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千素留下的。他们或许没大注意到这个东西,掉在了这里。如果那些仙族的人早来一会儿……”若一眸色暗了暗,不知该说些什么。

世事总是这样无常。

苍霄立在洞口没有进来。眉目间一片清冷。

遇上九蛮这种妖怪,云渚定是向寻常宫求助了的。季子轩不派人来救,是因为他知道颜若一在往这个方向走。他笃定妖族的人不会袖手旁观,或者说,季子轩甚至已经料到了他会陪着颜若一一路走来。

这一役,不管是九蛮死了还是苍霄死了,另外一方必定都会受重创。到时候,杀掉另一个也会变得容易许多。寻常宫作壁上观最后再获渔翁之利……

苍霄一声冷笑,心口处撕裂的疼痛依旧还在:季子轩,这一次,倒是真的让你捡得便宜。

不过月凰的出现,他定是没料到。否则,这些来此地救云渚的仙人们,恐怕还要多一个任务……

杀了他。

一行人走出了山洞,若一忽然觉得有一股奇怪的视线盯着她,最近被这些奇奇怪怪的妖怪吓多了,若一抱住月凰脖子的手一紧,惊兔一般转头四处张望,就怕从哪里突然蹭出个怪物。

月凰被若一勒得顿了顿脚步:“怎么了?”

眼角扫过一颗大树,树的背后隐约露出一块黑色的衣服,和斗笠的一角。

若一再是一惊。定睛向那方看去,可是那里哪还有人影。

是谁?

黑色衣服,斗笠……是那个神秘的银发男子么?还是只是她精神紧张过度产生了幻觉?

“月小凰,你没感觉那边有人么?”

月凰和苍霄的神色一敛,两人皆望向若一指的那方,屏气探查气息的波动,隔了好一会儿,月凰奇怪道:“没人啊。若一看错了吧,唔,我可怜的小一一,遇到这些事情你一定是吓坏,真让我心疼……”

错觉吗?

既然苍霄和月凰都没感到有其他人的气息,那就一定是错觉了吧。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她依旧觉得那目光还是紧紧盯着她后背呢?盯得她脊梁一片发寒。

月凰还在心疼的念叨着,苍霄打量着若一,眉目微沉,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月凰一路将若一背上了婴梁山,看见巨石间巍峨的山门。她将若一轻轻放下,摸了摸她的头道:“小一一,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婴梁山主是个怪脾气的家伙,你自己注意着他一点。成昊还没找到,这几日我都会在婴梁下面转悠。”

月凰从怀里掏出一个项链,上面挂着一个口笛,她一边帮若一系上脖子,一边道:“给你这个,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就吹一下,姐姐便会赶来救你的。”最后又依依不舍的捧着若一的脸打量,“你瞧瞧这一副受气包样,怎么让姐姐放心呢?你两百年前说走就走了,也不给我打声招呼,我知道你一定是被苍霄这只死狐狸欺负了,可惜那时我没在你身边,帮不了你……”

月凰恨恨瞪了一眼站在前几步阶梯上的苍霄:“这次姐姐护着你,再没谁能欺负你了。不怕啊。”

若一被这哄小孩的语气逗乐了:“我又不是没长脑子,吃过一次亏,自然知道时时提防着不再吃第二次。月小凰你太不了解我了。”

苍霄背脊一僵。

月凰本来还准备多嘱咐若一两句,结果前方的山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月凰脸色变了一变,惶惶的留下“保重”二字便不见了身影。

一个青衣童子自长阶上走了下来,一摆拂尘,恭敬道:“主子使我出来迎接贵客,二位有请。”

若一不料月凰跑得这样急切,怔怔的站在那里,一时忘了答那个青衣童子的话。青衣童子顺着若一的目光向远处望了望,淡然道:“月凰师姐曾与主子生过嫌隙,此时不待见主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师姐?”若一诧异道,“她是婴梁的弟子。”

“月凰师姐同我一样是主子的门徒。”青衣童子答得很淡然,“主子在大殿等候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若一心中更是惊诧了。认识月凰以来,从来听她未提过师门一字一句。她到底与婴梁主生了什么样的嫌隙。竟然避讳到这种程度。

没了月凰背着若一,她走起路来很是吃力。背上被苍霄挖出的伤口又深又长,怎么动都会拉扯得疼痛。

才走了几步路,若一便是一头大汗。

苍霄只默默的站在一边,不帮不扶。

若一也嘴硬的不求他。那青衣童子走在前面,像完全不知若一受了伤一般。

“颜若一。”苍霄冷冷开口,“我可是让你吃过多大的亏?”

若一的身形顿住,空气默了默。

她突然觉得好笑的开口道:“没错,你没让我吃过亏。”她转过头来盯着苍霄,脸上讽笑的弧度弯得很是刺眼,“是我自己傻得求着在摔跤,一遍一遍不死心的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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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一章

苍霄没让颜若一吃过亏。

从来没有。

两人吵架,多半是苍霄卷袖子去厨房狼狈的做一碗清汤挂面。连当初她救子檀的时候,苍霄也去地底捉火鼠为她做了御寒的袍子。若一遇到危险,更是他寸步不离的在身边保护着。即便是现在,他的妖力虚弱成这样,也还是不管周围危机四伏,化作一个黑衣剑客便随她一路乱走。

苍霄从没让她吃过亏。他只是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子罢了。

一个颜若一完全比不上的女子。一个即便是她命在旦夕,他也放不下的女子。一个足以与他袖手天下的女子。

若一承认自己□裸的嫉妒,掩饰不住的嫉妒。

“你在怨我当初……”

“不怨了。”若一神色淡然的打断他的话,笑得有些残忍,“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便不怨了。”

苍霄脸色白了一瞬,紫眸空了刹那。

这个表情有点像当初她跳下幽都山峰时迷迷糊糊间看到的幻影。若一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报复的快感,混着隐隐的抽痛。

她艰难的一步一步往上爬着阶梯,边爬边喘着粗气道:“苍霄,我来婴梁是给你求药的。有人和我说,你当初入魔是为了我。可是我不相信,说这话的人定是不知你的心性之坚。丢了一个颜若一,还有会出现千千万万个颜若一排着队,等你审阅。你会那般轻易入魔么?”汗渍浸得背后的伤口有些痛,若一走得更慢了些。苍霄立在原地不动,他们之间的距离便越拉越远:

“但是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我就自作多情一次,当做是我的能耐吧。如今帮你讨这个药,也就当做是我在‘处置’上次遗留下的残留物。本来,我与子……我与你的寒玉主大人说好了,两月之后把药送到幽都山,既然如今你来了,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现在我受了这伤,便只有借你们的光,到这婴梁山来养养。到时候,你吃了药,我养好了伤,咱们就天涯海角分道扬镳吧。至于你给我弄的什么印……就印着吧。”若一笑了笑:

“我拿命陪你玩最后一场,可能将你取悦了?”

说着,若一转身看他,却见苍霄雪白着一张脸有些呆滞的垂眸盯着脚下的青石阶梯。

静默了好久,他才沙哑着嗓子道:

“颜若一,若你能如你所说这般……那跳入九蛮肚子里来找我,又是何苦?”

若一脸上的笑僵了一僵。苍霄的话向来都能直戳她的软肋。

何苦,是啊,她何苦。

她有一千万个理由放弃苍霄,只有“喜欢”这一个理由支持她坚持下去。偏偏就是这一个理由,便能让那千万个理由丢盔弃甲,落败得好不狼狈。

“苍霄。”若一笑得很温柔:“我舍不得你死,因为我忘不了以前的回忆。忘不了每滴血液都叫嚣着要喜欢你的感觉……”

紫眸微微一亮,苍霄抬起头来将若一凝住。

“所以,现在我要用尽全力的来放弃你。”

空气中一片死寂。只有若一如梦似幻的声音还在不停不休的说着,“我放了你,你也饶过我好么?如果还有见面的时候,把对方当做陌生人,就再好不过了。”

这话就像两头带刺的利刃,也不知是将谁刮了个鲜血淋漓。

终于艰难的爬完了青石长阶。若一站在巍峨的山门下回望依旧停留在原地的苍霄。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若一艰难的勾了勾唇,看呐,没人帮扶,她还是一样能走过来。颜若一不坚强,她只是任性的倔强。

在苍霄面前,她也只能倔强着逞强。

“贵客里面请。”青衣童子恭敬的在前面领路,若一随着他走过一个漫长宽阔的长廊,长廊尽头处有一个大殿,大殿正中摆着一个高台大椅。这俨然皇帝临朝的布局让若一感到有些压抑。

青衣童子让若一在殿上稍等,便去偏厅禀报婴梁主了。

若一闲来无事打量着大殿的装潢,规规矩矩的青铜装饰布满的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看得出来这里的主子是个严谨细致的人。

等了一会儿,婴梁主还没来,苍霄缓步走入大殿。若一没有看他,却能感觉到一直有股凉飕飕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瞄。没过多久,偏厅里嘈杂起来。

门帘一撩,几名身着浅绿纱裙的女娥鱼贯而出。个个皆是清奇秀丽的姿色。若一好奇张望,月凰说着婴梁主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但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这么正常,房间里的装潢,喜欢的女子风格……

最后一名步出偏厅的是位黄衣少女,她的容貌姿色与前面几位比起来并无差别。只是她手中还抱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婴儿。

两千五百多岁的人,生了一个孩子。若一心里顿时觉得那个老爷爷伟岸了起来。

黄衣女子将婴儿抱上那方高台的座椅上,捏着他白嫩的肉肉的手脚,给他摆出了一个“威严”的姿势。

若一心里觉得好笑,一个小屁孩他懂什么气势气场。这姿势摆好了,待会儿他歪头一睡,口水鼻涕横流,还不是照样原形毕露。

“你,就是颜若一?”

一个稚气清脆的声音在大殿里面响起。

若一眨巴着眼看了看那几个垂首敛眉的女娥,又看了看坐在那个高台上的婴儿,只见他张着嘴吧唧吧唧的说着:“看什么看,问你呢,是不是叫颜若一?”

婴……婴儿说话了。

好吧,这是九州,没什么好奇怪的。若一压下心中的惊诧,道:“是,我是来见婴梁主的。敢问,你,呃,爹什么时候……”

婴儿突然狠狠瞪着若一,神色间皆是被冒犯的震怒,他万分激动的拍着椅座,怒吼道:“老子就是婴梁主!老子就是!爹,去你妹的爹!”

若一瞠目结舌的将他望着。

婴梁主,是个婴儿?

他身旁的黄衣女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主子息怒。姑娘定是不知晓主子的情况,所以犯了无心之过。”

婴梁主气呼呼的瞪了若一两眼,又悄悄瞄了一眼在旁边不动声色的苍霄,强自将那口气咽了下去:“罢了,念在你是第一次,便不予你计较。”婴梁主顺了气,将若一打量了两番:“方才我还感觉到了月凰的气息,她可是和你一起来了?”

因不知月凰与师门之间到底有何嫌隙,若一斟酌了下言语道:“她……唔,在山门前说有急事就走了。”

婴梁主脸色一变,忽然猛的站起,两条白嫩嫩的肉腿因为无力支撑圆滚滚的身子,又“啪唧”一声摔在了宽大的座椅上,眉头一皱,小嘴一撅,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水嫩嫩的婴儿啊!

若一被他这样子彻底萌翻了。

黄衣女子哄到:“主子莫急,既然月凰肯出现在婴梁附近了,想来心里定是也放宽了许多。隔日我找个机会去再与她说说。”

“唔。”婴梁主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伸手示意黄衣女子将他抱起,连看也不看若一一眼道:“今天没心情和你们谈事了,自己去寻个屋子住下,改天再说。”

若一嘴角抽了抽……喂,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你真的活了两千五百年么?

“找个大夫。”待他们又要重回偏厅之时,苍霄忽然开口,“现在就要。”

“你自己去药房里面拖吧,随你喜欢。”

听这口气,苍霄与这婴梁主还甚是熟稔。

婴梁主虽然说是让他们自己找房间住,但最后还是由青衣童子来将她和苍霄领回个自的房间。

若一才到自己的住屋躺下没多久,一个白衣女子便敲响了她的门。

“姑娘,我是药房的医女,来给你看伤的。”

若一微怔,这么快?

“进来吧。”

医女是一个十分干练认真地医女,一进来废话没多说一句,诊了脉,便开始帮她脱衣服换药。

是苍霄给她找的吗?这么快便来了,他应该是先去的药房挑了医女自己才回房的吧。若一不由苦笑,还真是不让她吃亏呢,那么伤人的话都说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对她好?

若一心里凉凉的想:苍霄如果你真的这么在乎我,当初有何以至死也不开那洞门?而今又做出这副痴情的模样……却让我觉得你像是在施舍。

“姑娘,这伤口之前处理得很好,只是经过汗渍的浸染有些发炎,我已经帮你换了药,若无大碍,五六日以内便可结痂。这几日最好不要沾水,少活动。饮食方面我自会像厨房交代,你有什么忌口的食物没有?”

“没有。”

若一一边答着,一边想,原来月凰竟是出自婴梁的弟子,难怪她能将伤口处理得这么好。她看了一眼默默整理东西的医女,好奇忽然爬上心头,“你,知道月凰么?”

“月凰师姐乃是主子最得意的弟子,我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她为何远离师门在外游荡?”

“主子向月凰师姐求亲,但师姐对他无意,便收拾包袱走了。”医女答得很是坦然淡定,“姑娘若无事,我先告退了。”

“啊!啊……嗯。”

若一犹如雷劈过一般,外焦里嫩的目送医女淡然离去。

求……求亲。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师徒……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见有姑娘在抱怨我不二更。

摊手,现在天气太热了,二更无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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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二章

单凭医女的“求亲”两字还无法让若一将月凰和婴梁主的关系拿捏准确。但是更让她拿捏不准的是婴梁山一众门徒们的态度。

难道,他们觉得一个两千五百多岁的师傅和一个只化成人形了七八百年的徒弟成亲,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么?

而且这个师傅还是一个婴儿的模样……

用人类的年龄来换算的话,如果月凰是一个20岁的妙龄少女,那婴梁主就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爷爷,他们还是师徒关系。这恋爱,放到现代来说都不失为一则颇有噱头的绯闻。更遑论是还很保守的九州大陆。

而且,那个爷爷还是婴儿的模样……

这帮婴梁山的弟子们,真的就如他们表现的这般淡定吗……

若一身上有伤,短时间里是走不了了,只得住在婴梁,劳烦人家养着。

来照顾她的就是那日给她换药的医女,名唤浅芙。初听这个名字,若一很是汗颜了一阵,孙红雷的脸就一直和这个浅芙的面容重合。

浅芙日日照顾她的吃食,帮她换药擦身,初始若一还有点不习惯。一来二去的,过了两三天,两人就渐渐熟络起来。

婴梁主始终没有再来找她“谈正事”,若一索性让浅芙帮她把子檀写的那封书信转交给婴梁主。顺带告知他将化香丸直接拿给苍霄。

颜若一就此完全断了和苍霄的关系吧。

她是这样想的。

那天晚上,若一睡得很浅,总觉得窗外的月光亮的有些过分。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到半夜,终是忍不住坐起身来。眯眼一看,才知今晚睡觉之前竟忘了关窗。

披上薄衫,她睡眼惺忪的踱步到窗前,手刚摸到窗框,眼不经意的扫到了窗外的人。睡意顿消,定定望着他,有些看得痴了去。

婴梁山上漫山遍野的长满了一种名唤雪萱的草,这种草晚上开花,花瓣如雪,夜风轻轻一吹便絮絮绕绕的飘得天地间一片茫茫。宛如隆冬的大雪,

双月的颜色重合在雪白的花瓣上,显出的透亮的紫色让一切都变得神秘起来。

而他就冷冷清清的站在庭前院中,任雪萱草在他肩头发上积了厚厚一层。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苍霄的神色平静,紫眸静静的将若一的身影收纳进去。

你怎么能忘得了呢?若一想,苍霄这样的妖怪,强大而美丽,任何一个物种的求偶标准无非就是这样吧。

他还能时不时的对你温柔,为你表现出痴心不已的样子……这样的人,你如何忘得了呢?

若一的唇角勾勒出一抹苦笑,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动手便要关上窗户。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将窗户拉住。

若一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看他一眼。

夜里总是寂静的,远处传来的虫鸣都听得一清二楚。苍霄低声开口,声音不大,但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那日……我知你那日说的都是气话……”

“不是气话,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是对你和我最好的。”若一打断他的话,声音不高,一如曾经他们经常爬上屋顶,看着月亮,酌酒谈笑,“苍霄,我和你在两年前……是两百年前,在我跳下寒玉山峰的时候……”若一抬眸将他盯住,眼里敛尽了所有神色:

“我们的缘分便尽了。早尽了。”

逆着月光,苍霄的脸看不出神色。若一只知,他的唇和脸颊同样的灰白。

默了许久,苍霄才淡淡道:“颜若一,你在报复我。”

若一强自撑出一抹笑。苍霄默默的转身离去。若一随即掩上窗户,却久久杵在窗前,手捏紧窗柩,指尖发白到泛青。

薄薄的一层窗纸外,虫鸣三声,一个沙哑至极致的声音道:

“如果这就是你的报复,那么这便是你我相遇以来,你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