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且让她张狂一阵吧,咱们先避避风头,顺带摸清她的性子与底细,再者说,王爷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杨氏面色稍霁,长长地吁了口气,“你关照下去,这段日子让他们都仔细着,若是王妃那边想要什么,全都尽快办妥,而且得是最好的,万不可怠慢,不要被王妃抓着纰漏,否则谁都救不了他们。”

钱妈妈赶紧点头,“是得叮嘱一番,别想着跟对付别的大燕女子那般,便是让人吃了亏,也不好声张,就王妃那性子,只怕一点小事就要发作出来,一顿板子打死了也是平常。”

“正是那个话。”杨氏摆了摆手,让她快去。如今王府后院的管事几乎都是她的人,每月私下里给她的孝敬就是很大一笔进项,若是怠慢了王妃,让她拿住什么把柄给革了差事,那损失就太大了。

钱妈妈匆匆而去,素心和素芹都忙着要汤要水地服侍,尽力安抚杨氏,免得她气出个好歹来。

凝碧阁里,彤云在院子门口远远看着钱妈妈急急走过的身影,转身回了屋,笑眯眯地说:“王妃真厉害,让那起子痴心妄想的小人全都傻了眼。”

紫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额,“你啊,这张嘴还是管不住。”

彤云躲了一下,开心地说:“我又没说错。”

韩氏坐在榻上绣一个小插屏,田妈妈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一边帮她分线一边笑道:“那个陈孺人还以为有了喜就可以越过王妃去了,在那儿装腔作势的,没的让人瞧了恶心,也亏得王妃明察秋毫,根本就不吃她那一套。”

彤云也连连点头,“就是,在王妃面前还这般轻狂,这不是赚命长嘛。”

韩氏抬头严厉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喜欢胡咧咧的毛病一定要改了。”

“是。”彤云赶紧站正了。

韩氏低下头来继续飞针走线,声音缓慢平静,“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先遭殃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田妈妈,你给院子里的人交代清楚,从现在起,我们院里的人要更加谨慎,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如果遇到别人扎堆聊天,他们就绕道走,别被人搅进什么风波,枉送了性命。”

“是。”田妈妈立刻起身出去了。

与此同时,三位夫人被姚氏邀到她的绿萝轩坐坐。说起来,她们三人的家世出身比较悬殊,身为母后皇太后表侄女的宋氏今年还不满二十,祖父又是上柱国大将军,因此一向看不起姚氏和蔡氏,平日里几乎从不往来,但是今天王妃的强势让她们都心里没底,反是已经二十六岁的姚氏比较稳重,可以听听她的主意,所以,她一开口相邀,蔡氏和宋氏便答应了。

三位夫人在绿箩轩坐定,看着院子里搭着的荼蘼架和爬满四周院墙的青藤,只觉得心里也清静下来。

姚氏病过一场,好容易养起来,却又过于丰满了,原本的鹅蛋脸变成了圆脸,瞧上去颜色尽失,王爷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上她这儿来了。蔡氏和宋氏都才二十左右,年轻貌美,对她这样已经不具威胁的女子倒没什么抵触,反而听得进她的一句半句劝告。

姚氏的大丫鬟碧荷去沏了茶送上,蔡氏的大丫鬟碧珠和宋氏的大丫鬟碧桃帮着端来两碟干果,然后三个丫鬟都退出去,在外面坐着轻声聊天。

姚氏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蔡氏和宋氏,“今儿王妃的意思咱们都看见了,以后啊,只怕谁也别想再沾着王爷的边。我倒罢了,以前也有过好日子,现在老了,只要有口安稳饭吃就满足了,你们可还年轻,难道就这么着在后院当个活死人?陈氏都能有孕,你们也跟她一样年纪,位份比她高,家世比她好,身子比她康健,人也比她美,难道反不如她?”

蔡氏与宋氏对视一眼,心里确实都很是不甘,但是王爷的规矩大,她们一想起来就怕,哪里敢放肆?这么想着,两人一起转眼看向姚氏,不约而同地问:“姐姐有什么好主意?”

第四十一章 手段

三个夫人坐了半下午,商量了很久,又在一起用了晚膳,这才各自回房。

四个孺人却与夫人们不同,陈氏被两个妈妈护送回院子养胎外,郭氏已经年过三十,又是丫鬟出身,自然早就歇了争宠的心思,王爷看她老实本份,对她父亲也是有所提携,一家子亲人都受了庇荫,现在有了王妃,也不过是多侍奉一个主子,只要她不碍王妃的眼,王妃肯定也不会对付她,所以她也不跟别人多说什么,径直回了院子,关起门来给王妃做鞋,以表忠心。

吴氏与游氏也只有二十岁上下,都生得小巧玲珑,性情活泼开朗,在家中俱是嫡女。吴氏的荔园与游氏的橘园相邻,两人私交甚笃,平日里无事也爱聚在一起。给王妃敬完茶,两人便去了荔园,坐在院子里聊天。

荔园里种满了荔草,别名马兰花,江南又称蝴蝶兰,此时正是花开时节,一片蓝色、白色、雪青色的大花大朵,形似蝴蝶,绚丽夺目。这个院子的上个主人来自西北,特别喜欢荔草,才二十三岁就病逝了。半年后吴氏进府,补了空出来的孺人的缺,分给了这个园子。那时也是花朵盛放的时节,吴氏看着满目艳丽的鲜花,只觉得好看,也就没让人铲除。

两人叫人搬了小榻出来,放在花径间,懒散地斜倚在上面,一边剥松子一边赏花。

吴氏笑道:“你看陈氏今儿那个轻狂样,打量着王妃能看在她肚子里那块肉的情份上容她放肆,结果闹得灰头土脸。”

“可不是。”游氏幸灾乐祸地说,“自从传出她有喜,她就一日比一日张狂,全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不过跟咱们一样是个孺人,还是最后才进府的。”

吴氏不屑地道:“还不知能生个什么玩意儿出来呢,就狂成这样,也不睁开眼睛好好瞧瞧,王妃是嫡公主,又来自北方,那是什么性子?容得她忤逆?”

“是啊。”游氏把松子放进嘴里,轻轻笑道,“若是聪明的,就该在王妃面前老老实实的,免得遭人惦记。”

吴氏伸出手指轻拈茶碗盖,鄙夷地道:“到底是庶女,上不得台面,以为王爷定会为她腹中的骨肉护着她,其实,王爷叫她好好养胎,却从没去看过她,谁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就她一人没看出来,王爷正恼着她呢。”游氏越说越解气,“这段日子,王爷都赐下了避子汤,谁都明白,王妃就要进门了,怎么能闹出庶妃侧室有喜的事来打脸?偏她就敢弄鬼,竟然不喝避子汤,打量着谁稀罕她那孩子似的。”

吴氏想了一下,“哈”的笑出声来,“别说王爷不待见,就是老王妃后来也没了动静,不赏东西不说,连问都不再问一声。前儿她还硬闹着出了院子,去萱草堂请安,老王妃见了她,也只是淡淡的,却斥责跟她的那些丫鬟婆子不经心。我那时看着她,觉得她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游氏想到那天的情形,也觉得好笑,“你看着吧,她只怕还会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吴氏喝了一口茶,忽然凑近前去,低声问:“你说,她脑子是怎么长的?上面侧妃、夫人都是满的,又没出缺,她再怎么闹也晋不了位份,那她拼着让王妃憎恶,这么装腔作势,究竟有何用意?”

游氏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眼前的蝴蝶花想了很久,这才摇了摇头,“我也想不明白。或者她是害怕生下孩子后被王妃抱走养在跟前,所以现在就开始闹,让王妃厌了她,以后等她生了孩子,就可以自己养着。”

“嗯,有可能。”吴氏立刻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随即撇了撇嘴,“我就说她蠢笨,王妃比咱们都年轻,将来还会没有嫡子,谁稀罕她生的?自己当个宝贝似的,其实人家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她这么闹,将来连孩子都没好日子过,到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游氏笑眯眯地点头,“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她们开心地讨论着以后有什么好戏可瞧,结果当天晚上,好戏就上演了。

新婚第二夜,皇甫潇的热情比初夜还要高涨,与无双在床上翻云覆雨,良久未歇。无双也渐渐得了趣,学着回应,虽然当中不免笨手笨脚地磕着他的唇,咬了他的舌,长腿不小心踢到他的腿,腰动得生涩了些,却更让皇甫潇觉得别有一番情趣,一边爱抚攻伐一边指点引导。两人如鱼得水,房中的调侃声、娇嗔声、轻笑声、喘息声此起彼伏,让在外守夜的赵妈妈欢喜不已。

一对新人正在兴头上,忽然有人进来报,“陈孺人肚子疼得厉害,请王爷去瞧瞧。”

别院的奴婢是不得随意进无双殿的,只能在门口报给上夜的婆子,然后再层层通报进来。在外殿值夜的二等丫鬟香草听到后,心下有些不安,却不敢怠慢,便去告诉了内殿轮值的一等丫鬟丁香。丁香知道王爷冷峻严厉,王妃也不是好相与的,陈氏也一直并不得宠,因此不敢去报,反而叫醒了茉莉,把这事告诉了她。

茉莉沉吟了一会儿,低声说:“你悄悄的去告诉赵妈妈,请她斟酌,是否现在禀报给王爷王妃。”

丁香点了点头,却很是生气,“那个陈孺人也真是的,没长脑子吧。王爷新婚,她倒动了胎气,浑忘了自己是那个牌名上的人。知道的说她拈酸吃醋,不知道的以为她恃宠生骄,哪样也讨不了好。要真的是胎像不稳,就算王爷去了又有什么用?王爷早就安排了大夫住在府中,她赶紧让人去叫大夫瞧瞧不就行了?平日里就没见王爷宠过她,如今王爷正是新婚,与王妃恩爱着,她竟然想来争宠,真是瞎了眼。”

茉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你生什么气?世上哪有那么多聪明人?总得蠢人衬着,才能显出别人的好。”

丁香叹了口气,“我是怕被蠢人连累,惹怒了王爷。”

“那也与你没关系。”茉莉轻声说,“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就先去找跟着王妃过来的两个妈妈或者那四个姐姐,那就没你什么事了。”

“嗯。”丁香重重点头,起身出去,悄悄找到赵妈妈,低声把陈孺人的事禀了。

赵妈妈有些生气,想了想,又觉得好笑。就这点手段,还敢来争宠,看来王妃的敲打对那个陈孺人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她压根儿就没听懂。对付蠢人,也犯不着花多少心思,直接压制就是了。

赵妈妈不动声色地问:“咱们王府里有大夫吧?”

“有。”丁香赶紧回答,“有个大夫长住府中。”

“那就请大夫去给陈孺人诊脉吧,你去看看,若果真严重,再来回王妃。”赵妈妈淡淡地道,“王爷又不是大夫,丁点儿大的病症就半夜三更来请王爷,难不成还要使唤主子给她跑腿抓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便是有什么事,也该禀王妃,她简直是跟官不知官姓啥,荒唐透顶。你去问问她,是不是想要越过王妃去?王妃明儿就禀了王爷,把无双殿让给她,倒要看她有没胆子来住。”

丁香听得心惊胆战,赶紧答应着,匆匆出去,抓着等在外头的陈氏大丫鬟菊香就走,“你们给陈孺人请大夫了吗?”

菊香嗫嚅着说:“我不知道。主子让我来请王爷,我出院子的时候,全妈妈和汪妈妈已经进房去照顾了。”

丁香哼了一声,不客气地训斥她,“你虽是服侍陈孺人的奴才,可主子蠢笨,也要连累你的,你就不能劝着点。今儿幸亏我没直接去回王爷,若是让王爷知道了,顾忌陈孺人有身孕,多半只是申饬几句了事,可是你说不定就得背这个黑锅,要么卖出去,要么就杖毙了。”

菊香打了个寒噤,脸上满是恐惧,抓住丁香的手哀求,“好姐姐,你可得救我。你不知道,陈孺人这些日子来想起一出是一出,我若不依,不是打就是骂,这还罢了,她还总是发狠说要卖了我们这些不尽心的奴才。我也怕呀。”

丁香啐了一声,“你是王府的家生子,杨侧妃把你拨过去给她使唤的,她便是不满意,至多把你退回去不要。便是杨侧妃,要买卖府里的人也必须禀了王爷同意才行,你怕什么?现在你可得记好了,在咱们王府,只有老王妃、王爷和王妃三个才是正牌主子,只有他们能随意发卖人,你可别再听陈孺人的指使了,要是惹怒了王爷、王妃,把你一家子都发卖得远远的,你才是哭都哭不出来。”

菊香吓得直哆嗦,赶紧点头,“是是,我知道了,多谢丁香姐姐指点。”

亲王府极大,孺人们住的院子都离无双殿很远,两人一路急行,走了一刻钟的功夫才到陈氏的棠园。

整个院子灯火通明,看来陈氏把所有奴才都折腾起来了。丁香进了正房,看到大夫也在,便没吭声。

第四十二章 思量

陈氏躺在床上,纱帐放下,只露了一只手腕出来,大夫坐在床边,仔细诊脉。全妈妈和汪妈妈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半点不着急。

大夫诊完后,声音平和地说:“孺人胎像平稳,只是有些心火郁结,平日里少进燥性的饮食,多喝水。我给开两剂温和的发散方子,吃了好得快些,不吃也不妨事。”

听了他的话,众人心下雪亮,却都不露分毫。

全妈妈满口答应,连声道谢,带着大夫出去写药方。汪妈妈满面笑容地走到丁香面前,热情地说:“这么晚了,还劳丁香姑娘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没什么,既是去报了,总得过来瞧瞧。”丁香知道她和汪妈妈都是王爷的人,所以也很客气,“这大晚上的,总没个囫囵觉睡,全妈妈辛苦了。”

她语带讥讽,显见是对陈孺人非常不满,全妈妈心知肚明,便谦逊了两句。

菊香撩开纱帐,将陈孺人扶起来靠着,端了温茶来服侍她喝下。

陈氏眼巴巴地瞧向门口,却只看到了丁香,不由得一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丁香对她一点也不客气,“孺人还是消停些吧,既是身怀有孕,就好好养胎,何苦折腾这些下人?王爷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王妃也不会容人不守规矩,别仗着有了身子就没了分寸。拿着王爷的子嗣仗腰子,半夜装病去王妃那里勾王爷,想死还容易些。王妃身边的赵妈妈问你,是不是想要越过王妃去?若是真有这念想,王妃明儿就禀了王爷,把无双殿让给你,只问你有没胆子去住,敢不敢让我们这一干大小丫鬟来侍候你。”

陈氏面色骤变,“妾身万万不敢。”她一翻身下了床,赤足踩在地上,就要面向无双殿跪下磕头。

全妈妈眼疾手快,上去一把搀住她,将她扶上了床,动作轻柔而有力,让她无法挣脱。

丁香险些气炸了肺,忍了半晌才冷笑一声,“陈孺人也不必在奴婢面前做这姿势,横竖命是自己个儿的,硬要自个儿挖坑自个儿填进去,旁人也没法子。奴婢不过是好心来看看罢了,可不敢对陈孺人无礼。全妈妈,你和汪妈妈是王爷派来管着棠园大小事宜的,你们以后多费点心,好叫陈孺人专心养胎,别再被那起子不开眼的奴才撺掇着,生些不着边际的心思。再有,以后若不是要紧的事,就别深更半夜地来无双殿打扰。大家都是奴才,也得互相体恤着,可别带累着我们也跟着吃挂落儿。王爷和王妃高兴,大家才有好日子过,若是惹得王爷王妃不高兴,下面的奴才们难道还有个好?有些人糊涂,你们可别跟着糊涂,总不能辜负了王爷的看重。”

全妈妈赶紧笑道:“丁香姑娘说得是。还请丁香姑娘得闲了帮我们两个老婆子回禀王妃,老奴和汪妈妈实是有些精力不济,近段日子越发管不过来,还请王妃派两个得用的人,把这棠园管起来,也让老奴和汪妈妈能歇口气。”

不知是因为以前忍得太狠,还是怀孕之后有了别的想头,这个进府后老实忍让的陈孺人一反常态,越来越能折腾,白天黑夜的不消停,实是让院子里的奴才都有点熬不住了,她们两个积年的老妈妈竟也有些应付不过来,碍着她怀着王爷的子嗣,又不好太过强硬,落了胎可吃罪不起,若是有王妃派来的人管着,或许她能老实一些。

陈氏满面凄苦,珠泪滚滚而下,颤着声说:“全妈妈,我再不敢了,你就可怜可怜我,我怕…这些日子来,我越发觉得难受,老是恶心想吐,吃不下东西,夜里也睡不好,总担心腹中的孩儿,想着想着就觉得疼起来,委实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害怕呀…有全妈妈和汪妈妈陪着我就好了,我再不敢见生人的…”

她这一番哭诉,配上梨花带雨,弱不胜衣的模样,倒让全妈妈有些心软了,软着声劝道:“别怕别怕,女人都有这一糟的,过了三个月,胎坐稳了,也就不会恶心,能吃下东西了。你别多想,只安心歇着,有老奴和汪妈妈侍候着,定不会有事。”

丁香实在见不得陈氏那狐媚样儿,冷冷地说:“既是陈孺人无事,奴婢便回去了。”

陈氏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声音越发怯弱,“劳烦丁香姑娘跑这一趟,还请丁香姑娘回禀王妃,妾身见识短,经不得事,不过是一点小事就慌乱起来,举止失措,乱了方寸,原不是有意的,还请王妃娘娘见谅。”

“嗯,陈孺人也歇了吧,明儿我会禀告王妃的。”丁香沉着脸说完,便转身出去,带着一个挑灯笼的小丫鬟回了无双殿。

棠园闹了大半夜,无双殿里却是一点也没受影响。

寝殿内云收雨歇,无双倦极而睡,却本能地枕上皇甫潇的肩头,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一只修长的胳膊搂着他的腰,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皇甫潇安静地平躺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她微微卷曲的秀发。

月光皎洁如水,漫进屋子,渲染出一层清浅的凉意。窗外的树桠疏影横斜,映在窗纱上,犹如一幅水墨画般写意。

皇甫潇的身心仍很愉悦,脑子却很清醒,细细地想着朝中的事务。

本来官员新婚,按例给假三日,皇上和两宫太后体贴皇甫潇年届而立却仍然无嗣,特别开恩,让他歇上半月,好好陪着王妃,以便王妃尽快怀上嫡子。种种天恩,冠冕堂皇,看到不明真相的官员眼中,自是摄政王与皇上君臣相得,太后关心臣子,无微不至,可皇甫潇却很清楚,他如果真的歇下来,只怕朝中很快就没他立足之地了。今天他要进宫谢恩,回家祭祖,陪王妃给母亲敬茶,整天都没什么空闲,趁着这一天的功夫,就有人在暗中做手脚了。他虽没去文渊阁看折子,但是内阁有一半是他的人,自然将消息递到了齐世杰那儿,下午他去外书房,就知道了今日出现的一些情况。

其实归根结底一句话,不过是想尽早剥了他的权柄,让皇帝亲政,两宫太后的家族、以赵相为首的清流、即将入宫的皇帝嫔妃的家族以及那些潦倒却无处钻营的所谓“帝党”官员就可趁机上位。皇帝年少,生母位份低,又没见识,一生下来就防着皇后下毒手,因此只是一味娇惯与管制,并没教过他什么大道理。皇帝即位后,皇甫潇惟恐他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能成才,将来难以担起天下社稷,便竭尽全力,顶着擅权跋扈的恶名,在皇帝八岁时便强行将他与太后隔开,让他独自住到养心殿,并日日去上书房,亲自监督他读书,却无法禁止太后借着送汤送水之机给皇帝灌输些妇人之见,不遗余力地诋毁他。看着皇帝渐渐与他离心,对他疏远防备,与赵相等人勾结起来给他添乱,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他委实有点心灰意冷。若不是父王临终前郑重嘱托,又让他发了毒誓,他真想将那对不识好歹的母子连同刚愎自用的圣母皇太后一起扫出宫去。

想到这儿,他心中有些憋闷,想要起身出去走走,刚一动,便意识到现下正软玉温香抱满怀,动弹不得。他侧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少女,心里一松,渐渐开朗起来。

以前那些女子在他面前无不处于下位,即使是他的正妃王氏,与他相处时也是带着侍奉的心态,万事以他为主,在床榻上也是时时处处揣测他的意思,平日里穿衣打扮也是“女为悦己者容”,只以他的喜好来穿戴。那时候他还年轻,在男女之事上比较生疏,瞧着女人们想方设法取悦他,个个如娇花软玉,弱柳扶风,初时还觉得不错,久了也就乏味了,颇有千人一面的感觉。无双的出现让他颇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她英姿飒爽,我行我素,傲骨天成,心胸开阔,便是在情事上也抱着好奇的探索心态,好学并勇于实践,犹如天真的孩子般欢快,似国色牡丹,恣意盛放。整个大燕再也找不出这样的女子,即便皇甫潇阅人多矣,也不禁为她着迷。

此次两宫太后与赵相合谋,迫他娶异国公主,他虽然答应了,起初对公主却并未抱有太大希望,而是对公主的生母颇有期待,那位雄才大略的大妃为了女儿的幸福,多半会给他送来不少惊喜。他有不少关于那位大妃的探报,却没有告知皇帝、太后和朝中大臣,所以他们都不了解,思维始终放在公主本身,怕她入宫后会压制皇后,这才硬拦着不让她进宫为妃。其实他们想得也大致不错,如果真让公主进了宫,汗国大妃一定会用尽一切方法给燕国施压,将女儿扶上后位,母仪天下,她决不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作妾。若不是皇甫潇保证以元配嫡妃的礼迎娶公主,大妃也会出手的。

如今他已与大妃通过几次信,果然收获不小。他自会投桃报李,对公主呵护备至。况且,这位王妃确实很合他心意,他母妃也很喜欢,这桩婚事真是天作之合,十分圆满。

他轻轻亲了亲无双的额,唇角微微挑了一下。

真想看看那些人将来发现大大失算时候的表情。

第四十三章 请安

醮楼上的更鼓沉闷地敲过五声,皇甫潇就醒了过来。虽然只略微睡了一会儿,但是不似过去那么轻浅,而是很安心地沉眠,这让他精神很好。

虽说皇上隆恩,赏了他十五日的假,可他哪敢在家歇那么久?自然要忠心为国,歇一日便足够,所以一早就得去上朝。

他轻轻抽出被无双枕着的胳膊,起身下床,腰间却是一紧。他低头一看,无双的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襟不放。他坐回床沿,侧头看着酣睡如可爱娃娃般的妻子,眼里掠过一抹笑意。

上夜的茉莉悄悄走了进来,赵妈妈紧跟在她身后。看到这一幕,两人都是一呆,有些不知所措。

皇甫潇轻解衣带,褪下中衣,放在无双手边,又给她盖好锦被,然后从床边站起身,对赵妈妈说:“让王妃歇着,别吵醒她。”便去了净房。

茉莉跟过去侍候。赵妈妈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违背王爷吩咐,一边暗暗叹气一边将撩开的纱帐理好。

皇甫潇梳洗毕,丁香和玉兰端上香芋紫米粥与两样点心,服侍他用了,茉莉和芍药捧来朝服,四个大丫鬟有条不紊地帮他穿戴整齐。

赵妈妈一点插不进手,已经起身的乌兰、珠兰、宝音、哈沁也只能在一旁看着。屋子里虽然人多,却只听到呼吸声,没人说话,因为都知道王爷不想惊扰了仍在安睡的王妃。

等到茉莉细心地在他的腰带上挂好荷包、玉佩等物,皇甫潇便走出门去,八个大丫鬟和赵妈妈、荣妈妈在后随侍,一起送出无双殿。

这时方才曙色微晞,两个内侍挑着灯笼等在殿外,皇甫潇停下来,转身对跟出来的丫鬟和两个妈妈说:“等王妃起身了,跟她说一声,中午不必等我用膳。若是她有精神,荣妈妈就陪着她在府里转转,熟悉熟悉,以后想到园子里散散心也不至于迷路。若是天气好,不妨请母妃也一起出来走动走动。王妃若是有别的安排,你们就听她吩咐。如果王妃想要见人或者看帐,都随她,荣妈妈多帮着点,或是叫杨氏过来侍候也行。总之,现在王妃是后院之主,你们都按她的意思行事,不必再来问我。”

荣妈妈、赵妈妈和八个大丫鬟都神色肃然,恭敬行礼,齐声答道:“是。”

皇甫潇便在蒙蒙亮的晨光中大步离去。

荣妈妈看着王爷长大的,最了解他的性情,这时已知王爷是真心看重这位新王妃,心里自然也就诚心诚意地想帮着王妃尽快在王府里站稳脚跟,能帮到王爷,于是目送王爷离去后,便亲热地拉着赵妈妈的手,笑着说:“大妹子,老姐姐痴长了几岁,对王府里的事略知晓一二,趁着王妃还没起,咱们好好聊聊。”

赵妈妈喜形于色,立刻反握住她的手,亲密地说:“正要向老姐姐请教。”

两人挽着,谈笑风生地走回去。

八个大丫鬟也不似昨日般泾渭分明,虽不似两位妈妈一般亲密无间,也能客气地有说有笑,商量王妃今日的穿戴与膳食。

无双一直睡到卯时三刻,才被赵妈妈叫醒。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却被赵妈妈拉着手,“别揉,仔细眼睛疼。老王妃每日辰时起身,王妃梳洗一下,进点膳食,正好过去请安。”

“嗯。”无双乖巧地点头,“那就起吧。”

迷迷糊糊地洗了脸,坐下梳头的时候她才清醒过来,随口问道:“王爷呢?”

“上朝去了。”赵妈妈一边给她换头发一边说,“王爷寅时就起身了,出门前吩咐奴婢们不要扰了王妃安睡。”

“哦。”无双有点脸红,“明儿早上你记得叫起,送王爷出门了我再睡。”

“好。”赵妈妈很欣慰。公主不用人提醒就懂事了,让她很高兴。

今儿只是在家,不用出门做客,赵妈妈就没梳太过繁琐的发式,只给无双挽了一个祥云髻,簪了一支缀明珠琥珀的金步摇,配大红挑金线大袖襦衫与满地锦凤尾裙,看着华贵亮堂,正合新嫁娘的身份,却又不会太过张扬。

赵妈妈忽然想起夜里的事,便平淡地道:“夜半时分,陈孺人说身子不适,派人来无双殿找王爷,奴婢打发丁香过去看看,回报说大夫已经诊治,并无大碍,连药都可不吃。”

无双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龙城的大汗宫中,总有偏妃嫔妾玩这套,让她母妃讥嘲不已。此时她也觉得很好笑,“要争宠也不看时候,又没什么聪明手段,真是蠢笨如豕。”

“可不是。”赵妈妈鄙夷不屑地道,“只有那些小门小户小家子的妾才喜欢用这招,那些老爷也愿意上当。那个陈孺人是小官家的庶女,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些个小见识。”

无双淡淡一笑,“王爷纳他们,跟父汗纳那些部落酋长的妹子或者女儿进宫做嫔妾的意思差不离。我听说这王府里向来就没谁被王爷宠过,可见待她们都很平常。只要安分守己,我都不会跟她们计较,连规矩都不要她们立。她们安享富贵尊荣,家族更可借势兴起,这种日子已经很好了,若是想要再多的,那可就是自找没趣了。”

“王妃大度容人,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气。”赵妈妈满面笑容地放下梳子,拿着靶镜替无双照后面的发髻。

“说得对。”无双略瞧了瞧,便起身往外走,“好了,我去给母妃请安。”

赵妈妈连忙道:“先喝碗燕窝粥垫垫饥吧。”

无双笑着说:“到了母妃那儿,难道还没我一口吃的?”

赵妈妈想起老王妃,觉得这么试试也好,看老王妃待公主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老王妃每日辰时起身,据太医说这有利于养生,因此从未变过,于是她的儿媳也不用凌晨即起,在别的府里是万没有如此悠闲自在的事情,只有勇毅亲王府里独一份。

无双到了萱草堂,宋妈妈眉开眼笑地迎出来,“王妃来早了些,先坐着歇歇。厨房里给老王妃熬了燕窝粥,老奴给王妃盛一碗来。”

无双欢喜地笑道:“多谢宋妈妈。”

“哎呀,王妃别跟老奴客气。”宋妈妈殷勤地张罗着,将无双安顿到正房的主厅坐下,叫了一个二等丫鬟月季去小厨房里盛碗燕窝粥来,亲手端到无双面前。

无双拿起小银勺,慢慢舀着精致玉碗里的血燕,吃了一大半下去,才放下勺子,惬意地说:“母妃这儿的吃食就是香,怪不得王爷一到膳时就提脚往这儿走,忍都忍不住。”

宋妈妈被她逗得笑出声来,“王爷打小就喜欢老王妃这儿的膳食,咱们这院里的厨娘秦妈妈已经侍候三十多年了,做出来的饭食越来越好,王爷最爱吃。老王妃让跟着秦妈妈做了十多年的张妈妈去了无双殿,若是王爷在无双殿用膳,王妃只管吩咐秦妈妈。”

无双连连点头,“母妃想得真周全,这下我可放心了。”

她们说着话,翠屏从里面出来,笑着行了礼,“奴婢见过王妃。老王妃已经起身了,请王妃进去。”

无双赶紧起身,跟着她进了内院。

老王妃神清气爽,一看到她就笑。

无双在她面前很认真地行礼,“媳妇给母妃请安。”

“好好。”老王妃招手把她叫到身边,关心地问,“怎么今儿起这么早,可用膳了没有?”

“媳妇没起多早,是王爷起得早,却没叫我。他去上朝了,我都不知道,真是羞愧得很。”无双红了脸,“媳妇明儿一定早起,服侍王爷上朝。”

第四十四章 游园

无双头上戴的那只步摇是老王妃昨天在她敬茶时给的,瞧着就极顺眼,再看看她身上的华美服饰,直到绣鞋上镶着的两颗鸽子蛋般大的明珠,简直就是金玉打出来的小人儿,听她红着脸说“媳妇明儿一定早起,服侍王爷上朝”,老王妃更是打心眼里乐出来。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哪用你侍候?”老王妃拉着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上朝的时辰太早了,有那许多人侍候着,用不着你一大早的起身。你好好养着身子,可别折腾虚了。”

无双听她话里话外都透着早日怀孕生子的意思,心里倒是不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王爷既已确认身子康健,她有喜不过是迟早的事,进门才两日,自然用不着急,定心丸却要给婆婆吃一颗,于是红着脸说:“母妃放心,我母妃当年嫁给我父汗,第二年就生了我大哥呢。”

老王妃顿时心花怒放,“我就只等着抱孙子了。”

无双虽有些害羞,但是回想起家中弟弟幼时白胖可爱的模样,也就愉悦兴奋,“我也喜欢小孩子,母妃当年生下弟弟,我就想抱他,我大哥还跟我争,也要抱,把我父汗吓出一身冷汗,奶娘面如土色,一个劲地躲,就怕我们把弟弟摔着了。结果父汗和母妃给弟弟配了六个妈妈、十几个丫鬟,十二个时辰身边不断人,只准我和大哥看,不准抱。”

老王妃听得既乐又羡,笑着叹道:“你给我生几个孙儿孙女,我也得给他们身边这么配人。咱们的子嗣金贵着呢,尤其是嫡出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