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眯眼,唇角勾起:“说得也是,你如今的身份,是不必要顾及旁人所言了,”
顿了顿,转头对着夏姒道,“如今你人也见到了,话也说了,也该走了,我还有事要做,可不是陪你出来游山玩水的。”
这次来花府,虽是他跟夏姒一时兴起,但却是简亲王带着他们来的,原本他就没有想过要隐瞒身份,从京城出来到各地巡视是微服,但是到了花府,他却觉得没有必要隐瞒身份的,父皇在竟陵山的事情,他听母后说过,父皇对花家很信任很看重,所以他觉得以太子身份过来没有什么,他将来是要承继父皇皇位的,不如就趁此机会拉拢花家,因此不隐瞒身份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这样一来,十四的身份就有些不好隐藏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装而来,只怕会猜出她公主的身份,她又是偷跑出来的,因此夏景就考虑还是不要冒险得好,夏楠这才决定冒名骆家的人,其实他也可以冒名黄家的人,只不过想起当时父皇在花家大小姐面前自称骆老爷,他心念一动,也就跟夏景说了要冒名骆家的人,若非这个破绽,那花博文又见过骆家大公子,想来他的身份也是难以拆穿的。
这会儿身份都被人猜出来了,他也见识到了花家兄妹的聪慧,心里有了自己的计较,便觉得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到江南来,是有事要做,并不是游山玩水的。
夏姒撇撇嘴:“这么快就要回去?我不想回去!”
这才出来多久?天天困在夏楠身边,夏楠每日不是看公文就是见官员,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实在是无趣得很。
她转眸有些祈求的望着夏景,拉长了声调略略带些撒娇的声音道,“皇叔——”
对着夏楠沉肃的美艳眨巴眨巴眼睛,她不想回去…她还没有好好跟花未眠说过话呢,她本来就是来看花未眠的,这会儿更是不愿回去的,她就不信夏楠看不出她的心思,“大哥,不然你自己先回去?让皇叔陪着我,好不好?”
夏姒的意思,夏景自然是知道的,对这个正宫所出颇得皇帝宠爱的十四公主,他这个皇叔也是很喜爱的,宫里那几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公主,因为母亲位分不高,都比不上夏姒这般尊贵,自然也没有夏姒这般得皇帝宠爱,而夏姒本身也很是乖巧可爱,他自然不愿意让夏姒不高兴,当即便笑了起来——
“太子有事,就先回去吧,本王在这里陪着公主,公主来了江州两日,还没好好逛一逛呢!今日也是难得出来一次,就让公主玩玩好了!”
夏景脸上挂着笑意看向夏楠,又不着痕迹的瞧了花博文一眼,“宫里如今也知道了公主的下落,在太子身边,谁敢对公主无礼?何况这里还是本王地界,本王定会护公主周全的,何况,公主年少,正是贪玩的时候,太子也不要太拘束了她的性子呢,免得将来,公主回宫抱怨太子管紧了她…”
最后这一句话,夏景说得很轻,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却只有夏楠心念一动,听懂了夏景话中的深意,倏然想起自己离宫前母后扯着他,说起夏姒已然十五了,该选个驸马的说法来,要他此次微服留心一些,若有看中的人,就回宫告诉她,她再求皇上赐婚去。
母后的意思,是要选个做官的人给夏姒为驸马,而之前的那些个公主,父皇都是选的勋贵子弟或是世家子弟,这些人都没有官职,只有祖上封荫庇护,不过也有人靠着自己的努力考取了功名做了官。
其实给公主选驸马未必就这么麻烦,只是南朝规矩,公主之驸马不可在朝中为官,换句话说,做公主的驸马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却不可能再入仕为官,不可能再为自己为家族甚至为朝廷一展抱负建立宏图伟业了,所以南朝有志气的男子,都不愿意去攀附皇恩,不愿意做那驸马,不愿意做那富贵闲人。
父皇选择有祖上封荫的世家子弟为驸马,是想要拉拢世家,更是控制世家,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不过世家勋贵子弟,总有些纨绔之气,难得有那等好男子,只不过碍着公主的身份不敢放肆罢了,公主下嫁过得憋屈,驸马过得也憋屈,却没有几个真正幸福的,真真是怨偶。
夏姒年十五了,父皇还未给她定亲选定驸马,也是不想委屈了她,这些日子也定是为了她的婚事费心操劳了的,而母后在他临行前说的那番话,他也懂得,母后是希望夏姒将来的驸马是个品行端方的男子,这是相信他的眼光,可是人家官做得好好的,做了驸马之后不能做官,人家可愿意?
他可不是那种因小失大的人,在他看来,好男儿就该为朝廷效力,若不做官了去做驸马,他将来岂非失了一个臂膀?
所以这事,他记在心里了,却是两难,忖度几日,都不知给夏姒选个什么样的人才好。
直到夏景方才说了这话,他眸光一闪,想起夏姒对花未眠的好奇,又想起夏姒跟他说过的话,还有方才夏姒那般眸光闪亮的看着花博文,夏楠垂眸,眼底划过一丝暗光,花博文这样的男子,不说夏姒从未见过,就连他,这些年见的人里头,也只有骆家那位‘美玉状元’比得上他,旁人就是提也不用提了。
瞧着夏姒的样子,似乎对这位花家公子也有些兴趣,而花博文方才也说了,他无意为官,夏楠微微眯眼,若真是这样的话,或许…
夏楠抬眸冷冷的深深的看了花博文一眼,忽而站起来身来,冷声道:“那好,你们留下吧,许枫平跟我回去。”
顿了顿,又眸色深幽的望着花博文,“从今往后,你就是江南茶商商会的会长。”
会长一事,就因为夏楠这一句话而定了下来。
言罢,他再不管旁人,带着许枫平便走了。
夏楠一走,屋中的沉郁压迫气氛也就消失了,夏姒长出了一口气,对着夏景灿笑道:“多谢皇叔!若非皇叔帮我说话,大哥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走的!”
夏景一笑:“太子疼爱公主,公主想要什么,太子都会满足公主的。”
“皇叔说得也是!”
夏姒不理会夏景那意味深长的笑,也装作看不懂他眼底的深意,转眸看着花未眠大大方方的笑道,“花姐姐,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何对你这般好奇?而当初你在京城里,我却没有去见你,现在又跑来找你?”
花未眠只一怔,看了一眼夏姒眼底的真挚,她轻叹一口气,接受了她花姐姐的称呼,点头笑道:“公主说得是,我很好奇,公主可否为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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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好好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夏楠不在这里,夏姒笑得眉眼弯弯的,语调都比方才轻快了不少,“花姐姐在京城时,我倒是没有想过要去见花姐姐,那时对花姐姐的印象也只是那些事迹而已,宫里的人会说,外头的人也在说,父皇母后也在说,不过那时候没有好奇,直到花姐姐离京之后,我偶然听到父皇母后的谈话,父皇说花姐姐的性子与我有些像,母后就笑说我不及花姐姐有本事,那时我才对花姐姐起了好奇,很想见花姐姐一面,只可惜花姐姐已经离京了!”
“所以,公主才会一路跟着太子殿下南下来找我?”
花未眠见夏姒笑着点点头,心下一叹,她现在是懂了,太子和十四公主为的不是一个目的,看着这个不同于她想象中的皇家公主,也有些明白皇帝说那句话的意思了,与其说十四公主像她,还不如说她像十四公主,只不过她比十四公主多了些经历而已,但是骨子里这一份不羁和坚持却都是一样的,轻轻一叹,当时皇帝护着她的心思里,多少掺杂了一些些对十四公主的疼爱吧?
“公主,我只是个商贾之女,有幸和侯府世子结为夫妻,这些日子经历了很多,许多事情想必公主是听过传闻的,公主想知道什么,但凡我能说的,我会告诉公主实情,毕竟听那些传闻,还不如我本人来说的好——其实,这些年…我也不算过得很好,但是也会有很开心的时候,公主来看我,又与我说这些话,我真的很高兴呢…我自小跟着祖父学制胭脂学烹茶,不如,我替公主做一份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胭脂,好么?”
她对夏姒有好感,她也很喜欢这个比她小一岁的皇家公主,对于夏姒的坦诚与真挚,她能感受得到,因此她才会这样说话。
而她若是喜欢一个人,才肯为人家制胭脂的,今世重生,还没有亲手为人做过胭脂,之前送人的也都是前世攒下的。
而且,方才太子对着花博文看的那深深一眼,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还有夏景的话,她虽听不出弦外之意,但是她看得出来太子对花博文的不一般,太子表现了对花博文的兴趣,花博文又不愿意做官,太子听了夏景的话,却同意把十四公主留下来,这一连串的事情串在一起,再加上方才十四公主看着花博文那闪亮的眼神,对十四公主好些总是没错的。
“好啊好啊,我在宫中时,就听说花姐姐会制胭脂的,江州的胭脂铺子里头,最好的就是花姐姐家里的胭脂了!”
夏姒明显很高兴,笑道,“父皇还说,花姐姐所烹之茶,连宫里的司茶嬷嬷都比不上,我过来之前就想尝一尝的,所以听到皇叔要带着大哥过来,我也就跟着过来了。对了,皇叔,你可尝过花姐姐所烹之茶么?”
“这倒是没有,”
夏景笑道,“上次与世子夫人相见,实在不是饮茶的地方,所以这回才带着太子和公主到花府来的,偏偏太子事忙,倒是没有口福了,本王和公主一样,也想尝一尝世子夫人亲手所烹的茶,不知夫人可否满足本王和公主所愿呢?”
“王爷和公主都有如此雅兴,我又怎会不乐意呢?我这里倒有茶庄送来的早春茶,市面上想必是还没有的,我烹给王爷和公主尝一尝,”
花未眠垂眸一笑,转头对着浮白温声道,“你去把收着的九宫茗茶拿来,再去把我收着的一套白玉茶具拿来。”
茶气氤氲,茶香袅袅,她心境澄明,沉静的动作间,惹来在座三个男人的视线,简亲王夏景眼中是纯粹的惊艳和欣赏,花博文温和眉目间带着浅浅的笑意,眼底却闪烁着一点水光,云重华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话,任谁说话他也不看,也不理会,他只是沉沉的看着她,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深切爱恋,隐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痛切的悲凉…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她笑着说话,她一切一切与常人无异的举动背后,有着怎样短暂的生命…她总是能完美的演绎她的寻常日子,他却每每为她心疼,一分一刻,都是珍贵的,他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视线,不想说话,只想这么看着她。
“客来正月九,庭迸鹅黄柳。对坐细论文,烹茶香胜酒,”
夏景端着茶盅轻轻一笑,转眸看向花未眠,“今日才觉得茶香比酒香还好,难怪皇兄对世子夫人赞不绝口了,世子可真是好福气啊!”
顿了顿,又望着花博文笑道,“本王恭喜大公子得偿所愿,以茶代酒庆贺一下了!”
花博文笑笑,一同举起茶盏:“王爷客气了。”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夏姒抬眸看了看外头天色,忽而带笑在夏景耳边嘀咕了几句话,夏景听了,瞧了夏姒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放下手中茶盏,转头对着花博文笑道:“公主想去看看花家茶庄,还有花家经营的胭脂铺子,不知大公子可否带着本王和公主一道去瞧瞧呢?其实本王也很是感兴趣的,本王还从未去过呢!”
夏景边说边笑,幽深的眸光不时扫过花博文和夏姒的面庞,夏姒脸颊微红,眸光闪亮,却仍是含笑看着花博文,眼中明明白白的透出热切之意。
她想让这个温和清雅的少年带着她出去,想来想去,总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好,后来灵机一动,便想到了花家的产业,如此一来,也算是名正言顺了,她也不能单独跟花博文出去,而这几个地方,夏景也未曾去过,正好一道去。
花未眠一怔,一言不发,垂下的眸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之上,眸底闪过一丝暗光。
“其实我也还没有去过,也正想这两日就去瞧瞧的,”
花博文抬眸看了夏姒一眼,唇角勾起淡淡笑意,“既然公主与王爷都想要去瞧一瞧,那正好一道去了,妹妹就不用去了,你昨夜没有睡好,就在府中休息吧,我与王爷和公主一起去。”
“好,大哥只管去就是了。”
花未眠应了,微笑着看着几个人出了议事厅,眸光一直停驻在十四公主夏姒身上,暗暗的眸光里闪过些许复杂情绪。
直到几个人的身影消失了,花未眠仍是站在议事厅门口一动不动,眸光落在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重华凝视了她半晌,忽而长出一口气,扯唇道:“但凡娶了公主为妻的男子,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入仕为官了,这也是从开国传下来的规矩,也是怕驸马们借助公主的富贵为自己揽权,造成朝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历来公主们选驸马都比较难,毕竟男子都是希望建功立业的,父亲娶了王爷的郡主,本身又是侯爷,四大侯府就属临淄侯最为尊贵,虽说不入朝廷为官有许多的原因,但其中一点原因也是因为娶了清河王的郡主为侯府夫人。若十四公主当真看上大哥,倒也不错,毕竟大哥是不愿意入朝为官的,两个人倒也相符。”
“公主身份尊贵,皇家历来都是与世家结亲,再不然,也能在朝中找无实权的青年官员做驸马,又怎会与商家结亲呢?我们家到底是商贾之家,与皇家结亲,门不当户不对,何况,还是正宫皇后所出的嫡亲公主。”
南朝历代重农抑商,商人地位不高,有钱又如何,即便现在的皇帝重视商人了,到底也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的。
“你没瞧见方才太子对大哥的态度吗?还有简亲王话里话外的意思?若是无意,以太子对十四公主的重视程度,又怎么会把十四公主留下来?我都瞧出简亲王是有意想要撮合二人了,难道你看不出来?”
云重华微微挑眉,“来之前,那十四公主是对你好奇,来之后,就对大哥好奇了吧?之前你还不放心,不知道大哥会娶什么样的妻子?我看啊,这十四公主对大哥可是很欣赏啊,不过,她不怎么符合大哥娶妻的标准,到底如何,还是要看大哥如何选择了。不过,若十四公主当真有意的话,我想,皇上未必会不肯,花家大小姐嫁入了侯府,如今花家可不是一般的商贾之家了,你忘了么,皇上不是跟你说过,花家是比皇商还要尊贵的,为了拉拢花家,又为了满足十四公主的心愿,皇帝不会舍不得十四公主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
过了许久,花未眠收回视线,眸光盈盈的望着他,“重华,我只是希望,大哥能找到他喜欢的人成亲,不要委屈了他自己,这样就足够了。”
若十四公主真的喜欢他,那又如何,要是大哥也喜欢,那样才能成亲的。
不过,大哥那样的人,大概也是不可能被人勉强做他不喜欢的事情的吧?
其实,她只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在她离开之前,都能好好的…在她离开之后,也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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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相随
夜间,秋水小筑里一灯如豆,烛火摇曳,花未眠坐在妆台前,瞧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唇角勾起的弧度渐渐淡了下去,比起两个月之前,现在的一切就跟她之前预想的一样,可偏偏事到临头,却这般难掩心头悲凉…
别人的日子都是论年计的,只她一个人,是一天一刻一分都不能浪费的。
前生纯真软弱度日,想要的是个疼惜她爱护她的夫君,不想到底还是惨死;今生不想要爱了,只想要复仇,偏偏报仇之后,却又有一份深情在身边,夫君深爱,腹中还有孩子,偏偏她却要走,她曾说花家将来是个必死之局,可她心里明白,自己这个才是必死之局,花家还有变数,可她…只怕难有变数了。
沐浴之后的云重华带着一身清冽气息进了内室,一进来便瞧见花未眠披散着满头青丝背对着他坐在妆台前,那背影极美,他的眸光凝在她身上,无端端却觉得心口划过一丝刺痛。
“想什么呢?如今府里府外都有大哥在,你也不必再费神了,”
慢慢走到她身后,拿过妆台上的黄杨木梳,轻轻替她梳了几下,然后扶着她站起来,温柔笑道,“时辰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从他早上回来到现在,只要他不说话,便会很温柔很专注的看着她,视线一直凝在她身上,花未眠总能感觉到那眸光中的热意,暖暖的,与他对视时,心中总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温暖。
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轻轻靠在他怀里,花未眠微微压下眼底的水意,微微笑道:“嗯,好啊。”
两个人刚坐到床榻边上,外头却有浮白的声音:“二少奶奶,慎言有信送回来了。”
花未眠眉心一动,忙道:“快把信拿进来!”
慎言去了数日,一直都没有信送回来,当初她就跟慎言去了,去福建之后,若能找到那苗妇,再送信回来,如今慎言送信回来,是找到那苗妇的踪迹了么?
这么说来,她体内茶蛊可解了?
浮白挑帘进来,将慎言的信递给花未眠,花未眠将信展开来一看,上面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苗妇已找到,现将其带回,苗妇言夫人茶蛊她可亲解,夫人尽可安心。
花未眠垂眸,将信递给云重华,唇角微微勾起,眸底却有暗光闪烁:“你瞧,宫里出来的人能干的很,她已经找到那苗妇了,很快就会回来了,等把我的茶蛊解了,就什么都好了,孩子也不必再被茶蛊所折磨了…”
只是不知道,她之后所愿能不能实现,若是一个月之后她不能活下来,即使解了茶蛊也是无用的,不过,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却舍不得这还未成形的孩子受苦,一天也不行,所以,即便一个月之后不能活下来,她也要解蛊。
“浮白你出去吧,”
云重华将信随手放在一边,垂下眼皮,散落的头发掩了他的神色,那声音却有些不可抑制的颤抖,“…眠眠,我此生别无所求,我只想跟你白头到老,想我们的孩子平安长大,这样也不行么?”
花未眠心口一颤,眸光闪烁起来,咬唇道:“对——”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眠眠,你知道么?我原本以为,想跟心爱的人白头到老,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这实在是个平凡的很容易实现的愿望,我原本以为,只要努力,每个人都能够这样的,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对我来说,这竟然是奢望,而对你来说,这根本就是一个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这三个字尚未说出来,却被他的食指掩住了唇,看着他颤抖的眸光,花未眠心口一阵酸涩,他如桃花般灿烂的双眸静静的望着她,那眸光渐渐停止了颤抖,温柔似水的望着她,眸光暖暖的,压在她嘴唇上指尖也温暖的让她想哭,“我在想,大哥那样的人,他总能找到他喜欢的人,他会和他的妻子白头到老,他也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得很好;母亲跟父亲在一起了,他们也很珍惜自己的生活;舅舅也很好,筱筱如今也很好…眠眠,为什么大家都好好的,都很幸福?为什么我要亲眼看着你离开?为什么你不能陪着我?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直到老?”
他的眸光暖暖的,说着这么伤心的话,他的人都在颤抖,眸光却暖暖的,温暖的笼罩着她,让她很想哭,双眼蒙泪与他相对而坐,却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才好。
“我们现在也很幸福啊,我还是好好的,我又没有走,你又何必去想之后的事情呢?重华,你不要难过,”
她的声音轻轻的,抓着他的食指放在手心里,微微笑道,“大家都好好的,所以我们也要努力好好的,把一切的不好,尽最大的努力,变成好好的。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别人是一年一年的变老,虽然现在我还不会变老,不过我是一天一天的变老,你要跟我白头到老,你就得亲眼看着我离开,等我先走了,这样才算是白头到老,相濡以沫,若你觉得不好,你就把我的头发都弄白了,好不好?那样比较符合你的愿望。”
她也很难过,可她却不愿意再像昨夜那样哭了,所以才强忍着与他抱头痛哭的冲动说这些话,毕竟,留下的那个人是他,而她心里知道,只有被留下的那个人心里才是最痛苦的,先走的那个人什么都不必承受。
即便白头到老又如何,世间相爱的人,到了该走的时候,总要走的,成双成对也抵不过生老病死四个字。
“不好,我不喜欢白头发!”
他忽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花未眠被他话中的赌气惹得轻笑一声,可只笑了一声,那笑声就像被掐断了似的没有了,花未眠脸上一阵愕然,进而她也紧紧抱着他,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是感觉到了脖子上的热意,有炙热的液体滚落在她的脖子上,顺着她细腻的脖子滑落到了她的衣襟里,点点热意滚烫的停在她的胸口,她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些什么,他这般默默抱着她哭,紧紧抱着她不许她动弹,那眼泪灼烫的落在胸口,她心口犹如油煎般滚烫难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的抱着他。
也不知是谁先撑不住了,困意袭来,两个人就这样抱着一块儿睡过去了,春日夜间酣睡,本该一夜好梦,偏偏有人心事深重,想睡也睡得不安稳,不过浅眠而已,稍稍一点声响,也就醒了。
睡前忘了熄掉烛火,屋中蜡烛都快燃尽了,只剩下一小截在烛台上,屋中昏暗,他却也懒得再起身去点灯烛了,一翻身,撑着额头看着身侧熟睡的女子,见她呼吸平稳,便知她睡得极为安稳,一时是醒不过来的,毕竟是怀了身孕的人,慎言走前也说过,嗜睡是寻常事。
他倾泻了一眼的心事重重,默默地凝望着她:“你要我不难过,其实,我也不想难过,只是我做不到罢了…你说的也不错,现在,我们都是好好的,不必去想以后,想了也是无用,可我…就是怕你回不来。”
“什么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才不要相信这些鬼话,你要是当真回不来,还想要我跟苏武的妻子一样,等你十多年才死心,然后再去爱别人么?到时你回来了,又该怎么办?你这个人,每次都这样,偏偏我爱你,竟拿你丝毫没有办法…大概我也是前世做错了什么事,轮回因果报应不爽,让你这么个人来折磨我…偏偏还打不得骂不得,还舍不得…”
他凝着她的睡颜,喃喃自语,轻声叹息,“唉,你放心好了,我尽量不难过,尽量努力留住你,你时间不多,我天天都陪着你,哪里都不去,若是你能回来,那更好,若是有了孩子,而你不能回来,那等孩子大了,我就去找你,这世上没有你,我一个人,怎么过得下去?你要我爱别人,我是做不到的…若是,若是你跟孩子都不能回来,那等我处理好一切,我就去找你,大家都好好的,幸福得很,我也要去找我的幸福,我从前说过的嘛,你就是我的梦想,现在也是一样,大家各得其所,确实是好事…唉,说出来之后果然心中好受多了,果然做了决定,心也就不那么疼了。”
当初说的话都不算数了,他才不要留下来,失去她,他到时候肯定会心疼死的,他才不要心疼,死也不要心疼…
白头到老做不到,生死相随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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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尔共眠
一连几日,云重华都跟花未眠黏在一起,不管她去哪里去做什么,云重华都跟着她一起去,眸光炙热深情的凝视着她,除了她,眼里根本没有别人,几乎是除了花未眠去净房时在门口守着,其余的时候都是形影不离的。
花未眠起初问他怎么了,他便温柔的笑说要抓紧时间跟她在一起,后来再过两日,他就收了那种温柔深情的眼眸,反而是笑嘻嘻的了,花未眠再问他,他答说是怕被人误会,所以不再那样看着她了,却仍旧是笑嘻嘻的跟着她,形影不离。
他说的不多,可他的心思,花未眠却都明白,见他如此说了,也就不再问了,却也很喜欢他这样笑嘻嘻的每天跟着自己,虽然两个人心知肚明结局是那等悲凉,却都不愿意提及,她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若是不可避免,她宁愿笑着去迎接,也不愿意哭着等待。
夜间睡在一处,紧密相拥,二人又还在新婚之中,青年男女食髓知味,怀孕的女子又很是敏感,这几夜睡在一起,摩擦挣动间云重华自然又起了反应,可是却不能再像前几日那一次那样放纵了,为了腹中的孩子,因此两个人也不能有实质性的进展,不过是花未眠用手替他消了火了事。
虽没有水汝胶融巫山芸雨,但两个人眉眼间仍是弥散着餍足神色,一时没有困意,云重华搂着花未眠眉眼间笼着脉脉温情:“大哥这几日忙得都不见人了,我r日和你在一起,也没瞧见他过来看你一次。”
“他如今要忙外头的事,哪还有时间到我这里来?”
花未眠轻轻一笑,掰着指头数起来,“自从我上次见了几个管事之后,我就没管茶庄和胭脂铺子里的事情了,本就是说好了的,大哥回来,内宅还有外头的事情,我是都不管了的,如今舅舅回去,内宅除了大哥还有娘执掌家事,赖明等几个人都是咱们家的老人了,也不必要担心什么,外头的事情,以大哥的聪明才智不可能做不好,只要他学会了,那些事难不倒他的。还有茶商商会里的事儿,有许枫平在,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他有这么多事情要忙,他不来看我,我也不怪他,何况每日晚膳时,还是能见到他的呢!”
“除了公事,他每日还得匀出时间来陪十四公主逛江州呢!”
云重华挑眉,“眠眠,十四公主天天都要见你大哥,两个人几乎把江州能去逛的地方都逛遍了,虽说跟着的人一大堆,但是简亲王可没去,太子更是没去了,他这几日也没有露面,都不知道还在不在江州了,我瞧着这意思,大概宫里很快就会赐婚了,你大哥跟十四公主肯定是要成亲的,不然的话,太子怎么放心把十四公主留下呢?只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十四公主符合你大哥想要的妻子的条件哪!”
“简亲王的意思很明显,太子是怎样的意思,我不敢妄加揣测,毕竟这门婚事,不是只要十四公主喜欢大哥就足够了的,我们家的情况,即便大哥没有做官的心思,要攀附皇恩娶嫡亲公主做驸马,还是有些不够资格的,究竟如何,还得看皇上和太子的意思了,”
花未眠顿了顿,又道,“十四公主是肯定不符合大哥娶妻的条件的,可大哥若真是无心,又何必要带着十四公主逛江州呢?他若无心,大可找个借口避开公主推掉公主邀约的啊!”
不等云重华答话,便又笑道,“你也不必替大哥操心了,他心中自有分寸的!对了,你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衣裳都不许浮白碰一下,你衣裳里头藏了什么,这么神秘,还硬硬的?”
这几日两个人形影不离,她也没见他单独做过些什么,但是浮白有时替他宽衣会碰到他的衣裳,而他会表现的很紧张,甚至不许浮白再碰他,浮白还以为是自己服侍的不好,后来就不小心摸到他衣袖中有硬硬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只能私底下抽了个空告诉花未眠,这会儿她想起来了,就问出了口。
云重华看了她一眼,微微扯唇,嘟囔道:“你自己不记得了?你自己不见了东西也不知道?”
花未眠一愣:“我丢了什么东西?”
又奇道,“究竟是什么呀?不如你跟我说说啊。”
云重华没说话,默默凝视她了半晌,翻身下榻,在床边大衣架上从他的衣袖里拿出一样东西,花未眠定睛细看,是个长长的卷轴,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他将这卷轴缓缓展开,对着她笑道:“原本就是要给你看的,既然你问起了,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是我为你作的一首诗!”
“这画轴看起来很眼熟啊?”花未眠眨眨眼。
他已将画轴展开,闻言手一顿,却接口笑道:“这是你自己画的,当然眼熟啊,不过是我们俩吵架的那一晚你画的,就是你哭的很伤心的那一夜,这画是你照着你娘的那一幅画的,这上头你还写了苏武的留别妻,后来一大早就被大哥拿来给我看了,还劝了我许多话,我为你作的诗就在这上头!”
花未眠的眸光落在画上,那月夜荷花还是在的,只不过很模糊,她记的清楚,自己当时一边画一边哭,眼泪模糊了墨迹,才会变成现今这样,而那苏武的留别妻,是她当时有感而发,只觉得自己当时的心境跟苏武当时何其相似,因此就写了下来,后来万万没有想到花博文会把这画拿去给云重华看,她后来醒来就看见云重华来了,一时也就把这幅画给忘了,一直没有想起,直到他现在拿出来。
视线移到他写的诗句上头——
冬月拨云相伴随,更怜风雪浸月身。山头月落我随前,夜夜愿陪尔共眠。
眸光微闪,眼底隐隐透着一抹湿意:“重华,你这是?”
这是…他的心愿么?
云重华微微一笑:“眠眠,你觉得好不好?你喜欢不喜欢?”
她盯着那首诗沉默半晌,微垂的睫毛掩住了眼中复杂的眸光,再抬眸时,眼神清澈含笑:“我觉得很好,不过,你想要表达什么?恩…不知道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样的,不如你解释给我听啊?”
“眠眠你当真不懂?”
他听了这话,状似不信,看了她一眼,见她一眼的笑,心中一动,知她是故意的,微微眯眼便扑上去压住她的身子,在她耳边笑道,“这诗句的意思啊,就是说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睡觉!”
他说到起字时故意拉长了语调,邪邪笑了好一会儿才蹦出最后两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