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微之点头。

“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潘微之再次点头,却只觉头晕眼花,一时间天旋地转,跟着身子—歪,倒在了令狐团圆的身上。原来他—路风尘赶至缮滑,先是勉强施展了音武,后又经历大悲大喜,到了这个时候再也坚持不住,心力交库累得昏了过去。

础海营地主帐,西日雍雷霆大怒,区区一个小国瑞安,大杲十万精骑竟然迟迟未能攻破。

“虽然当日殿下也曾打到平山城下,但此时不同彼时,那时的殿下只想给瑞安人一个教训,并非真的要攻城略地。而陛下现在却是要亡他们的国,瑞安人能不拼死一搏吗?”周坤直言不讳地道。

西日雍直接将案头枕木掷到了周坤头上,“出去!”难道他还不如他的儿子西日玄浩吗?西日玄浩轻而易举就打到了平山城前,他却损兵折将才逼近了平山城。

周坤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被田胖子死拽出了营帐,余下众将领均跪伏于地,不敢多言。

西日雍一一扫视这些人,心底极其不满,自从楚长卿背叛后,偌大一个帝国,他竟寻不着一个可用之将才,“你们也统统出去!”

众人告退后,一宦官入帐禀告,“陛下,晟木纳草原之事已解决。”

西日雍得到西日玄浩的密报,追查源头发现应淑妃之兄通敌卖国,被其父发现后,应荣舟竟然弑父,栽赃嫁祸于族弟应三德,又因涉案应氏族人为数太多, 西日雍不得不诛灭了应氏一族。

沉思了一会儿,西日雍冷冷地道:“封锁此事相关信息,不可泄露到宫里,违令者,诛九族!”

宦官告退后,西日雍只想安静地待一会儿,却偏不得安生。

“陛下…”田胖子在帐外喧哗,却很快没了声音。

西日雍只觉营帐内的气温陆然下降,一条白影已进入视线,梨迦穆剑指田胖子,面向西日雍,极冷淡地道:“叫他们都退下!”

西日雍情知万福陪玄浩回京,此刻的础海营地没有一人是梨迦穆的对手,留下田胖子等人看着也碍眼,便依了梨迦穆。

“皇兄:请收回成命,停止攻打瑞安。”梨迦穆收剑行礼道。

西日雍轻声叹道:“朕有多少年没听你喊一声皇兄了。”

“皇兄!这么多年我始终记得你的好,当年没有人瞧得起我这个瑞安公主所生的皇子,只有皇兄你真心待我…”

“一半的瑞安王族血统,就让你忘了过往,前来行刺朕吗?”西日雍打断道。

梨迦穆凝视了他片刻,冷冷地道:“陛下,请你收回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即便你灭了瑞安,也不会青史流芳!” 、

西日雍轻笑出声,“在你心里,朕就是如此可笑之人吗?”

“陛下,你很清楚,我并不想对你拔剑相向。若非你兵临城下,这辈子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

西日雍的面色阴沉起来,“穆,朕也不想见你!你总是坏朕的事,朕一直忍让你、一直不愿治你的罪,可你呢?”

“闲话少说,你到底退不退兵?”

西日雍眯起了眼睛,“不退你就真对我拔剑?”他很清楚,相比刺杀自己,梨迦穆更想要的是他放弃攻打瑞安。

梨迦穆握紧了手中的青冥剑,不到最后,他还真不想行刺西日雍。

“缮滑圣地那一剑委实犀利,前几日朕去看了,就算称你为‘天下第一剑’也不托大!”西日雍瞟了眼青冥剑,轻飘飘地道,“如果你此刻能施展出那样的剑法,朕就引颈受戮,你能吗?”

梨迦穆紧盯着他的眼睛,丝毫不敢懈怠,大杲之帝历来没有—个是修为低微的,西日雍也不例外。

“你不能吧?”西日雍又轻笑了起来,“那种剑法你这一生只能使出—次,而你唯一的一次贡献给了大杲圣地——你憎恨却又无法毁灭的地方。”

“你说得不错,此刻我使不出来!”梨迦穆冷冷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来日我的弟子必然能胜过我,她没有我身份的约束,定然会将缮滑一劈为二。”

.

西日雍大笑起来,“你的弟子?小团圆?哈哈!”笑罢,他残酷地道,“朕的儿子玩腻了她,然后一刀捅进了她的心房,就在你一剑斩出的缺口前,把她推下去祭奠圣地了。”

梨迦穆淸秀无匹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但这个长年没有太多表情的男子, 眸光却如出鞘之剑,“你亲眼见到她的尸首了?你确定她死得不能再死了?你错了,陛下,就让我告诉你,我那个弟子是个什么德行的家伙。她才五岁的时候,我就每天逼着她攀爬翡翠玦,并且从来不用管她的死活,她几乎每次都从山崖上滚落,可次次都没死成。到她十岁的时候,我每天要她与我对剑,次次把她打伤后从山崖上推落,可她依旧是次次都没死成。要说我这个弟子有什么旁人不可及之处,不是才智,也不是武学天分,而是她顽强的生命力。无论受多重的伤,无论身陷多危险的境地,她总能活下来。”

西日雍微微变色。

梨迦穆冰冷地道:“天下奇毒幽欢没能要了她的性命,那些武圣最多只能令她负伤,所以你髙兴得太早了,那家伙只要还有—口气就死不了!”

西日雍沉下了脸。

梨迦穆忽然意识他再这样说下去,唯有杀了雍帝,大杲才可能退兵。然而当梨迦穆缓和了神色,想要再次说服西日雍时,西日雍却萌生了杀意,营帐里猛然充斥起狂涛怒浪般的气力。梨迦穆蹙眉,他怎么也想不到,西日雍的修为竟在万福之上。

“你要打,便打!”西日雍阴沉地道。

青冥剑轻吟一声,如同梨迦穆的回答。

令狐团圆猛地从炕上坐起,只见屋子里热气蒸腾,炉子上正煎着草药,人却一个没有。她想喊,张开嘴却不知该喊谁,好不容易想到这个词,又惊觉嗓子似被堵住了,什么音都发不出来,她无奈地又倒回炉上。

那晚被西日玄浩推下去后,血梁了那件衣裳,她这才知道那件衣裳的秘密——只要用鲜血就能显示出完整的《天一诀》!比起冒帝玩四瓣梅花匕首,怀梦和尚也不遑多让。

天地无穷,人命有时,进修内者,失之不惧…当她快要被冻死之际,正是《天一诀》的《无解篇》,在脑海中不断循环反复。因为不畏惧失去,所以就不会失去吗?她无数次问自己——不能失去,不能失去,不能失去吗?《无解篇》不断重复着,交叠回荡,最后炸麻了她的脑壳。冰冷的天地突然完全黑了,她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不能失去!一股热流从身心深处涌现,汩汩流淌过四肢百骸,带来丝丝暖意。那个时候的令狐团圆很想号啕大哭,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无论谁的怀抱,无缺的或是玄浩的,又或是微之的,而正是这个念头让她痛彻心扉。

—个都不想失去,那可能吗?这个念头本身就是自私又可耻的,可它却真实又炽热地存在着。为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必须从一而终?凭什么她只投入一个怀抱,而要痛苦地失去其他的?

她的痛苦直到听到了一个声音才戛然而止,“我自从在香江遇到她后,才知晓这世间还有那样的女子,她是那么耀眼,又是那么有趣…杜四,你不知道,当我知道她就是令狐团圆的时候,有多么高兴,又有多么无奈…我很羡慕她,能随心所欲,不理会外人的看法,只做一个真性情的人。”

那人竟然跳了下来,那一刻,令狐团圆虽不能动弹,却感到她的世界崩塌了。

潘微之一走进木屋,就从令狐团圆的呼吸上判断出她已然苏醒。于是,他以一贯的淸冷声调对她道:“我知道你醒了,醒了就要听话。”令狐团圆保持沉默,他顿了顿后又道,“从今日起,你的命是我的!”

第三十五章 放逐心思看云烟

见令狐团圆睫毛颤动,潘微之不禁哑然失笑,“已经醒了就不要装睡,你都躺了一整天了,该起来动动了?”

令狐团圆嘤咛一声,乖巧地睁开眼睛,然而眼前所见却令她方寸大乱——潘微之依然温润如玉,双鬓却已灰白。

“你的头发…”令狐团圆撑坐起来,潘微之上前扶她,她便紧抓住他的衣袖,“怎么会这样?”

潘微之却避之不答,轻轻抽出衣袖道:“你该吃药了。对了,这次倒算是因祸得福,你体内淤塞的脉络…”他忽然无法言语,只因她紧紧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胸前,身子不住地轻颤。潘微之迟疑了片刻,终究抱住她的肩,轻轻拍打着道,“你知道的,我可不太会哄人…你别难过了,那—刀他也是没办法的。”

她哽咽道:“别说了!”他总说别人的好,可曾想过他自己?

潘微之同样心绪慌乱,他见过英武的她、淘气的她、聪明绝顶的她、决绝果敢的她,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

接下去的两天,令狐团圆虽然身子渐好,人却总是无精打采的,经常抱膝蹲在火炉边,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潘微之也不与她多话,很多事儿只有她自己想通了才行。只有四月兴髙采烈地,只要和他们在一起他就很开心。

这—日,令狐团圆忽然在屋子里团团转,潘微之被她转得头晕,便出声问她怎么了,她只说了一个字:“剑!”

原来她身子刚有好转,手就开始痒了,偏偏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就是找不着一把剑。天音剑落在缮滑,而四月带她与潘微之出来,也没顺手牵羊一把剑。

潘微之给不了,只得软言相劝,说是过几日离开这里,另给她寻把好剑。令狐团圆呆了呆后,回过神来,“这儿离缮滑很近? ”潘微之点头,她却道,“不好,我们得尽快离开此地。”

“应该无碍吧?陛下此刻正在础海攻打瑞安,暂时顾不了这儿。”

令狐团圆摸着额头道:“我一想到这儿就在缮滑边上,心头就慌…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儿。”

”既然你如此不放心,那等杜四回来,我们就走吧。”

两人刚收拾完毕,四月就狩猎回来了。然而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肩上还背着一个人。

“师父!”令狐团圆大惊失色。

四月放下了梨迦穆,只见他状若死人,青紫的脸似雕塑,身子僵冷,一手却紧握着青冥剑。

潘微之上前为其诊治,连下数针后,潘微之沉声道:“他受了极重的内伤,仗着修为浑厚才撑了下来。不过即便眼下救了回来,恐怕也时日无多。”

“怎么会这样?谁能将他伤成这样?”令狐团圆焦虑不安地道。

四月道:“我在半路上发现他的时候,他还能说话。”

“他说了什么?”

“他在喊你的名字,然后是陛下,接着他笑了一声…”

“这怎么可能?”令狐团圆打死都不信她那冰山般的业师会笑。

潘微之沉吟道:“说明那个时候他已经处于弥留之际,若非四月脚力够快,送到我们这儿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不管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令狐团圆再次提出。

“不行!”潘微之当即道,“你师父伤得太重,只怕一挪动就得死在路上。”

“这该怎么办?”四月急问。

正当三人犹豫不决时,梨迦穆却醒了,“我…我要回…回…”

“师父你说什么?要回哪里去?”

“繕…滑。”

令狐团圆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业师居然死也要死在缮滑。

“不准去!”潘微之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如今只能留在这儿。”

梨迦穆再无力气说话,只能直直地盯着令狐团圆。

“师父…听微之的吧,他是医师,医师说的话你不能不呀。”令狐团圆搜肠刮肚,翻出一句医者为大的话,然后再不敢看梨迦穆的脸。

梨迦穆被留了下来,潘微之多了位病患。四人又住了段时间,期间有官吏携军士前来盘查,被早有准备的潘微之应付了过去,他学自苏信的易容术已有长进,再不似过去的粗糙。

等到梨迦穆能起身,四月便前往就近的城镇寻找马车,只是梨迦穆虽能走动,却每日与令狐团圆—样,蹲在炉子旁发呆。身为医师的潘微之清楚,这两人是各有心病,这病已经超出了他能医治的范围,潘微之不得不时常没话找话,期望可以解开他们的心结,“这屋子有些年头了,不过当初搭建用的木头好,至今还能住人。以前也不知道是谁住过,边上有两座土坟,看着也有些年头了。”

当潘微之无意间说了这几句后,一直没有反应的梨迦穆却开口了,“坟里头,一个是人,一个是马。”

“啊?”

梨迦穆盯着炉火又道:“住过的人是贞武,死的人是她的朋友——一个细作,那马也是贞武的,她骑着它来到这儿,马老了就死了,人总归是要死的,和马一样,我死之后,也把我埋在这儿。”

“师父!”令狐团圆立刻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觉得你怪里怪气的? ”

梨迦穆不看她,手掌却一展,将一直握着不放的青冥剑递给了她,“给你了,不过得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

“等你剑道大成,帮我一剑劈开缮滑。”

“一剑劈开缮滑?”令狐团圆顿时联想起造成缮滑缺口的那一剑,“你去劈过了?”

梨迦穆忽然笑了,对着炉中跳跃的火苗,笑得令人发憷。他本就容貌不似凡人,这一笑起来,更叫人如坠云雾,“即便还能施展那样的剑,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是谁?是谁伤的你?”

“我的皇兄——西日雍。”梨迦穆的脸上不见丝毫沮丧,反而有丝丝甜意。

“师父,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令狐团圆连忙去摇他的身子。

梨迦穆被她摇了两下,摆摆手道:“可是我贏了。”

令狐团圆与潘微之都听不懂他的话,只是担忧地凝视着他。

“我也没有别人可说了,那就说给你俩听。”梨迦穆带着一抹极淡的笑,缓缓地道,“很多年前,我与西日雍、楚长卿同时邂逅了一个人,又先后对那人心仪。我们三个人呐,有不择手段的、有若即若离的,还有不懂得争取的,可最后她却一个都没嫁,她嫁给了别人。”

令狐团圆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叶凤瑶。

梨迦穆瞥了潘微之一眼,又继续道:“那时候的我就和潘医师一样,只会等待…也只有等待…”

令狐团圆只觉得脸上一热,有心阻止梨迦穆继续说下去,却又不忍心打断他的回忆。

“西日雍确实卑鄙,他奸污了她,可是西日雍又很可怜,因为她从来就没喜欢过他。那日我在营帐里拼着重伤刺了西日雍一剑,然后我们躺了很久,他终于跟我说了实话,他是借我的名义邀她入的宫。”梨迦穆淡淡的笑容渐渐沉重,直至再也寻不到一丝笑意,“团圆,你莫学她,她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如何拒绝别人。你若真心待潘医师,就不要叫他等;你若还惦记无缺,就得变得更强;至于玄浩,最好不要太喜欢!”

令狐团圆不禁动容。

.

“我累了,管不了你那么多…团圆呐,记得帮我劈开缮滑。”

令狐团圆点头,他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令狐团圆等了许久,才惊觉他已离世,原来他伤重难治,前面说话不过是回光返照。

潘微之按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本来没有哭出来的她,立刻投太他的怀抱号啕大哭起来。

木屋旁多了座新坟,令狐团圆在坟前伫立了良久,才随潘微之上了马车。简陋的车厢里,她只端坐了片刻,就一头倒在了潘微之的膝上。

“小时候我很怕他,他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人都凶,每回都把我练得死去活来。后来长大了点,我才不再畏惧,方知他用心良苦,他待我的好,就是他的严厉、他的狠。当他把细水给无缺的时候,他就知道我不是叶凤瑶的孩子,可他依然传我衣钵。我亲手杀了他的妹子,他嘴上说是留给我杀的,心底却是愁苦无比,这才有了寂灭七剑。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师父,没有他的教诲,也就没有今日的我…”

令狐团圆说不下去了,只因潘微之轻抚着她的脸颊,一股热流瞬间涌出心房,她不禁抓住他的手,在散发药香的指间轻轻一啄,随即,潘微之的身子一颤,连带她也颤了起来,潘微之慢慢地将她扶起,抱在怀中与她耳鬓厮磨。这是他倾尽心血、誓不言悔的女子,也是他生死相随、殚精竭虑的女子,这一刻与她相拥,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破心房。与往日的拥抱不同,他清晰在感受到了她的不同,此刻的她,心里只有他一人。

情不自禁中,他主动亲吻了她,这—吻如此绵长,仿佛带着他们漫步岁月的风尘,又似越过飘浮天际的层层云朵。而她也首次体会到,关乎情爱未必要如火如荼、未必要激烈缠绵,哪怕只是轻柔的拥吻,也可以令人堕入云海、忘却所有。

“我们成亲吧?”不知过了多久,潘微之温和地道。

令狐团圆只是抓紧他的肩膀,却不抬头看他,以前无缺和戚夫人曾提议过,让她嫁给他,那时候她不肯,而现在他再次向她求婚。

“虽然对不起爷爷,就那么—走了之了,但我想我们成亲钱后去看望下他,还有令狐大人和无缺。”潘微之极低地笑了,“悄悄地去看望他们,再偷偷地溜走,然后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住着不走了。”

令狐团圆的指头深陷进他的衣裳里,与世无争的日子、风平浪静的生活,连想一想都是奢侈的,这一点潘微之很难体会。自小她就背负着叶凤瑶之女的沉重压力,而今即便不是叶凤瑶的孩子,她也早已与西日皇族脱不开干系。她的业师是穆王爷,她的兄长是西日雍与叶凤瑶的儿子,她还有西日玄浩,就算她能放下他们,可他们会放过她吗?

潘微之注意到她并没有听进去,他轻叹一声再次抚摩了一下她的脸颊。令狐团圆仿佛被惊醒,直起身正视着潘微之,“我们成亲去!”

潘微之微笑而应,任由她又埋首在自己胸膛前,却不知那并非羞涩。

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地相聚,令狐团圆很淸楚,她若再对不起他,别说九泉之下的梨迦穆不会原谅她,就连她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马车颠簸地驰过荒凉的杲北野地,令狐团圆依偎在潘微之怀里,渐渐昏睡,四月赶着马车,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空旷的野地过后是一片树林,无论是穿越林间的风声,还是空气里弥漫的味道,都提醒着他们此处的不安全性。当四月驾车进入林子的腹地时,惊变突起,无数支箭矢像撒下一张天罗地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袭来,四月顾不上马匹,反手卸下马车的门板,而后跃起抵挡那些箭矢。

“公子小心!”

潘微之在车内听到这声吼,已然迟了,但他怀中的人一下被惊醒,反应却是神速。令狐团圆抄起青冥剑,一剑刺破车板,一手提起他,瞬间从车内钻到了车底。只闻箭矢噼噼啪啪密集袭来的声音,夹杂着四月以门板抵御的闷响,至于拉车的马,连嘶鸣声都未发出,便已万箭穿身而死。

令狐团圆与潘微之躲在车底,有箭从车板间隙破穿而至,都被青冥剑劈落。随着那被劈落的箭矢越来越多,堆积在两人周围,令狐团圆逐渐行动不便。她心中焦急,看那箭矢的样式分明是大杲军用之箭,西日雍必定是对她未死早有察觉,而他出动大批军士取她性命,箭矢一时半会还真停不下来。如今之计,恐怕只有叫四月装死,以他武圣的修为,若非顾及到她和潘微之,何需用门板挡箭?

令狐团圆刚要喊四月,箭雨却忽然疏了,很快便停了下来,只听四月在车顶上喊:“他们内讧了!”

令狐团圆从残破不堪的马车底部钻出,又挥剑斩开通路,拉出了潘微之,“他们怎么会内讧?”大杲军队威名赫赫,内讧这样的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果然,四月看淸后又道:“我看错了,不是内讧,是另一批人帮了我们。”

“估摸是楚长卿的人。”令狐团圆很自然地爬上了潘微之的背,“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可是去哪儿?”四月担心没有马车,长途跋涉对还在疗伤的令狐团圆来说太吃力。

“鸿贤镇。”潘微之当机立断地道,“草原太空旷,很容易被发现,只有城镇适合藏匿,而且鸿贤镇离这儿不算远。”

“好。”四月拔腿就跑,潘微之背着令狐团圆紧随其后。

三人在经过混战的两军时,四月嫌潘微之的轻功太差,干脆抓了他的手肘,连带着令狐团圆,足点众军士的头肩冲了过去。

令狐团圆眼尖,在人堆里看到了田胖子正与一人激战,田胖子也看到了她,口型似在喊“郡主”。

深夜,鸿贤镇。

五山屏风墙和照墙之后,令狐团圆感叹道:“这个细作不知是被捉了还是跑了,倒留了处好居所给我们。”

潘微之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道:“我们还得好好合计一下,不然住在这儿还是会出事。”

“我让杜四去探听了,等他的消息吧。”令狐团圆咳了声,潘微之连忙搭她的手腕,她却抽得快,“我没事,就是路上赶得急,吃多了风。”

潘微之沉吟道:“你伤在肺,又加上以前身体损耗得太严重,需要好一段时间调理。”

两人说话间,四月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我打探淸楚了,屋主回老家了,也没说要多久才回来。”

“好!”令狐团圆决定冒充屋主的亲戚暂住此宅。

“为何不去找老医师?”四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