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恐怕灯会上的人都走光了。
他到哪里去买?
易楚觉得好笑,故意道:“我喜欢吃糯米糕,你去买来吧?”
辛大人一愣,他心目中易楚即便想要什么,也不会这么大喇喇地说出口,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傻傻地笑了。
易楚却是不依不饶,“就想吃糯米糕,去买嘛。”
月光下,大大的杏仁眼娇俏地盯着他,嘴唇微翘,像是任性的孩子。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在自己面前这般情态,辛大人怦然心动,那些被小心翼翼克制的激情如同岩浆般喷薄而出,他猛地用力,易楚就跌跌撞撞地坐在他腿上。
“真想吃糯米糕?”他紧紧抱着易楚,脸颊贴着她白玉般晶莹的脸颊,柔声地问,“我也饿了,你知道我想吃什么?”
擂鼓般强壮有力的心跳,火盆般灼热的怀抱,还有紧贴着她肌肤的他的脸,有些粗糙,有些凉意。易楚心慌意乱,任由他的手臂渐渐箍紧,他的双唇渐渐逼近…身子酥酥麻麻地轻颤着,仿佛就要化成一滩水…
第57章 响动
这样陌生的感觉,教易楚不由害怕起来。
张嘴想喊他的名字,让他放开,可“子溪”两个字就在齿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辛大人抱着易楚,只觉得怀里的身子又香又软,柔若无骨似的,紧紧地熨贴着自己。
嗅着她清幽的女儿体香,辛大人想起兵士们常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又想到一句俗语,千里相思不如软玉在怀…呼吸急促,口干舌燥,感觉那样美妙,又那样痛苦…浑身的血液上下奔涌,找不到宣泄之处…双唇落在易楚唇上,贪婪地汲取她的芬芳。
易楚情急,张口咬住他的舌尖。
辛大人吃痛,很快清醒过来,看到易楚眼眸里的恐慌与戒备,不由愧疚地喊了声,“阿楚…”
“放开我,”易楚挣扎着掰他的手。
辛大人不放,呢喃低语,“让我抱抱你,就这样抱一会儿,保证不再唐突你。”声音暗哑,有着浓浓的恳求之意。
因是低着头,他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月光下,分外的沉静与孤寂。
易楚心一软,轻轻“嗯”了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这样温顺与乖巧的她,像只刚断奶的小猫。
辛大人适才的情~欲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酸涩的温柔与深切的怜惜。
她定然是极喜欢自己,又极信任自己。
所以,在他刚才那般对她之后,还听从他的话。
辛大人心里软得像水,又鼓得像扬起的风帆,满满的尽是柔情。
伸手取过妆台上的油纸包递在她面前,“不是饿了吗,吃一点。”
易楚羞红着脸,就着他的手吃了块马蹄糕。
辛大人柔声道:“你想吃糯米糕,明天我去买给你。”
“不用,刚才说着玩的。”易楚急忙推辞,“总是到这里来,难免被人看见,你…”
“我会小心,”辛大人了解她的顾忌,急急补充,“以后没有要紧的事也不会来找你…你放心,绝不会让你名声受损。”
月光下,他表情柔和如同和煦的暖阳。
易楚满足地低叹声,突然想起抽屉里的匣子,起身取过来,问道:“什么时候放在哪里的?你拿回去吧。”
辛大人没接,转头瞧了瞧,看到暖窠里温着的茶水,取来将杯子端到易楚唇边喂她喝了两口,自己就着她喝剩的残茶喝了几口,才答道:“除夕那天,想跟你一起守岁的,看你睡得沉,便没打扰…以前想着不一定能成亲,手头散漫了些,这是这半年攒下的,反正以后也是你管家,就给你收着。”
易楚见他喝自己剩下的水,面上一红,掩饰般,急急地说:“我没管过这么多银子怕丢了,再说,你总有花费的地方,还是拿回去。”
辛大人无谓地笑笑,“丢了就丢了,再赚来就是。我平常花费不多,需要的时候再来寻你。”又说起大兴的地,“是信义伯府里要卖,差不多五百亩,我想让你爹全买下来。到时候建个祠堂,在京都重新开宗…这些地就改成祭田,一应关节我找人去官府办…以后就是你们易家的祖产。”
建祠堂,可以将曾祖父与祖父的灵枢都移过来,这就意味着易家在京都立起来了。
开宗立祠,应该是父亲一直以来的心愿吧?
易楚怦然心动。
可想起需得将田产由姓杜改成姓易,而父亲也绝对不肯平白无故受这么大恩惠。
易楚犹豫着说出父亲的打算。
辛大人并不意外,“你爹正直端方品行高洁,真正算得上是君子。不如就按你爹的意思办,其余田地我让人买下来,回头把田契给你。等咱们成亲后再谈这个,想必你爹也不会太固执了。”
易楚连声道谢。
辛大人俯视着她,唇角微翘,“口头谢谢有什么用,真想谢的话,帮我做两双袜子,要厚实点的。”
易楚咋舌,这就叫蹬鼻子上脸,前阵子刚做了中衣,现在又要袜子了,过几天指不定还…面上一红,却是不敢再想下去。
辛大人抬起脚让易楚量尺寸。
易楚打眼扫了眼,心里已有了数。
辛大人得寸进尺,“顺便再做两双鞋,靴子穿着捂脚,市面上卖得不合适而且穿起来不舒服。”
不合适不也穿了这么些年?
易楚腹诽,可瞧见他幽深黑亮的眸子,无奈地应道:“做鞋子也行,可你不能在外头穿。”
辛大人眼眸愈发地亮,似乎能燃烧起来一般,“阿楚,咱们早些成亲好不好?你瞧我这浑身上下,衣服鞋袜、香囊荷包都得更换了。”
易楚脸色顿时暗下来。
按规矩,她现在是荣盛未过门的妻子,怎能跟外男独处一室,还私相授受,还搂搂抱抱,甚至…父亲以往最不齿这种寡廉鲜耻的行为。
她也是,一向瞧不起这种举止轻浮的人。
可自己呢?
在外人眼里岂不就是水性杨花轻浮放荡之人?
想到走在街上被人指指点点的情形,易楚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前心到后背,透心地凉。
悔意丝丝缕缕地从心头滋生出来,瞬息将她缠了个结实。
辛大人看出易楚脸色的变化。
他心思机敏,马上猜出易楚的心结,郑重地说:“阿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招惹你强迫你,假如能够重新来过,我定会早早向你爹求亲,绝不会让别人占了先。可事已至此…阿楚,你后悔也罢,不悔也罢,我想要的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我想娶你,想跟你过一辈子,想得要命…荣盛根本配不上你,你喜欢的人是我,你别自欺欺人,也别说再求我放过你之类的话。上次我也没打算放手,以后更不会…还是以前说的话,我替你退亲,你安安生生地等着嫁给我。”
易楚愣在原地,一时百感交集百味杂陈。
辛大人走到她面前,扳起她的脸,对牢她的眼眸,“阿楚,你信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退一万步讲,就算京都待不下去了,我带你跟你爹去常州,常州有天宁寺,有天目山,天目湖旁边有片茶园,产的茶叶清香悠长,再或者去天府之国四川,四川繁华不次于江南…万晋国这么大,总有容得下你我的地方。”
易楚终于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抽泣不已,“我不知道是不是后悔,可我舍不得你…我也不想嫁给别人,大不了,我出家当姑子。”
辛大人长长叹息一声,揽住她的肩头,“你出家当姑子,我怎么办?你就是成心气我的…”话未说完,搂得她越发紧了些,“一切有我呢,我的小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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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楚迷蒙地睁开眼,天光已是大亮。
她哀叹一声,这两天仿佛都成了习惯了,夜里睡得晚,早晨醒得也晚。
想到昨夜,易楚重重地咬了咬唇。
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合规矩不合世情,可她…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自己的身子。
昨晚,是在他的怀里睡着的。
他像抱着婴儿一样抱着她轻声安慰,又细细地哄她,说他已在晓望街看宅子,成亲后就住在晓望街,这样她就可以随时回家照顾父亲,也不会觉得孤单。
还说,如果父亲愿意,他可以帮着物色个心性好的孩子让父亲收养在膝下,若是父亲不愿,他们会给父亲养老送终,以后多生几个孩子,选一个承继易家家业。
真是没羞没臊,八字还没一撇,就想到生孩子上头了。
不知道说了多久,后来她熬不住困,在他臂弯里阖上了眼睛。
可意识仍是清醒的。
感觉他轻轻地把自己放到床上,盖上被子,还摸了摸她的脸颊,才拉上帐帘离开。
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她。
谁能想到,人人望而生畏的辛大人会是这般的温柔小意。
辛大人走后,她又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她想,能得他如此对待,即便是身败名裂也不悔,大不了,就真的出家当姑子。
可辛大人必定不会同意吧?
想起昨晚他说的那些话,易楚不由面露赧色,急忙端水洗脸换衣,出了屋门。
易郎中已经煮好稀粥,正在院子里清扫墙角的残雪。
易楚对父亲心怀愧疚,上前去夺他手里的铁锹,“爹歇着,我来吧。”
“你力气小铲不动,”易郎中温和地笑笑,“看看阿齐起床了没有,喊她起来吃饭。”
易楚敲敲西厢房的门,里面并无人应,又敲了几下,才听到易齐懒懒的声音,“姐跟爹先吃,我待会就起。”
易楚答应声,“你快点,待会饭可就凉了。”
易郎中笑道:“那就别等了,咱们先吃。”
易楚到厨房掀开锅,盛了两碗小米粥,又切了盘酱黄瓜,用托盘端到饭厅,意外地发现饭桌上放着一盘糯米糕。
易郎中笑着解释,“早起去担水瞧见杜公子,他买了两包点心,非得塞给我一包。”
易楚心头一跳。
这人,大清早去哪里买的?
不会是人家没开门就把人叫起来做的吧?
依着他的个性,完全有可能。
可心里,竟有隐隐的欢喜,他终是去买了糯米糕,而且,也听了她的话,不会再像这几天这样夜夜来找她。
易楚掂起一块糯米糕,小心翼翼地尝了口,有点酸,也有点甜,一直甜到了心里…
易楚吃过饭,易齐才睡眼惺忪地过来,见到易楚,抱怨道:“姐,你昨天听没听到什么响动?”
“什么响动?没注意。”易楚不解地问。
易齐歪头想了想,“我好像看到个人影站在你屋顶上…”
第58章 无题
“有个人影?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可瞧仔细了?”易楚大惊,脸色刷一下白了,手中的糯米糕也差点落地。
“说不准什么时辰,大概三更天了吧,反正睡了一觉,觉得屋里炭味太重,就将窗子开了条缝,看到个黑影在你屋顶上。后来,后来好像飞了…”
“飞了?你确定是个人影,别是乌鸦什么的?或者谁家养的鹞鹰、海东青什么的也有可能。”话虽如此,可易楚心里笃定,易齐看到的就是辛大人。
昨晚他穿了件墨绿色斗篷,月影里看起来不就是黑色?
而且,走的时候,应该也差不多三更天了。
易齐经易楚这么一打岔,也有几分不确定起来,“兴许就是只大鸟,反正一晃神的工夫就不见了。”
易楚稍稍放宽了心,谁知易郎中接口道:“待会上去看看,要是踩破瓦片夜里该冷了,得赶紧补上。”
易楚刚咬一口糯米糕,闻言差点梗在嗓子眼里,连接喝了好几口小米粥才咽下去。
饭后,易郎中去隔壁吴大婶家借了架梯子,吴壮自告奋勇地爬上去看了看,“还好,没有破碎的,就是有几块瓦片松了,我和点泥重新铺一铺。”
吴家本来就跟易家交好,前天刚出了柳叶的事,吴壮夫妻对易家更是感激,遇到这种小事自然上赶着帮忙。
易楚暗松口气。
若是父亲上去,父亲心细,难保看不出端倪来,吴壮却不一样,他为人爽快,做事也大大咧咧的,没那么多心思。
而且,经他这么一折腾,便是辛大人留下什么痕迹,也会被毁掉了。
吴壮从梯子上下来,立马和了些黄泥,泥里掺了些碎稻草,这样黏起来更牢固。和好泥,也不用易郎中帮忙,找块木板托着泥又上了房顶。
柳叶牵着吴全过来送衣服,顺带着看热闹。
易楚笑道:“夹袄我穿着有点紧了,你要是不嫌弃就留着穿吧,还有这条裙子,已经接过一次襕边了,再接就不好看了,你也一并拿去,我留着也是拆了浆鞋底子,倒是可惜了的。”
柳叶很欢喜,虽然易楚的衣物也是旧的,但看上去很干净,式样也比她的要好看些。
因见易楚屋里摆放的布匹、袼褙等物,柳叶便道:“阿楚姐,你正准备嫁妆?我针线活不太好,力气倒比你大,要不我帮你纳鞋底?”她已从吴嫂子那里知道易楚定亲的事儿。
给荣家的四双鞋的鞋底都已经做好了,只剩下上鞋面。
这余下的袼褙正好可以给辛大人做两双鞋。
易楚下意识地不想让柳叶沾手,她想一针一线都亲自做。
柳叶却很坚持,“阿楚姐别客气,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也和你一起说说话。”
盛情难却,易楚思量着,要不给父亲与辛大人各做一双,父亲那双就让柳叶做好了。
念头刚冒出来,却蓦然心惊:这算不算女生外向?难道养育自己十几年的父亲竟连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外人都不如了?
易楚收回心思,推拒道:“正月里不好动针线,等出了正月再说。”
到时候柳叶也该回去了吧?
柳叶笑嘻嘻地问:“阿楚姐信这些?我家里不太讲究,往年都是过了十五就相当于过完年了,针线活什么的都要动起来,我家平常就指望我娘跟嫂子她们绣点小物件补贴家用。”
好像顾瑶家里也是这样,过了十五,顾大婶就开始绣点荷包香囊等零碎东西出去卖。
又说正月里不能见血,可辛大人正月初一就奉命拿人了吧?
可见,俗习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想到此,易楚便笑道:“是我想左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帮我纳鞋底吧。”说完,拿起炭笔估摸着在草纸上画了个鞋样子。
柳叶便问,“是易大叔的鞋?看着有些大了,易大叔跟我爹身量差不多,鞋也应该差不多才对。”
易楚支支吾吾地解释,“冬天穿,袜子做得厚,宽松点舒服。”
柳叶自不会怀疑到别处去,比着易楚画好的样子,剪了八片袼褙和八片细棉布。
易楚暗自抹了把额头的细汗,看来人真不能做亏心事,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假如真是堂堂正正定了亲的,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说是给未来夫君做的鞋子,而不用拿着父亲的名头做遮掩。
一时又有些怔忡,忽悲忽喜,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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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大人这种男人是不动心则罢,动心后是相当认真的。
这两天夜夜跟易楚耳鬓厮磨,易楚心里想什么怕什么,他完全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自从十二岁那年离家,辛大人就把名声之类的当作了浮云,可易楚不行。
这个时代,规矩都是男人制定用来限制约束女人的。
男人有了妻儿,还可以左拥右抱,招惹几个通房或者侍妾,这叫风流。而女人,只要定了亲,再与别的男人多说两句话,就会被人指指点点。
要想让易楚安心,当务之急就是退了与荣家的亲事。
辛大人老早就对荣家上了心。
正如易楚所言,荣家上下都老实本分,可老实不等于是好人。
就拿荣大婶来说,这几十年在街坊中的口碑非常好,人慈善,也不爱多事。可在家里,她对两个媳妇以及自己却很严苛。
头一条,媳妇们没事不能随便出门,就是回娘家也得有个正当理由。另外,媳妇们每个月都要完成一定量的绣活,每顿饭不能吃超过一定量的饭食。
用荣大婶的话来说,家里的银子要一分一厘地攒,也要一分一厘地省。
论家底,荣家比易家要丰厚,可易家饭桌上时不时有鸡鸭鱼肉,而荣家的饭桌常年是两道咸菜加两道素菜。偶尔做点荤食,那是爷们儿吃的,两个媳妇不能下筷子。
可荣大婶又好面子,她有两身体面衣服,每次出门就轮流着穿。头梳得油光顺滑,出门前用手指沿着油罐子边擦一圈,然后往嘴上抹抹,嘴唇就变得油光光的。
荣大婶对媳妇们苛刻,对儿子却很宽容,尤其对荣盛。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荣盛最小,身子也弱,最得荣大婶疼爱,平常在家里不是躺着就是歪着,诸事不管。
就这样,荣大婶还怕他累着,每天他在易家待两三个时辰回去,荣大婶忙不迭地给他端茶倒水,又使唤小丫头给他捶背捏腿,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供起来。
在医馆倒还强些,易郎中指使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外乎抓抓药算算账,也还顺手。
荣盛虽然懒,却有个好处,就是听话,很听荣大婶的话。
无论是荣大婶的节俭还是荣盛的懒惰,都算不上大毛病,不足以退掉一门亲事。
至少说给外人听,别人都会说,节俭是好事,节俭才能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