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脸,在他指间一吻,之后便是自然而然的相拥而眠。少不得被他拿捏,依旧被他吃得死死的,一番极尽柔情的缠绵后,本该入睡的两人却都睁着双眼。
“你有心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问完后,令狐团圆哑然,“你又知道了?”
潘微之搂住她,柔声道:“我的夫人,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令狐团圆顿时涨红了脸,自从与他好了后,她就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不得已,她转移了话题,“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盛京啊?”再这样住下去不是个事 儿,既不能公然和无缺或令狐约甚至潘静初见面,更像个深院贵妇似的,每日盼着夫君下朝归来。
然而潘微之叹道:“我们在盛京,至少还能时常见着他们,我爷爷年事已高…另外陛下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我怕我若是走了,潘老太医就不得不拖着年迈的身躯再入宫廷。”见她沉默,他又柔声问,“又想到什么了?”
令狐团圆幽怨地道:“在想一首诗,诗里的少女一心想嫁个金龟婿,可真的嫁了,才知道,原来嫁的人虽好,却是春宵苦短,夫婿一大早就要上朝,被子都是凉的…”
被她插科打诨,潘微之笑出了声,“一点都不老实,分明想的不是这个…”
“哎哟! ”她的胸口被他揉捏了一把,她使劲往他怀里钻,憋气道,“你再欺负我,我就要欺负回来了!”
他只笑不语,却按住了她的头。待令狐团圆弄懂,再好的男子,在那事上都是不讲究脸皮的,已然又被吃死了一回。好在潘微之到底温柔体贴,次日上午令狐团圆暖洋洋地苏醒,怀中则多了个抱炉。
“夫人,你起身了没?”侍女在寝室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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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团圆披上衣裳,唤她进来,“何事?”
“管家说有位贵客,非要夫人接见不可。”
令狐团圆皱眉,平素那些来客都由管家接待她—概不理会的,为何今日来客非要她接见不可呢?然而当令狐团圆穿戴得当后前往正厅,厅里却空无一人,她唤来管家,管家也蒙了。
“适才还在厅里的,怎么转眼工夫就不见了呢?”在令狐团圆的追问下,管家解释道,“我见他器宇轩帛、衣着华贵,显见不是寻常人,而他逼着我非要夫人前来。我说不过他,这才叫侍女请夫人的。”
至于那人的容貌,管家只说异常的好,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等同于白说。
令狐团圆狐疑地回了后院,卫国公府的侍卫实在不能与郡公府相提并论,竟让一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疑心归疑心,每日必做的修炼还是要继续,令狐团圆照例又在院子里打起了拳。养生拳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她每练一次都觉得好像是头一次打,因为身体总是在承受着最大负荷的运转,正如老医师所言,能打通她全身的筋脉。
一套拳打完,浑身香汗淋漓的令狐团圆却笑了,原来她想到了潘微之跟着打拳时笨拙的样子。但她的笑容转瞬即逝,背后忽地传来轻微的异响,她一个回身,拳头直打来人鼻梁,却被他轻易地握住了整个拳头。
“玄浩!”令狐团圆立时明白,来客必是西日玄浩,但她话已出口,怎么改都听着别扭。
西日玄浩捏着她的一个拳头,冷冷地道:“卫国夫人,你我初次见面,你就唤我名讳吗?”
令狐团圆收拳,但他捏得牢,怎么都挣不开,“你既已认出我来,还不松手?”
“昨日在郡公府里,我只认出你的背影,回去后我思来想去,你既已身在盛京,又会跑哪儿去呢?总算给我猜到,古医师、古夫人,妙得很呐,就藏在我 们的身旁。”西日玄浩盯着她,含恨道,“我本来还不相信,所以特意跑到你府里。看到你打拳后,闻到那身香汗味儿,这才确信是你无疑!你们很厉害呐,改了面目、改了身形,甚至连口音都改了。”
令狐团圆抽了几次,都抽不回手。
“这一回,你休想滚出我的手心。”
令狐团圆踩他的脚尖,西日玄浩当即反踢,两人便缠斗了起来。此次玄浩似狠下了心肠,用上了气力,令狐团圆的修为尚未完全恢复,如何是他对手?西日玄浩极其利索地一个反绞手,单手扣住她的双臂,另一手在她后脑勺上一击,她便昏了过去。
身处无尽的黑暗中,这便是令狐团圆醒来后的唯一感受。她身无寸缕,被冰冷的铁链随在一张铁床上,不通畅的气流、压抑的环境,无不说明囚室的狭小。她动了动,却只闻铁链与铁床互撞的声响,完全无法挪移半分。她又暗运了下气力,脉络仿佛僵死,毫无一点气力产出。
“你醒了?”西日玄浩冷冷的声音在囚室一角响起。
换作旁人,这时候早该斥问或干脆哭泣,但令狐团圆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躺了回去。
西日玄浩停顿了片刻,道:“我的王府被烧毁了,所以只能带你来这儿,这儿很隐蔽,不会有人找得到你。”
令狐团圆依然沉默,并不问他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西日玄浩也不逼她开口,以平淡冷漠的口吻继续道:“我给你喂了点药,你有点修为就不安分,不过总算你恢复了。”
然后西日玄浩说不下去了,他压着暴躁的性子、忍着疯狂的嫉恨实在痛苦,他忽地一拳打在铁床上,轰的一声闷响,直叫人心头发毛。好半天他才恢复平静,更加冰冷地道:“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没有你平安的音讯,我就觉得对不住你,可我好不容易找回了你,你却已嫁为他人妇。在你身上寻不着我送你的耳钉,寻着的却是满身欢爱后残留的痕迹。若不是看到你胸前我刺的伤口,只怕我早就掐死你了!”
令狐团圆咬牙,仍不吐半个字。
“浑球,你就是个浑球!”西日玄浩的语气变了,“你必须做个抉择!如若跟我,就必须要死心塌地,我自会解了你身上的禁术,给你换个身份,明媒正娶你为王妃;若你不肯,那我便将你玩残了、玩废了,再丢还给你的古医师。你选吧!”
令狐团圆强忍住眼眶里的泪花,西日玄浩的言语固然狠毒,却吐露了他对她浓浓的眷恋,而弄到如今这局面,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她招惹的,她就该承受,她与他若没有当初那一段情,今日他就不会如此待她。
“说话!”西日玄浩开始步步逼近。
令狐团圆直把下唇咬破,死也不开口。
西日玄浩很快来到床边,一把掰开她的嘴,冷冷道:“你也会哭?当初又为何没心没肺地跟我好?女人,无不珍视自己的贞操,你跟我好又跟旁人好,早已犯下了淫贱之罪。按我大杲律法,就该剥去衣裳,倒骑木马游街示众。”
令狐团圆被他掰得难受至极,偏头就咬,冷不防他劈头盖脸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欠揍!”西日玄浩—开打,就收不住手,干脆骑在她的身上,噼里啪啦连抽了她十几个嘴巴,直打得她眼冒金星、嘴角开裂流血不止。
“既然你决意如此,便休怪我无情!”西日玄浩一边恨恨地认定她已做出抉择,一边辣手搓揉起来。
令狐团圆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并非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心如刀割。她与他竟走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往日他待她的真情,她何尝不知,她亦是真心喜欢着他,才会在哲娜罗纱将自己交付于他。那时候,她心里也没想着别人,只一心想成全她与他之间的情分。
当西日玄浩残酷地打开她的身体时,她开口了,“倘若我身为男儿,而你们都是女的,是否我便无罪了?”
西日玄浩停止了所有粗暴的行为,在黑暗里与她两两相望。
“倘若喜欢你是一种罪过,那么我接受你的刑法,致残、致废都无半句怨言。而你也要承认,你所憎恨的,无非是我喜欢你的同时也喜欢上了别人。”
西日玄浩几欲崩溃,死浑球不仅一脑子胡思乱想,还至死不悔,她这是在逼他,更是在逼自己往死路上去。
“世所不容的感情,呵......”她竟笑出了声。
西日玄浩咬住了她的唇舌,鲜血顺着两人的唇角淌出,血既是腥的也是苦的,却隐有一股诡异的芳香传递着另类的情感,两人死死咬着对方的身心,彼此都情知,没有以后了。
有一种绝望,便叫做爱人有罪。今生不能与君牵手,来世对岸不相识。往日的爱恨嗔痴,一朝无情风吹雨打,痛了爱了,不痛不爱了。
西日玄浩到底没把令狐团圆怎么样,只是折腾她到不省人事才放开了她。当西日玄浩穿上衣裳打开房门,清晨的阳光立刻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以手掩面许久才放下手,望向铁床上横陈的那个人,周身已完全印上了他的痕迹,青的、红的、紫的、黑的,不复往昔那副几近完美的胴体。
他又愣了片刻,拾起地上她的衣物。昨儿他剥的时候并未细细检查,这会儿却看见了被扯断的一条红色项绳,上面挂着—个靑色绣花香囊。他不禁又开始咬牙切齿,这东西不用问,必然是潘微之给她的,那厮没事就会送她香香囊。他也不管那香囊装的是迷毒还是寻常熏香,大力扯破,香粉立时散了满屋,却有一声轻响落到了地面。他定睛一看,那枚闪耀着蓝色光芒的不正是他送她的耳钌吗?西日玄浩发狠地扯下了自己耳上的那枚,带着血的耳钉跌落地面,而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往上走,不停地往上走,直至走出了月照宫的地宫。月照宫殿里,春光明媚、百花争艳,西日玄浩看到了多日未见的王氏。自从秦王事败,王氏大仇得报,人仿佛也年轻了不少。可在西日玄浩眼中,她却是面目可憎的,这个女人先后与花爽、花野有染,家人都死绝了,她凭什么还能活得如此自在,简直恬不知耻!
西日玄浩欲绕过她回寝宫,却被她瞧见,迎了上来。
“殿下!”王氏其实是在等他,她被西日玄浩救下后就一直住在梁王府里,如今王府被毁,她也就跟着住进了月照宫,“听说秦王被找到了。”
“那又如何?”
王氏见他面色不善,连忙拣重要的说了,“他们都说秦王疯了,可依贱妇看来,秦王那是在装疯卖傻,请殿下明鉴,绝不能轻易饶了那个乱臣贼子。”
西日玄浩不得不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倘若秦王真的疯了,父皇必然会饶他性命,而秦王若是装疯,谁知往后还会不会故伎重演?
“他疯不疯,已与你无关。”西日玄浩斜看着她,冷冷地道,“反倒是你,在本王王府养了不少时日,现在又死皮赖脸地跟来了宫里,你怎么不回南越去找花野呢?”
王氏双手搓着衣襟,答不上话来。
“花爽与花野,你一箭双雕,如今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王氏泪光盈盈,咬唇道:“或许在殿下看来,贱妇—身侍两人,淫贱至极,可贱妇均以真心相待。贱妇身为王家的棋子,许多事身不由己,若连真心喜欢都不能顺了自己的心意,贱妇就真是一枚死棋!”
“无耻!”西日玄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便甩袖而去。
袁初一细心地擦拭让令狐团圆渐渐苏醒,她睁开眼睛,见侍女满面愁容,不禁出言相慰,“没事,他也算手下留情了,至少我还是全须全尾的。”
袁初一犹豫片刻,话还是出了口,“郡主,你就从了殿下吧。”
令狐团圆只叹不语,她这就是从了他,才搞得遍体鱗伤。
“殿下怎么下得去手?”触目惊心的伤痕换作旁的女子,恐怕早一命呜呼了。
袁初一刚为令狐团圆铺好床褥、盖好被子,便一头在她的床畔昏睡了过去。囚室里弥漫着极淡的清香,令狐团圆躺在床上,虽然身子不能动,却也知晓那是桃夭下的迷毒。
“你既已来了,为何不现身?”
囚室一角的桃夭答道:“我只是来瞅瞅你,并不打算再救你一回。”
“哦。”令狐团圆明白了,她该是身处地宫。
“我上回救你,虽然代价惨重,但总归事儿是因我而起,可这一回,我觉得这是你与梁王的私事,与我这个外人无关。”
令狐团圆忍着周身的痛楚,微微笑了,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桃夭解释道:“大杲宫廷的地宫本就是从昌华别院通到月照宫的,只是昌帝年间硬将地宫一分为二,隔绝了中段成了两处地宫。你这处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数壁画,我是过来瞻仰壁画上那些魑魅魍魉的,顺道瞧见了你。”她说着说着,惊讶了一声,又道,“我忽然发现,迷毒对你似乎不起作用了。你身上下了禁忌,按理说毫无气力抵挡......我明白了,你中过天下至毒的幽欢还能逃出生天,那么天下便再无毒物能毒倒你了!嘿嘿,我回去研究了,回头再聊!”
她来得蹊跷、走得古怪,令狐团圆只得苦笑一声,自己琢磨如何脱困。既然天下奇毒幽欢令她百毒不侵,那么获得完整的《天一诀》后,她难道还解不开身上的禁术吗?然而令狐团圆暗运无数次《无解篇》的心法后,浑身脉络仍旧死气沉沉亳无起色,倒是一旁卧伏的袁初一醒了过来。
“我怎么睡着了?”
令狐团圆哄她,“你之前看我难受,想着想着就想累了,睡了过去。”
袁初一将信将疑,又收拾了一番,这才转身离去。她一走,令狐团圆又开始暗运心法,既然无解不行,她就换照旷。果然,她一运照旷,便感到体内隐有热力自丹田徐徐产生。
“郡主,用膳吧!”她才有点进展,袁初一又推门而入,开始服侍她吃饭。
这样一耽搁,她便失去了独处的机会,直到西日玄浩回来,袁初一识趣地收拾食盒走人,且无声地关上了囚室的门。
西日玄浩来了后也不言语,只是沉着脸去解她手脚上的铁链。被锁了一整晚,再加上剧烈的折腾,她的手腕和脚踝处都留下了深紫色的圈形淤伤。令狐团圆也不吭声,心中却在想,他莫非要放她走了?
西日玄浩将重重的铁链掷到地上,那声响颇有些惊心动魄。令狐团圆默默地凝视着他,她重获自由应该是高兴的,可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一想到她与他就这样了,往后再无瓜葛、再无牵挂,心头便暗生隐痛。
往日那个妩媚到可毒杀她千万次的男子、对她拳脚相加却疼惜呵护的男子、与她两度共赴生死又于危难中智救下她的男子,如今却要分别,且这一别便是老死不相往来。到了此刻,令狐团圆忽然明悟,原来在她心底最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是的,他的性情最坏,可正如爱闹的孩子最受父母疼爱一般,他在她心里的分量也最重。
“犹记当年我说你是个贱货,今时看来你确实是个贱货。”他这一句话就将她的心打入炼狱,令狐团圆含着泪、忍着痛,保持着她最后的缄默。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他强横毒辣地辱骂,而她只能默默承受,清楚了心底最爱的人,却即刻形同陌路。
第三十八章一江心事风中丢
西日玄浩骂完,就只见她神情恍惚地往外走。令狐团圆仿佛不知她此刻裸身光脚,只是奔着屋外的光亮而去,屋外似有一抹幽光吸引着她、迷惑着她。光是昏黄的又是赤红的,光是微弱的又是剌目的,她被那光勾引着,仿佛失去了魂般,好似过去的岁月都白活了,而这微不足道的光亮,却能填补她失去的所有欢乐与哀愁。
西日玄浩直觉不好,囚室的门轰然被劈开,一身红衣的无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她顿时僵直了身子。此情此景,情难堪、景凄慘,令狐团圆只觉得自己无处遁形,心碎为齑粉。前有他、后有他,她夹在两人之间,前后都是无声的穿刺,以目光、以呼吸、以她与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
没有人出声,先是视线悄然变化着,无缺的眼眸犹如一个无底深渊,埋葬着她的神智、抽剥出她的灵魂。西日玄浩的眼眸精光闪过,又落回她的身上,而后箭步上前,一把掀起玄衣罩住了她,可她那一身的伤痕早已落入无缺眼中。
过了许久,无缺才缓缓开口,“微之与我说,你不见了,我想你没来找我,必是与他在一起......你果然与他在一起。”
令狐团圆犹如咽喉被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缺垂首,平淡地道:“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幸福,你这个样子,谁都对不住。”
“不劳你费心!”西日玄浩冷冷地道。
无缺猛地抬头,眸光似烧红的剑胚,盯着西日玄浩看了片刻,然后极冷漠地道:“我果然还是最厌恶你。”说完,他扬长而去。
令狐团圆只觉天旋地转,瘫倒在西日玄浩里。令狐无缺没有质问,更没有斥责,却句句击中她的心房,远比西日玄浩的折磨更沉重剧烈。难道这就是世所不容?难道这就因为世所不容?
“喂,喂,浑球......”
她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神智在飞,而她的人则死于无缺眼中。
西日玄浩震惊至极,他看到她的眼眸在变,变成一种空虚而荒凉的灰白色,她的人也一样。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玄衣,苍白的手、墨黑的衣,苍白与漆黑,不都是接近死亡的颜色吗?死亡不正是空虚和孤独的终点吗?从她那双空虚而荒芜的眼里,他仿佛真的看见了死亡。他无法镇定,可是除了紧紧搂住她,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终于悔悟,他早已为她痴狂,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春夏交替的卫国公府,院子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甚是悦目,可惜潘微之无心欣赏,只是站在花丛里发憷。令狐团圆离奇失踪后,他压下了下人们的议论, 声称夫人外出访友,可他的心里却极不好受。担忧她的安危,更担忧她长久不归。他与她共处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真正在一起的时日却才开始,他就好比才尝了—口蜜糖,就要回到过去那漫长无尽的等待中去。
“微之......”他似乎出现了幻听,听到她轻声唤他的名字,不禁神色更加愁苦。
“微之!”她又唤了声,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终于在墙角寻到了她。
令狐团圆被西日玄浩洗去了易容之物,回卫国公府只能偷偷摸摸的。她向他招手,他跑了过去,一把抱起她,直往寝室跑去。半路上他们遇见一个侍女,而令狐团圆早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恢复了古夫人的容貌后,潘微之到底还是问了,“你去哪儿了?”
令狐团圆抿了下唇,垂首道:“我被那人捉了去。”
潘微之沉默了片刻,本不想再追问,却见她藏手腕于袖中,当即捉了她的手,这一看不由得横眉怒目,“他竟如此待你!”
令狐团圆想要抽出手来很容易,但她不能那样做。
“他到底想怎样?”
令狐团圆摇着头。
潘微之忽然放开了她,转过脸去,她听见他竭力平静地对她道:“我想我明白了。”她想问他明白了什么,却问不出口,只听他又道,“近日陛下可能会留我在宫里,晚上不必等我了。”
她只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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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府的院子里依旧百花盛开,却换成了令狐团圆伫立其间。潘微之那日说留宫,不想却是再没有回府,她差人去问,只得到一句模糊的回答——古医师太忙了。她也寻不着四月,自从秦王被捉回来后,四月就消失了。令狐团圆成了孤独的人,令狐郡公府无法回去,卫国公府没一个可说话的人,至于宫廷,她更是不能去,无颜再见无缺,更怕遭遇西日玄浩。
她孤独地回忆起那一日,无缺离去后她丧失了神智,西日玄浩却似变了一个人,极尽温柔地一遍遍在她耳畔呼唤着,“浑球,醒来!浑球,天亮了!浑球,吃饭了!浑球,回家了!浑球......”
那声音轻轻柔柔地拉扯着她,那声音如涓涓溪流缓缓流淌过她的心田,那声音又隐忍压抑,那声音充满了轮回的力量。于是,她感到了血液在体内流动,那方向同灵魂流走的方向—致,她浮了起来。她的世界不再暗无天日,男人的气息宛如温煦的春光,她安静地苏醒,沉静地释放出冬去春来后,花朵该有的娇美,平静地呼吸着。
“浑球!”他最后一声呼唤后,花颤了一下,瞬间怒放。
她睁开眼睛,凝望他许久后道:“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然而西日玄浩面不改色,只是轻轻地吻了下她的脸颊,后来她就走了。
看那院子里的花娇叶嫩、日光明媚,令狐团圆面无表情。忽然一阵微风拂过花丛,吹得花瓣叶片轻轻摇曳,更添花韵三分。
“你来了?”令狐团圆望着花,问道。
“你一直不联络我,我只好亲自过来看你了,小团圆。”楚长卿的声音依然低沉悦耳,却难掩责怪之音。
“我找你做什么呢?问你我生母的事,还是你向我要音武?”
楚长卿沉默了片刻,长叹道:“你这孩子,总是防着我,罢了、罢了,我就与你说些你娘亲的事。你娘亲名叫花千媚,人也是极聪明的,她本是我的红颜知己,只是出了点意外,这才有了你。她怀上你后,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找了多年,才找到她最后的落脚点。花叶同生,真是宿命的纠缠,凤瑶死的那一日,她也离世了......”
令狐团圆打断道:“她们两个原是认识的?”
“何止相识,她们两人是同一时间结伴出现在盛京的。”楚长卿再次叹惋,“只是千媚极少抛头露面,她总是藏在凤瑶身后,若当年西日雍最先见到的女子是千媚,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凤瑶不是个美人,千媚却是,不过千媚那人太会藏,她似乎一直在躲着什么,以前躲着西日雍,后来躲着我,再后来什么人都躲了。当我得知她的身世时,已是十几年之后,她早已不在人世。后来我才明白她躲的是什么,她躲的是花家和叶家世代纠缠的宿命,可她到底没能躲过,她与凤瑶几乎同时怀上了孩子,又在同一日分娩,再是同一日去世。”
令狐团圆往花丛某处一瞟,只见花影绰绰,却不见斗笠人影。
“你想知道的我说了......”言下之意是他所想知道的该她说了。
令狐团圆坦然地道:“你想知道的我却不能说。”
楚长卿并没有生气,只是语气淡漠了几分,“团圆,我知道你护着无缺,什么事都为他着想,可你自己的私事,你该如何处置?你再这般下去,只怕到最后,一个人都没有,就只剩下你自己孤苦终老。”
令狐团圆依然面无表情,他说得不错,此刻她已孤独。
“唉......”楚长卿感叹道,“我年轻时也曾风流成性、见异思迁,喜欢了一个又一个女子,也娶了一房又一房,直到西门玎死缠着我不放,我才感悟到,我不能再害旁的女子了,所以我不想娶凤瑶,而与你娘亲保持着朋友关系。可我没有料到,我还是喜欢上了凤瑶,更没有料到西日雍对她也是志在必得。后来的事你也知晓了,叶氏最后一人怎么会喜欢西日家的男人?团圆,你又与我不同,这世间男儿风流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你可要想清楚了!”
令狐团圆一点儿都不想听,更不想说。
楚长卿安静地等待着,这是他的女儿,继承了他的武学天赋,继承了花千媚的聪慧和美貌;这也是令狐约那家伙的女儿,既会装傻充愣,又足够圆滑和忍耐;这还是梨迦穆的弟子,潜移默化之中,传承了穆的那份宁死不屈的倔犟固执。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不知晓,只能揣测。
“夫人,你在吗?”院子外传来了侍女的呼唤声,打断了他们。
“何亊?”
“古大人传口信来,说是今晚陛下设宴,要夫人晚上进宫。”
“知道了。”
侍女走后,楚长卿道:“你去准备入宫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