凌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你这小泼皮跟她相比便是一颗烂杏!”
初彤听闻此话浑身巨震,心里身上具是疼痛入骨,她脸上泪水流的更凶,但嘴上却哈哈大笑道:“哼!你以为老子稀罕他?哈哈哈,老子几年前就跟云大侠拜堂成亲了,连定情信物都送过了!谢凌辉如今愿意娶谁便娶谁,老子怎么可能会在乎他?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丁无痕沉默不语,只连连冷笑,手上加大力道。初彤疼得死去活来,满地打滚,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嘴里嚷嚷道:“认输!认输!老子投降认输啦!”
丁无痕“哼”了一声住手,将剑丢在初彤身边。初彤愤愤的爬起来,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心中早把丁无痕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番,而后不甘不愿的练起剑来。她满腔愤懑,练剑时自然少不了浑水摸鱼,姿势和步伐错误百出。丁无痕在旁边静静的观看却从不指点,只力求让初彤将这三十六式练得熟练灵巧。
从此以后,初彤每日都要拖着剑练习个把个时辰,但她逐渐感觉身体发软力不从心,知道毒性已经慢慢渗入血脉,再加上听闻谢凌辉已经定亲的消息精神愈发萎靡,但好在她天性坚强乐观,心中忧闷也勉力振作,尽量不去想令人感伤之事。
日夜兼程的奔波之下,初彤和丁无痕终于抵达北凉上京。在京城休整了一晚,第二日,丁无痕命初彤换了一袭素白的衣裙,然后带着她来到一处气势极为恢弘的府邸。初彤抬头打量,只见那朱红的大门之上写了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金阳王府”,门旁各蹲两只威武端严的石狮。丁无痕叩响门上瑞兽口中衔着的铜环,不多时门开了,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将他二人打量了一番,撇着嘴问道:“什么人?有什么事?”
丁无痕忙从袖中取出一大锭银子塞到门子手中,含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江湖中人,听说王爷花重金悬赏《群芳剑谱》,如今我们便带了剑谱来,要亲自呈给王爷。”
门子“哼”了一声道:“江湖中人?来路不明的,万一你们图谋不轨再伤了王爷,我的脑袋也要跟着搬家!”
丁无痕忙又掏出三锭银子塞到门子手中道:“大哥行个方便,我们怎会是来路不明的江湖中人?只不过是偶然得了剑谱想得点银子回家糊口活命罢了。”
门子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眼睛又将初彤二人打量了一次,这才道:“好,我进去通传,你们稍等片刻。”说罢关上了门。
初彤和丁无痕在门外站立良久,初彤拎着包袱颇有些不耐烦,刚想抱怨两声,只听大门“嘎吱”一声开了,那门子道:“进来吧,王爷在听曲儿。”而后又叮嘱他们只管低头,不准四处乱瞟,见了王爷要马上下跪行礼云云。丁无痕和初彤只唯唯诺诺。
这王府营造得极为奢华壮丽,亭台楼阁,珍禽奇葩,初彤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恍惚间想到了谢府,又想起丁无痕说谢凌辉已和太子千金订婚的消息,心中不由一痛,连连甩头将谢凌辉的身影抛出脑海,只专心的跟在丁无痕身后往王府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丝竹管乐之声。举目遥望,只见前方出现了一湾碧水湖面,湖上缓缓行着一艘画舫,那画舫垂着层层五彩纱幔,虾须卷帘,鲜花铺地,金窗玉槛,光彩夺目,船上几个美人翩翩起舞,曼声而歌,在渺渺水间望去如同从天上而来。
初彤不禁目瞪口呆,心道:“我的乖乖,这艘船简直比南淮的花船还漂亮一万四千多倍!真好像是从九重天上开下来的!”
声声乐曲传入耳朵,只听那女子们唱道:
“慵起懒梳妆。对鸾镜、翠钿云鬓,青黛蛾眉。满宫梨花悄无人,惟有帘幕低垂。柳丝袅娜弄春水。倒卷檀栊寻花影,重门闭、兰烟静晓窗。更玉漏,夜渐凉。
寂寞深院银钩坠。空负那、绣帐酥香,锦被鸳鸯。水精枕上多少恨,付与瑶琴清唱。燕子依旧飞画堂。年华受几许蹉跎?减香腮、红烛滴尽泪。留一地,明月光!”
声音忽远忽近圆润清甜恍若天籁一般,众人心神迷醉。待听到“绣帐酥香,锦被鸳鸯”时,初彤忍不住“扑哧”一笑,心道:“原来这北凉的小王爷也是个风流的种子,偏好这些淫词艳曲。”刚想到这里,身边的丁无痕突然一抓她的肩膀,纵身跃向湖面,初彤大惊失色不由喊道:“我的妈哎!”丁无痕施展轻功,双脚踩着水面一路跳上了画舫。
船上的美人见突然有人闯了上来不由花容失色,惊叫着乱成一团。几个拿着刀剑的侍卫立刻冲了上来,拔剑相向。丁无痕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在下丁无痕,江湖人送外号‘玉鹞子’,特来拜见王爷千岁!”他大声说了两遍,只见画舫的美女中央缓缓站起一个文弱清雅的男子,秀眉细目,面若敷粉,唇若涂脂,身穿一袭米白色蟒袍,头发绾起别一支檀木卧龙簪,手拿一只竹笛,面带惧色的站了起来,颤声道:“本王,本王便是金阳王秦冶。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初彤睁大眼睛将秦冶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啧啧啧,这小王爷长得真像个大姑娘,王公子虽也艳若女子,可眉目间总还带了三分英气,这秦冶娇娇怯怯看着跟病西施一样。可是…他瞧着倒有几分眼熟。”
丁无痕接道:“草民听说小王爷告示天下要重金悬赏《群芳剑谱》的下落,草民的结拜义妹刚好会这剑法,愿给王爷献艺!”
初彤暗地里白了丁无痕一眼,心中不屑道:“呀呀呸的!这么会儿就跟老子攀上亲戚了,这一路上都叫我泼皮无赖,现在却义妹义妹叫得亲热。”
秦冶登时眼睛一亮,喜道:“当真?快,快停船靠岸。”紧接着面带笑容道:“本王耳闻江湖传言,当年江湖第一美人白素雪于天台之上舞剑一曲,如同天女下凡,惊艳四座,至今江湖上还津津乐道,本王对此剑谱简直朝思暮想!”
说话间船已缓缓靠岸,初彤跳到岸上,放下手中的包袱,余光瞥见丁无痕对她略一点头,便抽出宝剑舞动起来。这一个多月,初彤已经将群芳剑法耍得相当熟练了,丁无痕也教她一些吐纳的诀窍,让身姿显得更加轻盈飘逸。此时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好似蝴蝶般灵巧挥洒,静时如贵妃醉酒;动时如飞燕起舞。矫若游龙,端的是行云流水,写意潇洒。一时间四周具静,待初彤完成最后一式“桃之夭夭”,秦冶鼓掌喝彩道:“妙极!妙极!小王不知看了多少次舞剑,唯有这回,才算真正看出了舞剑的万千气象!”说完他站了起来,几步登上河岸,来到初彤面前。
初彤忙单膝行礼道:“民女姚初彤拜见王爷。”秦冶凝神望去,只见跪在面前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两腮之上带些许病恹之气,却难掩天生丽色,娇俏无双,星眸中透几分狡黠精乖,低眉顺眼时看着有一万分的乖巧伶俐。
秦冶登时便愣了一愣,竟忘了让初彤平身。初彤双手抱拳半跪了一会儿,见秦冶没有反应,不由暗骂一声,顷刻间挤出几大滴眼泪对秦冶道:“王爷,民女恳求王爷救我性命!”
秦冶这才还魂,看到美人落泪急忙几步过去搀扶道:“此话怎讲?”
初彤抽抽搭搭哽咽道:“民女无意间卷入江湖争斗,身受剧毒。听人说这毒是北凉的千里追香,如若没有解药,恐怕便活不过今年了!所以请王爷救我,赐我解药!民女永生不忘王爷恩德!”
秦冶略一沉吟,千里追香是北凉皇室炼制的秘毒,这几年此毒虽流落江湖之上,但解药仍牢牢控制在北凉皇室手中,千金难求,心中不免有些犹豫。可秦冶见到初彤双目含泪神情悲苦,一时间又觉得即便是万金难求的解药,若能救活眼前少女的性命也是值得的。一念及此,他轻轻拍了拍初彤的肩膀,微微笑道:“你莫怕,本王这就救你。”说罢命太监取来一只蟠龙祥云的黄缎锦盒,打开后取出一只黑漆牙雕的美人肩小瓶,倒出一丸药递给初彤道:“这便是解药,姑娘服用之后再调养一段时日,毒自然便解了。”
初彤喜不自胜,道了一声:“多谢王爷!”将药接了过来,想也没想便一口吞下,激动之处不由热泪盈眶。服药不久,她感到胸中一阵翻滚,不由“哇哇”吐出两口黑血。
秦冶道:“这是毒素,呕出来便好,贤兄妹不必担心。”然后轻咳了一声:“二位如若不弃,便在小王府上住几日可好?姚姑娘也可指点我府上的舞姬学学这群芳剑法。”说罢双目灼灼向初彤望来。
丁无痕沉吟一下道:“舍妹身重剧毒需要调养,不若今后便留在王爷府上吧,也可躲过江湖仇家,但是草民还有事情要做,便不再叨扰了。”
秦冶喜道:“当真?”而后又瞧了初彤一眼,问道:“今后姚姑娘便留下来了吗?”
丁无痕挑起俊眼,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王爷救了她的性命,她自然要报答王爷......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初彤心中顿时更加不屑道:“呸呸!还什么江湖大侠呢,干得就是老鸨子的勾当!我倒要听听,他能把老子卖多少钱。”
秦冶此刻只觉得若是这美貌的少女能留在自己府上,无论对方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他也能够答应,痛快道:“请问丁大侠什么条件?”
丁无痕道:“草民耳闻王爷的母妃萱妃娘娘曾赐给王爷无数珍玩,其中一件便是一个雕刻瑞兽的蝌蚪文寿山石印章。”
初彤一听到蝌蚪文的印章,全身不由一震,不由想起几年前的破庙风雪夜,她便是在那天夜里从一个锦衣少年身上拿了一枚瑞兽印章。
只见秦冶点头道:“不错,那印章正是母妃赐给我的,传说那蝌蚪文是吉祥之符,可保佑我逢凶化吉,所以我十三岁之前一直带在身边。”
丁无痕眼角微微抽搐,不由上前迈了一步,声音有些发颤:“但不知......但不知小王爷能不能将印章取出来让草民一观?”
秦冶耷拉下眼角,蹙起秀气的长眉道:“唉,丁大侠,确实不巧,那印章几年前便已经不见了。”
丁无痕脸色剧变,失声道:“不见了?”
秦冶叹了口气,唏嘘道:“七年前,大周和北凉开战良久,后来双方准备议和。在此期间为显示双方诚意便要交换质子。我母妃萱妃娘娘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我自幼便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儿,所以大周朝廷便要我去做人质。我小小年纪跋山涉水去了大周,被软禁了三年,后来有线人与我秘密接头,父皇要将我营救回去。几天后一个风雪之夜,我们逃出软禁之所,为了混淆视听,我身边的小厮寻音与我调换了衣裳,我将身上的玉佩香囊,包括那枚印章全都交予了他,然后穿了小厮的衣裳逃命去了。等我回到北凉才听说那寻音已经死在大周,那印章也就不知所踪了。”说完之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如果那印章还在,别说让你看上一看,即便是送给你也没什么打紧。”
初彤心中一个激灵:“呀呀呸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莫非四年前老子在古庙碰见的便是这秦冶的小厮寻音?”而后她看了看面色惨白的丁无痕,心里得意道:“哈哈哈,丁无痕,你千算万算也绝料想不到那印章就在老子手里!”此时她毒性已解,本就十分欢喜,如今更加得意张狂,竭力控制才不至于手舞足蹈。
只听秦冶道:“丁大侠,你若喜欢寿山石印章,小王便赠你几个稀世珍品,具为名家雕刻,有传世记载。”
丁无痕眼神空洞,勉强一笑道:“不必了,丁某告辞了。”说罢抱了个拳,失魂落魄的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