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在图书馆的时候都会记得把手机关静音。

叶念拿着手机,快步走到阅览室外面的休息区,才把电话接起:“……喂?”

“我收到一条有点古怪的短信,所以想和你确认一下,是不是把发给别人的错发给了我?”听声音,这句话还是笑着说的。

叶念陡然有了一种落到下风的感觉,虽然之前的拉锯战,明显是她暂且占据优势:“有吗?我不记得给你发过信息。”

林修慢条斯理地说:“是么,正好我还留着那条短信,不如读出来给你听一下?内容是——”

“林修,你敢读出来!”叶念一想到他父母可能还在边上,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开始往头上涌,这真的很丢脸。

“叶念,你不够坦白,而且这不是优点。”

她听着林修在电话那头轻笑出声,真的……很想抽他。她从来都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是、啊——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想得都快发疯了。”她本来搬出这段琼瑶电视剧里的台词完全是为了呛林修的,结果一个走进休息区的男人被吓得露出肝胆俱裂的表情,立刻飞快地转身走了。

林修边笑边说:“叶念,你真的很可爱。”没等她回话,又立刻补上一句:“而且又漂亮又有气质。”

叶念微微咬牙:“谢谢夸奖,我受之有愧。”

对面的背景声里似乎有人叫了声“林修”,林修顿了顿,然后说:“有人叫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

“你不怕浪费电话费的话,就随便你。”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今天就不打给你了?”

叶念轻轻笑了一下,反击道:“林修,你喜欢口是心非,这也不是优点。好了,还是我先挂?”

林修嗯了一声,说:“你先挂。”

林修的确是风度温雅的男子,尽管从来没有给她送花或是烛光晚餐之类的惊喜,可走在街上的时候,必定会主动走在外侧,就连挂电话这种小事,也一定坚持由她先挂。惊喜不是生活中必备的,可细致却是不可或缺的。

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使。

这是一直以来,流传于立信会计师事务所的一句箴言。

叶念租了电影碟片回公寓,打算趁着这次空闲的假期,最后享受一下晚上通宵早上睡懒觉的懒散生活。而在影碟店里,陆晴指着架子上的《死神来了》系列的影片说,这个片子看了,晚上都睡不好,总是担心床头灯的电线会突然伸过来把自己勒死。

为了体会下陆晴对于床头灯的恐惧感,叶念毫不犹豫地把一套四部全部都租了回去。

看这类的惊悚悬疑电影,一个好的环境很重要。叶念洗完澡,把客厅和房间里的灯全部关掉,然后看着电视机的光屏在黑暗中泛出幽幽的光。《死神来了1》是口碑最好的一部,现在的电影都是如此,第一部大获成功之后就不断地翻拍续集,越来越令人审美疲劳。

叶念看着剧情不断推进,那些从飞机失事中逃过一劫的人们却逃不过接踵而来的事故:厨房里爵士乐悠扬悦耳,电热水炉水汽蒸腾,流理台上的刀架上摆满了料理刀,金发女子正动手做美味的蛋糕,她是被死神盯上的下一个。

她正很入戏地思考会是滚水还是菜刀,忽然在一派安静中听见客厅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条件反射地冲到房间门口,正好客厅里灯光大亮,林修抬手按在电灯开关上,和她相视片刻,然后有点惊讶地笑:“我还以为你没回来,怎么都不开灯?”

叶念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修一边脱下黑色的西装,挂在客厅里的衣架上,一边平淡地说:“你上午的时候不是说想我想得快发疯了么,所以我就特别赶回来看看。”

叶念靠在门边,看着他走过来:“现在看到了,然后再立刻赶回去?”

“晚上开高速不安全,明天一早再过去。”林修收拢手臂用力抱了她一下,转头正好看见电视屏幕上那数把菜刀正好插在滑倒在地上的女子身上,“死神来了?这种不可解的灵异电影除了虚假的恐惧之外,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那你告诉我,什么算是有意义的?”叶念推着他,“你要不要先洗个热水澡?睡衣我去帮你拿好了。”

林修笑了笑:“你这么说,倒让我有点怕。”

叶念看了他一眼,从衣橱里拿了换洗的衣服,然后站在卫生间外面敲了敲门:“林修,我进来放下衣服,如果你害怕的话,请把浴帘拉严实。”水声变小,林修笑着回应:“好,你进来吧。”

叶念走进去,放下衣服就出去了,继续专注地看电影。林修又不是阿波罗像,而她对人体学也无半点爱好,再说又不是没看见过。倒是以前听林修说起过祖屋,一直在W市附近的城镇上,光是开高速就要五六个小时。

如果从经济学上来看,机会成本未免太大了点。

当第三者是不好的

一部电影放完,换第二张碟。

叶念躺在林修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天:“你这样突然离开,是怎么向你爸妈解释的?”

“嗯,就说W市里有公司的大客户,需要拜访一下,要第二天中午才能回去。奶奶和我妈都没怀疑。”

这个解释倒是对她比较有利,她不想给林修的长辈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叶念想了想,又问:“你说你奶奶和妈妈都没有怀疑,就是说你爸爸其实不怎么相信这套说辞?”林修在之前也说起过家里人的事,他们家是传统的,祖父是文革后恢复高考时的第一批博士生,书卷气极浓;父亲原来是大学里最年轻的教授级讲师,后来从商下海,认识了林修的母亲。他的母亲有点粗枝大叶,而父亲则是斯文而细致的一个人。

林修的性格比较像父亲。

“但是他没问什么,这就算默许了。”林修伸手把被子拉到她的身上,“明天早上怕你还没醒来,我就要赶过去。”

叶念朝他笑了笑:“如果我没醒,你把我叫醒来就可以了么。”她凑到他颈边,闻了一下,氤氲的玫瑰花的香味:“还是我挑的这种沐浴露味道好闻。”

“……叶念,你看电影就专心地看,别故意撩拨我。”

叶念想笑又忍住:“其实我一直想知道,ML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累?”

林修低头看了她一眼,慢慢说:“是很累,所以你之前说我技术含量不高,我有点被打击到。”

其实叶念觉得,这样单纯的拥抱,比激情更加让人心绪平和,全心全意的相拥,更贴近全心全意的喜欢。

之后的记忆都很模糊,好似看到电影画面变暗,浮动着长长的一串演员表,再有瞬间清醒的时候,电视机已经被关掉,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是一片漆黑的,不知道外面会不会有月亮,会不会有稀疏的星辰。

叶念发觉自己还枕着他的肩,想动一动却不能,就放弃了。

空气里氤氲着玫瑰花甜甜的香气,而玫瑰代表爱情,大概还是有它的道理。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叶念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趴着,伸手抽过床头柜上压着的纸,只见上面写着:“我先走了,鉴于你睡得太死,实在没办法叫醒。”

叶念垂下眼看着那些字迹,慢慢在嘴角弯起几分笑意来。

在立信的第一周过去,叶念迅速地融入自己的工作。

职场,其实就如同一个舞台剧,所有人在上面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只不过有人没有台词,而有人是主角。

她揣测着是不是出于某种经济效应的考虑,整个事务所的员工并不算多,她在的审计组还算人手充足,而金融和税务组,连十个人都凑不齐。尽管如此,工作量却大得惊人。第一天跟着经理去做审计,反反复复折腾到半夜才算完,而第二天要去邻市的一家公司,就直接在车上过夜了。

叶念原来觉得,立信的员工工资高得有点异常,检查账目的态度嚣张,没几步的路程就要打车,这些餐饮交通费用最后都会和做审计的公司报销。现在等她真正接触了,才知道其中的难处,对方公司的财务人员故意拖延时间,推诿责任,让连着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的人怎么会有好态度?自然也处处找茬。于是两方都讨不了好。

这样早起晚归了一个月,林修也颇有微词,有两次半开玩笑地说,这样辛苦还不如回家让他养。

叶念当然知道清闲的日子很惬意,可是这样一来,她的生活就会彻底变成围绕着林修打转而失去她自己。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厌倦了这样的日子而她在过分清闲中变得俗不可耐呢?如果最后的结局不是同归而是殊途呢?那个时候,她才是真正什么都没有了。

在她曾经去过的高中同学会上,有那么两个长相很美的女同学早早结婚,闲赋在家中当家庭主妇,看上去好像很幸福。可是之后不久,陆晴告诉她,其实有个女生婚后生活并不快乐,那丈夫很有钱,在外面有女人,更加年轻的美貌的女子。那个女生没有自己的生活圈,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人们最多只能给予她微薄的同情。然而在这个社会,弱者都是没有地位的,她只能忍气吞声。

等到了六月初,林修也开始频繁地加班,两个人就像完全生活在时差颠倒的东西半球,居然一周里也只有两三天会碰上面。

叶念跟完了一次审计进度,头重脚轻地回事务所。

其实整个事务所的气氛很是压抑,没有人聊天或是空闲,关于工作上的交流要用英语。空气里总飘浮着一股油墨的潮湿味道。每一张办公桌都很整洁,各种物品被分门别类,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和移动硬盘也是一模一样的,甚至连摆放角度都类似。

叶念提交了资料,终于可以回去补眠。

上午的天气其实相当好,天空湛蓝得连一丝云彩都没有,不像前几天接连不断的湿漉漉的梅雨,可不管这天多么美好,她只一心想扑到在床上去。

而在出租车上,司机特别打量了她好几眼。

叶念一边打呵欠,一边接受这注目礼。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是残了点,糟糕了点,身上浅灰色的制服也起了褶皱,可任何一个人连着三个晚上都在车上打个瞌睡就算睡过了的,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很快到了公寓楼下,叶念付了车钱,搭乘电梯上楼,一边还在包里翻找钥匙。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叶念走出电梯,向右转,正好同站在门牌号下面的中年女子打了个照面。她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幢高层公寓全部是大户型的,布局很简单,每一层共有两户住家,分别在电梯的两侧。所以走错地方是不可能的。

叶念手上还拿着钥匙,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站在空旷的荒野,四面八方的冷风都汹涌而来,这里风起云涌,杀气重重,将有一场惨烈的拼杀。

她完全僵硬了。

那中年女子朝她点了点头,修得精致的眉明显地拧了起来:“你好,我是林修的妈妈。”她扬了扬手上的袋子:“我顺路过来,给林修送点东西。”

叶念立刻反应过来,微笑着应答:“您好,我是——”

“我知道你叫叶念,”对方干脆地截断她,“林修和我们说过的。”

叶念勉强提起精神,走上前打开门锁:“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会来,所以现在这个样子……”

“不用不好意思,我来之前没有打过招呼,只是顺路。”林母拧着的眉渐渐舒展开来,在玄关换了拖鞋,“叶念,我直接叫你的名字,这样可以吗?”

叶念只觉得对方完全是在用审视的目光一寸寸地打量自己,微微有点不自在起来:“可以的,我怎么该称呼您呢?林伯母行不行?”

“我姓沈。”

叶念心中倏然一沉,正因为过去的经历和家庭的缘故,她其实比一般人都要心思细致些:“沈阿姨。”稍顿了顿,然后说:“您想喝茶还是咖啡?”

“不用了,我只是来看看,等下还要见一个客户。”林母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听林修说,你们原来是一个公司的?”

“是的,不过不是一个部门的,我现在已经离职了。”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年轻人又不愿意吃苦,这世上哪里有高薪又不辛苦的工作,你说对不对?”

这句话是很对,她现在也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可是这话里的意味就完全不对劲了。叶念已经很疲倦了,勉强维持住笑意,刚要张口说话,但对方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今时不比往日,现在女孩子也应该在经济上独立,有个稳定的工作,将来才不会吃亏。叶念,关于这点,你可要好好想一想。”

这话也完全正确,可是里面的潜台词岂不是在说她没有任何经济能力,只依靠着林修?叶念刚要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再次被打断:“你知道易云初这个女孩子吗?”

叶念点了点头:“知道,可是——”

“她是个很上进老实的孩子,现在这样的女孩子已经很少了。”

叶念无可奈何,只得强打精神,继续忍着连天的呵欠陪林母说话:“是的,她是非常好的。”

“是,一般孩子像她这样,很可能不会有这样坚强。”

其实叶念从来不觉得易云初有多么悲惨,这个世上从出生就受尽苦难的何其之多,虽然她的客观条件并不好,但是周围有朋友,有扶持,始终不会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我一直就喜欢她,如果有可能的话……嗯,叶念?”

叶念立刻给予回应:“什么?”

“当第三者是不好的,你还年轻,长得也漂亮,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第三者?

叶念愣了一下,虽然不想和长辈顶撞,还是忍不住分辩:“沈阿姨,我想你误会了。如果林修真的喜欢易云初的话,我会干脆地退出,更不会去当第三者,关于工作——”

林母弯腰穿上高跟鞋,然后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语气还算柔和地打断她:“叶念,我现在赶着去见客户,以后我们再约时间聊行不行?”

叶念叹了口气,把准备好的辩白全部咽了回去:“沈阿姨,您慢走。”至于那句“以后再约时间”只不过是客套而已,她不会听不出来的。

和林修妈妈的第一次会面,她是彻底一败涂地了。

送走林修的母亲以后,叶念洗完澡,几乎一沾到枕头就睡死过去,这样昏昏沉沉睡到林修下班回来的时候,硬是被他捏住鼻尖给弄醒过来。

叶念嘟囔着“你真讨厌”,然后翻了个身趴睡,语音模糊地说:“林修,你的母亲大人来查岗过了。”

林修没甚在意,手指隔着被子在她的背上滑动:“嗯?你们见过了?”

叶念裹着被子,慢慢坐起身:“我觉得你妈妈不太喜欢我……”以额相抵,林修微微垂下眼笑:“不会吧?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这个纯粹是感觉,让她怎么举出个具体事例来?

叶念看着他:“林修……”

“嗯?”

“我饿死了,你去做饭好不好?叫外卖也可以,我不挑的。”

林修叹了口气:“叶念,我觉得你可以选别的工作,立信的工作强度太大了,迟早有一天会被榨干的。”

“榨干了再说,而且我也没想做一辈子,现在哪家公司不是喜欢压榨员工的?我至少要挑一家顺眼的。”事务所里的经理都相当年轻,而高级经理Matthew不过三十出头,已经算是资历最老的一拨人了,可见事务所里的人员流动有多频繁。每年都有不少大企业来立信挖角,毕竟经过专业培训和高强度工作的人才是很稀缺的。等以后她跟不上这样强度的工作的时候,才会考虑彻底安定。

她没有林修那样好的机遇,正好赶上一个新兴产业的崛起,一个时期的最初和毁灭都是机遇,而她现在面对的是已经规划出标准格局的局面,必须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金色的机遇

自从在公墓里遇见那些所谓的亲戚之后,叶念没有想到后续的机会会来得这样快。事务所里的工作除了开头那一周的打杂,其他的时间都很机动。大概是她打杂的功底太好了,很快就被调去跟着经理做审计。

会计师事务所的员工走到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对方公司的财务主管人员还是照例的不肯配合,为了一本原始凭证两方争执不下。对方主管一会儿推脱说找不到,一会儿说已经入档案室,没有上级人员的签字就不能取出来。事务所的经理心平气和地和对方主管扯废话,一直扯到中午,还不肯放人去吃饭,继续说个不停。

而在到这家公司前的车上,他们提早把中饭解决了,最后僵持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饥肠辘辘的对方公司主管胃痛难忍,只得让步,于是事情很快办妥。

经理笑着说:“你们记住,这家公司的财务负责人有胃病,所以这个办法是最有用的。”

回事务所自然还是打车回去,反正交通费是可以报销给对方公司的。叶念听见经理对司机说:“选红灯最少的那条路开,绕路没关系,关键是要快,我们赶时间。”

简直是恶趣味。

但本市的交通实在是差,最后还是在主干道被堵得严严实实。

叶念侧过脸看窗外,这条路段非常繁华,各大商场云集于此,前面又是名品街,来往的车流量很大。出租车正好停在人行道边上等待通行,叶念看见对面那家富有古典气息的咖啡馆里的靠窗外置上正好坐了四个人:除了伯父一家三口人之外,还有一个秀丽的女子,正是易云初。

叶念凝神注视他们,而他们却不知道她正看着。

易云初是律师,而伯父当年在叶念的父母出了事故以后,就立刻接收了所有的厂房和营运资金,如果伯父在商务上有什么法律上的问题需要咨询她的话,恐怕不会带着妻子和儿子一起来。她知道伯母一直是家庭主妇,没有工作,而叶皓根本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叶念想想林修母亲的容貌,再和伯母和伯父的对比,毫无疑问的,伯父伯母是显得比实际年纪要苍老,白头发都是家长为儿女操心的象征。那么,很可能就是叶皓出了什么事,要到找律师的地步。

这将是她的金色机遇。

听见浴室里响起水声之后,叶念从林修换下的西装口袋里找出手机,调出电话本找易云初的号码。本来也可以光明正大地问,可是她们从前就没什么交情,总不至于这几天突然生出点感情来吧?

电话本开头两个是林修父母的号码,之后是朋友的,再翻过一页,第一个就是易云初的,而叶念自己的名字排在后面一位。她微微愣怔一下,才把易云初的号码输入到自己的手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