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还是炽热的,如同一团火在灼烧。
在隔着水镜的那一次交锋发生时,皇天神戒发出了耀眼的光,而此后便一直仿佛在燃烧——那是从未有过的异常,不得不令他心生凛然。为何在面对着水镜彼端这股陌生可怕的力量时,皇天会忽然亮起?
俯仰天地、通读典籍如他,也无法回答这个奇怪的现象。
沉默了许久,时影振衣而出,从神殿里走到了白塔顶上。
星辰已坠,长夜如墨。最北方的九嶷郡上空,帝星已黯,新光未露,昭示着云荒易主,帝君驾崩、新帝未现的局面。
然而在北斗之旁,赫然有一道浓重的黑气腾起!
那道黑气笼罩于云荒上空,诡异不可言。从方向判断,应该是来自于西海,然而尾部盘旋,错综复杂,又令人迷失了其最初来处——
以他的灵力,竟然也不能追溯到这一股神秘力量的真正起源。
时影不由得暗自心惊,通过窥管仔细地看着云荒最北方的分野。
只见那一道黑气在九嶷郡上空盘旋许久,仿佛感知到了来自白塔顶上他的窥探,忽然间换了方向,朝着云荒中心飞扑而来!
那一刻,时影只觉得手上一炽,皇天神戒竟然又焕发出了光芒!
难道……是祂?时影从玑衡前猛然抬头,看向了夜空,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论断——早有密探禀告说青王和西海上的冰夷来往甚密;而十年前,少年时的自己也曾被冰族追杀于梦魇森林。
这一切,都和青王脱不了干系。
难道,云荒七十年后的灭国之难,竟是要提早来了?
时影沉吟片刻,疾步从白塔顶上走下,连夜召来了大内总管,语气严厉:“后土神戒呢?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
大内总管面色如土,连忙跪下:“禀……禀告殿下,属下派人将青妃的寝宫翻了一个遍,掘地三尺,拷问了所有侍女和侍从,却……却始终未能找到后土神戒藏到了何处。请殿下降罪!”
“……”时影眼神一肃,手重重在椅子上一拍,想要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忍住——大内总管是个有手段的人,他若说找不到,定然已经是竭尽全力,再责怪下去根本无济于事。
那一瞬,他微微咬牙,想起了那个给他带来一生噩梦的女人。
即使在世外修行多年,
在他的心中,其实还是未能磨灭对那个害死了母后、鸠占鹊巢的青妃恨意。然而,直到她死、他竟从未有过机会和她面对面,更罔论复仇!此刻,她已经死了,时雨也死了,她的兄长、她的家族都面临着覆灭的危险……关于她的一切,都在这个云荒烟消云散。
然而到了临死,她竟还是留下了这么一个难题!
时影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手上的皇天神戒,压住了内心的情绪,顿了顿,对着大内总管吩咐:“立刻召集诸王入宫,让六部各族的神官也从领地上急速进京——调集骁骑的影战士全数待命!”
“是!”大内总管吃了一惊,却没有问为什么。
当总管退下后,深夜的紫宸殿空空荡荡,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时影独自坐在云荒最高处的宫殿里,摩挲着手上佩戴的皇天神戒,眼神里略过一丝孤独。
是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即便是在幼年,被父亲遗弃,被送入深山,总还有大司命在身边,帮助他保护他教导他。而到了如今,纵览整个云荒,目之所及全是需要他保护的臣民,竟然是一个可以指望的人都没有了。
这样的重担,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如果他在脱下那一身神袍之后,选择云游天下,在六合七海之间打发余生,会不会就没有如今的烦恼了呢?

忽然间,垂帘动了一动,似乎有风吹过。
“重明?”他没有抬头,低声。

是瞬间,重明化作鹦鹉大小,穿过帘幕唰地飞了进来,停在了他的御案上,歪着头,用四只红豆似的眼睛咕噜噜地盯着他看,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从昨夜之后,这只神鸟已经快一天一夜没见到自己了,此刻一旦飞回来,眼神却似乎有一些怪异。
然而,时影没有留意到重明的反常,只是心思沉重地皱着眉头,吩咐:“去赤王行宫找阿颜,让她尽快来一趟紫宸殿——”
重明神鸟得了指令,却并没有动,只是转动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时影微微蹙眉,“事情很紧急。”
然而重明神鸟还是没有动,上下打量着他,发出了咕的一声嘲笑——这只神鸟从小陪伴着帝王谷里孤独的孩子一起长大,几乎是如影随形,所以就在那一刻,时影明白了它的意思,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是。”他咳嗽了两声,“昨晚我是和阿颜在一起。”
重明神鸟听到他亲口承认,欢欣鼓舞地叫了一声,竟然唰地展开翅膀,就在紫宸殿里当空舞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时影却叹息了一声,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大司命刚刚去世,大敌当前,哪里顾得上这些?”
重明神鸟刚舞到当空,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然间仿佛被雷击一样地怔住了,啪地掉了下来,盯着他看,四只眼睛一动不动。
“是的,大司命刚刚去世了……死于紫台青
王宫深处,他的金瞳狻猊也没有回来。”时影将额头压在了手心,声音带着深切的哀伤和疲惫,“你看到了么?他的星、如今已经黯了。”
重明神鸟的羽毛一下子塌了下去,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星野,不敢相信地咕噜了一声,呆若木鸡。
时影叹息:“我甚至看不到杀他的是谁。”
重明神鸟颤抖了一下,忽地仰首长鸣。刹那间,有血红色的泪从它血红色的眼睛里落下,染得白羽一道殷红,触目惊心。
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重明神鸟居然也会哭!
“重明……重明,”时影沉住了气,可声音也在微微发抖,“你比我们人类多活了几百年,应该知道轮回无尽,即便是神、也有死去的一天——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重明神鸟一震,忽然发出了凄厉之极的啼叫。
“是的,我当然要为他报仇!”时影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充满了杀气,“而且,即便我不找那个凶手报仇,祂此刻也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时影起身走出了紫宸殿,抬起手,指给它看西北方的分野——那一道黑气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云荒的中心扑来,所到之处、星辰皆暗!
那一刻,重明神鸟停止了哀鸣,全身的羽毛唰地竖起。
“你看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只陪伴他二十几年的神鸟严肃了起来,几乎带着人类一样的表情,眼神复杂,沉默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

时影蹙眉:“你知道那是谁吗?”
重明低低咕噜了一声,欲言又止。
“黑云压城,那个‘祂’,很快就要来伽蓝帝都了!”时影转过头,对身边的神鸟说,“去赤王府把阿颜叫来……如今在这个云荒,也只有她可以和我并肩作战了!”
重明点了点头,翅膀一振,卷起一道旋风穿窗而去。

第四十九章 相逢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此刻的朱颜,却已经悄然离开了帝都。
为了追踪苏摩的下落,她跟踪着那一只纸鹤,在湖底御道不眠不休地用缩地之术飞奔了整夜,在清晨时分、终于来到了湖底御道的出口处。
清晨,水底御道刚刚打开,叶城的北城门口上排着许多人,大都是来自各地的商人,箱笼车队如云,都在等待着进入这一座云荒上最繁华的商贸中心。
“麻烦,借过一下!”只听清凌凌的一声,一个女孩从御道里奔来,速度之快宛如闪电。最近复国军动乱刚结束,叶城警卫森严,百姓必须排队检查后才能入城,然而那个女孩却行色匆匆地直接奔向了城门,毫不停顿。
“站住!”守卫的士兵厉喝一声,横过了长戟。
然而那个少女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仿佛没有重量一样,被兵器一格挡,整个人纸片似地轻飘飘飞起,说了一声“借过”,便在半空忽地消失了踪影。
“咦?”所有人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半空。
叶城的城楼最高处,却有早起巡检的人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一声,双手扣向掌心,结了一个手印,往下一扣。
只听半空里“哎呀”了一声,凭空掉下一个人来!
朱颜用隐身术穿越了人群,翻身上了城门口,正要直奔进叶城去,忽然间感觉脚下一沉,被无形的手一扯,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从半空中直摔了下来——眼看就要
头着地,忽地又被人拉住了。
“谁?”她失声惊呼,愤怒地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脸:一个翩翩锦袍贵公子站在城头最高处,半扶半抱着她,口里笑道:“怎么,郡主大清早的就来闯关?”
“你……!”朱颜认出了那是白风麟,气得便是一掌打去。
白风麟早起巡视,正好在叶城北门看到了朱颜,眼前一亮,忍不住便施展了一下手段,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把这个丫头给拉了下来。本来还想趁机调笑一下,没料到她脾气这么爆,照面便打。他马上松开手往后让了一让,然而还是没有完全避开这一掌,肩膀被打了一下,疼痛彻骨。
白风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心里暗自懊悔自己冒昧——是的,这个少女原本是自己的俎上之肉,可情况变得快、她目下已经是皇太子妃了,万万冒犯不得。自己怎么会如此失态,一眼看到她出现,便忍不住动手动脚?幸亏这城上也没别人在旁,否则传到时影耳中、还不知怎么收场。
心里虽然暗惊,他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客客气气地道:“大清早的,郡主为何来此处?你此刻不应该在帝都吗?”
“不关你的事!”朱颜恨他趁人不备出手占便宜,气愤愤地回答。
“皇太子可知道你来了叶城?”白风麟又问。
“也不关他的事!”朱颜心情不好,一句话又把他堵了回去。
白风麟为人精明,一看便知
道她定然是背着时影出来的,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丫头,可真是令人不省心。以她现在的身份,万一要是在叶城出了什么事,自己岂不是要背黑锅?要知道,当初皇太子时雨在叶城失了踪,自己就被连累得差点丢了城主的位置。这次要是再来一个什么意外……
白风麟心思转了一下,口里便笑道:“看来郡主这次回叶城定有急事,在下地头熟,不知能不能帮上一二?”
朱颜正准备跳下城楼,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是的,这家伙虽然讨厌,却好歹是叶城的城主,在这个地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当初苏摩没有身契,他一句话就办妥了——此刻她孤身来到叶城,要大海捞针一样地寻找那个孩子,如果能借助一下他的力量,岂不是可以更快一些?
她正在迟疑,一扭头却发现那只纸鹤已经不见了!
“糟糕!”朱颜失声,来不及多想地一按城头,就从城楼上跳了下去——那只飞回的纸鹤是唯一可以找到苏摩的线索,一旦跟丢,就再也无法挽回。
白风麟正在等待她的回答,却看到她猝不及防地拔脚就跑,心里一惊,连忙跟着她跃了下去。
他为人机警,刚才虽然只瞥了一眼,已经看出这个纸鹤不同寻常,似乎是传讯之术所用——这个小丫头跟着纸鹤跑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而且,居然是瞒着时影?
他心底飞快地盘算着
,眼里神色有些复杂,看了一眼对方。
“在这里!”朱颜眼角一瞥,欢呼了一声。
只见那只纸鹤歪歪斜斜地在空中盘旋了片刻,转入了一条小巷子。朱颜连忙跟了过去,一路往前追赶,那只纸鹤渐渐越飞越低,几乎贴到了地面,显然附在上面的灵力已经接近枯竭。
这条小巷又破又窄,坑坑洼洼,她只顾着往前追,差点摔倒。
“小心!”白风麟借机再度出手,扶了她一把。
然而此刻,朱颜顾不得和他计较——因为就在那一瞬,那只纸鹤去势已竭,就这样直坠了下去,消失在陋巷的沟渠里。
“糟了!”她一声大喊,顾不得脏便立刻扑通跪下,伸手去捞。然而纸鹤在失去灵力后已经重新变成了一片废纸,入水即湿,随着沟渠里的水,卷入了深不见底的地下。朱颜来不及用术法来停住水流,便已经消失不见!
她扑倒在沟渠旁,一时间气急交加,捶地大叫了一声。
白风麟正在出神,骤然被她小豹子似的吼声吓了一跳,看着她急得跳脚的样子、却又觉得可爱,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长发,手指刚一动、又硬生生地忍住。
他在一旁看着这个娇艳的少女,心思复杂,一时间千回百转。作为白王庶出的长子,他自幼谨慎小心,如履薄冰,长大后做人做事手腕高明,擅长察言观色,深受父亲宠爱,被立为储君。二十几年来,他步步为营
、向着目标不动声色地一步步逼近,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然而此刻,意中人近在咫尺,他心里却清楚地知道:无论怎么奋斗,自己这一生、只怕是再也得不到眼前这个少女了。
前日,当白王从紫宸殿回来,告诉他取消了这门婚约时,他心中煎熬,却连一声抗议和质疑都不敢有——因为他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地位尚未稳固的白族庶子,又怎能和空桑的帝王之血对抗?
这种如花美眷,就如永远也无法逾越的血统一样,将成为他毕生的遗憾。
白风麟看着她的侧脸,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也是一阵苦涩——这种奇特的自卑和自怜,曾经伴随过他整个童年,但自他成年掌权以后却还是第一次出现。
朱颜在水渠边看了半晌,知道回天乏力,怏怏地站了起来。
虽然还是清早,但不知为何、天色已经阴了下来。风从北方吹来,拂动少女暗红色的长发,美丽如仙子。
“郡主莫急,”白风麟看到她即将离开,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赶上去殷勤地询问,“你这是在找什么?”
“我家的那个小鲛人不见了!”朱颜失去了最后的线索,心里灰了一半,一跺脚,“原本还指望这只纸鹤能带我去找他,现在连一点希望都没了!”
“小鲛人?”白风麟心念如电,“是你托我做了丹书身契的那个小家伙吗?”
“对对!你还记得
他吗?”朱颜点头,焦急万分,“那个小兔崽子自从那次动乱后就走丢了,一直没回来……”
“一个小鲛人而已,郡主何必如此着急?”白风麟虽然强自按捺,让自己不要多管闲事,然而看到她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夸下了海口,“只要他还在这座城市里,我就迟早能把他给你找出来!”
“真的吗?谢谢谢谢……”朱颜大喜,连连点头,第一次觉得这个讨厌的家伙也顺眼了许多,“你……你真的能替我找回来?”
“凡是郡主的要求,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白风麟是何等精明的人物,马上感觉到了她态度的软化,殷勤地道:“郡主跑了这一路,一定是累了吧?要不要去府上喝杯茶休息?”
“我……”朱颜刚要开口拒绝,又听他说:“如今是东西两市的夏季开市,那些商家刚刚把货物名单送到了我这里,其中很多是新捕来的鲛人——说不定郡主找的那个小家伙也在里面呢!”
“真的?”她心里一动,又挪不开脚了。
然而就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头顶一暗,有猛烈的风凌空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四眼鸟!”朱颜抬头看去,失声惊呼。
一只巨大的白鸟从伽蓝帝都飞来,越过了半个镜湖,在叶城上盘旋许久,终于找到了陋巷里的她,一个俯身便急冲了下来,一把将她抓了起来。白风麟下意识想阻拦,幸亏眼神机灵,马上
认出了那是时影的神鸟,连忙缩手,眼睁睁地看着神鸟将朱颜带走,眼神黯然。
是的,这一生里,人人都说他幸运,能由庶子而成为储君——可有谁知道,无数次面对着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也只能束手。

朱颜一丝腾云驾雾,身不由己地飞起,失声:“你……你怎么来了?”
重明神鸟叼住她,一把甩到了背上,咕噜了几声,掉头飞起,展翅向着镜湖中心的那座城市返回,片刻不敢停留。
“什么?”朱颜听到了它的话,大吃一惊,“大……大司命死了?!”
她心里有刹那的空白,竟不知如何表达。
那个神一样、恶魔一样的老人,竟然死了?怎么可能!……不久之前,他还恶狠狠地警告着她、手里捏着她的死穴,令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转眼之间,他自己反而死了?
不可思议。这个云荒、又有谁能够杀得了大司命!
心思刚转到此处,她一抬头,忽然吃了一惊——如今正是白天,日光普照云荒大地。然而,在重明神鸟的背上看去,天地一片灿烂,唯独伽蓝帝都却是落在了黑暗之内!
那是一片巨大的暗影、从北方迢迢而来,无声无息笼罩了云荒的心脏。那片暗影的范围之大、几乎令隔着镜湖的叶城都恍如阴天。
伽蓝白塔的顶端升入了暗影之中,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那种黑暗邪魅的气息之剧烈,几乎令人难以呼吸。朱
颜只是看得一眼,心里猛然一沉,瞬间涌现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师父!”那一瞬,她忍不住失声惊呼!

叶城的水底,有暗流无声急卷,从片刻前朱颜呆过的水渠下飞快地滑过。水里有一个瘦小的孩子,全身是伤,正随水浮沉,从水底潜向广袤的镜湖,奔向自己新的人生历程。
孩子手里紧紧抱着孪生同胞做成的小偶人,空茫的眼睛里没有表情,如同木偶一样随波逐流。这一刻,他非常累,非常孤独,只想离开人世、长长的睡上一觉——在梦里,他可以忘记那些逼迫自己的空桑奴隶主,忘记那些利用自己的族人,也忘记那个背弃了自己的“姐姐”。
从此后,他只想一个人呆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任何人伤害。
孩子在水底潜行,很快随着水流就离开了叶城。他并不知道头顶的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人曾经来过、又已经离开——那只纸鹤啪的一声掉落在水面上,濡湿,化为支离破碎的纸。
纸从水里飘散,流过孩子的身侧,不知不觉、无声无息。
——如同交错而过的命运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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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来自北方的暗影笼罩下来时,惊呼从伽蓝帝都的各处传来,几达深宫。连一贯冷静稳重的大内总管都忍不住冲进了紫宸殿,然而,还没开口,坐在王座上的时影便微微抬起手,制止了
他的询问。
“我知道了。”空桑新君的神色肃穆,凝视着从北而来的那一道煞气,“六王都还没到齐,没想到祂会来得这么快——横跨半个云荒,也只用朝夕而已。”
祂?祂是谁?
大内总管心里吃惊,耳边又听他道:“等一会儿影战士到的时候,让他们不必上来神殿了——来了也没有太多的用处。不如就在九门附近设置结界,保护民众,以免伤及无辜。”
“是。”大内总管领命,心里却是震惊。
影战士军团是骁骑军里的精锐,横扫云荒、从未有敌手,而殿下竟然说“没有太大的用处”?那个“祂”,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传令缇骑,即刻在紫宸殿内外设置防御结界,保护所有宫里的人。”时影思考着,面色凝重,顿了顿,道,“等阿颜……朱颜郡主来的时候,让她即刻来塔顶的神庙找我。”
“是。”大内总管颔首领命。
“等六王到的时候,你让他们做好万一的准备,”时影沉吟了一下,缓缓,“说不定,这次我们要打开无色城。”
什么?打开无色城?这一瞬,大内总管终于忍不住震惊地抬起了头。
那座传说中的冥灵之城,难道竟要在今日打开?
这座传说中的城市,是由创立空桑的白薇皇后在七千年前一手建造,位于帝都伽蓝城的正下方,如同伽蓝城的镜像倒影:地面上的伽蓝城是活人的城市,而水底的无色城、却是专
门为亡灵准备的虚无之所。
白薇皇后创建这个城市的时候,曾经留下了预言,说建造这座城市,是为了“千年之后空桑覆灭时的避难所”之用,必须同时祭献六王之血才能合力打开。七千年过去了,空桑历经兴亡更替,却从未有过打开这座城市的记录。
难道到了今日,竟是到了最后的关头?
“不过,”时影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如今六王之中独独缺了青王,只怕未必能成功——你去把骁骑军的前统领青罡给我找来。他虽不是青之一族储君,到底也算嫡系。”
“是。”大内总管凛然心惊。
“如果等一会,你看到白塔倒塌,我尚未返回,那么,”说到这里,时影顿了一下,神情凝重,“你就命人押着青罡,和其他六王一起杀出帝都、去往九嶷神庙的传国宝鼎之前。”
“是!”大内总管一颤,不敢耽误,立刻退了出去。
做完了最后的交代,当总管退下之后,时影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皇天神戒,又抬头看了看已经黑暗的苍穹,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声地站起来,独自穿过了深广的紫宸殿,走向了白塔顶上的神庙。
现在还是白天,但外面已经暗如子夜。
整个帝都到处都是子民的惊呼,一声声如惊涛骇浪、几乎传到了白塔上。这个空桑承平已久,几百年来除了偶尔爆发鲛人的反抗、部族的小冲突之外,从未发生过大的战乱,也难怪此
刻百姓们惊慌不已。
时影仰头看着苍穹,心神沉重。
他一步步地往上走,去往伽蓝白塔的顶端。随着高度的增加,风在盘旋,呼啸如兽。等登上白塔顶端时,已如置身于风眼里,周围不远处一圈风云如涌,塔顶上反而平静,连一片衣袂都不曾掀起。
在生死大战之前,却是如此平静。
时影来到了神庙的侧室里,脱下冠冕,换上了神官的素白长袍,一手握起了玉简,回到神像前。
神庙空无一人,只有无数的烛火静静燃烧,映照着孪生双神的巨大雕像,金眸和黑瞳从虚空里凝视,意味深长。外面漆黑如墨,风雨呼啸,时影在神像前合掌,开始祈祷祝颂,凝聚起所有的灵力准备对抗即将到来的祂。
那个不知来历的神秘人,将会是他空前绝后的劲敌!
然而,随着咒文,他的思绪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散开来:阿颜怎么还没到?她去了哪里?……如今大敌当前,叫她来这里,不啻于让她和自己一起赴死。可是自己若战死此处,她也是难逃一死。与其如此,不如同生同死罢?
那一瞬,随着念力的溃散,祈祷骤然而止。
时影睁开了眼睛,脸色有略微的异常:怎么?如今的他,竟然已经无法凝聚起意念!入定才半个时辰,心魔如潮,不可遏制——这么多年的世外苦修,现在的他却被红尘缠绕,早已做不到心如止水。
原来,尘缘一起,竟是
千丝万缕、再也难以斩断!
然而想到此处,就在这一刻,外面的黑暗往下沉了一沉,如同墨海倒悬、将整个伽蓝白塔顶端都淹没在乌云之中。
刹那,神庙里骤然有一阵阴风旋起,所有灯火齐齐熄灭!
谁?时影骤然回头,看向风来的方向——那种阴冷的风里,蕴藏着无限的不祥和恶毒。
乘风而入的,是什么东西?
就在时影骤然回头的时候,供奉在神庙面前的最后一盏长明灯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指压制着,一分分地熄灭。只是一转眼,整个伽蓝神庙陷入了一片空前的黑暗中。阴风旋转而过,供奉在神前的水镜忽然起了波澜,那薄薄一层水竟哗啦一声全数跃起,在虚空里凝结!水珠全数倒流向虚空,竟然凝成了一张脸的形状!
“脸”上那一双空洞的眼睛,无声看着他。
“谁?”时影低喝,玉简悄然滑落手心,抬起手便是对着那一双眼睛横向一斩!
水镜哗然碎裂,凝成人脸的水珠又骤然全数散落,坠回了盘子里。那一阵阴风重新吹起,在神庙之中旋转,忽左忽右,仿佛是人的脚步,蹒跚着,卷起了帷幔凌乱地飞舞,仿佛黑暗中有无数蝙蝠簌簌飞起。
时影眼里冷芒一现,再不迟疑,玉简化为瞬间长剑,光芒如裂,唰地斩向了风里!
剑芒落处,似是砍中了什么。然而那一瞬的触感却令时影怔了一下,忽然有一种极其诡异而不祥的感觉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低下头看着剑——剑尖上有一滴一滴的暗红色往下滴,赫然是血!
如果有血,祂便是凡人,不足为惧。
“谁?”他沉声喝问,“出来!”
旋风忽地后退,在黑暗中绕着巨大的孪生神魔像盘旋,风里似乎可以听到奇怪的声音,仿佛低笑,又仿佛叹息——那种声音如潮水一般叠着传入耳边,竟然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让人的心神忽然动摇了一瞬!
“破!”他再不迟疑,双手在眉心合拢,厉叱。
黑暗里一道闪电划过,刹那照亮了神庙——天诛!
那一道天诛准确无误地刺入,唰地一声,以破云裂石之势将那一阵回旋的风钉住!神庙终于寂静了下来。
刺中了么?
整个神庙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漆黑。黑暗里,只有神和魔的双瞳炯炯。时影停顿了片刻,觉得有一种奇特的不祥,竟是不敢再继续追击。他转身后退,长袖一震,刹那之间、整个神殿的灯火齐齐燃起!
光明重生,照亮了神魔的面容。
那一瞬,镇定如时影,也忍不住失声惊呼:“大司命!”
出现在光芒映照之下的,果然多日不见的大司命——被刚才他那一击天诛击中,钉在了巨大的神像脚下!
血从老人的身体里倾泻而下,连神魔的半身都被染成殷红。
即便冷静如时影,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大司命……不是已经死在了北方九嶷青王宫深处了吗?为
何还会忽然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