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件紫红色蓝色银丝祥云团花袍子,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昂首挺胸地站在她厅堂里对她道:“二表妹,我决定了。就算集萤是池从叔屋里的大丫鬟又怎么样?也不是没有长辈把自己贴身的丫鬟送给晚辈为妾的。”他还怕周少瑾不相信,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本族谱的副本出来,指了其中的一页道:“你看,七世祖庶长子的生母,就是族叔所赠。我可以求池从叔把集萤送给我。”

又一个把集萤当成池舅舅通房的。

周少瑾同情地望着程诣。

她觉得程诣要是这么跟池舅舅说,池舅舅不说什么。集萤也会狠狠地收拾他。

就像集萤还知道“点天灯”这回事一样。

她问程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我等会就去。”程诣退后几步,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怎么样?我看上去还可以吧?”

“那你先在我这里用早膳吧!”周少瑾道,“你这个时候过去。说不定人家集萤还没有起床呢!”

“不会吧?”程诣怀疑地道,“她不是池从叔屋里的大丫鬟吗?”

“大丫鬟难道就不当值吗?”周少瑾不耐烦地问他。

“也是哦!”程诣衣裳起了褶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道,“那你就让丫鬟给我上碗白粥好了…不,还是上几个小笼包,免得我等会要上官房。”

周少瑾出了门,低声吩咐施香快去叫了沔大太太过来。然后让丫鬟上早膳,她这才回到厅堂,不动声色地对程诣道:“你先坐会,我才梳了一半头呢!”

“好,好,好。”程诣眉飞色舞地道,“你快去梳洗,我一个就行了。”

周少瑾“嗯”了一声回了内室,支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沔大太太很快就赶到了,揪着程诣的耳朵就把他拽出了周少瑾的厢房。

程诣“哎哟”地惨叫。高声地指责周少瑾:“你竟然出卖我,我们两个以后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你说什么?”沔大太太恶狠狠地道。“你要和谁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我看你试试,我不告诉你父亲让他打断了你的腿…”

程诣和沔大太太在吵吵闹闹中离开了畹香居。

程池却哈哈大笑起来,道:“程诣真的说过七世祖的庶长子的生母就是族叔所赠的话?”

怀山吓得胆战心惊。

四爷这些日子很是暴躁,他不会一个不痛快就真的把集萤送给程诣吧?

他不由抿了抿嘴,斟酌道:“传出来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程池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怀山冷汗直流。

程池道:“那两个丫鬟真的害死了庄氏?”

“千真万确。”怀山见他转移了话题,身子一松,道,“周家的管事马富山买通了牢里的狱卒。那狱卒就把那个因虐待儿媳妇致死的婆子和两个丫鬟安排到了一起,那婆子见两个婢女一个手筋被挑是个半残。一个骨瘦如竹没两把力气,很快就开始欺负两个丫鬟…这是那两个丫鬟被打怕了之后那婆子问出来的。”

程池听了指尖轻轻地叩了叩桌子。道:“从端行节回家祭祖之后,她们姐妹就频频地出府,最后居然找出生母的真正死因,还使人将那婢女诓了回来…”他问怀山,“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我不知道。”怀山老老实实地道,“我看周家的两位小姐都不像是那阴险狡诈之辈。”

“是吗?”程池淡淡地道,“能够看出来的阴险狡诈那不称之为阴险狡诈。”

怀山欲言又止。

程池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又转移了话题,道:“给刘永的东西都送到他手里的吗?”

“送到了。”谈起了正事,怀山一凛,道,“刘永说谢谢您,您哪天去京里,别忘了去他的别院坐坐。还说,万童的事,还要请您多担待点,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投之木瓜,报之以琼瑶。您的损耗,他怎么也要补给您,让您放心。”

程池不屑地翘了翘嘴角,道:“我的损耗?他能怎么补?也就是跟两淮盐运使打招呼,把今年的盐引都给我们。可江南这么大,要是我们全接在了手里,那些言官还不得把唾沫都喷干了。你去跟他说,补偿什么的就不用了,我要个四品的缺。”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回来(粉红票1350加更)

怀山奇道:“您又不出仕,要个四品的缺做什么?”

程池略有些疲惫地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道:“淮安的主薄相志永这些年来帮了我们不少忙,我要走了,这些人却不能不安排。淮安向来复杂,前有漕运总督府、两淮盐运司,后有淮安知府、淮安县令,我寻思着是不是把他调到淞江或是湖州去,好歹是主政一方的大员,不用被人制肘。”

这如交待后事般的话让怀山很是难过,他微微点头,道:“四爷考虑的周到。相志永在淮安主薄的位置上也呆了快十年了,是时间挪个地方了。”

程池点头,道:“主要是他和我们的关系走得太近,我走后,只怕他的日子不好过。但浙江道有宋先明,看在我的面子上,只要相志永不犯事,他怎么也能保他平安,等再过几年,事情淡了,也就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了。”

怀山默然。

程池笑道:“对了,程嘉善既然不回来过年,以我母亲的性子,肯定会让袁氏也去京城和他们父子团圆,今年过年母亲会很冷清的,你去跟寒碧山房的人说一声,就说今年我会和母亲一起守岁。你们准备些烟花爆竹…母亲喜欢放爆竹。我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年过年都会买很多的爆竹回来,说是给我玩,实际上是想讨了母亲高兴…”

他说着,渐渐陷入回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黯然起来。

畹香居里,周少瑾惊讶地望着施香,道:“你说什么?李长贵回来了!”

李长贵是周镇的随从。

“嗯!”施香道,“说是老爷接到小姐的信,气疯了。连夜就让李长贵赶回来。太太听说李长贵回来,寻思着要过年了,就派了贴身的李嬷嬷过来给两位小姐请安。”

周少瑾皱眉。道:“算算日子,太太应该快生了吧?这个时候。派李嬷嬷过来干什么?随便派个嬷嬷过来就行了。这不是瞎折腾吗?”

施香没有作声,心里却想,怕是新太太得了消息,知道两位小姐把兰汀给折了进去,心里高兴,派了体己的妈妈过来给两位小姐道谢的。

说是道谢,只怕这话还不能这么说。

不知道那李嬷嬷见了两位小姐会说些什么?

她问周少瑾:“大小姐正和李长贵在说话,李嬷嬷就等门外。您看…”

“那就让她进来吧!”周少瑾道,寻思着自己也应该帮姐姐分担些琐事了,而且她很想知道父亲现在怎样了。

施香应声而去,很快领了李嬷嬷进来。

或者是日夜兼程的缘故,穿着鹦哥绿的李嬷嬷看上去有些憔悴。

她进门就给周少瑾磕头。

周少瑾颇为意外。

虽说是来给她们姐妹问安,可李嬷嬷是服侍李氏的人,李氏是她们的继母,李嬷嬷跟着水涨船高,对她们姐妹恭敬是应该的,可也这太恭敬了!

她吩咐施香端个小杌子进来。

李嬷嬷低眉顺目的。连声称不敢,道:“我来的时候太太嘱咐了的,在两位小姐面前切不可失了尊卑。”

周少瑾也不勉强。先问了李氏,知道她一切都顺利,然后问起了周镇:“…父亲可好?”

“出了这样大的事,老爷怎么可能好!”李嬷嬷抹着眼睛,“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的,不过一夜的功夫,人看着就瘦了一大圈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就是见到我们这些仆妇也是和颜悦色的。现在却是一点点小事就暴跳如雷,我们也不知道错在了哪里。从前都是这样,突然就变得怎么做都不对了…太太说。老爷是心里不痛快,窝着火呢!把这火放泄出来了就好了。可太太到底担心老爷,怀身大肚,眼看着要生了,还每天都亲自在茶房里侯着,就怕老爷要茶要水…太太琢磨着两位小姐只怕心里也不好受,还惦记着老爷,特意让我跟着李长贵一起回来了,说是两位小姐若是有什么话问,我回来也有个答应的人。”

李氏考虑得的确周到。

周少瑾叹了口气,问:“李长贵什么时候走?”

李嬷嬷咬着牙道:“他要等兰汀和欣兰那两个贱婢判了再走,我却今天晚上就要赶回去——太太要生了,我不敢多耽搁。”

周少瑾点头,道:“父亲那里,还请太太多多照顾。太太那里,你就多费心了。”

“这本是老奴的份内事,不敢当二小姐吩咐。”

两人寒暄了几句,李嬷嬷就从衣袖里掏出了两个荷包,一个大红色,一个宝蓝色,都绣着缠枝花纹:“走得急,太太也没来得及给两位小姐置办些什么。只拿了两个荷包让我带给两位小姐,说只当是提前给了压岁钱的。”

周少瑾让施香收了。

周初瑾过来了。

她神色有冷峻,和李嬷嬷说了几句话,知道她只是过来给她们姐妹请安的,赏了桌饭菜,赏了她十两银子,由持香陪着去了后院用膳。

周少瑾忙坐到了姐姐身边,道:“李长贵怎么说?”

周初瑾却答非所问地道:“集萤应该不是世仆吧?你可知道她老家是什么地方?都有些什么人?”

“怎么了?”周少瑾愣住,“你怎么突然问起集萤来?”

周初瑾道:“李长贵是从衙门的监狱过来的。问我们姐妹怎么知道监狱里还有狱头这件事?问是不是沔大舅舅的意思?还说,父亲让他过来,也是办这件事的。没想到我们姐妹和父亲想到了一块。还赞我这是老成的办法,只有那些积年的老吏才知道。”

虽然她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姐姐,可这事关集萤,没有集萤的同意,她却不能告诉姐姐。但瞒着姐姐她也做不到。

周少瑾想了想,道:“我得问过集萤之后才能告诉你她家里的事。”

想必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但集萤对妹妹的好却是真心诚意的。

“那就算了。”周初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别人给我们出了个好主意。我…们反而刨根问底地查别人家的家世,想想就让人心寒。以后有机会,我亲自问她好了。”

这样也好。

周少瑾道:“那李长贵还说了些什么?”

“父亲让他和沔大舅舅商量。看能不能让欣兰和兰汀秋后再处斩。”周初瑾有些不满地道,“那岂不是让两人又多活一年?”

如今已是冬季。秋后再斩,就只能等到明天的秋天了。

周少瑾见姐姐不高兴,猜测道:“是不是因为她们俩个在牢里这样等死,比立刻就审了她们日子更难熬?”

“我也这么想。”周初瑾道,“所以挺感谢集萤的。要不是她,我们哪里知道还有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