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听后点头,道:“倒是可怜,无亲无故的。”
田喜就道:“谢娘娘怜悯。不过奴才比较其他奴才算是走运的了,当年在宫里头没遭多少罪就遇见了咱们太子爷,太子爷仁善将奴才要了过来跟在身边,一晃这么多年,也从未亏待过奴才。”
她闻言就淡淡的扯唇,面上浮现的是虚弱的苍白。
田喜忧心道:“娘娘要是累了便歇着罢,您如今可得好生养着,操劳不得。”
林苑偏头闷咳几声,望着怀里已经迷瞪着眼儿似要入睡的孩子,半阖了眸带些疲惫道:“田公公,你也瞧见了,我这身子骨不利索,往后怕是照应不到小皇孙,所以得劳烦你辛苦些多加看顾了。”
田喜退出房里后,脑中一直在回荡这林良娣这最后的一句话。他总觉得她这番话似乎别有深意,可左思右想,他又想不出个中关键。
太子今日下朝有些晚,可回来时却是神清气爽,一反之前的沉郁之态。
田喜眼尖的瞧到太子手里的圣旨,再瞧马车后头跟着的那些个排着长队扛着箱子的宫人,心头有几分猜测,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圣上这是妥协了?
圣上的确是妥协了,赐了重赏,也给孩子起了名字落在圣旨上,承认了皇长孙的存在,也承认了他们母子的地位。
但对于太子要晋封林苑为太子侧妃一事,圣上虽是松了口,却道不是时候,等等再说。
太子虽不满,可未再坚持,他亦知圣上能松了口已是极限,其他的等日后他再办法。
而此行太子也不是没有妥协,他妥协的是九门提督统领一职,换下了他的人,该做圣上的人。
晋滁进殿后,在火盆旁暖了身子后,方起身往内屋的方向走。依旧还是停在房门口的方向,半撩起厚实的软帘,目光缱绻的望向屋内。
太医说女人月子里不能动气,所以这些时日他不敢进去打搅,毕竟他如何不知因强求了这个孩子的缘故,她心中有怨。怕她见了他忆起他的逼迫而生了火气,他遂忍着不进屋,想的紧时就站在门边,默默的往里面看上两眼。
屋里头地龙烧的很旺,暖意融融的,屋里的八扇屏风被搬到了侧里边不碍视线,这般哪怕隔了段距离,也能让他得以窥见床榻上的人。
暖黄色的床帐被放下了一层,隔着薄薄的纱帐,他看见床榻上的人安静的侧卧着,被角掖的严实,而在她臂弯里,他们的儿子乖巧的在那躺着。
他看的有些痴,觉得眼前这一幕犹如一幅静止的画一般,温馨的让他手脚都发暖,诱惑着他忍不住举步上前。
饶是他脚步极轻,还是惊动了卧榻的人。
林苑伸手扶了扶额上的抹额,闭眸缓了缓睡意后,就睁了眸,手指撩开床帐缓缓望向床榻外那无措立在那的人。
冷不丁与那莹润沉静的眸子相对,晋滁顿觉刹那舌根发干,望着朝思暮想的那张姣美面庞,他出口的话就带了几分错乱:“我是想来与你说,父皇今日早朝下了谕旨,定了孩子的满岁宴在太和宫举行。还给咱们的孩子赐了名字,尧。”
尧,晋尧。
林苑无声将名字在唇齿间滑过,瞬息后轻微弯了弯唇,嗓音轻柔道:“尧天舜日,这名字,寓意极好。”
晋滁一怔,有过刹那的不敢置信。紧接着巨大的惊喜在胸口间澎湃起来,浇的他几乎有些站不稳。
从孕期起她就没怎么搭理过他,整个人也好似游离在尘世之外的仙佛一般,不笑不怒,不喜不悲,看得他都有些心慌。
他知她是恨毒了他,可他宁愿她继续恨着,继续对他恶语交加,也不愿让她对他无视。
如今她肯温声细语的与他讲话,可是因为孩子出生后,她想开了?
他忍不住朝她走近几步,隔了近些,便能看清她盈澈眸底的平静,还有她臂弯里孩子熟睡的面庞。
“尧儿被给予厚望,他的名字岂能马虎?咱的孩子是有福气的,比我命好。”他忍不住又上前两步,合掌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温厚的掌心里,而后他顺势在床边坐下,狭长的眸子柔和望着她,半是玩笑半是叹气道:“不像我了,只因当初我是在滁州出生,父皇想也没想的就丢给我一滁字。”
他以玩笑的口吻说着,可她依旧能听出其中的低落。
这是林苑第一回 听他谈及他从前的事。
便是他们二人当年情浓时,他也对他小时候的事情讳莫如深,从不多提半句。
倒是如今他们隔阂深深,他却似想推心置腹的与她谈及这些。
林苑没有多余的感受,毕竟到了如今她这个境地,就只余命运推着她来走了,甚至,都不知能走多远。
轻微用力挣脱开他合拢的掌心,她伸手覆上襁褓,低了眸望向熟睡的孩子。
五官脸庞,几乎与他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想扯抹笑出来,可嘴唇僵硬的,拉扯半分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
“如今孩子生了,你也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莫名的一句话让他诧异的看她。
林苑终于扯了抹浅淡的笑来,她抬眸定定看向他,问:“不是吗,你千方百计逼我生他下来,不是就为了让你心愿得偿?”
他怔怔的,嘴唇动了动,忍不住想说不单是这般。可不是这般又是哪样?在她似乎能看透人心的湛黑眸里,他竟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孩子的确是我所愿,可是,难道你就不喜欢?”他握了她的手,带着她的手指去触摸孩子熟睡的眉眼,呼吸含着灼热:“你瞧瞧他,像极了我们,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他有我的血脉,亦流着你的血脉。”
指尖触摸到了孩子柔软的眉毛,又由他掌心力道带着,摸上了孩子的眼尾。
她见过孩子睁开眼睛时候的模样,双眸如黑葡萄般的,的确像极了她。
一触后她猛地缩了手,却被他强势握在掌心里。
林苑没有再挣扎,只是低声道了句:“如今,你如愿了便好。”
他的性子霸道,事事都要如他意,大概他有生以来,也的确事事如愿了,而唯一脱离他轨道的仅有她一个。不过如今也如他愿归了原位,成了他的人,生了他的孩子。他以她来成就他的圆满,他的人生应算是无憾了。
晋滁皱了眉,觉得她这话说的他不舒服,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可她已经冷淡的垂了眼,道是想要休息。
他只能止了话,饶是心里头还有许多话想与她说。
他想说他们之间的将来,想说他给她跟孩子做好的安排,还想说些额外的情谊……
“那你好生歇着。”他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伸手轻触了下她头上红色的抹额,转而又贪恋的覆上了她苍白的面庞。
她的面色总是泛白,面上神情也总是冷清,让他忍不住想用最艳丽的颜色来装点她,好映衬的她多少流露些生动来。
待房门重新阖上,林苑又睁了眸,怔怔的望着床帐的方向好一会后,又缓缓望向怀里熟睡的孩子。
她望着他天真的面庞,内心却在淌血。
何其不幸,他投胎做了她的儿。
而她能给他做的,真的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多的,一步她做不得。
第82章 阴谋?阳谋?
吹面不寒杨柳风的三月, 晴空万里,沐浴在春日暖光中的皇城,碧瓦红墙, 金碧辉煌, 仿佛一副瑰丽的画卷。
皇长孙的满月宴在太和宫举行,天刚蒙蒙亮时, 文武百官就穿戴齐整, 带着珍贵的贺礼候在宫门外,只等宫门大开时进宫贺皇长孙满月之喜。
太子府上天尚未亮就开始忙碌起来,虽不在府上设满月宴,可整个府上照旧张灯结彩,后殿檐下都挂满红灯笼, 府上下人都排队领着铜钱与红鸡蛋, 高声贺着主子大喜,一派热闹喜庆。
“吉时将至, 我得带尧儿进宫去了, 大概会在宫门下钥前归来。你且在家好生歇着,若觉无趣,就吩咐田喜请个戏班子入府, 唱个曲儿给你解解闷。”
穿戴好了吉服, 晋滁就从田喜那接过孩子,抱着来到林苑的床前。宫灯的光晕透过灯罩氤氲到厚厚帷幔掩印的床榻之中, 在她困倦的眉目中落了浅浅的光影。
“我知了。”她蠕动着唇她低低应了声,说着手肘支了力就要坐起身,却被他制止住。
“天儿凉,你莫起身,待一会我们离开后, 你再睡会。”
她的身子骨差,饶是坐满了足月整个人也恹恹的,晋滁自更不可能拿她的身子冒险,况宫里头规矩繁冗,他怕她吃不消,所以孩子的满月宴就没让她参加,只待她养一养,等后头再赴孩子的百日宴及满岁宴也不迟。
这个时辰天还未大亮,她床前的帷幔也笼罩着,所以饶是屋里头点着灯烛,也觉得光线朦朦胧胧的。
可床前立着的人存在感极强,一身朱红色吉服,吉服上绣着衔金线的五爪团龙,贵气逼人,不容人忽视。此时他一手轻撩起垂落的金色帷幔,一手则抱着稚儿,立在几盏烛光交织的光影中,欲言又止的望向她。目光灼热,殷切,却又压抑。
林苑转瞬就落了眼帘,避开他的目光。
晋滁的眸里落了层阴翳,却转瞬即逝,只不动声色的抱着孩子上前半步,倾身往她的方向递过去。
“今个尧儿满月的喜日子,你不抱抱?”
林苑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就落在他怀里稚儿身上。这一月来,她见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当见她精神略好些时,晋滁总是想法设法的抱孩子过来欲让她亲近,可每每总让她以精神不济怕吵闹为由推拒。大概是怕适得其反,他没有过多的勉强她,可孩子的情况却总会借由旁人的嘴,传到她的耳中。
她双眸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孩子,距离上回见,似乎又长开了些,胎发攒成了细细的小辫束在头顶,肉嘟嘟的小脸,殷红的嘴唇,五官肖似他的父亲。看得出他被喂养的极好,白白胖胖的,双腿有力的蹬着,确是如那奶娘所说,是个爱闹爱扑腾的。此刻他穿着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大红色吉服,只是吉服上绣蟒,愈发衬的小小稚儿是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庞落入她的眼里,却仿佛惊痛了她的目光,让她下意识的仓皇转过了眼。
见她反应,他心里一堵,生生逼出些难受劲来。
“时辰到了,那我就带尧儿先……”
“伯岐。”
正满腹失望的抱着孩子起身欲走的人,冷不丁听得她的唤声,顿时惊喜的回头,潋滟的双眸尽是期待。
林苑动了动唇:“孩子既然是你期许的,那望你能好生待他,能……护他几分。不求他能富贵显达,只愿他能一生平安顺遂。”
晋滁的喘息就粗重了起来,好半会方压制了情绪。
“你这话又是何意?何为我所期许?难道对尧儿,你这做娘亲的就没有过期待,哪怕半分?”说到这他难免有些意冷,不免恨声:“又何必言好生待他之类的话,难道我会待尧儿不成?孤待他如何,你心里又如何不清楚!”
说罢,他抱着孩子掀了帷幔,脸色不善的就要离开,可就在踏出两步时,心头猛地一跳。
“好端端的,你为何会突然说这般话?”
隔着厚实的帷幔,他回头死死盯着床上的人,狭长的眸子充满了警惕与谨慎。
帷幔后的人不过两息没有应答,他脑中就已闪过万千念头,几乎按捺不住的就要折身冲到她榻前。
在他急怒之前,终是从床榻方向传来她伴着低咳的声音:“皇长孙总是备受瞩目的,况时易世变……你若真心护他,便叫他做个富贵闲人便可。”
她话音落后,他怔在了原地。
他听懂了她所谓备受瞩目之后的未尽之言。
皇长孙,不是皇嫡长孙,因而在这些对他瞩目中,不免掺杂着诸多恶意。
他低眸看向怀里的稚儿,忍不住抬手去抚他头顶的胎发。除了怀里稚儿,他从未想过将自己将来的位置让给旁的孩子,况有他保驾护航,又有谁敢将那些恶意伸到他尧儿身上。
不过这些,他觉得还不是时候与她说道。
“你只管好生养着身子,其他的不必思虑过多,有孤在,定保你母子一生尊贵。”
撂下这番话后,他抱着孩子大步离开了殿,上了马车,带着一干护卫出府,浩浩荡荡的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田喜瞧着太子临去前的脸色不大好,之前又在殿外隐约听得里头似有争吵声,心里揣测了几番,不免有些惴惴。
“良娣娘娘,您醒着了吗?”
田喜在内殿外放轻声音唤了句。
片刻后,内殿传来林苑的声音:“醒了,你进来吧。”
田喜忙应了声,道:“那奴才这就进来伺候您梳洗。”
林苑支着身子坐起了身,歪靠在床头上,这时田喜放轻了脚步进来,双手搭着条拧好了的温湿毛巾。
林苑接过擦过手脸后,重新将毛巾递了给他,皱了眉闷咳了几声。
刚将厚实帷幔束了起来的田喜,又急急要将帷幔放下来,“良娣娘娘可是冷着了?”
林苑伸手制止了他:“收拢起来吧,挂着闷,况屋内地龙烧的热,并不冷。”
田喜迟疑的应了声,可到底还是将两边的帷幔都收拢了起来。
“田公公,你近前来些。”
收拢了帷幔,田喜就依言近前,余光瞥见她伸手往枕下摩挲几番,而后就抽出了条纤薄的帕子出来。
“娘娘这是……”
上好的红色绸缎帕子上绣了条憨态可掬的金红色的鲤鱼,活灵活现,纤毫毕现。饶是帕子上未绣半字,那林良娣也未言片语,他又如何不晓得,这帕子定是绣给小主子的。
指尖抚了抚那锦鲤,林苑低声:“就愿他,一生幸运,顺遂吧。”说着就将帕子递了过去。
田喜接过帕子,欲言又止:“娘娘刚才何不当着爷的面说给小主子听,那太子爷不知会有多欢喜。”
林苑闭了眸,“你下去吧,我再歇会。”
田喜就不敢再多言,双手端着帕子躬身退了出去。
此时皇宫太和殿内,宫娥端着美酒佳肴穿梭其中,君臣举杯相庆,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皇长孙的满月宴上,太子爷的风头自是无人能及,抱着孩子眉眼带笑的接受群臣的祝贺,整个人一改从前阴晴不定的模样,变得如沐春风起来。
要说另外一个风头无两的人,那便数在座的长平侯府上的林侯爷了,虽所他顾忌准太子妃礼部尚书于家的脸面,摆足了谦逊的姿态,可同僚的恭维与道贺,还是让他止不住的志满意得。
于家的人面上多少闪过些不忿之色,两位准太子嫔的吴刘两家之人却不多言,只闷声喝酒。
众臣心中皆有官司,不过都是人精,自不会厚此薄彼,敬过那林侯爷,自然也会借着由头敬过那几家的酒。毕竟将来日子长着呢,谁知道笑到最后的又是哪位,如今结不结善且不说,好歹不能让人记离开仇。
凤阳公主将那些命妇的神色也看在眼中,拿了琉璃盏入手,倒了杯清酒,缓缓送入红唇中。
“来,让尧儿近前来,朕看看。”
酒过三巡,圣上捋着胡须笑道。
太子就抱着孩子近前,圣上拍拍掌,接过孩子抱了抱,哈哈笑道:“这小子还挺沉。”
太子笑道:“都是他娘亲照顾的好。他是养的白白胖胖的,倒是累着良娣给生生累病了。”
圣上闻言只嗯了声,便不再接他那岔,只转过身问王寿,“你看皇长孙长得随了谁?”
王寿小心的往皇长孙精雕玉琢般的面上看过,而后惊叹道:“老奴左看右瞧,都觉得皇长孙就如那王母娘娘座下的仙童一般,这是随了仙气了。”
不等圣上再言,旁边坐着的皇后突然插嘴道:“可不就是仙童一般,瞧着就讨人喜欢。皇长孙这模样,也是随了太子了,打眼瞧去,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皇后的话一落,殿内的气氛随之一默。
明眼人自瞧得出皇长孙的长相随了太子,可当着圣上的面还真没人敢提,因为太子的长相是随了故长公主,而天家夫妻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故长公主犹如一根刺扎在了圣上的骨头上,连王寿这个太监都知尽力避讳着不往这上面提,皇后又焉能不知?
只是她胸口里一直堵了口气,那长平侯府的嘴脸着实让她不快,再看这孩子心头难免就生起些恶意来。
圣上往皇后那看过一眼,而后又在皇长孙面上打量几番,点头笑了声:“是像极了故长公主,不,懿德皇后。”
懿德,是给故长公主追封的谥号。
晋滁也往皇后的方向看了眼。皇后的脸僵了瞬,而后尽量自然的瞥过脸去,佯作与旁边嬷嬷低声谈话。
深吸口气他按捺下胸口郁燥,他倒不惧旁人拿孩子的长相说事,孩子的模样随了他,他只有高兴的份。可今日这场合,他本是想趁机向圣上提议,给她提下位份,如今被搅了场只得作罢,这让他如何不恼。
“朕瞧孩子疲乏了,不如让人抱下去歇着罢。”
圣上说着就要将孩子递给身后的王寿,却被晋滁又给抱了过来。
“尧儿认生,让他奶嬷嬷抱着在一旁歇息便成,省的他一会醒来见不着我,又要哭闹不休。”晋滁以玩笑的口吻说道。
圣上摇头失笑。
晋滁抱着孩子下去后,就招来奶嬷嬷将孩子交给了她,低声嘱咐一番后,就让她带着孩子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处歇着。这在群臣看来,无疑再次坐实了天家父子不睦,儿子非得就在自个眼皮子底下守着,这是得多么不信任圣上。
这一幕落在另外有心人的眼里,目光不免晦暗。太子对皇长孙太重视了,简直违了规制,不,或许应说子以母贵,太子在那个女子身上已诸多破例,颇有万千宠爱之势。
吴刘两家无声对视一眼,而后各自别开。
宫里的守卫,每两个时辰一换防。
今日宫里头设宴,文武百官皆在其列,可作为担任着防卫皇城之责的禁卫军的大小统领,可并不在其列,毕竟职责紧要,尤其是这种时候,更要仅守岗位,避免出现丝毫差错。
尚未至午正时刻,不到换防的时候,李副统领就见王统领带着一干禁卫军,少说也有两三百人,正往他所守的宫门方向而来。
李副统领心神一紧,却不等他上前询问,王统领已手持令牌,冷声令他开宫门。
令牌是真,李副统领自然得依言开了宫门,只是他余光瞥见那王统领袖口露出的一截明黄色,顿时心头突突直跳,当即意识到那是圣旨。
等王统领一行人出了宫去,李副统领越想越不对,皇长孙满岁宴的时候,圣上如何就着人去宣圣旨了?若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太子那边应也会提前拍个人过来与他通信,毕竟他是太子的亲信。
这般想来,他额上冷汗不免淌下,越想越觉得此事只怕关系太子。来不及多想,他招来下属几番嘱咐一番,而后咬咬牙,带了几个人急忙往太和殿的方向而去。
路上,他遇上了刚好换防的刘副统领。刘副统领是刘家分支,同样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与他同属太子亲信。
将自己的猜测与他说过之后,刘副统领沉思片刻,就与他一同往太和殿的方向而去。在路径一偏僻宫巷时,刘副统领看着前面脚步匆匆的人,慢慢握紧了剑鞘。
王统领出宫后,将令牌给了手下,令道:“我等先去太子府,你们去北门衙门,再调些人手过来。”
府里的小主子被他们爷带进了宫里,田喜平日里都是围着他们小主子转,一时间闲下来就觉有些不适应。索性就拿了鸡毛掸子,在大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掸着灰。
隔着老远的地方就隐约听见些嘈杂声,他惊诧的起身,匆匆几步来到殿外,站在高台阶上垫着脚朝远处眺望着。待远远见着了乌压压朝他们后殿方向来的一干人时,当即脸色大变。
“快,快出去打听打听出了何事。”
那下人也被田喜即变的神色唬的面色发白,二话没说就拔腿往外头跑,没等跑过去问明白,就遇上了急匆匆往这奔来的守门护卫,无措的朝高阶上的田喜解释说,宫里头的王统领带着圣旨来了。
这话入耳当即让田喜腹腔内的一口气直冲喉管而来,冲的他两排牙齿都开始打颤。
跟着他们太子爷在宫里头以及官场上打滚这么多年,他的政治嗅觉比远比这些护卫们敏锐的多。趁着太子爷入宫不在府上这档口来宣圣旨,能是来宣什么?
他目光僵直的往后殿外的方向再看过去,此时那一行人离这里愈发近了,近的足矣让他看清他们的衣服样式,以及那周身杀气腾腾的气势。
要宣什么圣旨用的不是花里胡哨的銮仪卫,而是金戈铁马的禁卫军?答案不言而喻。
“关、关殿门!!”
田喜的一声猛喝顿时惊醒了后殿里的人,下人们惊恐的慌忙奔过去推殿门,欲将两扇厚重的殿门紧紧阖死。
王统领瞳孔一缩,猛一挥手,带领众禁卫军拔足奔来。
“田公公,你是要抗旨不成!”
田喜压根不听他的令,只一个劲的勒令人速速关殿门。
众人合力将两扇殿门重重阖死,拴上门栓的那刻,田喜双膝发软的噗通跪地,此时后背已经被岑岑冷汗尽数浸湿。
“田公公,我等奉圣上旨意前来宣旨,您却将我等拒之门外,可将圣上放在眼里!”王统领在门外厉喝:“望田公公开殿门,莫让我等为难。”
殿门外喧哗声不绝,殿门内却鸦雀无声。
田喜简直不敢相信,圣上竟是派了人明刀明枪的杀进了太子府。这是宫变吗?说是宣旨,可怎么俨然一副废太子的架势?这天家父子,当真是从不按常理出牌。
“外头,何人在喧哗?”
一阵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田喜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就见那林良娣披了件外裳出来,抵唇闷咳了两声,就扶着门框往殿门的方向抬了眸望去。
“是禁卫军的王统领过来,宣旨。”
田喜艰涩道。
林苑闻言,怔了怔后就明白了,选在这时机来宣旨,又是这般架势,只怕是针对她的。是要她命来的。
她明白,田喜自也明白。
对此,林苑心中倒也没有过多的惧怕,毕竟,圣上不容她,早晚要送她上路这一幕,她内心早有预感了。就她这般一个身份不清白的女子,落在太子后院,偏还大出风头,哄得太子昏招频出,偏还是皇长孙生母,只怕换做谁做圣上,都会将她除之而后快。
晋滁也不是心头没数,他将府内上下人的底细筛查了一遍又一遍,自信将府内上下管的滴水不漏,认为旁人在他府上施不了半分阴谋。可只怕他做梦都未想到,圣上用的并非是阴谋,却是阳谋。
明刀明枪的就杀进了他府上。
“娘娘莫要担忧,此时府上护院不多时就会闻声赶来,断不容他们闯入后殿。另外那些逃出府中的下人也会快马加鞭的往宫内赶去,给太子爷报信,咱们只要再坚持会,就会等来太子爷回府,好生收拾他们。”田喜说着抹了把脸,一骨碌爬起来,对林苑低声建议道:“为以防万一,奴才建议娘娘回殿内换身丫头的衣裳,若真有那些不长眼的窜进了后殿,也能避免您被他们伤了去。”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嬷嬷就惊慌的拉着林苑回了殿换了身下人的衣裳。
林苑苦笑,她心里清楚,护院大概是顶不住的,晋滁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太子府会被人硬闯,所以这府中护院也不过两三百人而已,今日他入宫还带去了一些。
而王统领的带的人就已有五六百之众。而外头呢,具体又有多少人?
果不其然,当她换好衣裳出来时,就见外头已经有人爬了院墙,跳进了后殿。她内心不由冰凉一片。
后殿惊叫声一片,护院拔剑上去抵抗,田喜惊慌失措的推着林苑就要往后头逃。随即意识到不对,他们大都不认识良娣,可认识他啊,若他护着走,不是明显的告诉旁人良娣在这吗?
“良娣快逃,若能逃出去就先找地方藏起来,即便不能逃出府去,也要找地方躲起来。”田喜快速说着,目光所及越来越多跳进后殿的禁卫军,牙齿一打颤,突然又问她:“良娣有没有什么话要留给太子爷的?”
她留的话,极有可能是最后的遗言。
田喜知道他这话问的不吉利,可他不打算收回这话,因为真要有个万一,若她没留个只字片语的,那他们太子爷只怕要抱憾终身。
“告诉他,我私心是将伯岐与晋滁,划作两个人。还有,孩子虽不是我所愿,可既然他已来到这个世上,我真心盼他一生安好。”
在田喜怔忡之时,她又留下一句‘莫要拼死抵抗,留着性命’,而后就头也不回的随着往人群相反的方向离去。
田喜猛地回过神来,环顾一周,而后几步朝某处冲去,抓过一身形消瘦的丫鬟,低声命她闭紧了嘴,而后招呼嬷嬷与护院,护着这丫鬟匆匆往别处逃去。
后殿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王统领率人冲了进来,犀利的目光环顾一周,而后指向田喜的方向猛然大喝:“人在那,给我抓过来!”
田喜咬牙切齿:“王统领,你不要执迷不悟!你这般肆意妄为,可想过将太子爷置于何地?”
王统领朝皇城的方向拱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为圣上办事,若太子爷对我有何不满,可与我到金銮殿内分说。”
田喜大恨:“那咱家等着看你下场。”
王统领阴沉下了脸,他阴恻恻看过田喜一眼,而后挥手令人将被众人护着的女人拉上前来。
那丫鬟眼神躲避,手脚哆哆嗦嗦,王统领往她脸上身上一打量,便知上了当。
“搜!把刚从这逃出的人都抓过来,一个也别放过!”
田喜一把拽了那王统领袖子,阴阳怪气道:“王统领不是来宣旨了吗,如何就抓起人来了?”
不得那王统领冷喝,这时有禁卫军来报:“报!统领,林良娣被人护着正往后门的方向逃去。”
王统领喝了句追,就要拔腿而去,却冷不丁被田喜死死抱住了腿。
王统领目光一狞,抽了剑冲着田喜的脚腕就砍了过去,田喜顿时惨叫一声,抱了腿连声痛呼。
“啐,狗腿子。”
大骂一声,王统领带了人直冲后门的方位而去。
申时三刻,长乐街恢复了往日的安宁,西斜的夕阳散着残红,照着屋脊树木,盖了城池长河。
这个时刻,有人风尘仆仆的回宫复命,有人浑身是血的哭倒在宫门外。
王寿小声在圣上耳畔禀了几句,圣上捋须颔首,而后伸出手来,从王寿那里将明黄色的圣旨拿了过来。
殿内臣僚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上位者的动静,见此动作,不由都敛了呼吸,暗自几番揣测。
圣上拿着圣旨下了高阶,这时候宫乐声渐停,整个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唯余那皇长孙的啼哭声高一声低一声的愈发清晰入耳。
晋滁正头痛的哄着孩子,此时见了圣上朝他方向走来,忙正色起身。
“来,皇爷爷抱抱喽。”
圣上走过来一把抱过哭闹的皇长孙,轻拍着他背,笑呵呵道:“行了,哭两声得了,小心莫将你眼睛给哭肿了。”
说着还煞有其事的仔细瞧了瞧他双红通通的星眼儿,而后又朝一旁晋滁的眸子瞥去,啧了声:“哪哪都像,唯独这双眼儿不像。”
晋滁狭长的眸子敛下,而后伸手将孩子给抱了过来,道:“尧儿顽劣,莫让他扰了父皇清净。”
圣上仿若未查他眸里暗藏的机锋,只将手中那明黄色圣旨顺势搁在小皇孙的怀里,又伸手摸摸那柔软的胎发,叹道:“知你所愿,这回总该会满意喽。”
莫名说完这话,就带着王寿出了太和殿。
晋滁的双眼如钉在了那卷圣旨上,他死死盯着那暗红色疑为血迹的手印,这一刻冥冥之中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股从脚底窜起的寒意,迅速顺着他的尾椎爬了上来。
奶嬷嬷颤着手脚从太子手里接过了孩子,而后将他稍微抱了远些。
在晋滁将那圣旨一寸寸展开的时候,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
圣旨上面那些溢美之词,他一个字也看不清,唯独最后一句,每个字就如那锋利的弯刀,刀刀剐着他的眼珠,刺刻在他的眼底——
追谥林氏为太子侧妃!
追谥,何为追谥,自是为逝者追加的封号!
晋滁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二字片刻,身形猛地一晃,而后赤红了眼拔腿冲出了保和殿。
刚出了殿就遇见了李副统领的副官,他涕泪俱下的疾速说着李副统领遇害之事,紧接着说了太子府之变。
晋滁犹如在听天书,浑浑噩噩的上了马,猛一挥鞭,驾马朝宫外风驰电掣而去。
宫门外,田喜抱着残腿哭倒于地。
“太子爷,奴才护主不力,罪该万死啊……”田喜痛哭流涕,又陡然大声嚎哭:“良娣娘娘死的惨呐!娘娘被人斩杀在护城河里,是被那丧心病狂的王昌斩杀在护城河里!!”
第83章 是非之地
护城河围着皇城四面环绕, 离皇城根最远的当属由东阙门石板道流入南城门暗筒子河。长七十九丈,深三丈多许,宽荡的河面一望无际, 深不见底, 河水向东南流出至御河。
从皇宫驭马至南城门,他用了仅仅两刻钟, 生生挥断了手里的马鞭。御马冲过了城门, 河岸上那些凌乱的脚印与血迹就清晰了起来,驳杂交错,却能让来人一眼就明确见到那些染血的泥泞中,掺杂的玲珑小巧的脚印。
晋滁滚落下马,几乎连滚带爬的朝那些血脚印处狂奔而去, 此时的他再不见往日身为太子的威仪, 大红色的绣团龙吉服被风吹得散开,双头舄也跑掉了一滞, 就连发冠上的东珠也因疾奔而掉落, 显尽了狼狈。
太子的亲信也都急急下马跟随他过来,见他如丧魂魄般委顿在那些暗红凌乱的血迹前,不免抬袖拭泪, 又过来搀扶他, 口中哽咽的安慰道:“殿下当以贵体为重,千万节哀啊……”
晋滁任由旁人搀扶了他起身, 没有血色的唇上下蠕动着:“孤……没事,没事。”说话间他的双目不离他脚下的这摊血迹,恍恍惚惚溢出的话,宛如呓语。
几位亲信都低了头,不知为何, 明明太子这呓语并非是如泣如诉,可听在他们耳中,却觉竟似那杜鹃啼血般的悲鸣。
晋滁的目光顺着那些凌乱的血脚印,僵直的移动,直至那岸边尽头。那里是宽荡的河面,里面那炙热的人血早已被冲没了,只有那河底,只有那河底的人……还孤零零的躺在那。
河里,会泅水的侍卫以及特意找来的善泅水的船家都扎进河水里帮忙打捞,一亲信见此,就低声宽慰道:“墙根底下的出水闸及进水闸皆已令人关闭,殿下放心,良娣娘娘的……尸身定能被尽早打捞上来,让娘娘早日入土为安。”
他的话吹入晋滁耳中,让犹如隔了层屏障,让他听不大清。可明明他听不大清,也不想去听,唯独话里的尸身二字如闷雷一般,乍然轰响在他耳际,轰的他头猛然剧烈一痛。
晋滁俯身哇的下呕出了口血,而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陡然站直了身体,直挺挺的朝后倒去。
“太子!”
“殿下!”
封闭昏暗的空间里,林苑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脸埋进胳膊里死死捂着,闭着眼放空思绪,让自己适应这般的环境,避免自己发出丁点声音。
外头那自称陈二的人与旁人交谈的声音是有若无的传入桶中。之后便是老黄牛哞哞的叫声,伴随着鞭落的响声,吱嘎吱嘎的牛车就滚动起来。
牛车一动,车上几大木桶受了颠簸就相互碰撞起来,桶中的液体难免就会渗出些,那刺鼻的气味就令旁人退避三舍了。
外头的人尚觉气味难以忍受,藏身在恭桶里的林苑,其处境可想而知。饶是她所在这个恭桶是空的,可那气味着实刺鼻,以及周围恭桶不间断透来的味道,的确冲的她头昏脑涨。好歹死命紧咬着牙忍着,这方强逼下喉间的不适。
是的,是恭桶,此刻她就藏身恭桶中。
几个时辰前,在她走投无路几乎料定自己这番是死局时,这个名叫陈二的汉子突然出现,将她拉到了恭桶中藏好。之后就趁着太子府中大乱之时,赶着牛车拉着恭桶,竟顺利的出了太子府。
之后竟一路顺畅,径直过了关卡,出了城门。
她不知这陈二是属哪方势力,可既然救了她一命,总归来说,那即便不是友,那非敌罢。
就这般一路揣测着,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方缓缓停下。而后那赶车的陈二就跳下了马车,手脚麻利的开始搬动车上的恭桶。
听得动静,昏沉中的林苑立马打起精神,这时陈二已经将她所在的恭桶打开了盖子,新鲜空气窜入鼻中的同时,让她觉得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委屈夫人了。”陈二搀扶她出了恭桶。
“不不,你冒着风险救我一命,理应受我一拜。”
林苑说着便感激的要给他行礼,陈二慌忙躲过,口中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是我家主子吩咐奴才行事,奴才当不得您大礼。”
林苑忙问:“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贵人?若有机会,我好当面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