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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凝视她时,那一瞬的抚慰动机是电信号错误?还是像人类第一次学会用火一样,是造物主灵光乍现的恩赐?然而那一星火苗被扑灭了,干净、彻底,不留任何燎原的可能。

我不该难过,我告诉自己,因为我是人类。

但眼前的街景还是模糊了。因为,我是人类。

 


特赦实验、作者/宝树

西装笔挺的男人走进牢房,上下打量着——

这是一个很狭小的房间,房里除了一张床外几乎一无所有,床上一个穿着囚服的人背对着他躺着。

“布雷沃克先生?”男人小心翼翼地唤道,对方没有回答,他又叫了两声,对方仍然一动不动。男人刚想走近,那个人说话了:“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声音低沉,身子仍没有转过来。

“我叫贝克·奥尔森。”男人说,“关于您的案子,我是来帮您——”

“这么说你是法庭请的辩护律师?”布雷沃克打断了他,“他们接受我的上诉了?什么时候开庭?”

“据说您上诉要求改判为死刑?”

“是的。比起终身监禁来,我更希望死刑。”

“这恐怕比较难办…”奥尔森慢条斯理地说,“您知道,和大多数文明国家一样,我国早已废除了死刑。虽然您的案子引起了社会上的激愤情绪,也有人在报纸上主张恢复死刑,但作为法治国家,这是不能接受的。当然,减为有期徒刑的可能也很小,老实说,您的作为令世界震惊,上百人死在您的炸弹和枪击之下,证据确凿,我也无法帮您脱罪…”

“那你还来干什么?”布雷沃克不耐烦地说。

“我是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奥尔森说,“只要您愿意和我合作,就有机会在有生之年重获自由,也许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这不可能…慢着!”布雷沃克猛然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你不是律师,你是什么人?”

奥尔森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律师帮不了您,但是我能。”他递给布雷沃克一张名片,布雷沃克看到了“…皇家科学院医学高等研究所特级研究员”一行字。

“我们正在实验一种非常重要的新药物,只要您自愿成为实验者,就能获得特赦,得到自由。这里是国王签名的文件,具有法律效力。”奥尔森拿出一个文件夹。

布雷沃克精神一振,坐起身来,接过文件,仔细翻看着:“嗯,条件看来不错…我真的只要参加实验就能获得自由?”

“是的,在实验结束后,无论什么结果,您都可以获得自由。”

“如果实验失败呢?我会不会死?”

“这很可能,我不想瞒您,之前的动物实验有30%的死亡率…”奥尔森说,“不过,这不也是您期盼的吗?无论怎样,您都没有损失,总比在这里一辈子关着强。”

布雷沃克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没错,怎样都比现在强…但你们实验的是什么药物?为什么找我?”

“这是绝对机密…”奥尔森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布雷沃克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布雷沃克无力地呻吟着,如同在地狱的烈火中煎熬着,又如被浸入冰窟,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都感到了并存的灼热、冰冷、刺痛和麻痒,五脏六腑如同向一切方向被拉扯着,各种无视逻辑法则的矛盾和痛苦纷至沓来。他想挣扎却挣不开,因为事实上他被捆绑在一张病床上,周身的皮肤已经溃烂。

如今他知道了,实验的是什么药物——这是一种人类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之药。

奥尔森告诉他,人的寿命有限,原因在于细胞分裂有限,而细胞分裂有限又是因为染色体末端有一种小颗粒,每复制一次,都会变短一点点,一旦完全耗尽,细胞就不再分裂,人就会老死。因此,只要能保持其长度不变,就能使人长生不老。问题的关键在一种端粒酶上,要使它不丧失活性,才能让复制无限进行下去…给他注射的这种药物,就含有一种特殊活性物质,被称为“长生素”,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人体细胞端粒酶的活性,但又不至于演变成分裂完全失控的癌细胞,这样就能实现永生。

但这只是抽象的理论,要使它变成事实需要大量的人体试验,布雷沃克就是主要被试验者之一。这种试验要对人体进行全方位的改造,深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令人痛苦异常。布雷沃克相信,就是濒死的癌症患者也不会愿意用这种方式来换取生命。最可怕的是没完没了的——为了保持端粒酶活性,几乎每天都要注射,已经有一年多了,他天天都生活在极度的肉体痛苦中。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毁约,回去坐一辈子牢也认了,但是此刻已经由不得他了。

“这种酷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曾有气无力地问奥尔森。

“很抱歉,”奥尔森对他说,“看来我们的实验似乎走入了歧途,还需要一阵子…唉,如果玛丽还在,也许我们不会走这样的弯路了。”

“玛丽是谁?”

“‘长生素’的发现者。”奥尔森说,“所里最优秀的专家,可惜她在研究最后的剂量配比时忽然去世了,研究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让我回牢里去,老子不干了!”

“这不行!”奥尔森板着脸,“您已经签了合同,在实验成功前是不能离开这里的…您再忍忍吧,约翰,再来一针。”

这一次,两个月后,疼痛和麻痒渐渐消失了,周身的皮肤也好像换了一层新的,一个疤痕也没留下。布雷沃克长出了新的头发和牙齿,奥尔森也没有再给他继续打针。

“我们可能已经成功了!”奥尔森对他说,“经过抽检,发现您周身细胞都已经更新了,而且还在健康有序地分裂中,看来您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

“这么说我已经永生了?”

“理论上是这样。”

“好极了!”布雷沃克与其说是为永生而欣喜,不如说是为了自由,“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当然,您不需要再待在研究所了。”

布雷沃克从床上跃下,向门口走去。当他打开门后,他呆住了——那里站着四个狱警,他们一拥而上,抓住他,将他押着向外面带去。

“你们疯了?我是被特赦的!”布雷沃克惊呆了,“奥尔森!这是怎么回事?”

“我跟您说得很清楚了,”奥尔森礼貌地笑着,“实验结束后特赦令才能生效,在那之前您在理论上还是囚犯。”

“可实验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操作的部分结束了,但我们还在观察期。”

“什么观察期?”

“细胞分裂仍然是不稳定的,可能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会维持多少代,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还要留着您进行一些观察。只有证明细胞可以稳定地无限分裂了,实验才能算正式结束。因此,我们需要一个相对比较长的观察期。”

“你这浑蛋!”布雷沃克挣扎着,“要观察多久?十年?五十年?”

“我们需要证明您能够远远超过常人的寿命…根据初步估算,大概还需要两千五百年吧。您不要这么看着我…很多树都能活几千年,但是我们也不能说它们获得永生了。其实没什么,如果实验成功的话,两千五百年后,当您离开监狱时,您还会像现在这样年轻,一根白头发也不会有。”

“你疯了吗?让我在那个见鬼的牢里待——两千五百年!”

“我想…”奥尔森冷冷地说,“在永生的报偿面前,这不算什么,谁让您是终身监禁呢?另外,在那起爆炸枪击案中,您夺去了八十五个无辜的人的生命,每一个人按三十年算的话,两千五百年也不算多,不是吗?”

“奥尔森,你这个狗娘养的,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布雷沃克气急败坏地大骂着被狱警拎上了囚车。车子呼啸着离开了研究所,向着监狱方向而去。奥尔森望着大路尽头远去的囚车,擦了擦眼角,喃喃自语:“现在你和孩子可以安息了,玛丽。”

 


时间银行家、作者/泷明

一、平安夜赠品

“所以你明白我现在的处境了吗?”

对面的男人抬起头来,用他忧郁的眼神定定地望着我。

一小时前,我走进这家咖啡屋,他们正在进行平安夜买一送一的活动。我只有一个人,所以对精致的宣传海报完全不感兴趣。

但是就在我付钱的时候,一个陌生男子突然斜插了半个身子过来,自作主张索要那杯买一送一的赠品。

“请问小姐,你们认识吗?”服务员微笑着问我。

他看着我,眼底好像潜伏着一团雾。我不想纠缠,于是顺势点了点头。

结果就导致这位自来熟的男士,死皮赖脸要和我同坐一桌。

“以便我给您讲故事。”他顺理成章地说。

表情像孩子一样童真无邪。

二、时间银行家

“我是一个时间银行家。我不仅能穿梭在不同的时空,还可以随意切换所谓的时间。就好像一条坐标轴,我可以将上面的某段剪切粘贴,放到任何您需要的时刻。”

他一点也不怕自己的开头会吓到别人。

现在是2013年2月28日星期四,朝鲜刚刚发射了卫星;欧洲还陷在马肉风波的丑闻之中;美国人民水深火热的失业率持续走高。没人有闲工夫研究四维与时空穿越的关系,这种羡煞旁人的特技只是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各种小说与电影里。

“那你可以把我剪切到遇到你之前的那个时刻吗?我后悔送你这杯咖啡。”我委婉地下逐客令。

他以手捧心,故做痛苦状:“不是剪切你,是剪切时间。你不是理科生吗?怎么这都听不懂?”

我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知道我是理科生?”

他来了兴致,挪着凳子又往前凑了几分:“因为我可以穿越到未来,对,其实未来的你认识我。”

我翻了个白眼,现在见到你了,未来当然认识你。

“我一直在找你。时间这条坐标很长很长,而且不停地被有我这种功能的人篡改着,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在这个节点锁定你。”

我挑了挑眉毛:“科幻片改言情剧了?”

“不是。”他又绽开一个状似无害的笑脸,“只有你能救我,我发现自己突然穿越不了了。也就是我…我卡死在这里了!”

三、危机

“这对我来说很危险,我可能瞬间老死,也可能长生不老,甚至会突然定格。所以你明白我的处境了?”他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不太明白。”我看着他失落地陷在椅子里,继续说道,“不明白你到底是骗子还是精神病!”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不妨信一次。”他倒并不激动,只是语气沉郁。

“好,既然你觉得我是一个理科生,那我们就从学术的角度分析一下。所谓时间穿越,目前最流行的解释就是当人获得快于光速的速度,然后强行逆转回溯,来到第四维上的另一个空间。”我顿了顿,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也就是说,你跑得比博尔特快,那赶紧去拿国家运动奖金啊。有了那么多钱,哪个女人不愿意跟你?”

他仿佛听不出话里的玩笑意味,瞪着一双诚恳的大眼对我说:“你听我慢慢讲一遍原委,你会愿意帮我的。”

四、男人的故事

“我之所以叫作时间银行家,是因为我以时间作为金融产品来获取利润。比如,我向一个潦倒的年轻人买入时间,再以更高的价格卖给那些需要时间的富人,那么差额就是我的利润。”

我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不错的生财之道。

“我们这类人在无形之中受着时间管理局的控制——没人成立这么一个组织,我们只是用‘管理局’来称呼它,一种口口相传的规则,好像自打我们这类人出生的时候就嵌在我们脑子里。虽然不知道这些规则从何而来、由谁制定,但明确的是,破坏规则的人都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我随手拿下书架上一本花枝招展的杂志,摊在玻璃桌面上开始读,不再给他任何视线。

他并不气馁,继续说道:“规则其实很简单,第一,不能强行或私自剪辑别人的时间轴;第二,我们不能改动已过去的时间;第三,我们不能泄露未来的一切信息。”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刚刚又犯了一次错误。

他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绯红,微微低下了头,嘴角也变成了苦笑的线条:“我坏了规矩,为了一个Lady。”

“嗬,苦情戏。”我的讥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余音,毕竟纠缠于感情之中的人并不该得到这样的讥笑,如果他的故事没有这么滑稽的话。

“我和那位姑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长她两岁,从出生起我们就是邻居,从小学到大学都是校友。但遗憾得很,我们并不亲密。她从小就像一个公主一样娇贵美好,跟人不亲不疏,遇事不悲不喜。我一直想,如果这个世界必有一个人不需要后悔不需要时间剪辑,那么应该就是她了吧。”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还不给我探究他眼神的机会。

“可是她在二十九岁的时候失恋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失恋,却是最刻骨铭心的一次。在这之前,她和相恋四年的男友分手,那个男人卷走了他们两个人共创的公司财产,留下上百万的欠债,还带走了她身体的第一次以及父母买下的结婚用的房产——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后来那一次那么悲恸。”

“后来那次,更悲惨?”我有些恍惚,平心而论,这些伤害加之于一个女人身上,使一片痴心成了笑话,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使她更加悲伤。

他摇了摇头:“没有,后来的那个男人,他们在一起两年,同居一年半,其间他帮她还清了欠债,重振公司,还在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去照顾她的父母。只是,突然有一天,男人失踪了,无影无踪,再无音信。”

五、所谓爱恨

我陷入了沉思。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恨永远及不上爱。所以这两个男人,的确是该记住后者。

我左手撑着下巴,扭头向窗外看去。

他见我不说话,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我真的没想到,一向宠辱不惊的她竟会有这么澎湃的感情。她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公司转手他人,整天穿着睡裙素面朝天,幽灵一样困居在自己家里。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快要死了,要和朋友们一一告别。我去了她家,看见了骷髅似的她,肚子因为腹水鼓得高高的,皮肤是那种严重水肿的浮白——那个时候,你会发现,人的语言、人的感知、人的心,都是那么无力、渺小。最后,我强行改动了她的时间,把她二十七岁到二十九岁的时光删去了。她没有了那段记忆,自然也忘了那些悲伤。”

“那你怎么不把她上一个男人的时光也删了,反正都是伤害。”不知为何,我心底有些苦涩的钝感,似乎对那个女人的经历感同身受。这对我来说挺稀奇,我平时的为人处世,与其说淡然,不如概括为淡漠。

他好像有些不满,蓦地抬头,然后又低了下去,软塌塌地趴到玻璃桌上。

像只流浪狗,我心想,也不好再说什么风凉话。

“你爱上她了?”我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这样做。我试过寻找那个男人,但就算发挥我的特殊能力,也没有任何线索。”他皱着眉头,表情复杂。

“会不会…”我顿了顿,猜测道,“那个男人也有和你一样的能力,然后他破了规矩,受到了惩罚?”

他抬起略显失神的眼睛看向我。

“那个男人听起来很爱你的朋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他这么决绝地离开。”我笑了笑,转了话题,“你说要我怎么帮你呢?我并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啊。”

他的眼神里涌上丝丝缕缕的忧郁,眉头皱得更紧了,猛灌一口咖啡,结果发现杯中物已经见了底。

我已经从之前那种莫名的感受里解脱出来,斜着眼睛瞥了瞥他,表示并不想再为他埋单一杯。

他有些黯然,看着我,忽然迟疑地问:“你知道…你今年几岁了吗?”

六、迟疑的答案

我条件反射似的张了张口,却发现脑子里的答案实在模糊。

就像一团团棉花云,明明应该是一个自信而笃定的答案,音节就在嘴边了却怎么也发不了声。

我多少岁了?二十三、二十七,还是…二十九?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南派三叔主编。

他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几乎要贴到玻璃上。

七、年龄成谜

“所以…”我觉察到声音有些颤抖,立即闭了声。

许久听不到我继续,他才晃悠悠抬起头,眼里的忧郁都快要滴出来:“我说的那个Lady,就是你。”

“嗬…”我冷笑,“这个玩笑开大了,别说,现在流行这样搭讪的方法。”

“你在掩饰不安的时候就会这样冷笑,你常来这家咖啡厅是因为你小时候在这里吃过一款已经停售的麦芬,你紧张的时候就会抠指甲,所以你右手中指的指甲残缺不全…唉,其实我也不知道就这样来找你,告诉你一切对不对…”他长叹一口气,“关于那两年的记忆已经没有了,所以你就算知道真相应该也不会那么难过…我只是希望你能帮我。我不知道我将面临什么。”

我抬起右手,仔细端详一番那片丑陋的中指指甲,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承认,我记不得自己的年龄了,我下意识觉得自己只有二十三岁,可理智说这是错误的。”

“二十三岁?不可能,应该是二十七岁。”他难以置信地说。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且我也不记得什么四年恋爱却把我搞得人财两失的男朋友。”

“难道有人把你之前的记忆也删了?”

“所以那个人也得到了时间管理局的惩罚而消失不见。”我低下头,为自己如此轻易相信对方荒谬的设定感到诧异。

又或者,我的心底,一直都是相信的?

“那我要怎样帮你?”

“我不知道,毕竟没有人告诉过我遇见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我只是想试一试,也许你是新的触发器,带着你我可以重新键入时间轴。”

八、键入时间轴

键入时间轴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明明两个人就坐在咖啡馆的落地窗旁,阳光并不多么强烈,眯起眼睛还能看见玻璃上流下的水痕。可是突然间,斑驳的金色光芒猛地透了进来,连玻璃的状貌都看不清楚了。

耳边有海风的声音,额头上漫过冰冰凉凉的水流感。

“睁开眼睛看看。”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意外地发现这音色很有磁性。

我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一片空,不是黑也不是白,只是空,也没有他。

可是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手心里他的温度,以一种异常熟悉的姿态盘踞在我的手心。是的,异常熟悉。

同样熟悉的,还有潮水一般涌上的记忆。

我的脑海里清晰地呈现了一个又一个精铁做的齿轮,有莹绿色的数字在有条不紊地跳动。

我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却感到那阵冰凉的流水又穿过十指,一点一点化去我的力道。

“谢谢你,我又行动自如了。”他的声音沉沉的,并没有多少如释重负的感慨。顿了好一会儿,我又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湿意,带着一股麻凉蔓延了我整条手臂。

他在我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打扰了。祝您幸福。再见。”

他大概以为,我没了记忆,就能继续从容而开心地生活。这段猎奇的经历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片羽毛,很快就会没入某一个角落里的尘埃中去。

九、咖啡依旧

金光退去的时候,我仍旧坐在咖啡馆里。服务员悦耳的声音在柜台后面响起,欢迎着每一个推门而入的客人。

他从玻璃门后走进,给了服务员小姐一个优雅的笑容,阳光一路跟着他落在身后。

我向他招了招手,指了指面前那杯满满的咖啡,示意赠品还是留给了他。

“怎么回事?”他有些纳闷,坐下来喝了一大口,然后吐着舌头直呼好苦,身上那份似乎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此时却并不浓重,“我好像还是没有成功。”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扬起。

“真没想到,我竟然已经三十一岁了,我一直以为自己还只有二十九呢。”他咂了咂嘴,缩回的舌头顺势舔了舔嘴角。

“还年轻着呢,挺迷人的你。”我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他眨眨眼,一脸狡黠的笑容。

“还不明白吗?”我也学他眨眼睛,将问题踢了回去。

十、女人的故事

我是一种拥有特殊功能的人,内部称为“时间管理局”。我们这类人负责管理所有时间的运作,同时约束着能够剪辑时间的“时间银行家”。

他算得上是我的青梅竹马,但在那一年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他。

那时我二十七岁,相恋四年的男友劈腿,卷走了我们共同创立的公司全部财产,欠下上百万元的债。我人财两失,心如死灰,在两次自杀未遂之后,像失了魂似的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

他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说多年来的暗恋,承诺要让我幸福。

他剪掉了我那段伤心的时间,默默地帮我还清了债款,一切都仿佛不曾发生。我以为我们只是突然捅破了窗户纸,在我二十三岁那年开始了热烈的爱情。

然而半年之后,我却突然发现了自己“时间管理局”的身份,同样的本领,我也有,而且我不受约束。

我也知道了他因为我而破了规矩。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我尽力拖延着惩罚来临的日子。然后在两年之期,为了掩盖他的罪责,将他这两年的时间删去。

于是这个优雅而可爱的人,继续走在我背后默默关注着我。他以为我又失恋了,为了一个神秘的男子。

始料未及的是,他再一次铤而走险,剪去了我两年的时间。

最后,我,二十三岁,对自己的特殊能力浑然不觉,不记得所谓的两次悲恸的失恋,也不记得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只是淡漠地行走在办公室和柏油马路之间。

直到他再次出现。

“哎,我说,那什么‘像一个公主一样娇贵美好’这种比喻也太惨绝人寰了吧,现在小学生的水平都比你高。”我笑着看他又喝完了一大杯咖啡,苦得眉头直跳。

“这本来就是我小学时代的想法啊。”阳光照得他一脸温柔。

“真苦啊。”他吐着舌头,又端起我的杯子喝咖啡。

“不是说苦吗,我给你要杯巧克力好了。”

“不用了。”他一双明亮的眼睛从杯子后面抬起,定定地看着我,这一次我清晰地看见他嘴边有一枚浅浅的唇印,“这一口,甘甜如饴。”

 

都市奇谭1瞬间、作者/夏阳

第一部分

鼓掌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人满为患的大厅,这声音不真实地传进了靳炜的耳朵,他的视线从模糊的虚光中恢复过来,看见每个人都站起来面带笑容双手奋力地拍着。

靳炜已经开始厌倦这种场面,但还是表示出了应有的尊重,他微微鞠躬,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才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走下讲台。

他决定这次以后就不再公开演讲了,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地跑,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严重不适,他用苍老的手指抚摸鬓间的白发,眼神空洞。

“靳老师,车在楼下等着呢,我们去吃饭吧。”

“好,好。”他用沙哑的声音回应着。

即使在汽车尾座,靳炜还是难逃无孔不入的马屁,大家都在吹捧他一生的成就,渲染过度的话语塞满了整车,起初还在微笑敷衍,渐渐便开始厌烦,他僵硬地岔开话题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吃啊?”

“哦,已经订好了一桌酒宴,海鲜为主,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前面的人回头说道。

靳炜叹了口气,再也掩饰不了内心的厌恶:“我是吃素的啊。”

这一下子全车人都慌了,靳炜没再说话,而是扭过头看车窗外的夜色,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匆匆掏出手机,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换成了素食,里里外外又多花了好几千块。

但事情总算在尴尬之前搞定,工作人员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道歉,于是一路上又变成了“请见谅,是我们的失误”这样的声音。

靳炜有一面专用的墙,上面用大头针钉上的照片不计其数,已经再无空隙,这些照片都是他的作品,它们不同时间,不同颜色,不同心情。

这面墙上的照片,只有不到一半曾公开展览过,其余都是他的私人收藏,年轻时候的靳炜喜欢旅行,去别人没去过的地方,相机里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图像,他把这些照片投稿给杂志,赚了很多钱。当他拿着足够的钱野心勃勃地准备环游世界时,一起车祸把他送进了医院,于是他坐在轮椅上拍垂死的人脸,因为独特的视角和敏锐的触觉,又再次让他获奖无数。身体痊愈以后,靳炜已经失去了环游世界的热情,然而已成名人的他,即使不想走,还是一年要飞十几个城市,两年办一次摄影展,生活在聚光灯下,见艺术家,见明星,见政要,见富豪。

靳炜自己也没有想到,一次意外竟然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如今他已经五十六岁。

但是他真正感受到别人的尊重是在四十岁以后,那一年他忽然觉得钱已经太多,变成了无用的数字,因为早年去过很多贫穷的地方,他成立基金会,开始为那些地方盖校舍和医院,他帮助一位曾经给过他一碗粥喝的乡下阿婆治好了折磨她半辈子的顽疾,声名远播,中国很多闭塞的地方,孩子们不知道迈克尔·杰克逊,却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没有人知道,靳炜真正喜欢拍摄的其实是小动物,小猫小狗。他孤身一人,养过很多宠物,算下来应该也有二十几只,后来这些动物相继而亡,夺去了他人生中绝大多数的眼泪,也用去了他相机中绝大多数的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