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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由把手里的信团成一团,随手丢向电视柜旁的垃圾桶。

奚美媛吓了一跳,不相信地望着他。

“连信封带纸,成本不会超过八分钱,八分钱就想套五十万?异想天开。”

“要不要报警啊?”

“报什么警,这种都是印个几千上万份到处发,跟诈骗短信差不多,下次再看到这种信,看都不要看,直接丢掉。”

“哦。”奚美媛迟疑着接受了他的说法,脸上一点点恢复了红晕。

李由忽然笑起来:“现在诈骗犯写信时都会说‘您好’了,社会真是在进步。”

第三天下午,奚美媛开车去市区的超市采购下一周的生活品,顺带去医院给李由拿药,回来后,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她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找到了原因。狗没有出来迎接她。

狗是一条两岁半的哈士奇,电影上拉雪橇的那种。

她边喊边在诸多房间里走来走去地找,终于在厨房里找到了。厨房的窗户开着,狗耷拉着脑袋趴在实木地板上,有一点打蔫,她叫了几声它的名字,狗只是抬抬眼皮,敷衍地摇了两下尾巴,便不再动了。在它不远处,有小半截陌生的火腿肠。

她意识到狗是生病了。

她一路小跑到客厅,在沙发柜的抽屉里翻出电话本,找到宠物医院的电话。她在这家医院办了金卡会员,每年两千八,她负责付钱,医院负责狗的健康,可以二十四小时打电话,上门服务。

不到五分钟,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别墅门口。

一个戴着口罩、穿白色大褂的男人按响了她的门铃,奚美媛把他引到厨房。狗仍旧趴在那里,蓝眼睛里大部分都覆盖着一层白膜,他干脆利落地抱起狗朝门外走去,边走边隔着口罩问奚美媛:“我要把狗带回去做检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奚美媛刚想说去,他接着说:“我的车经常要拉动物,有病菌,你穿这么干净还是自己开车过去吧,知道我们医院在哪儿吧?”

“知道。”奚美媛赶紧说,“它不会有事吧?”

“你是说狗吗?”他说,“狗应该不会有事。”

他上车打着了火,奚美媛迟疑地跟到车旁,透过灰蒙蒙的车窗朝车里望,狗被放置在后排的一个座位上,正吃力地抬起脑袋朝她张望。

她想要趴在车窗上跟狗说两句安慰的话,车却开走了。

她进门换了套衣服,锁好门正要到车库取车,又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门前,比刚才那辆略小一些,灰尘也更多一些,车身上贴着一排蓝字黄边的不干胶字,“爱宝宠物医院”。

下来的年轻人穿着白色大褂,但没有戴口罩,他手里拿着个写着地址的纸片,确认了门牌号后问奚美媛:“请问刚才是你打电话吗?你家的狗病了?”

“刚才你们不是来人拉走了吗?”

“不会吧。”年轻人挠了挠后脑勺,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号,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他告诉奚美媛,“没别人来,就我自己。”

奚美媛愣住了:“那我的狗呢?我的狗哪里去了?”

年轻人眨巴着眼睛,显得很无辜:“你也是眼看着我刚到的,我哪里知道。”

李由接到奚美媛电话时,他的车正堵在五环上,难得今天晚上没有应酬。电台里交通频道油嘴滑舌的主持人正在播报路况,现在是晚高峰,全城都在堵。还是要争取把生意做大,李由想,上市,然后换一架直升机,应该就可以解决堵车的问题了。

“什么事,你慢慢说嘛。”李由有点不耐烦,“又收到那种信了?”

“不是的,”奚美媛哭起来,“是狗,狗丢了。”

“我让你遛狗的时候记得拴链子,你老不听。”

“不是它自己跑掉的,是被人骗走了。”

李由听她哭咧咧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你先别哭,能找得回来。”

“真能找回来吗?”

“能,有些人就是专偷别人养的狗,然后敲诈个三五百的,就会把狗放回来。这次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这样啊。”奚美媛相信了他的话,“那你快点回家,我自己好害怕,那个人刚才都进了咱家,以后你不准去公司了,天天在家陪我。”

挂了电话,李由发了会儿呆,他想,自己是应该加点小心了。

李由的车差十分钟进小区时,奚美媛听到客厅的电话响起来,她趿拉着人字拖跑过去接起来,听到里面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说:“你好。”

奚美媛问:“你找谁?”

男人说:“谁都行,我确认下我们的钱怎么还没有到账?”

奚美媛有些茫然:“公司的事我不参与的,你去问李由吧。”

“不是生意的事,”男人耐心解释,“那封信,你想起来没有,是勒索。”

奚美媛“啊”地尖叫了一声。

“狗只是个提醒,”他继续说,“也是个警告,意思是我们没什么做不到的,你们也必须得拿钱,这并不是漫无目的的敲诈,我们精心选定了你们,你们是躲不过去的。”

说完,他的声音就断了。

李由回来后,奚美媛把这些话讲给他听。他默不作声地解开领带,松开衣领。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电话。

奚美媛问:“你要干吗?”

“报警。”他简洁地说,开始用食指按下号码。

奚美媛慌忙按住话机,她的声音微微发抖:“他们说报警就会杀死你的。”

“他们还说不给钱就绑架我,这种话能信多少?”

他执拗地拨打了110,十分钟后两名警察从警车上下来,走进了他的房子,二十分钟后,他们离开,本子上多了几行蓝色圆珠笔的字迹,身体里多了两杯来自他家饮水机的矿泉水。

临走前他们说,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向他们反映。

晚上,李由出门散步,他走上便道,一辆停在不远处、没挂牌照的夏利车毫无征兆地发动起来,朝他直冲过来,李由听到声音刚转过半边身子,保险杠已经顶上了他的髋骨,他飞起来,又掉到地上。

奚美媛隔着窗户目睹了这一切——如果你报警,那么勒索将会变成谋杀。她目瞪口呆地想,他们真的动手杀他了。

夏利车原地停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摇下车窗朝地上的李由望了望,然后把车窗重新摇上,夏利从容地倒车,转了个弯后开走了。

李由平躺在路中间,手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像条离了水的鱼。

奚美媛跑出来,跑了一半又折回去,到客厅拿起了电话。

五分钟后,救护车鸣叫着驶近,在李由身边停住。尾部的车门滑开,下来四个穿着绿色工作服的医生,三男一女,后面的两人每人拿出一只手,共同拎着一副没有打开的折叠担架,活像在海滩上拎着遮阳伞。

最先下来的医生开始跪下来给李由做心脏复苏术,女护士娴熟地为他插上吊针,做了有两分钟,医生示意他的两个同事打开担架,把李由抬上车。

奚美媛没来由地想起了她的狗,她一手拽住车门,要求上车。医生隔着口罩冷漠地拒绝了她。“车里坐不下,你自己过去吧,中心医院你不会不知道在哪里吧?”

“我,”奚美媛鼓起勇气,“我要看下你们的证件。”

“我们出车不带证件。”医生望着她,“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去取,然后拿着证件再来拉他?你看这样可以吗?”

奚美媛的脸一点点红起来,她咬着嘴唇:“那我要上车,跟你们一起去。”

医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好吧,不过我事先得告诉你,救护车里的味道可不太好闻。”

救护车开进中心医院大门,奚美媛最先下车,不安地看着几个医生将李由抬到一个有轮子的担架上,推向一栋白色的大楼。李由脸色铁青,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奚美媛小跑着跟在后面,进入一条长长的走廊,气温骤然凉爽下来。

李由被推进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奚美媛想要跟进去,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拦住她:“手术室不能进。”

奚美媛在走廊里茫然地走了几步,在一排橘红色的椅子上坐下,两只手紧紧抠住挎包。

她听到手机在包里响起来。

屏幕上没有号码,显然号码被隐藏了。

她贴在耳边,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

“现在你相信了吗?我们是说到做到的。”

他的话听起来很诚恳,一点都不像揶揄。

奚美媛声音颤抖起来:“你们…你们竟然真的来杀他。”

“不能这么说,他毕竟还活着。”

“你还打电话来做什么,都到这种地步了,难道还不想放过我们吗?”

男人似乎很惊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一切都该结束吗?不,这才刚刚开始呀。”

“你到底什么意思!”

“是这样,你有五个半小时的时间去汇钱,他的命运现在掌握在你手里,活着或者死。”

“不,”奚美媛说,“他的命运不掌握在我手里,更不掌握在你手里,他马上就要手术,手术会成功的,然后他会康复。我不相信你们敢到医院里来行凶,我马上就会报警,还会找人来二十四小时看护病房,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的,想伤害他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笑完他说:“你还是不明白状况,现在是收网的时候,我们不可能再把鱼放回水里,我重复一遍,你有五个半小时去汇钱,你可以报警,但很可能会干扰我的工作。对了,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见奚美媛没有应声,他满不在乎地笑笑:“我是一个心脏外科的主任医师,现在我正在手术室里,准备给一个病人动手术,这种手术的成功率从理论上讲是百分之八十,病人有百分之八十的机会可以走下手术台,当然,这百分之八十是要由我来给予,我不给,就是零,所以——”他放慢了语速,“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今天早晨发生的并不是一次没有成功的谋杀,而是一次成功绑架的前半部分,你的丈夫现在是我的人质,手术还有三分钟就开始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报警,但我不会承认打过这个电话的,这个号码也跟我无关,警察只会看到一个一脸茫然的无辜医生和一个不会受到追究的失败的手术。就说这么多,你决定去汇钱了吗?”

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他没点咖啡,只是要了杯可乐,要它的目的不是为了喝,单纯是为了合理地坐在这里,他喜欢咖啡馆的氛围,除了安静,这里通常还会带有一点艺术气息——他最喜欢的就是艺术了,虽然他并不精通任何一门艺术(如果犯罪不算艺术的话)。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一条新短信。他按下显示键,随即笑了笑。钱已经到账。


超级悬念2

他取出手机卡掰断,丢进垃圾桶。

如果有一天自己被抓到,定罪时是应该算诈骗,还是算伤害呢?他一直没有搞清楚,法律书看起来太晦涩,他虽然买过一本,但只看了不到三页。只有失败的罪犯才有必要研究法律,他不需要。

他做的事其实特别简单,找到一个患有心脏病的有钱人,接下来要做的就跟这几天所做的事没什么两样,想办法给他施加压力,想办法把他搞到医院去,除此之外就是翻来覆去地打电话,或是作一些铺垫,怎么说呢,这工作有点像歹徒和演员的混合体,有一些暴力成分,但更多的还是靠脑子。

他已经成功了两次,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拿躺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的家人冒险,他们通常都会乖乖给钱,不过也曾失败过一次(那个人的妻子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报了警,结果那个倒霉的主刀医生刚出手术室就被警察盘问了一番)。这个点子的确不错,他觉得换个城市再做一次应该没问题,再多可能就不行了,警察终究会把他的方法公布出去,他还要想其他的辙。

再说吧,只要肯花心思去想,办法总会有的,对于一个骗子,这不算大问题。他端起可乐,慢慢喝光了它。

 


异域沙坑、作者/傅汛

从我家阳台眺望远处风景,可以看到小区围墙和远处楼宇间一大片芒草丛生的荒地,荒地中央有个巨大的沙坑,半径在十米左右,如一个巨大的碗埋在地面。沙坑平时不见动静,一有外物落入,底部的沙子就会快速沉降,坑壁上的细沙失去支撑滑落坑底,把掉进去的东西迅速填没,然后恢复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谁也说不清沙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在小区建成前就已经存在。最开始被发现是因为有人把鞋子掉了下去,他跳下去却怎么也挖不到,要不是边上有人搭救,自己也差点被沙子淹没。

发觉沙坑危险性的居委会筹集资金找人来填坑,但不管用手推车倒入多少泥土,沙坑都不见变浅。沙坑甚至把一辆不慎翻入的手推车也吞没了,简直就像永远都喂不饱的巨兽张开的大口。填坑计划最后搁浅,只在沙坑周边围起一圈铁栏杆,来防止行人不慎滑入,并竖起警告牌,作为防护措施。

似乎这事也引起过传媒的兴趣,但一直未见有报道播出,搞不清是什么原因。

不知从何时开始起了谣言,说是沙坑通往另一个世界。

谣言有板有眼,好像真有人去过“那个世界”一样。要验证其真实性只有找人跳进沙坑去求证,但谁都知道被沙子活埋后必死无疑,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就这样,大沙坑成了不解之谜。

这一天是周六,闲来无事的我打算出门溜一圈。刚走出住宅楼就看到亮亮和几个小朋友在小区里嬉笑追逐。

刚上幼儿园大班的亮亮是有名的调皮鬼,常和伙伴们在小区里玩闹。这几天市内驻扎了一个据说来自异国的马戏团,亮亮连续几天都缠着妈妈带他去看,都没怎么见到他。

亮亮突然向我身后冲去,一回头就已经不见人影,感觉有人拉住了裤腿才知道原来他躲在我身后。

“别出声,让我躲一下。我们在玩‘警察捉小偷’。”小鬼头用很轻的声音提醒我。

很快小孩子们都跑远,没人发现亮亮,他绕到了我跟前,捂着嘴偷笑不停。

我跟他搭话说:“小鬼,今天怎么不去看马戏团表演?”南派三叔主编。

“今天不去。妈妈说那个会用手走路的小丑今天不出场,我就没特别想看的了。”说完他就蹦跳着跑远了。

望着这孩子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童年时的友人,怀念起曾经一起玩耍的地方。出了小区,脚步自然而然地往沙坑方向走去。

由于没什么人清理,荒地上恣意生长的芒草高度超过我的腰际。越往深处走越是荒僻,几乎和居民区及大路隔绝了。

拨开挡在眼前的芒草,终于抵达目的地。沙坑还是老样子,里面的沙子无声无息地沉淀着,完全看不出蕴藏的神秘力量。外围一圈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沾满了灰土,看来已经很久没人光顾过了。我擦掉栏杆上的灰尘,坐了上去。

童年时小奇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同年,又住在同一个小区,所以常在一起玩。沙坑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们常偷偷溜进来,爬上围栏坐在上面,把随身带来的空酒瓶当作手榴弹往沙坑里扔,比谁扔得远。

后来有一天,他妈妈突然来找我,说小奇一夜未归,问我是不是见过他。当时的我因为前一天遭遇车祸,正躺在病床上。脑震荡让我对自己的事情都印象模糊,哪还管得了旁人?妈妈说我前一天一大早就去了市中心的博物馆,应该不会遇到小奇。

小奇妈妈报了警寻人,但没有任何结果。半年后,单身多年的她再婚了,后来又生了个女儿,生活很幸福。曾经有传言说她是因为想甩掉小奇这个拖油瓶所以把他送人了,甚至说她把小奇掐死后扔进了沙坑,但这终究只是风言风语,一直都没什么凭证。

就像走路不小心掉进了深不可测的地缝里,小奇在九岁那一年失踪,从此便人间蒸发。

眼前的沙坑还是从前的模样,就算被风吹走上面的一层细沙,滑下来的那层也一样,感觉和小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而坐在围栏上的我已经长大工作,曾经在身旁的小奇生死不明,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吧。

望着沙坑出神的我不禁有些恍惚起来。

耳中忽然传入某种机械摩擦音。我刚察觉状况,后背就遭到一股巨大推力的撞击。尽管我下意识地回头,同时伸手去抓栏杆,但还是为时已晚。手指刚碰到栏杆表面,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往沙坑中坠落。

倒在沙坑底部时遭受的冲击虽然不大,但还是让我胸腹内一阵闷痛。慌乱中翻身向上方围栏处看去,但栏杆后并不见有人。

这时候沙坑壁上大量的沙子从上方源源不断涌来,我的双脚迅速被淹没。尽管用力挣扎着想往上爬,但两手毫无着力之处,反而下沉得更快。我尽力喊了几声呼救,但这里离大路太远,又有芒草遮挡视线,获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远处小区的楼上似乎有人影一闪,但就算看到我过来相救也肯定来不及了。

沙子很快淹到了我的胸口,涌进了鼻孔。伴随着难受的异物感,最后呼吸道也被堵上。脚下一陷,眼前一片漆黑。身体急切地需要吸入新鲜的空气,但已经没有可能。憋到极限的我在沙层里用尽全力向上一挣扎,同时张大嘴巴,奢望自己能像鱼那样跃出水面。但结果只是身子又一沉,大量的沙子涌入口腔、食道…

——我成了被堵上口的瓶子。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意识清晰地想到了那些小时候被我们扔进沙坑的瓶子。

下一瞬间,脑子里似乎有根弦突然崩断,身体坠入无尽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胸口失去了压迫感,手脚也没了束缚。我急促地喘着粗气,意识从混沌中回归现实。

挣扎着坐起,观察四周。

眼前只看到一片黄色。

这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沙漠,满眼都是黄色的沙子,远处似乎还有大片风沙在空中盘旋。天空也被沙子染成了黄色,就像台风来袭前的天色,完全看不见太阳。现在是秋天,不知为什么身处沙漠中穿着秋衣的我却并不觉得炎热。

手机屏幕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不是摔坏了,与外界的联络也中断了。坐在沙丘上的我,茫然看着周遭陌生的世界。

两腿间的沙土突然一阵涌动,我忙站起来退在一旁。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从地下冒了出来,上面不停有沙子滑落。一阵尘土散去后,垃圾袋上残留的沙粒已经全部消失,完全不留痕迹。

把沙粒联系起来的话…莫非这里就是沙坑下的“另一个世界”?难道我也是这样从地下升起来的?但为什么不是从上方掉下来?

搞不清状况的我把手伸向了垃圾袋。或许里面的东西能给我答案。

手指碰到袋子外表鼓起的一部分,触感有些凉。扎起的袋口这时突然崩开,一个圆咕隆咚的球体从袋中滚出,停在我的脚边。

大团缠绕在一起的黑色毛发,灰白色湿润的皮肤,边缘挂着浅红色血丝犹如黑洞般的嘴巴,还有圆睁的露出浑浊白色眼球的眼睛…这分明是一颗人的头颅!

我来不及惊呼,人已经吓得跌倒在地,忙不迭地手足并用连连后退。

绽开口的垃圾袋里还陆续有东西掉出,是砍断的胳膊、大腿,还有几大块淌着血水的躯干。那一块块渗着血水的肢体在光亮下白得晃眼,应该是女性的尸体吧。

视觉再次遭受冲击的我伸长脖子开始呕吐,同时浑身冒汗,整个人几乎要虚脱。

“哦?又有客人来啦!”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说话时呼出的气体都喷到了我的耳廓上!

我像惊弓之鸟一般往前蹿出,在沙地上翻滚着转过身来。

一个头发全白的老者站在我原先的位置,他身着样式老旧的深色袍子,腰间很突兀地挂着一个红色的小人偶。老人裸露在外的深色皮肤没有一处不刻着深深的皱褶,尤其是脸上,皱纹纵横交错,简直就像一棵千年古树的外皮。看到他的眼睛时我又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竟然没有黑眼球,深陷的眼眶里只有两颗白色的眼球在颤动着!

但显然他看得见东西。面向着我,嘴角边的皱纹走向发生了些许变化,应该是见到我受惊的样子在笑吧。他走近那个黑色垃圾袋,表情平静地从身上取出一个大口袋,用铲子把那些散落地上的尸块拨弄进去,还喃喃自语着:

“有些东西必须处理掉又不能被人发现,周边有这样一个丢进去什么都会消失的沙坑,那真是再好也没有喽…”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你、你是谁?”我挣扎着爬起,问话的同时和他保持着距离。

老人停下来缓缓转过头看我,说话的语速缓慢,给人气若游丝的感觉:“这里是异域,是现世与死界的夹缝。现世不同地点出现的几个大沙坑是连接这里的入口。我嘛,看看就知道了,负责清理现世丢进来的垃圾。”

“什么…异域、夹缝?那我现在算是活着吗?”我声音不禁有些发颤。

“嗯…如果说你原来所在的现世算是生,坠入了死界是真正的死,那你现在是半生不死的状态。”

半生不死?我一时无法理解,愣在当场。

“年轻人,你是怎么从沙坑掉进来的?”老人放下铲子看过来。细看才发觉他其实是有眼黑的,只是虹膜与瞳孔都淡化成了灰色,比较难以辨认。

我稍稍放下心来,开始认真考虑他提出的问题。

我去沙坑那里完全是临时起意,有可能发现我行踪的,只有亮亮一个。但小家伙恶作剧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而且他没那么大的力气把我推得直落坑底。印象中晃过几张模糊的脸孔,还是想不出有谁想要加害我。

最奇怪的是——坐在栏杆上时能清楚地感受到腰背部的那股推力,甚至按在背上人手的形状,但回头却不见人,掉下去后也没看到,简直就像碰到了“隐形杀手”。最后我只能摇摇头,回答说自己也不清楚。

老人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表情,只是点点头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活人不慎掉入沙坑来到这里,我也通过那些人了解到一些现世的情况。其中也有像你一样搞不清情况的,多半都能平安回去。”

“回去?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吗?怎么回去?”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我问得也有些急切。

“当然可以回去,所以这边的事情才会在现世流传开来。想回去的话只要到神明的居所,穿过生死门就行了。”

“…神明?”我有些愕然,很难想象真有这样的存在。

“对。神明掌管着异域的一切,并且能一眼看透人心善恶。”老人一脸肃然地低声说着。

“神明…在哪里?”

我原以为这个长相可怕的老人不会轻易告诉我答案,没想到他直接说了。原来离这里不远,翻过一个沙丘就到。同时他还告诉我,虽然可以回去,但回到现世的地点并不固定。作为入口的沙坑在世界各处有多个,而出口也散在不同国家的各地。

知道有出口就好,好歹我也是个大人,总有办法回家的。对于这样一个满目黄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没有一点留恋,只想早点回到有亲人朋友的世界。如果这是个梦,我只愿早点醒来。

正当我想告别老人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年轻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做过恶事没有?”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我只有苦笑:“当然没有。我可是从三好学生一路成长为守法公民的。”

老人点点头:“那就好。因为进入生死门后会出现两种情况:好人可以回到现世,而罪人会坠入死界,那可是真的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叫作生死门。那干过坏事但不想死的人呢?应该不会踏进去了吧?”

“是有这样的人,可以选择留在这个荒凉的异域,替神明做一些杂事,算是一种赎罪。在这里就算你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去的,虽然会变老,但就是不会死。你知道吗?我是六十多岁时掉进沙坑的,算起来在这边已经度过七十年了。”

“什么?那、那你岂不是已经有一百三十多岁?!”

老人看着惊愕的我笑而不语,嘴角边沟壑一般的皱纹又扭曲起来。

我听说世界上活得最久的人类也只有一百二十多岁,这个超越极限的老人,是什么能量支撑着他本应老朽的身躯呢?这种类似僵尸状态的“永生”,也只有在生与死的夹缝空间里才存在吧。

回过神来见老人又在拨弄那些从垃圾袋里掉出来的残肢,看来他真在认真地工作。

“这么恐怖的东西也是和我一样通过同一个沙坑过来的?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小区里住着一个杀人狂?”我皱着眉,把心里想到的问题说了出来。

老人摇了摇头,眯着眼说:“上面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不过要说恐怖的话…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东西呢。”

“还有什么会比这更恐怖?”

老人目光四下打量,周边除了我和他根本没有别人。他用压得更加低沉的声音说:“比死人的肢体更恐怖的,当然是活人的肢体啦!”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有些地方的人会把小孩子的胳膊砍断、眼睛挖掉人为造成残废,然后打发他们沿街乞讨,博取路人同情心吗?那些被扔下来的刚砍断的胳膊和手指,用铲子拨上去还会动呢!”

刚有些好转的胃里又翻腾起来,努力压抑才不至于当场呕吐。我的脸色一定很差。

大概是见我不再发问,老人又继续他的工作。挥动铲子时腰间挂的红色木制人偶晃啊晃的很显眼,总觉得这和他身上散发的气氛很不匹配。我忍不住问起来。

“哦,这个啊…”他伸手碰了碰人偶,“这是我还在现世时送给小孙子的玩具,是我亲手雕刻的呢,呵呵。”

没想到会是这么温情的缘由,由此我也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小时候我有一个瓷制的小猴子玩具,跟这个差不多大小。小猴手搭凉棚的样子很可爱,我很喜欢,常捧在手里玩,谁都不让碰,包括我最好的朋友小奇。后来…我只记得瓷猴摔碎了,爸爸替我用胶水把它修补好,除了多出几道细密的裂纹,几乎就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再也不喜欢它了。不久我出了事故伤到脑子,很多事情没了印象,包括那只小瓷猴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