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令狐团圆首先去拜见了戚夫人,一阵不见,令狐主母竟似苍老了十岁,鬓发花白,面容憔悴。令狐团圆心酸之极,她叫戚夫人担心了。

“我儿,如今海岚不在府中,为娘就只剩你一个了…”戚夫人抱着她,垂泪不已。

“我不走了,以后哪儿都不去了。”令狐团圆抚着她的后背道,“我就一辈子待娘你身边!”

戚夫人止泪,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凝望她道:“团圆,既然陛下封你为郡主,那往后娘就帮你招郡马入赘我令狐门第,你看如何?”

令狐团圆一呆。

“你不在府中的日子,娘见着不少青年才俊,除了纳兰公子没见着,盛京有头有脸的公子算见了个遍。”戚夫人显然陷入了自己的遐想中,面上犹带泪痕,却微笑着又道,“可叫娘看来看去,还是咱们南越的玉公子最好。你三哥的眼光一向厉害,早在南越就瞄准了他。无论相貌、家学还是性情,玉公子都是上上之选。这样的男子做了你的郡马,一定会把你当作心肝来疼…”

“娘…”令狐团圆嘴一僵,不知怎么与她说。潘微之是个好人,可他太好了,就算她对他有意,也不能害了他。何况她一直当他无缺的朋友,仅此而已。

戚夫人以为少女害臊,摸了一把她的头发道:“娘可不会叫海岚吃亏后,再叫你受苦!我的团圆,只有欺负别人的份,没别人欺负你的道理!”

令狐团圆哭笑不得,听戚夫人的口气,就是把潘微之招进家门,给她天天欺负着玩的?难以想象,她每天持剑追打潘微之!

戚夫人又夸了几句潘微之,令狐团圆再也忍不住,歪嘴道:“娘,我不喜欢他!”

戚夫人愕然。那么好的男子,她竟不喜欢?

“好团圆,那你告诉娘,你喜欢谁?”

令狐团圆苦着脸:“我谁都不喜欢!”但心里却恍惚出现了一个人,纳兰颐面带擦伤,凄丽至极的对她道,原来是你!那种令人惊魂碎心的美,哀感顽艳无法忘怀。

“你这孩子哟!”戚夫人无奈。

令狐团圆甩了甩头,问起了戚夫人为何说海岚吃亏。令狐主母叹道:“大杲皇室向来讲究门第,嫡庶分得水清。海岚就吃亏在不是我亲生的,她被指给粱王,实际无名无份。若她是嫡出,王妃之位便是她的了。”

令狐团圆方知,那恶人居然没立王妃。她不问俗世,对西日皇族的家事、闲传,几乎一无所知。再问下去,她更加震惊。粱王无妃也就罢了,雍帝登基至今竟没有立后,难怪小包子当日介绍宫廷人事,只道正四妃如何,却不提帝后如何,原来是根本没有帝后!

皇嗣传承,通常都是立嫡。无后就无嫡皇子,皇储之争便由此引发。

戚夫人酌词道:“早些年我曾听过,皇宫曾预备过册封帝后的程式,但后来不了了之。”

令狐团圆心下百感交集,她的生母极可能就是…

“你们在说什么呢?”无缺突然到来。

“哦,是无缺来了,快过来坐!”戚夫人招呼着。

无缺眼见少女垂首,一副心神不在的模样,走近后就用指头戳戳她的背:“我说你见到我来了,也没个反应!”

“三哥!”令狐团圆没好气地喊了声,待他坐定,她才看到,今儿他穿了一身彩衣,花里胡哨,如同一只斑斓的大蝴蝶。令狐团圆怀疑,这只大蝴蝶早就来了,却在关键时刻出现,打断了戚夫人的话。

无缺一笑,还用指头戳她手臂:“这宫廷衣裳颜色好看,款式也好,就是这人垂头丧气的,没个气色!”

“你妹子才从宫里回来,累着呢!”

令狐团圆反手戳他肩头,无缺一怔,她的指头带着一股微弱的气劲,穿透他的身躯,窜过他的气脉。

“果然…”令狐团圆缩手。

戚夫人不解的望着两人,但闻少女负气道:“你这个骗子!”

无缺嘴角一弯,眸光明亮。她终于发现了,其实他的修为一直不在她之下,可是他却始终表现出逊她一筹。就在她打通任、督二脉的第二日,他也突破了。

“娘,我先回房休息去,睡饱后,我要努力,再努力…”少女握拳跑了。粱王的武力追上了她,无缺的武力一直不亚于她,她的那一颗武者之心,受不了了。

恶人强过她,就会欺压她;无缺强过她,就会保护她。她不要被人欺负,更不要受人保护,她要变得更强!只有更强,她才能破解迷雾一般的娘亲往事,只有更强,她才能不被雍帝或者别人当作棋盘上的棋子。

***

是夜,潘亦心经沐浴后,装扮靓丽的被抬入了昌华宫。西日玄浩的英姿在她脑海里不停出现,白衣的粱王,玄衣的粱王,宫廷正装的粱王,与她无缘。

当她步入雍帝的寝宫,只觉脚下的殿堂在颤栗,华灯妖娆,异香扑鼻。两旁的宫女无声为她掀起珠帘,她垂首而入,目光滞留在浓重的玄色床帷上。那上头的男人,是粱王的父亲。

“过来!”雍帝的轻音,如同重锤敲打她的心房,她将眼一闭,蹑手蹑脚地走近,只几步便被他拉入了怀抱。潘亦心痛苦地睁开眼,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那一双比粱王更狭长的丹凤流彩,牢牢地盯在了她脸庞上。雍帝不仅酷似粱王,而且貌若壮年。

“潘家的…”雍帝面带戏谑的嘲讽,对她恰是真正的嘲讽。

潘亦心倒在了雍帝身下。

凝眸处,风月逐夜,半弄春色半含愁。琼苞碎,红露湿衫,朱唇丹颜珠承睫。

到最后,潘亦心只听得一句惜语,“你不行呐!”便晕了过去。

与潘亦心的遭遇截然不同,令狐海岚在粱王府如鱼得水。令狐约接回四女,跟着就带上立秋跑去了粱王府。令狐约与粱王说话的时候,立秋则上下打点。望舒令狐的手笔,纵然是收惯贿赂的人,拿着手也抖。粱王府从上到下,连最粗使的下人都得了令狐的好处,海岚自然不可能没好日子。

西日玄浩本来对海岚是没有兴趣的,但经听令狐约的一番话,他起了兴趣。

“小女自小还算懂事,知道自个没大出息,便耐着性子跟学了几年帐房。”

令狐氏族除了那个浑球,岂有糊涂的女儿?所以令狐约告辞后,西日玄浩就命平镇看着办了。平镇如何不懂?令狐家的女儿天生都是当主母的料。

令狐海岚确实没叫众人失望,一个月后,西日玄浩给她讨要了个侧妃名分,后话暂按。

12又见铁牌

更新时间2010-3-1 4:49:02字数:2664

 12又见铁牌

秋风起,桂子飘香。

宫廷秋选落下了帷幕。九华宫留下的八女只有宋佚晋升为婕妤,其余七女一夜圣眷后皆封才人。潘亦心恰是雍帝最不喜欢的,初夜之后她便被雍帝遗忘在九华宫。潘岳有心替她打点却打点无门,后宫岂容人随意出入?

潘亦心异常不甘,即便她是庶出,可论起姿色,她犹在宋佚之上。为何雍帝眼里无她?

令狐海岚寻到了这个答案,只是她无人可说,更不会与外人道。她被送往粱王府的第一晚,也同世间所有未经人事的少女一般,畏惧而忧心重重。她本不明白立秋所言“时日且长,毋庸担忧”,但独守空房一晚后,她明白了几分,等到次日见过粱王的五位侍妾,她就彻底明白了。

她在粱王眼中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喜欢的皆是身强体健的温顺女子。反观当日的九女,惟有宋佚身材高挑,体健心宽。粱王的喜好估摸也受雍帝影响。

对于夫婿喜欢何种女子,令狐氏族的女儿是决不会置一词的。海岚尊崇的夫妇之道,乃相敬如宾。

海岚每每念及曾与她同入九华宫,同住一室的潘亦心,只感叹氏族女子的命运,身不由己。她还是羡慕她的四姐,粱王与她话不多,偶尔的几句话,提的也是她四姐。虽然话都不好听,但能叫粱王记着,也是本事,而粱王府的平镇和顾侍卫,那就更爱说了。

其实无数人都在说令狐团圆的名字,时下,盛京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她。

最初的话题是雍帝膝下无女,封了一位异姓郡主。雍帝对她的宠爱,无以复加,不仅纵容她于昌华宫百官面前大放厥词,还借粱王之手转赠她养身的极品玄参。

小道消息说的是,明远郡主曾在南越拒婚潘家玉公子、斗殴粱王、还力克铁砂掌洪甫仁。洪甫仁因得罪了她,惨死在宫廷侍卫手中。

流言越传越离谱,最后就传谣成了两种。一传明远郡主是陛下的私生女,二诽明远郡主乃妖女、魔女,眨一下眼就能勾人性命。

两种传闻对令狐约来说,都极其头疼。虽然令狐团圆只字未提她的宫廷遭遇,但令狐约清楚,雍帝这是要绝了叶氏之后,叫团圆终身嫁不出去。表明看似恩宠令狐氏族,实际却架上了一把又一把的刀子。

一个女儿嫁给了最受圣宠的粱王,一个女儿不许出嫁,最终目的就是要将令狐氏族拖入皇储之争,绑在粱王的船上。

令狐约只能顺势而为,先替粱王出钱修缮阆夕宫。

这一切,令狐团圆一概不知。她回府后,就陷入了疯狂的修炼。

什么是美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什么是女剑?花遮柳掩、瑰绮艳逸、柔桡轻曼、优雅闲适、流风回雪?细水狂颤,旋卷一庭秋风。一身青衣的令狐团圆恰似一片错季的叶子,在北方的庭院中格格不入。哪里不对呢?她停下身法,凝剑出神。

“你真叫我失望!”

耳畔又响起梨迦穆冰冷的声音,不,这不是回想,令狐团圆转身,见到了她的师傅。

梨迦穆伫立何处,何处就黯然失色。令狐团圆怔怔的看着他走近,忽然想明了问题所在。

剑技终究是力量的展现,漂亮的仅是外观。若无力量,就好比是纳兰公子,只有被粱王揍的份。女剑为何不能转日回天扭转乾坤?柔韧也可乘风破浪风扫落叶!

梨迦穆突然夺了细水,只一剑,庭院秋色就面目全非。令狐团圆惊诧的看到,细水横空如银河彻照,细水挥落似星沉海底,美仑美奂又所向披靡。

这就是女剑的极至?由力臻美?

将剑递还少女,梨迦穆冷漠地道:“你还是别用它了,我看着就厌恶!”

少女称是收剑,又请教他刚才的一剑。梨迦穆一语中的:“你看女子看多了!”

“为何不能看呢?”

他冰声道:“等你能胜过我,再看不迟!”

令狐团圆无语。她的修为在精进,他也一样在精深。她要胜过他,那得等到何时?

他说的意思她也明白,他从来都看不起女子,女子在他心目中就是柔弱的代名词。可是,女子就真的柔弱吗?注定被男人欺压吗?

令狐团圆也无法言语,面前的人,那是她的业师。

“我要走了。”梨迦穆道。

令狐团圆不解,盯望他。走了?去哪里?这不是刚来吗?就要走?

“西日雍很难缠。”

令狐团圆沉默了许久,还是问了:“他真是我的父亲吗?”

梨迦穆却道:“不要来寻我,我谁都不想见了。”

令狐团圆突然明白,她封郡主之日,万福与谁传音。

“师傅,你去过皇宫?”

梨迦穆眸光一厉,道:“给我记住,昌华别院还有月照宫,永远不要踏入一步!”

令狐团圆点头,还想问他,他已转身,倏忽之间不见了踪影。她这才想起,昌华别院她已经去过。在那间重重黑幕的静室里,雍帝轻巧的告诉她,如果她揭另一面幕布,就会发现西日皇族的隐秘。

心事重重的令狐团圆下意识的去了无缺院子。当日出宫,她不想叫令狐约担忧,只道宫廷一切都好,就女官太讨厌。现在的她还不想说,只是情绪低落习惯性找无缺。

无缺不在房中,令狐团圆的目光扫见角落的猫屋,情绪就更坏了。大白若在,还能抱着逗弄,大白呐…令狐团圆的脚才踏出房门,就收了回来。这里是盛京,如何会有猫屋?

她走到猫屋前,蹲下,越发觉得古怪,连垫子、线团都有!她伸手探入,一一取出,里面竟还有东西!

结果令狐团圆摸出了一叠铁牌。每块牌子都一样,正是当日楚长卿给她的七月铁牌。她望着手中六块铁牌,难以置信。六个丑陋的“七”字,如同恶魔的诅咒讥讽着她。

这日下午,无缺从外面回来,看见的就是令狐团圆虎着脸,坐他房里,桌面上横排一列铁牌。

“这是怎么回事?”

无缺带了门后,悠然坐下,答:“来过六次呗!”

“为什么?”

无缺捏了块铁牌,浅笑道:“他砸来砸去砸不中你,就换人砸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无缺却拍了拍手,四月鬼魅般现身。令狐团圆吃惊的看见四月对无缺行了侍卫的礼节,而后对她道:“楚大人知道无法取信郡主,转而利诱公子。”

“你…”

“郡主不许我跟随你,那我只好跟随公子。”四月苦着脸道。

“你们…”

无缺莫测高深地道:“你经常忘东丢西,我只好跟在你后头拾起来。”

令狐团圆捂着额头,他这是骂她“丢人”!但她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叫四月跟随他的?

她的目光停留在铁牌上:“那为什么要放到猫屋里?”

无缺眼眸一暗,语调缥缈起来:“死物若有魂灵,也会寂寞,大白肯定是寂寞的。”

令狐团圆被他说的身上一寒,他却笑了起来,“你来找我何事?”

令狐团圆一皱眉,无缺便将四月支走了。

“说吧!”

令狐团圆迟疑了半日,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担心海岚被欺负…”

无缺一看就知道她在扯谎,他也不揭破,轻描淡写地道:“你是这一阵练剑闷着了,明儿我们就往粱王府走一趟,顺便也可散散心!”

“可是…”令狐团圆并不想见到恶人。她的心思瞒不过无缺,后者开始套用平镇的语气称赞粱王,出自他口中的赞美听得她有多别扭就多别扭。

“停!”令狐团圆起身打算走了,终究不放心地说了句:“这些铁牌不是个好东西,楚将军的心思不比陛下少!”

无缺淡然道:“你难道不知,麻烦早已找上门,你喜欢明的还是暗绰绰的?”

令狐团圆终于明白,人是不能乱丢的,而她的兄长根本不信任四月。

13我不难过

更新时间2010-3-2 1:46:01字数:2810

 13我不难过

碧云天,黄叶地,红衰翠减,粱王府却煞是火红。年二十四的粱王终于立了他第一位侧妃,望舒令狐的姓氏首次载入了西日皇族的玉牒。

令狐海岚一举荣升为领从二品衔的粱王侧妃,头戴花钗冠,加宝钿饰,服深红翟衣,大带加佩绶。她自小沉稳端庄,一身命妇的装扮,竟生生将她的实际年龄盖没。

令狐团圆随无缺造访粱王府,见到海岚后她呆若木鸡。这是她的五妹吗?谁能相信她才刚满十五岁?

海岚敛容,心下也一样惊诧,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四姐与三哥同时着正装,并肩联袂。令狐氏族的宽袖罗袍蔽膝和百褶罗裙霞帔,与宫廷朝服的细针密缕不同,令狐氏族的正装讲究的是大方不俚。往日两人分开着这一身,她并不觉着特别,可如今站一起了,她却看出了别的意味。

一个灵动轻盈,一个从容不迫,动与无方,行流散涉,恰似春秋之别。他两人一道了,才真正显示出令狐氏族正装的不俚洒脱。

这一日的特别以至于过去经年,海岚依然无法忘却。无缺深邃的目光优雅的面容,沉静如湖水粼粼,微笑似月光朦胧。当他望着她的时候,她从他神秘的眼眸里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她的一生将慎终追远,永远活在西日皇族的光耀之下。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海岚才从恍惚中惊醒,那一双红衣人儿已浅笑盈盈的向她走来。

令狐团圆与她说了许多话,她一一应了。令狐团圆旁若无人,可她却不能不顾左右。海岚在应答中,惊讶的发现,她的夫君与她的兄长不对眼。待人处事一贯圆滑老道的无缺居然给粱王脸色看。

令狐团圆寒暄了半日,这才注意到身旁的目光交战。西日玄浩阴森森的,无缺笑里藏刀,虽两人不发一语,却比互骂更难看。

“明远郡主怎么不说了?”西日玄浩问,目光依然盯着无缺。

“说完了。”令狐团圆狐疑的望着两人。

无缺起身,道一声“告辞”,竟径自而去。令狐团圆看了一眼正眼冒火星的粱王,丢下句“那我也走了”,赶紧跟走。海岚欲送,令狐团圆却跑得快,几步就出了厅堂。

“别去了!”西日玄浩止住了海岚,冷笑一声,“他们就是来气我的!”

海岚愕然。

另一边,令狐团圆跟着无缺上了车,问他:“今儿你是怎么了?和粱王怄什么气?”

无缺只笑不答。

令狐团圆心想,难道因为她的关系,无缺就“特别”关照粱王?她已经和粱王交恶,无缺再与粱王不对劲,那海岚往后怎么办?

马车离远了王府,无缺才悠悠地道:“西日皇族没有一个傻瓜,你太小瞧粱王了!”

“什么?”

无缺凝视她,缓缓地道:“我就是去气他的!”

令狐团圆睁大了双眼,无缺的眼眸又朦胧一片。

路经隆德坊的时候,令狐团圆猛然想到了。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