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收拾洗浴后的狼藉。

他想到满地散乱的衣衫,还有大半浴桶的水,她一盆盆往外舀,要倒到几时?再忍不住,跟着起身,打开衣柜找外衫的时候,看到满满当当,半个衣柜都是他的衣物。从冬衣到夏衣,有荷包有鞋袜,摆放得整整齐齐。

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工夫才能做出这些。

他听过寡妇数豆,丧夫的寡妇摸黑一粒粒数着笸箩里的豆子熬过寂寥的长夜。而没有他陪伴的夜晚呢?

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易楚点着蜡烛一针一针地缝衣服的情形。

他急急地穿好衣衫走进净房,易楚抬头看他,脸上露出温柔而生动的笑…就如现在。

吃过午饭,杜仲歇了个晌觉,易楚则到厨房跟郑三嫂一起商定了菜单子,冷热共八道菜,其中红烧排骨跟清炖鲫鱼是易楚亲手做的。

整个下午,宅院里都弥漫着饭菜的浓香味。

易齐闻到了,心里止不住兴奋,将衣柜的衣服扒拉出来摊了满床。她从郡王府出来只带了个小小的包裹,装了几件首饰和两身衣裳,其余衣物都是回来现做的。易楚在这方面并不苛待她,单是过年,就让她裁了三身新衣。

易齐对着镜子比划半天,还是觉得在郡王府做的那身最好看,一来是料子好,二来是剪裁好,极轻薄的霞影纱,腰身紧紧的熨帖在身上,隐约可以瞧见嫩黄色肚兜上绣着的大红色海棠花,而裙摆却极宽,显得她身形修长,行动间翩然若仙。

易齐瞧着镜子里美艳绝伦的自己,红唇微启,长长地舒了口气。

厨房里的易楚看着摆了满桌子的饭菜,也舒了口气。她已尝过,自己做的两道菜比起往日来似乎还要鲜美。

或者是因为自己的心情好吧。

卫氏每次做饭都会唠叨一句,菜蔬米面都是有灵性的,心情好或者认真做的时候,炒出的菜就会更好吃。

易楚微笑着回房换下沾染了油烟的衣裙,换过新衣衫,又重新梳了头。正选发簪的时候,杜仲走进来,瞧了瞧她的梳妆盒子,目光暗了暗,选了枚蝴蝶形状的银簪替她插在发间。

镜子里的女子便弯起了唇角,连带着眉眼也弯成了月牙形。

杜仲俯身贴着她的面颊,柔声道:“晚上烫壶酒吧,把饭摆在外间炕桌上,你陪我喝两杯?”

易楚笑着答应,“好。”

易齐在西厢房看着冬云与冬雨端着托盘一趟趟往正房走,激动得竟然有些难以自抑。那感觉就像她乍乍到了郡王府,听叶儿说夜里楚恒要来探望她一样。

有兴奋、有紧张、有期待还有抑制不住的欢喜。

好容易,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她急切地跑出去,看到冬晴提了只食盒进来,“太太吩咐,以后二姑娘就在自己房里用饭,不必往饭厅跑了。”

易齐咬了唇,“那他呢?”

冬晴再想不到易齐问的是杜仲,很自然地回答,“现下老爷回来了,太太自是陪老爷在正房里用。”

说着,一道道将饭菜摆出来,每样都不多,却都是她爱吃的,红烧排骨也在里面。

易齐猛地打开窗子,探出头去。

正房里已点了灯,窗纱上映出两个模糊的身影,头靠着头,像是挨得极近。

易齐猛地又关上了窗…

第二天一大早,易楚与杜仲就到了晓望街。

易郎中见到他们,满心的担忧尽数变成了欢喜,急急地请他们入内,又让画屏倒茶。

画屏见到杜仲,本能地便要行礼,杜仲却先一步拱手作揖唤了声,“母亲。”

画屏窘得面皮紫红,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她连易楚的礼都不敢受,更何况是杜仲。杜仲可是她正经八百的主子,以前在杜府见到,都要恭敬地行礼的。

杜仲却很坦然,“世事多变迁,何必拘泥于以前。”

卫氏便叹道:“还是子溪说得对,从前的事都是过去了,现在就得看眼下。以前听过唱戏的说皇上微服出巡,借宿官员家里,看中人家的丫鬟封为妃子,那大官见了丫鬟也不得磕头?”

易楚不由好笑,戏里讲的大都是演义,而且父亲也比不得皇上。可是,杜仲的态度却让她喜欢,不管怎样,他对画屏的态度也反应了对父亲的尊重。

寒暄过后,卫氏问起卫珂,杜仲便将卫珂如何找到自己,如何置办货品等事说了遍,又夸卫珂有眼光,也会砍价,却将卫珂进入军营模仿庄猛招供之事瞒下了。

卫氏又是欣慰又是烦恼,“这孩子,还指望他在家里好好读书,怎么也得考个秀才出来,可偏偏出去做个行商之事。他爹要是泉下有知,指不定多失望。”

杜仲笑着道:“能将生意做得好也非易事,而且古往今来有很多高风亮节的义商,前两年河南水患,义商率先赈灾放粮,还施舍衣裳,救了不知多少人命,有些行商人家还有礼部颁发的表彰文书。”

卫氏得知卫珂平安已是欢喜,一时倒还没想太多,悄悄对易楚施了个眼色,朝外面努努嘴。

易楚明了其意,瞅个机会走了出去,不多时卫氏也出了正房。

易楚便笑,“外祖母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人说?”

卫氏神秘兮兮地笑笑,“我估摸着阿琳有了身子,前儿夜里做了条鱼,刚端上桌,她张口就吐了。”早在画屏改名卫琳,她就开始唤她阿琳了。

易楚惊喜交加,“爹爹怎么说?”

卫氏瞧着她是真心高兴,眉间松快了许多,“你爹把了脉,没说什么。我估摸着月份浅,一时瞧不出来,而且这小孩子得等胎坐牢靠了才能告诉人…我是捉摸着,要是阿珂回来,他要真铁心要行商,我也不拦着了,让子溪看着帮他寻摸间铺子,他住在铺子里就行。我这头好生伺候着阿琳,没的让那个兔崽子在眼前气我。”

易楚自是满口答应,“等小舅舅回来,他们两人商量就是。相公昨儿还说起要是可行,就跟小舅舅合作开间铺子。”

卫氏乐呵呵地笑了,却又感叹,“出去足有半年,也不知瘦成啥样了?也是个没良心的,就不知道往家里写几封信。”

易楚不做声,在旁边陪着笑。

转天,杜仲按着先前打算的带易楚上前街逛逛。

杜仲穿着玉带白的长衫,头上戴了白玉冠,襟旁系了块油汪汪的碧玉,腰间插一把象骨缎面扇子,静静地站在梧桐树下。

少顷,易楚出来,瞧见树下身姿挺拔的杜仲,脸颊染上几许绯色,明媚艳丽得如同清晨的朝阳,而双唇却红得很不自然,娇艳欲滴得像是盛开的石榴花。

她身上仍是家常的穿着,天水碧的比甲,月白色罗裙,可便是这普通的衣衫衬着她的脸更加莹莹如玉。

瞧见易楚的羞色,一抹温柔的笑意从杜仲唇角漾开,再也掩盖不住。

大勇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两人携手走出,一高一矮,笑盈盈地站在一处,宛如一对璧人。

前街跟枣树街一样,街道两旁都是店铺,不同的是,来往枣树街的都是平民百姓,而进出前街的却大多是富贵人家。

他们先去找房屋经纪看了三处铺面,有一处在拐角处,两面临街,美中不足是店铺太小,又不是方方正正的格局,不好摆放东西。另两处紧挨着,都在前街里头,地方倒是足够大,但来往客流明显不如头一处多。

易楚很难取舍,可杜仲跟大勇却不约而同地看好了后面两处。大勇是个砍价的行家里手,将经纪开出的价钱足足压低了三成,才草草签了个文书,约定好改日去官府备案。

定下铺面,杜仲带易楚来到一家绸缎店,店面很大,客人却不多,只三四个贵妇人打扮的女子和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少女,再就是跟随她们的丫鬟婆子。

见到杜仲,几人受惊般齐刷刷地望过来,丫鬟婆子则极有眼色地将主子们围在了里面。

想必这家绸缎店极少有男客,易楚面色有些窘迫,而杜仲却很坦然,对伙计道:“帮我内人选几匹夏季穿用的料子。”

伙计快速地睃一眼易楚,抱了几匹绢纱跟府绸来,“…轻薄凉快,用来做比甲或者小袄都好,”

杜仲看了看,又问:“还有更好的吗?”

伙计犹豫番,小声道:“有倒是有,但是价格上要贵些。”

杜仲摇摇折扇,“无妨,拿来瞧瞧。”

伙计跟里头招呼妇人的掌柜说了句什么,掌柜点点头,伙计便将掌柜手边的几匹布料抱了过来,摊在案面上,笑道:“这是店里最好的料子了,都是苏杭那边新来的货品,”指着那匹雨过天青色的,“这是玉生烟,看起来不起眼,可做成罗裙穿在身上就像仙子似的步步生烟,”又指着一匹绯色的,“这是醉仙颜,可以做夹衫,也可以做襕裙,准保比湖里开的莲花都娇艳…这匹是寺绫,夏天穿着不贴身,最是难得,这匹是怀素纱,太太可以跟醉仙颜配着做,里衬用醉仙颜,外面加一层怀素纱,您要是坐着不动,怀素纱就是一池秋水,望而生凉,可您要是一走动,就是流光溢彩,任谁见了都挪不开眼。”

这几匹布,单是看着就觉得不错,听伙计这么一说,愈加好了三分。

东西虽好,可易楚觉得用不太上,也没有非得买的意思,随口问道:“这匹布多少钱?”

伙计笑道:“玉生烟跟醉仙颜都是九十两,寺绫百两,怀素纱一百二十两。”

易楚瞠目结舌,她已猜出价钱不便宜,可决没想到会这么贵。这几匹布料加起来,足够买下大半间铺面了。

杜仲却浑不在意地说:“这几匹布都要了,你给我送到白米斜街杜府。”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易楚感觉杜仲说这句话时,“杜”字咬得格外重…

第112章 闲逛

话音刚落,那边的几个人都侧目看过来,伙计乐得脸庞好似开了花,忙不迭地点头,“杜爷跟太太放心,午时前指定送到。”

易楚虽是觉得不值,可她决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拂了杜仲的面子,便笑盈盈地站在旁边,就感觉有人直直地盯向这边。她装作无意地侧了侧头,看到了那个梳双环髻的少女。

约莫十六七岁,穿着杏子红的比甲,耳垂缀着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环,头上戴了顶小小的南珠花冠,看上去娴雅清丽,很衬她的气质。

对上易楚的视线,少女脸色一红,倏地低下了头。

而少女身旁的妇人却毫无顾忌地盯着杜仲,目光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易楚心生疑惑,不过是萍水相逢,即便是因为杜仲偶然闯入教她们不喜,也不至于这般态度

难不成这妇人之前认识杜仲?

杜仲面上带着笑,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的视线,只微低了头,柔声问易楚,“再选几匹给外祖母他们送去?”

易楚想到画屏,得选些软和的细棉布做小儿衣衫,遂悄声问道:“你带的银钱够吗?”

杜仲眸光明亮,唇角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足够。”

易楚四下转了转,又选定了四匹布。

杜仲掏出银票付了帐,待坐上马车,才开口道:“那妇人是小章氏娘家的嫂子。”

小章氏的嫂子。

果真是认识的。

想必明天,或者今天,信义伯府就会知道杜仲的消息了。

章氏会来接杜仲回去,还是想什么主意算计他们?

从画屏口中,易楚早就知道大小章氏都不是善茬儿,尤其两人还都是长辈,大章氏更是一品的侯夫人。

单一个“孝”字压下来,杜仲就不得不受钳制,

易楚顿觉心烦意乱,杜仲似是感受到她的不安,伸手捉住她的手,两手相合,将她的手包在里面,“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言语里,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淡漠。

易楚凝望着他俊朗轩昂的面容,眼底带着疼惜。当年的事,画屏并不清楚,只含糊地提过杜仲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被打得鲜血淋漓,当夜就离开了杜府,十几年没有消息。

杜仲明了她的心意,往她身边靠了靠,口唇贴在她耳边低喃,“你要是真心疼我,夜里可得由着我。”

不妨他竟说出这种话,易楚倒抽一口冷气,极快地将脸侧到一边,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他回来这两日,两人每夜都厮缠在一起,还要怎么由着他?

难不成真的…要按着册子上画的?

说是差事不容易,可也不知怎就寻了那东西来。册子上全是高鼻梁深眼窝的鞑靼人,薄薄的二十几页,每页动作姿势都不同。

昨夜,他就让自己侧转了身子趴在床边…

杜仲微笑地看着她莹白的脖颈染上了云霞的粉色,渐渐变得嫣红,脑海里闪过昨夜的画面——她柔软纤细的身子紧紧熨帖着他,如山峦般起伏的曲线在他掌心延绵,乌黑顺滑的长发波浪般甩动…杜仲苦笑不已,他的自制力何时这么差过,不过是想一想身下就有了反应,待会还怎么下车?

深深吸口气,赶在马车停下之前按下了心头的绮念。

盛福楼,是专卖首饰的店铺,上下共三层。

刚踏进去,沁人的凉意扑面而来,易楚长长地舒口气,适才火热滚烫的脸色慢慢恢复成往常的平静,不由纳罕地问:“大暑天,里面怎么这样清凉?”

耳尖的伙计听到了,殷勤地指向屋角:“放了冰盆,免得太太小姐们暑热。”

易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两个三尺多高的青铜冰盆,正嘶嘶地往外冒着冷气。这么大的冰盆,又是上下三层,一日单是用冰就花费不少银两,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里的首饰价格定然昂贵。

杜仲见状,压低声音,“尽管挑就是,我养活得起娘子,决不动用你的嫁妆。”

易楚羞恼地嗔他一眼。

杜仲呵呵地笑。

伙计惯会察颜悦色,看两人衣着打扮并不富贵,可男子身上自有一股不容人小觑的气势,女子也落落大方的,便自作主张舍了太过耀目的金银之物,而端了一匣子各色玉石来。有碧玺石的手串,有猫眼石的耳铛,有嵌着绿松石的簪子,还有玉佩戒子等物。

易楚果然很喜欢,褪下腕间的碧玉手镯,挑了对红玛瑙的镯子戴了上去。

她肌肤白嫩,配着碧玉,看着让人觉得清爽悦目,而戴上殷红的玛瑙,那份清亮顿时变成了火热,几乎让人挪不开眼。

杜仲骤然想起离别那日易楚穿着大红嫁衣在正阳门相送,朦朦细雨中,那道红色的身影热情似火,灼得他的心都痛了。

易楚惯常穿着素净,偶尔穿鲜亮的衣服,都令人惊艳不已。

杜仲招呼伙计,“有没有品相好的红宝石,拿来看看。”

伙计利落地端了只匣子过来。

宝蓝色的姑绒上静静地躺着两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发钗,一支是石榴花形状,花托是赤金的,差不多酒盅大小,中间嵌着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做花瓣,绚丽夺目。另一支却是凤钗,凤羽上镶着祖母绿、猫眼石还有青金石,凤口内则衔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各种石头交相辉映,光彩夺目。

但凡女人都喜爱漂亮的首饰,易楚也不意外,可她眼下的身份,戴金饰已经逾制,何况是如此华贵的凤钗。

万晋朝原先是有平民不得用金,也不能穿锦的规定,可近些年来,这个规定已经成了虚设,只要买得起,连商户家的婆娘都敢戴赤金点翠的步摇或是凤钗。

杜仲看出易楚的犹豫,将两支金钗都插在易楚发间,端详了会,很认真地说:“都很漂亮。”又吩咐伙计,“将可以搭配的首饰一并取来挑挑。”

有了钗,自然要与分心、簪以及耳饰搭配着戴才好看。

伙计情知是桩大买卖,屁颠屁颠又端了一匣子首饰来。

杜仲也不征求易楚意见,亲自挑了几件,毫不犹豫吩咐伙计用匣子盛了。

先前在绸缎店,易楚便觉得有些奇怪,如今见杜仲如此大手笔地花费,料到必然有事,趁着伙计取匣子,悄声问:“是要见什么人吗?”

杜仲冲她笑笑,“先备着,指不定何时就用到了,”想了想,柔声问道,“你想不想住到信义伯府?”

平心而论,易楚不想。

住在白米斜街,走不过一刻钟就能到晓望街,可以随时回家瞧父亲,而且,周遭的一切她都熟悉,何处买米,何处买菜,都是习惯了的。

而到信义伯府,听画屏说,家中一切吃的用的柴米油盐水粉胭脂都有采办上的人去买,布匹也是由相熟的绸缎店按季送到府里,届时让管事结账就成。

女人若无特别的事,只能待在内院不得随意外出。即便是娘家有事非得回去,也得先禀过长辈征得同意才成。

还有她在威远侯府见到的,杜俏小小的听松院就有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听说这还是少的,有些人被伺候惯了,就是行房的时候也有人在门口候着,只等事毕就抬了水进房。

那种高门深院的生活,想起来就令人头疼。

只是杜仲既然如此问,想必他已经考虑过,或者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易楚向来不愿让杜仲为难,只片刻的迟疑,便温温柔柔地回答:“好。”

杜仲见易楚犹豫已猜出她的不情愿,可见到她仍顺从地点头,压在心底的酸软密密麻麻地涌上来。

不由攥了她的手,轻声道:“阿楚,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易楚仰着头笑,“我知道。”

眸光里,是赤/裸/裸的爱恋与信赖。

那份痴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如大勇、俞桦甚至郑三嫂都知道易楚的一颗心尽数放在他身上。

杜仲长长地叹口气,他何德何能,能够娶到这样倾心爱慕着自己的女子。

出了盛福楼,已是正午。

杜仲让大勇在酒楼定了雅席,与易楚吃了午饭才回去。

易齐在家里坐立不安,先前绸缎店的伙计已将布匹送了过来,齐齐整整的八匹布,都是上好的料子。尤其是怀素纱,易齐见郡王府的小姐穿过,走起路来裙摆摇曳,像踏在水波之上,别提有多美。

要是自己能穿上这么一身,岂不成了九天之上的仙子,任是谁也会动心吧?

易楚待她虽然不比往日亲近,可吃穿用度从不亏待她,只要她开口,易楚肯定会允她也做一身的。

易齐心神不定地吃完午饭,拿起绣花绷子,装模做样地坐在窗前等着。

没想到,过了会,天气骤然阴沉下来,竟然落了雨。

夏日的雨,大且急,劈里啪啦落在青砖上,很快地汇成一汪汪的积水,急雨打在水坑里,水花此起彼伏。

易楚与杜仲便在此时进了门。

两人同撑着一把伞,看起来非常狼藉。尤其是杜仲,因为将伞大半遮在易楚这边,他的长衫几乎湿透了,紧贴在身上,虽然狼狈,却更显得肩宽腰细体格颀长,教人看了就禁不住脸红心热。

经过水坑时,杜仲单手环住易楚的腰身半抱半拎地将她提了过去,引来易楚一声惊叫,紧接着却是“咯咯”的笑声。

易齐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出去说布料的事,只紧紧地咬了下唇。

连着几天,杜仲上午都带了易楚出门,不单是前街,也往东华门以及护国寺那边,每次出门都不空手,先是买了两套青花花鸟纹的碗碟和粉彩西番莲纹的梅瓶,又买了座两尺多高的太湖石的假山盆景,再后来买了两棵带着花骨朵的栀子花种在梧桐树旁。院子里便有了浓郁的栀子香味。

下午的时候,两人多半在正房里闭门不出。

易齐去过一次,易楚坐在窗边做袜子,杜仲则俯在炕桌上看书。见到她进去,易楚神色倒还平常,笑着问:“有什么事?”

易齐娇笑着道:“看到姐姐买了不少衣料,我新近倒是画了些花样子,姐姐看看能不能用上?”

易楚素知易齐在女红上别有天分,仔细地翻了翻,挑了几幅留下,并未提做衣服的事。

易齐只得离开。

而杜仲自始至终头都没有抬过,更遑论开口说话。

越是如此,易齐心里愈发不甘,暗暗下了决心,定然要在杜仲身上找回面子来。

易齐做好了打算,准备沉住气徐徐图之,而京都却有人沉不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