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一愣,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和眼前梨花带雨的佳人竟有点不知所措。

谢秀妍又逼近一步,流泪道:“王公子,你可有那么一丝丝喜欢秀妍?午夜梦回,我常常揣想王公子对我是有情的,否则你怎会在外游历的时候仍写信给我,甚至还寄来各处特产?王公子,你对我刻意疏离是因为我谢府小姐的身份,对不对?”

初彤冷笑一声,心道:“谢秀妍啊谢秀妍,莫不说天下间的女人大多头发长见识短。皇上正因为王家势力过大才扶植谢家以制约王家,王谢两家对立才不负皇上的圣恩。所以就算王公子对你不冷淡,你对他的念想也只不过是梦一场罢啦。”

王琅轻咳一声道:“谢小姐,我听说你已和端王爷定亲,端王府择吉日便向谢家下聘…”

王琅刚说到这里,谢秀妍凄然道:“不错。若不是因为此事,我又怎会不顾廉耻的跑到王府来?我刚刚在府外等候多时,迟迟拿不定主意,直到看见公子出来,我便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是老天爷都要助我一把。王公子,我,我不愿嫁端王,若能追随公子左右,哪怕只做一个小小的婢女我也心甘情愿!”

初彤撇了撇嘴,神色颇不以为然。

王琅沉吟了半晌,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双眸深邃,神色淡然道:“谢小姐,四年前你为母在城郊的清峰寺带发修行。我偶去清峰寺游玩与你相识,你隐藏身份只说自己幼时身体孱弱,庙里的师父说你需入佛门才可保佑健康,故你从小便在清峰寺修行。我悯你青春年华却一袭淄衣伴着青灯古佛,又加之与你聊天相处十分快活,便拿你当作朋友,却未有任何非分之想。在外游历给你写信邮寄特产也只是略尽朋友的心意。直到三年前你修行结束,穿着世俗女儿家的华服对我说出真正身份,我便知道你我朋友的缘分算是尽了。”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叹,道:“谢小姐,彼时所为具是年少幼稚,如今你已觅得佳婿便放开种种前缘吧。先前具是王某轻狂,在这里我给你赔礼了!”说罢一躬到地,深深的见了一个礼。

谢秀妍脑袋一阵晕眩。她呆立着,好似灵魂出窍,但晶莹的泪水却成串滑落,口中喃喃道:“原来,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王琅眉头微皱,上前问道:“谢小姐你没事吧?”

谢秀妍双目呆呆的,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捂着脸嘤嘤痛哭转身跑了回去,一头便扎进了轿子。

王琅呆立了片刻,而后收拾情怀招呼小厮侍卫,登上了马车。

马车向前缓缓行驶,王琅只闭目养神,初彤便蜷着腿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马车上只坐了他们二人,白葭坐在车辕处赶车,两个王府的侍卫骑马在左右相护而行。

不久马车便出了京城,初彤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只见那巍峨的城门离着自己越来越远了。

此时王琅睁开眼道:“今天下午我们便可到京北郊外的旦州渡口了,届时我们便弃车行船,估计有三四个月便可到北凉与大周的交界之处,我知道那里有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说不定便能帮你解毒。”

初彤扯出了一抹笑,但是笑得有些苦涩,语气真诚道:“初彤闯了弥天大祸,王公子昨晚已尽力庇护,今日又亲自护送我去北凉解毒,这样的大恩大德,初彤真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尽!”

王琅摇了摇头,阴柔的脸庞车厢的暗影中愈发清媚:“救你只不过是一念之间,说不准我当时一咬牙便真的见死不救。不瞒你说,这一夜我曾好几次想要反悔,因为你的存在不止牵连我,甚至可能会牵连到我身后的家族!但是我看着你的脸每次又都心软。”王琅颓然的耷拉了肩膀,无奈道:“也不怪我爹说我妇人之仁难成大器,比起那个人终究是…”王琅说到这里住了嘴,马车里一时静了下来。

众人缓缓行驶了一阵,待走到城郊人稀之处速度逐渐加快,马车之中也愈发颠簸起来。初彤身上的伤口在狂颠之一扯一扯隐隐作痛,她缩在车角。只暗自忍耐。此时王琅从身旁拿了一个秋香色靠枕递给她道:“靠着这个舒坦些。”

初彤不禁一怔,王琅轻咳一声道:“马车走得这么快,你身上还有伤,怕是不舒服吧?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们须快点赶路,你多忍耐一会儿吧。”说到此处王琅看了初彤一眼,略一迟疑道:“谢凌辉的个性我还是略知一二,他若下决心要杀了你,便肯定在外布下天罗地网。谢家掌管内务府大权,是本朝最大的皇商。漕运陆运都有他们的耳目,若不出我所料,谢二一定会动用人脉在江湖上发布了对你的重金追杀令,万一你被发现,必然是腥风血雨了。所以我们越早离开越好。”

初彤听了这话身体愈发的缩了缩,良久低声道了一句:“王公子,是我连累你了。”

王琅一愣,嘴唇动了动,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望着车顶长长的叹了一声。

傍晚时分王琅一行人赶到旦州渡口,随后立即弃车登船,命艄公启程。这木船虽然不大,但建造极其精巧,有三间船舱,可容纳五、六人。这船是王琅买下来平日乘坐游玩的,所以船上各种用具一应俱全。

奔波整整一天,众人皆是车马劳顿,所以稍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安歇。初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便看见谢凌辉凤目中柔情款款,握了她的手道:“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在,任谁也不能欺负你。”而后恍惚间又听到谢凌辉声音艰涩道:“初彤,对不起。我知道你恨我…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这句话说完,只见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向她刺来,初彤浑身一个激灵,“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满头大汗,狠狠抹了抹眼角的泪,心中憋闷得只想冲天大吼几声。

此刻她再无睡意,索性穿鞋下地打算到甲板上溜溜,手伸到地上摸鞋的时候刚好摸到床下的一个小小的坛子,她将坛子举起来出来掀开泥封一闻,竟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初彤晃了晃头叹道:“甚好,甚好,此刻有酒便再好不过了。”说完她将坛子捧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一入喉顿感一股灼烫的辣意横冲直撞,初彤喝了一声:“好烈的酒!”而后拉开门摇摇晃晃的走到甲板上坐了下来。船满着帆缓缓向前行驶,天上一轮明月将这江水照得波光粼粼,远处几点渔火也忽远忽近。初彤一边喝酒一边吹着江风,心中怨懑,不知不觉间已经吃了多半坛。

忽听身后响起开门声,初彤回头,只见王琅站在她身后,眼睛明亮似炭火一般。初彤摇了摇沉晕的脑袋,对王琅一点头道:“王公子。”

王琅略一皱眉,伸手便要将初彤拉起来,口中道:“你在这里喝酒吹风,失足掉到江里可糟了。”

初彤已带了五分醉意,一手推着王琅口中道:“王公子,我就在这船边坐坐,屋里太闷了…李白五花马千金裘都拿去换酒消愁,曹操不也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吗?老子这个时候喝酒才是真真的应景。”说罢举起酒坛又是一口。

王琅无奈,在初彤身边坐了下来,看到初彤手中的酒坛不由一愣,赞道:“好酒量!这酒是正宗的烧刀子,酿酒时的酒头,性烈如火。朋友赠了我两坛,我吃了一点便觉得受不住,想不到你竟喝了这么多!”

初彤不答腔,闷头喝了几口酒,而后半睁着一双醉眼盯着王琅艳美的侧脸。王琅笑道:“你若心情不好,我便和你聊聊天。”他见初彤不说话,便接着道:“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好听,姚初彤,谐音便是‘摇烛红’,听着便有红烛摇曳的暖意。”

初彤嘿嘿一笑,灌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她原先是不叫初彤的,当初谢凌辉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她还很不愿意。但到后来听说整个谢府里的丫鬟小厮之中只有她的名字是二爷亲自取的,她便感觉这名字不但不讨厌反而还格外的好听起来。她说她原先怎么从妓院里逃出来,又如何跟谢凌辉相识,她是谢凌辉的心腹,这几年陪着他看书练武喝酒谈心,后来谢凌辉送她玉如意定情,又说要娶她,但最后她为了谢府挺身而出,而谢凌辉却要杀了她。

王琅静静的听她讲完,而后长叹道:“晏同叔有词云‘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可知心之所寄,情之所依,并不是说断便能断开的。谢二终究不是秉风月擅风情之人矣。”

初彤听了王琅的话方觉自己话多了,便结结巴巴道“王,王公子,劳烦你担心我了,你还是进屋吧,我,我酒喝多了难免失态…”

王琅眉目含笑,郑重道:“这有什么劳烦不劳烦,我倒觉得你把酒痛饮的样子颇有几分侠气,挺受看的。”而后他顿了顿,侃侃而谈:“这世间的女子各具神态,各有风情。或淡如山泉,或醇如清茶,或涩如中药,或浓如烈酒。不管是那种,皆有一种独到的美处,由此可见,天下间的女子大抵都该被好好爱惜,都是值得欣赏的。你现在的样子又有何失态可言呢?”

初彤听罢这番道理不由有些发愣,她喝得有些迷糊,干笑了一声,心里想的话便脱口而出:“王公子真会说话,怪不得谢家的二小妞儿对您一往情深了!”她说完隐隐觉得有些糟糕,这么一来王琅岂不是知道她在马车里撞破了他二人的“奸情”?

没想到王琅却不胜唏嘘道:“昨日之事确实伤了她的心,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长痛不如短痛。谢小姐虽是世间难得的女子,但我对她不过是朋友之情,真是辜负她了!”

说罢王琅又是一番长吁短叹,他仰脸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忽然左手敲击船舷,口中唱道:“一川烟波伴冷月,流云飞散霜如雪。江上夜行船,愁客不成眠。晓风寒玉指,深忆他年事。垂首看泪眼,终要负朱颜。”

那声音清扬悦耳如微风拂面,却隐含悲戚之音,句句扯人心肺。初彤听罢更愁肠百结,抱起坛子将剩下的酒“咚咚”倒入口中,衣襟上顿时湿成一片。

王琅挑眉看了初彤一眼,止住歌声,气氛顿时沉静下来。

微风轻吹,江面浩瀚,他们静静坐了片刻,王琅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轻声问道:“后悔吗?”

这一句话更戳中了初彤心中最痛的部分,连肩膀和腿上的剧痛都比不过心伤,她身子微微颤抖,面色又是一变。她思考了良久却有些茫然,半睁着醉眼看着王琅绝美的脸庞,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此时只听“噗通”一声,初彤怀里的酒坛掉落江中,她突然低头哑着嗓子道:“我很难受。”

王琅脸色平静,眼中流露出几丝怜惜,伸手摸了摸初彤的后脑勺,轻声道:“我明白。”

这个动作温暖而轻柔,一下子击溃了初彤的泪堤。她自遭到谢凌辉追杀,无论身子多疼,内心多绝望都只狠狠将眼泪咽下去,但是此刻眼泪却串串滚落。她心中狠狠骂道:“呀呀呸的,肯定是老子今天喝了太多酒了,否则怎么还会再为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掉眼泪?老子一定喝多了!一定是的!”她低着头,咬着嘴唇,手将衣服下摆狠狠攥出了褶子。

王琅眼中闪过不忍的神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无妨,哭出来吧。”

初彤靠在王琅的胸前,拽着他的衣襟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直哭到神智恍惚。朦胧间,一双手臂环着她,她哭累了便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碧水黄沙。两岸花无数,问花无语,乱红随人去。

时间一晃已经到了三月,王琅一行人仍沿江北上,由于顺风顺水所以行船很快。初彤的鞭伤已经大好了,唯有身上的毒没清,每日需靠针砭汤药来控制毒性。她开始只闷在房中,躺在床上发呆,王琅却每日都过来找她聊天,初彤不说话的时候他便自言自语,竟然也自得其乐。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初彤也逐渐振作起来,偶尔到甲板上看风景,也跟王琅说笑几句。王琅仍是一派闲云野鹤,天南海北的和初彤闲扯。

这一日傍晚,王琅拿了鱼竿坐在船边钓鱼,忽听远方隐隐传来厮杀声。初彤在船舱中也听见动静,将窗子推开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王琅看了她一眼道:“这一带水寇十分猖獗,怕是前方有船只遭了劫匪,不过也有可能是江湖仇杀。你且易容再换一身男装,切莫让人认出来。”

初彤点头,立刻换了一套衣裳,将脸涂黑,点上麻子,扮作一个丑陋小厮的模样。此时船沿着江面缓缓前行,喊杀声愈来愈近,间或传来几声惨叫。初彤不由紧张起来,不断自我安慰道:“不怕不怕,王公子、白葭和那两个侍卫尤威、张茂才都是会功夫的,连船上那两个艄公也是身强力壮,有他们在自然是可保我安全无虞。”想到这里她稍推开窗,偷眼向外望去,只见前方大雾弥漫,江上并立两艘大船,影影绰绰中有几个人手举大刀互相拼杀,中了刀的人便“啊”的一声跌落水中,血染江面。船边已经浮起几具尸体,落水的人仍拼命挣扎。

王琅命艄公将船靠得近些,他定神远望,看清帆船上的字号登时一惊,连忙道:“是同花会的船!我们快过去救人!”他说罢命艄公将船靠过去,一边令白葭在船上保护初彤,自己已经撩起衣袍,抽出腰间长剑,飞身跳上了附近的船只。尤威、张茂才恐王琅有了闪失,急忙跟随其后。

初彤向外看去,只见一艘货船上扬着一面大帆,帆上有一朵硕大的五瓣红花,红花之中写了一个饱满的“昌”字。这一路之上,初彤见过不少这样的货船商船,具是五瓣红花,但花上写的字却各有不同,有的写“顺”,有的写“宝”,有的写“平”,有的写“宁”,有的写“盛”,这些船沿江北上或南下,初彤等人偶尔在某个渡口稍作停泊,也能看到这些商船忙忙碌碌的在各个渡口卸货装货。初彤心中暗道:“帆上有五瓣红花的标志,可知这艘货船便是同花会的船了。”她再定睛一望,只见与同花会厮杀的一方有二十几人,每人臂膀上都裹了一条紫巾,似是绿林中的江洋大盗,彪悍非常。

此时王琅已和紫巾一方战在一处,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初彤见王琅身材清瘦,原以为他学武不过是官宦子弟兴起为之,却没想到他竟然剑术颇精,将手中长剑舞得飘逸洒脱,似怒江翻滚,又如微雨飞燕,转眼之间已有几人斩于他的剑下。

紫巾人也不由也杀红了眼,但奈何实力不济,只有匹夫之勇,一时间死伤过半。余下的见情势不对,似乎已不愿恋战,匆匆应对了几个照面,便急忙鼓帆想要离去。尤威提了剑便要追,王琅拦道:“算了,救人要紧,不知对方来历,也不知前方是否有伏兵,还是莫要轻举妄动。”说罢便命大家四处救人。众人寻到三个侥幸活下来的人,而后帮他们大船上敷药疗伤,又经他们的指点将同伴的遗体打捞上来,并排列在大船甲板上。

这三人中有两个中年男子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翁,见到甲板上并排的尸首不由放声痛哭。哭了好一阵,那老翁勉强收了泪,对着王琅“噗通”便是一跪,叩头道:“承蒙恩公搭救,小老儿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他身后那两个壮汉也都跪倒磕头。

王琅急忙拦道:“快请起,我与贵会的二掌柜有几分交情,如今你们遇险,我无论如何都要管一管的。”说罢顿了顿又道:“同花会向来纵横漕陆两运,势力颇大,且江湖中口碑极佳,不知此次为何遭了横祸?”

那老翁垂泪道:“今日之事确为横祸。说来话长,恩公也许有所耳闻,原先江湖上有一大教派,唤作云顶门。传说教圣物是一对儿玉匣,一为碧玉,一为白玉。”

此话一出口,初彤立刻竖起了耳朵。

王琅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朝廷剿灭云顶门后,这两个匣子一个被大周皇宫所藏,另一个则收于北凉,已经许久不见江湖了。”

老翁道:“不错,而今却又有江湖传言,说此双匣重现江湖。我也是刚刚得知,外界皆传本会已得了碧玉匣,正秘密带往总舵,而这匣子便在我们这艘昌字头的船上。刚刚那一伙便是水寇草莽,前来打劫。他们打算不留活口,将船上的人杀光,再慢慢搜找玉匣…可怜…可怜了我这船上枉死的弟兄!”老翁说罢又以袖子拭泪。

王琅点头道:“刚那一伙匪寇,以胳膊上缠紫巾来区分敌我,可见也是匆匆合伙,连自己人还认不清楚。”

初彤暗自一吐舌头,背后惊起一层冷汗,心道:“幸好幸好,他们不知道那匣子现在在老子手里,否则我岂不是也很快成了刀下亡魂?”她定了定神道:“那匣子之中藏着什么东西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还为它打得头破血流血流成河哭爹喊娘稀里哗啦?人脑子都打出了狗脑子,我看委实是不值得。”

老翁道:“这位小哥说的极是。但云顶门门主云伴鹤却说过,得此双匣便可窥天机、富天下,当年云顶门便富可敌国,甚至能和朝廷抗衡。我看这普天之下没有不想发财的人,所以人人对这双匣趋之若鹜。”

此话说完,初彤登时怦然心动,暗道:“呀呀呸的,富可敌国啊,天天枕着银子金子睡,必然夜夜好梦!”想到这里她不由眉花眼笑,连情伤也一时之间丢到爪哇国去了。

王琅看了初彤一眼,心中不解她为何突然满脸贼笑,但见她眉目间已带了昔日的神采飞扬,心中也略略一宽。

随后众人将船行驶到一处背风之地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王琅等人护送着同花会的商船行至最近的港口,而后继续北上而行。一个多月之后,众人终于弃船登岸,来到一处边陲小镇。

那小镇虽不大,但集市却十分繁华,熙来攘往,带了几丝浓郁的异国风情,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初彤早已不耐烦船上单调的日子,在集市上见着那些穿各色民族服饰的胡人和夷人感觉有说不出的新鲜。再看他们贩卖的东西有好多竟是她从来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行至一处卖马的马厩边,一个容貌艳丽深邃的狄夷少女,手拈着红纱,露着乳/沟和雪白的大腿站在马旁,见王琅走来便伸手在他胸膛上摸了几把,手掌轻轻摩挲,眉眼间尽是挑/逗暧昧的春情。王琅被摸了几下神色却十分淡定,甚至摇着扇子对那女郎微微一笑,惹得那少女神情恍惚,粉腮含情,登时便送出了一个飞吻。

初彤见状瞪圆了一双杏眼,吐了吐舌头心中暗道:“我的妈!这夷婆子莫不是把王公子当成了青楼里的小倌,竟然出手轻薄!可知在外族女人也是可以嫖男人的!呀呀呸的,遥想我中原大周,宅门里的闺秀连大门都不能出,和男子略微调笑便是丧行败德,还要容忍男人三妻四妾,而这里的女子竟然敢同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就眉来眼去的勾搭!”她想到这里也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伤感,心中一时间悲喜交加。

她正独自感慨着,一只手忽然环上她的腰,还紧了一紧,初彤不由一愣,紧接着王琅的气息便钻入她的鼻孔,她仰头,只见王琅那绝美的脸挨在她耳边轻笑道:“狄夷胡人都是游牧民族,民风十分开放,男女在大街上打情骂俏互相调戏实属正常。”说罢欣赏了一下初彤震惊的表情,悠然的笑了两声,继续道:“若是你对哪个姑娘或者男子看上了眼,便折一朵红花去约他,若他将花收下了,那晚上你便尽可以钻进他的帐子,成了好事。”

初彤的眼睛瞪得更大,失声道:“什么!什么!若像他们这么搞,那蛮夷之邦岂不是断了老鸨子的活路,哪还有妓院的立足之地?”

王琅压根也没想到初彤会琢磨到这一层,当时便呆住了,嘴角抽搐了两下,良久点了点头道:“你说的确实有理。”

众人在小镇上稍作休整,采买了些物什马匹,正午十分跟在一队商队之后,浩浩荡荡的出了镇子。

初彤此时已全身换了男装,脸上仍易容装扮,和王琅骑着马并肩而行。离镇子越远,眼前的景色便越高远,唯有蓝天白云和茫茫草原,间或有雄鹰展翅在天上翱翔,苍凉又寂寥。

行了一阵,商队缓缓来到一处高耸险隘的边关城楼,城楼下大门已经敞开,商旅鱼贯而入。初彤抬头,只见那城门楼之上立着无数士兵,手执长矛利刃,表情肃穆呆板。

王琅看了初彤一眼道:“出了这玉峡关,前方便是北凉的领地了。”他手握长鞭远远一指,半眯着眼睛,缓缓道:“北凉和大周开战有十年了,就是这一片的领地,胭支十二州!咱们夺回胭支,但不久便又失了胭支。双方生死抢夺,生灵涂炭,可怜焦土!”

初彤不解道:“这一片茫茫草原,有什么好抢夺的?”

王琅哈哈一笑:“这虽是一片草原,却有几处铁矿脉和上百个部落,若得了这土地,大大小小的部落便会称臣纳供。何况,这里是军事要塞,一旦若失手便不堪设想。”王琅见初彤听得仔细,更抖擞了精神,伸手点指远处的群山,道:“你莫以为北凉便是处荒凉之地,过了那群山,北凉的州乡府市有如大周一般繁华富庶。”

初彤道:“北凉国富民强,难怪能与咱们开战那么久了。”

王琅道:“正是。近年来不光北凉,连南燕也蠢蠢欲动,可大周朝政不稳又起内祸…”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初彤明白,王琅指的正是太子预意谋反之事。紧接着王琅轻叹道:“也不怪太子有大逆不道的念头。皇上今年五十多岁,但身体依然健朗,再做个十几年的皇帝也不是问题。但太子已经三十岁了,正值壮年,何况他还野心勃勃意欲掌控全局。”说完王琅深深的看了初彤一眼,侃侃而谈:“现在谢家的前程跟太子紧密相连,谢二自幼便颇得太子赏识,是太子长子的伴读,顺理成章便成了太子的心腹,如今他在九城兵马司任职,那其中也多是太子的势力。谢家长女兰贵妃,入宫直到现在还一无所出,地位已不算牢靠。如今谢家为巩固势力,竟然把谢秀妍嫁给了皇上唯一的兄弟端王爷!那端王今年已四十多岁,虽品貌端正,但想想谢家二小姐这般人品竟以妙龄委身,甚至屈居侧妃,也足够令人扼腕叹息了。”说到这里王琅又摇头叹气不胜感慨。

初彤知道王琅性子柔和,别人开他玩笑也并不介意,便笑道:“王公子若觉得谢秀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不妨带着她远走天涯吧,那谢秀妍必然是求之不得,堂堂谢府的千金甚至愿意做你贴身小婢呢!”

王琅哈哈大笑,清丽的眉眼愈发出尘,他大有深意的看了初彤一眼,而后目光平视前方,悠然道:“此卿我所愿。”而后他略一皱眉,逐渐敛了笑意,口中喃喃道:“若太子真打算起兵,王家也需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过太子如今羽翼未丰,若想造反最起码还要等上三年…”说到此处他便住了嘴,幽幽望着远方。初彤抬头向他望去,只见王琅那素来悠然的眼神中竟隐隐闪着几分睿智,藏之愈深。

此时不远处马车中传出一阵马头琴悠扬苍凉的旋律,一个老头坐在车辕上沙哑着嗓子唱道:“大风云起日又落,万里边邑戍人多。羌管流怨不堪叹,暂作人间天涯客…”

举目望,太阳似乎真的要下山了。

惊残绿绮无寻处

群山抱翠云飘渺,静湖映月雾氤氲。

初彤随王琅跟着商队行了两日,因着有时要在外头骑马,她一直都身穿男装,脸上涂了麻子易容。草原白天的气候尚能忍耐,但到了夜晚便寒气逼人。初彤披着斗篷还嫌冷,便找出那件装了金银财宝的棉袄,到夜晚便披在身上。那棉袄虽是四年前初彤从旧衣店里买来的的旧物,但一来当初买的时候便不十分合身,大了不少;二来经过一系列的变故,初彤清减了许多,所以还能勉强能裹在身上御寒。

这一日太阳落山后,商队在一处湖泊边驻扎下来,开始点篝火烧晚饭,一时间炊烟袅袅,饭菜飘香。奔波了一天,初彤有点精神不济,只草草吃了两口。王琅见状便道:“你早点歇着吧,横竖再走两日,我们便能到连仓山的脚下了,我说的名医就住在那里,你身子不舒服也再忍耐几日。”初彤点了点头,站起来准备爬回马车睡觉。正在此时,只听旁边传来“嘿!嘿!”两声喝彩,紧接着传来一热烈的手鼓声和银铃声,清脆非常。初彤抻着脖子望去,只见附近的一处篝火旁站起一位身材妙曼的夷族少女,面上戴着轻纱,只露出一对水灵灵的眼睛,睫毛浓密似扇。身上虽穿着狐狸皮做的袄裙,但那兽皮之下的娇躯似是未着寸缕。她手中拿着一面镶了银铃的小手鼓,脚下踩着节拍,在篝火旁跳起舞来。一个夷族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篝火边拉琴,口中还喃喃的哼唱着。

周围一阵骚动,人们纷纷围了过去。少女在众人面前舞得更欢,脚下的步伐踩得更快,身姿灵巧,快速旋转时露出裙下雪白的大腿,春光撩人,若隐若现。男人们不由得口哨横飞哄然叫好。

王琅一边看着少女的舞姿一边喝酒,余光望去,只见初彤坐在他身边呆若木鸡,瞪圆了一对明眸死死的盯着跳舞的女郎,神情颇为惊愕。他低笑了一声凑过去道:“胡姬善乐,夷女好舞。这是夷族的巴和舞,热烈奔放,含义是庆祝打猎归来,女子身上仅穿一袭兽皮,手中拿鼓欢快旋转跳跃,比起大周的《屈柘枝》和《春莺啭》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风味了。”

初彤听罢侧过脸来,双目盯着王琅,眼中饱含钦佩。王琅一愣,心中有些得意,抿嘴笑了笑刚想再说些什么,此时只见初彤又佩服又惆怅道:“夷婆子真是了不起,晚上这样冷,她竟然能光着大腿蹦来蹦去,她就不怕得老寒腿么?”

王琅的笑容顿时一僵,良久轻咳一声道:“我想她是不怕的。”

那少女跳了一阵,脚步逐渐向外侧移动,她拿着手鼓几个旋转便跳到了王琅面前,转身便做了一个柔软的下腰,依稀露出胸前的胜景,众人掌声雷动,口哨不断,气氛一时间推上了高/潮。少女又围着王琅舞了几下,媚眼如丝,动作轻佻。她脸上的轻纱随着她的动作起伏,更添了几分神秘。

初彤心道:“哎呀呀!如此风/骚的小妞儿,若是肯到妓院做生意,每天那么跳上几段,那恩客还不都把门槛踏烂!” 她想着便看了王琅一眼,只见他端着酒杯,眯着眼睛摆出一副风流做派,篝火将他那俊逸的脸更衬出几分倜傥魅惑。初彤登时一撇嘴,不屑的错开目光,心道:“哼,男人都是一路货色,见到美貌的小妞儿定然是要流哈喇子的。”

此时只听鼓声和乐声愈发急促,少女突然一把拽掉了脸上的面纱对王琅妩媚一笑,周围又是一片喝彩。初彤和王琅具是一愣,这跳舞的女郎竟是那日在小镇马厩旁遇到的那个夷族少女。

只见那少女摘了面纱之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朵红花,笑意盈盈的递到王琅面前,众人登时一片嘘声,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直直的朝王琅射了过来。有的喊:“这小白脸太他妈有艳福了!”;有的喊:“美人儿,把花儿给我吧!”;还有的冲着王琅喊道:“是爷们儿就接下来嘿!”这广袤的草原一时间好似开了锅。

王琅盯着这红花愣了半晌,他忽然微微一笑,对女郎摇了摇头,伸手便将初彤揽了过来,凑过去便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初彤登时全身一僵。周围瞬间响起倒抽气的声音,众人纷纷议论道:“这俊美的男人竟然是个断袖!他宠的小倌竟长得如此难看!”

那少女也是一怔,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将初彤打量一番,高高抬了下巴颇有轻蔑初彤之意。被拒绝之后她倒也豪爽,将红花丢在地上,挥挥手转身走了,只是皱着柳眉,神色颇为不悦。有几个起哄的泼皮拿着红花,跟着她身后鬼哭狼嚎道:“美人儿!别走啊!春宵一刻值千金!老子是个精壮的男人,包准伺候你一夜风流!”那少女理都不理,一头便钻进了马车。

不消一时半刻,原本聚在一起的人便散了个一干二净。初彤见王琅仍揽着她不由有些忸怩,她微微挣扎了几下,王琅却没松手,他忽然敛容道:“伤人家姑娘的心总是不好的。我明摆着拒绝那红花,等于当众落了她的脸面,她必然要伤心;我若接了那红花,过后又不肯做…做那云/雨巫山之事,她必然也要伤心。我想来想去,只有刚才的做法最妥当,横竖保存了她的颜面…”说着他低头深深的看了初彤一眼。

初彤心道:“你保全她的颜面,倒让老子的颜面扫了地。”她又挣扎两下未果,只得干笑两声,缓解尴尬道:“是,是,王公子怜香惜玉,保存了颜面,保存了颜面…不过,我看那夷婆子腰是腰腿是腿的,王公子怎么没接了她的红花?莫非你不爱这个调调?”

王琅听了这颇具“爷们儿”特色的话脸色又是一僵,忽然眼睛闪了几下,嘴角勾出一抹笑,重重点了下头道:“是,王某不爱那个调调。”说罢他俯下身,气息越来越近,下一刻,柔软的唇便贴了上来。

初彤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她心乱如麻,竟一把将王琅推开,站起身蹭蹭跑了几步,而后结结巴巴道:“王,王公子,我我我肚子疼,去上个茅厕!”说罢便一头钻进了湖边的草丛中。

初彤跨进草丛深处,只觉得胸前跟揣了一只小耗子一般上下挠心,不由得沿着湖走了一段,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抱着胳膊蜷起腿,将脑袋埋了进去。这些天她与王琅朝夕相处十分融洽。王琅偶尔拉一下她的手或揽一下她的腰,但一直都发乎情止于礼,这些时日初彤虽逐渐振作但情伤犹存,又加之身中剧毒,故对未来并没有打算,只觉得自己每过一天都是赚的,可今日这一吻倒狠狠地提醒了她。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右手托着腮帮子想道:“原先无聊时看过几本才子佳人的风月小说,什么莺莺、金莲、杜丽娘,通常来说,倾国倾城的女子被帅郎君救下之后,多半是以身相许的。如今我跟王公子之间的光景也大致算得上英雄救美…如此说来,老子难道要成就一段佳话?”她刚想到这里,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谢凌辉的脸,心中不由一痛,奋力挥了挥手,好似要把脑子里的画面赶开,而后定定神,又换了左手托腮,心中想道:“如今我背着株连九族的大罪,王公子至多把我养在外头做个小老婆…”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手隔着棉花摸到了那硬硬的碧玉匣,精神不由一振,心想:“如今我已经得了这碧玉匣,若再把那白玉匣找到了,老子便是富甲天下的大富豪了!到时候王公子想要多少钱,我便给他多少钱,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我便给他买什么样的姑娘。这世道,天仙多得很,还怕找不到他可心的女子么?”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一宽,身上也轻松起来。

此时忽听一阵喊杀声传来,紧接着斜坡之上骤然亮起无数支火把,哒哒的马蹄声如急雨一般,似有百十多人,喊声呼啸,令人心寒。

初彤登时吃了一惊,心道:“我的妈!莫不是谢凌辉派人来追杀我了?”她想都没想便往外跑,出去一看眼前的景象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时间虽只有短短的片刻,但外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宁静安逸的场景已不复存在,几股二十多人组成的马队冲杀下来,直奔到马车前劫掠货物,遇人便砍,商队中并不乏骁勇之人,抄起兵器与之拼杀,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草原上鲜血四溅。

初彤吓得腿脚有些发软,猫身躲进草丛,一边缓缓移动身体一边寻找王琅的身影。心中颤道:“前些天王公子说过这草原一带有马贼出没,专劫持过往商队,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呀呀呸的,看来老子霉星高照,今日便遇上马贼了!”她心中一边暗暗咒骂,一边暗自观察情况。只见马贼人数众多且彪悍善战,商队登时溃不成军。

忽然,人群之中冲出一个骑着骏马的黄衣少年,宽袍大袖,手里拎着一把雁翎刀,火光将那原本阴柔的脸映得格外英挺,他身边还跟着三个骑马的侍从,几人一边砍杀马贼眼光一边四处寻找。那少年眉头紧锁,焦虑之情溢于言表。初彤心中顿时一喜,“噌”的一声从草丛里蹦了出来,一边躲着刀光剑影一边挥舞着双臂,口中大喊道:“王公子!王公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人声鼎沸,喊杀声四起,王琅没听见初彤的呼唤,目光仍四处寻找。初彤心里着急,不由得又往前跑了几步,忽然背后似乎被什么人一抓,将她拽了一个趔趄,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举起来扔进了一顶木制的牢车,紧接着那门便“咣当”一声关上了。初彤被摔得头晕眼花,她支起身子,只见这牢车之中已经关了几名男女,每人具是神色惊惶,瑟缩的团在角落。两个身材壮硕彪悍的男子守在牢车门口,将抓来的人推推搡搡关入牢车。

初彤大感不妙,此时牢车大门又开,她刚想抓个机会蹿出去,她身旁的一个瘦小男子已先行一步,只往牢门冲去,只听“啊”的一声,守在门口的马贼手起刀落,转瞬间那瘦小男人便身首异处倒在血泊里,身子还挂在车上,但脑袋已滚到地上,打了两转,不再动弹了。车上的人完全惊呆了,登时便有女子小声哭了起来,其余人皆掩上双眼不敢再看。这一举动无疑杀鸡儆猴,人们吓破了胆,顿时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这时只听其中一个马贼道:“我看这一车关的人差不多了,先押回去得了。”

另一个点头赞同,拿了一把大锁将门锁了个结实,然后赶着车往回走。初彤心中叫苦,但她不敢出声,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王琅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半个多时辰后,牢车在一处营地停了下来,只见此处大大小小近二百个营帐,篝火点点,一派繁忙。营地里的马贼见到同伙胜利归来不由欢声雷动,从四面八方簇拥过来。车上的一干男女身体全如筛糠一般,初彤抱着双腿,心中愈发惊恐。

马贼将牢车带到一处营帐前,把车门打开道:“都他妈的给老子滚下来!”而后伸手拽住一个最近的人,如抓母鸡一般把他揪了出去,随后“呸”了一声道:“难道都让爷爷亲自动手不成?”

初彤见状立刻从牢车里跳下来,马贼一把将她推进了营帐。初彤定睛一瞧,只见帐子的角落中已蹲了几个男女,双手抱头蜷缩在一起,初彤学着他们的样子蹲坐下来,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随机应变逃出生天了。不一会儿帐子里的人多了起来,林林总总大概二十几人,初彤瞥见自己身旁蹲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她趁看守的马贼不注意的时候便轻声问道:“这位大哥,你知道他们把咱们抓到这里是做什么吗?”

那男子一脸苦相轻声道:“男人捉来做奴隶,女人下场更惨,连妓/女都不如!”

初彤心尖骤然一跳,登时便不再说话了。

过了半晌,两个马贼嬉笑打闹的从外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见屋里的情形便哈哈大笑,对看守的马贼道:“侯三儿,这回来的有什么好货色没?”说着抓起一个女子在烛光下仔细观察相貌,那女子吓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只会说:“大爷饶命。”

侯三儿长得尖嘴猴腮,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显得格外猥琐,他打个哈哈道:“别提了,老子刚刚看了一遭,没有美娇娘,都是些下等货。”

一个身穿蓝衣的马贼道:“在附近埋伏时,不是依稀看见个穿兽皮的小妞儿跳舞吗,怎么没抓来?”

侯三儿道:“别提了,那婆娘厉害得很,杀了两个弟兄,自己跑了。咳,这回还有个小白脸杀了咱们不少兄弟…”

那抓着女子的马贼淫/笑道:“他奶奶的,不管死了谁,这趟劫了个大丰收,老子现在浑身难受,就想找个小娘们儿给暖暖脚,乐呵乐呵,如今我看这个就不错。”说罢朝身边那两人看了一眼,三人眼神暧昧,齐齐大笑起来。

笑罢那侯三儿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大罗,你先别忙,我刚想起,今天大当家的吩咐下来,让抓回来的人先别动,他那新纳的夫人要选几个丫头回去伺候她。”

大罗悻悻的放下手里的女人,瞪着眼骂道:“操他妈的!大当家现在好像给灌了迷魂汤,那婆娘说什么他都听,老子整天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不就为了这会儿舒坦吗!”

那蓝衣马贼咧嘴一乐,道:“若我能有个那样青葱似的小媳妇儿,我他娘的也什么都听她的!你没听到过那个小声音吗?听着全身都发酥。”

大罗听罢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你他妈的就这点出息!”

正在笑骂间,帐子忽然撩开了,从外款款走进一个美人,瓜子脸,檀口杏眼,薄施脂粉,带着三分风流。梳着高高的云蝉髻,头戴点翠凤凰展翅步摇,斜插着赤金镶珠花簪,鬓角戴两朵紫色绢花,身穿黛蓝底子五彩花卉纹样的出毛斗篷,双手插着貂皮暖手筒,珠光宝气,一派富贵。

那三个马贼见到她立刻敛了笑意,恭敬道:“大夫人!”但眼神不自觉的朝她身上飘去,露出几分销/魂迷醉的神色。

那美人瞥见那几个男子猥琐的神色却不恼,目光中隐隐含了几丝得意和轻蔑,略点了一下头。

初彤听到动静忍不住用余光向四周瞟去,她见到那美人登时全身巨震,手脚一片冰凉,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被谢凌辉逐出谢府的绿翘!

侯三儿见状急忙上前殷勤道:“大夫人,抓来的都在这儿,您慢慢挑。”绿翘缓缓踱步,她走到谁跟前,侯三儿便上前扯起那人的头发,让她看个仔细。

绿翘挑来挑去都不满意,一会儿皱眉道:“看着就不带伶俐相”,一会儿挑起眼角道:“怎生得头脸这般不干净?”,一会儿又摇头:“这女子长得这般粗手大脚,简直就是个男人,怎能做贴身丫鬟?”最后挑来捡去也看到可心的,冷哼一声便要走,此时她一下子瞥见人堆之中蹲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容貌黑丑,满脸雀斑,但眼神却灵动非常,那神态就像自己在谢府中的冤家仇人!她不由停住脚步,死死盯了那少年一会儿,而后伸手一指道:“就他吧,看着还有几分机灵,能当个随身的小厮。”

侯三儿听罢立刻走到初彤面前,一把将她拎了起来,跟在绿翘的身后出了营帐。绿翘昂首挺胸,缓缓而行,一路上不时有马贼色迷迷盯着她叫“大夫人”,她微微颔首,拿捏着架子,端的一派豪门贵妇的风范。绿翘径直来到一处帐篷前,掀开帘子钻了进去,侯三儿拽着那初彤紧随其后。

那帐子在外看质朴无华,但帐内却极度精美奢华。地上铺着雪青织牡丹纹样的长毛地毯,放几个湘妃色金钱蟒大坐垫,散在地上犹如几朵盛开的大花,地毯中央摆一矮短的弓腿茶桌,茶桌上蹲了一只鎏金麒麟,口中缓缓吐着青烟,引来一脉茉莉花香。帐子左侧立一个蟠龙雕花的柜橱,柜橱旁设一梳妆台,硕大的镜子剔透明亮,台子上摆了胭脂水粉木梳等物,还有几样钗镯佩环,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戴得起的。帐子右侧有一张铺了雪白狐狸皮的美人椅,放一浅绿色弹墨引枕。帐子中后方则立着一方嵌螺钿彩绘的八扇屏风,上绘八仙过海图,屏风后似设有一床,但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了。

初彤打量了一下四周,心中暗道:“啧啧,绿翘确实是会享受,这屋里的陈设虽比不上谢府,但在这蛮荒草原之地也属难得的富贵啦。”绿翘走到美人椅处坐了下来,挥了挥手对侯三儿道:“你下去吧。”

侯三儿转身退下。绿翘随手拿起一只手炉,看了看面前垂首而立的人,冷着声音道:“从今儿起你就开始伺候我,日后端茶倒水都给我精心着点,否则小心脖子上的脑袋!”初彤暗自吐舌道:“乖乖,绿翘倒是好大口气,当初我在谢府也只不过敢说‘仔细你身上的皮’,如今她直接便往脑袋上招呼,这个气度确实是不一般的。”

绿翘说罢斜眼看了初彤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初彤心说:“坏了!我要一张口说话,她必定能认出我到底是谁!”她灵机一动,抬头看着绿翘,口中一边发出“啊吧啊吧”的声音,一边指手画脚奋力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