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姑娘道:“我也只知白子会围山,其余的他们都没告诉我。”

众人于是沉默。

想等的人回不来,问杀手也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他们商议一番只能各自回房。

魏庄主回到小院,刚推开门便是一愣,只见魏江越正在屋里坐着,后背绷得笔直,似乎已经等他很久了,他本以为这人跟着闻人恒一起下山了呢。

他关门走过去:“来认错?”

魏江越沉默一下,说道:“我有件事想问,您让‘苍穹’的人离这里远点,去周围守着,别让人靠近。”

魏庄主道:“你想问什么?”

魏江越不答。

魏庄主看他一眼,出去对手下吩咐一声,重新回来:“说吧。”

魏江越这次沉默得更久,等到魏庄主要再次开口时才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问:“父亲,您是白子么?”

第66章

魏庄主简直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魏江越面前的茶早就凉了,他自从倒上就没有喝过一口。

他感觉心里诸多的情绪随着茶叶一起慢慢沉淀,望着自己尊敬且无数次为之自豪的父亲,坚定地问了第二遍:“您是白子么?”

“我怎么可能是白子?”魏庄主更不可思议,“谁跟你说的?小恒还是阿晓?”

魏江越已经想好说辞,摇头道:“不是他们,是大家都知道白子德高望重,就在这些人里面。”

魏庄主都要被气笑了:“所以你就怀疑我?”

“我也不想怀疑。”魏江越觉得第一句话问出口,他的精神与身体便分开了,身体冰冷麻木,精神却推着他一路前行。

他听见自己极其冷静道,“可您有机会拿到灯灭毒,吸血老鬼当初也是您打下的悬崖,您更有实力插手菩提牢……先别急着说话,我也知道那些前辈都能做到这些,等我说完。”

屋里并没燃灯,只有一道道从窗棂渗进的倾斜的淡色光柱,昏暗而幽静,好像再沸反盈天的感情都能被压下去。

魏庄主借着月光看看他,点了点头,到底是先把灯点上了。

房间顿时亮起来,魏江越能更清楚地看见父亲的脸。

他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目光微微一顿,随即压下那一丝挣扎,继续道:“昨天早晨我去找晓公子,听他说白子或许会围山,我当时是想告诉您的。”

魏庄主责怪道:“你就应该告诉我,真出了事怎么办?”

“我若说了,您肯定不同意,”魏江越简单回答,往下说,“晓公子武功全失,没自保能力,我便与他换了身份,闻人恒给我三颗暗器,也为我想好了退路,我不会有事。不过这事太大,我那时有些担心只靠我们会不会撑不住,但他们说不确定白子是谁,只能闷着,我想若您没嫌疑,以后再有事也就能找您商量了,所以在对上鬼相公的时候,我故意试探了几句。”

魏庄主问:“试探的什么?”

“按照原计划,我应该要用晓公子为借口引他去事先准备好的地方,等他上钩就把他抓了,但我临时改了一句,对他说是你说的晓公子在小县里,”魏江越看着他,“父亲您告诉我,在双方已经翻脸、且鬼相公知道了我的身份的情况下,他为何没有把我抓了要挟你们?为何我说完他就信了?又为何没有打伤我?还轻易就放过了我?”

魏庄主问道:“他相信了?”

魏江越道:“对。”

魏庄主道:“那他是怎么说的?”

魏江越静了一下。

其实鬼相公当时只是反问了一句,并未说别的,也听不出信或不信,可因为有其他疑点,这反而不重要了。

他于是诈了一句:“他说,知道了。”

“知道了?”魏庄主有点啼笑皆非,问道,“小越你混江湖多久了?他嘴上说知道,心里还不知是怎么想的。”

魏江越道:“那他为何没抓我?”

“他为何要抓你?”魏庄主道,“那时我和老丁带着人围过去了,他再留下对他没好处,要是带着你,他根本逃不掉。”

魏江越道:“他可以用我要挟你们。”

魏庄主道:“他之前手里还有纪神医他们,结果还不是一样?”

魏江越顿了顿,问道:“那他为何没打伤我?”

“这我怎么知道?他可能没来得及,也可能听出你在试探他,就故意误导你,想让你我父子反目成仇,”魏庄主见他还要再说,摆手打断他,“你问了这么多,换我问你,都说知子莫若父,无缘无故的,你不可能怀疑我。”

魏江越道:“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你觉得我会信?”魏庄主道,“别说我,小恒的性子你也知道,他就算亲耳听见鬼相公的话都不一定能信,你觉得你试探两句回去告诉他结果,他会信么?”

魏江越主动认错:“是我草率了。”

“这不是草率,我儿子,草不草率我心里有数,”魏庄主望着他,“你只是借口找的不行,说吧,是不是小恒他们对你说过什么,让你怀疑上我了?”

魏江越道:“没有。”

魏庄主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行,没有就没有。那我再问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对人对事又如何,你不清楚么?你六弟就是被吸血老鬼害的,在你的心里,你父亲是那种会为了权势连亲生儿子都肯害的人?”

魏江越徒然一僵:“不是……”

“你疑心我,我不气你,你把这事扛下来,不愿意让我怪罪小恒和他师弟,我也不怪你,相反我还会赞你一声讲义气,”魏庄主的语气自进门后一直没什么火气,直到说到这里才沉下来,“我气的是你冒然犯险,还一个字都不肯和我说,这次若一个不小心真出事,你让我和你娘怎么办?”

魏江越更加僵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胸腔里像伸进去一只手,探进睡着喜怒哀乐的湖底,蛮横一般狠狠地一通翻搅,浓烈的情绪瞬间溢上来,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魏庄主见他沉默不语,叹气道:“你啊……行了,时辰也不早了,回去睡一觉,有什么事等天亮再说。”

魏江越心事重重地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倏地停下看着他:“爹,这事是儿子不对。”

魏庄主“嗯”了声,听上去似乎有些欣慰:“下次别这样了,去吧。”

魏江越没有动,仍望着他:“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不是白子,我……”

他停顿一下,哑声道,“我很喜欢晓公子,他被小柔害成这样,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帮着他把罪魁祸首找出来,所以我不想您跟这事有关,否则我觉得把我这条命抵给他,都不够。”

魏庄主心里一惊,基本没听见他后面的话,问道:“你喜欢他?哪种喜欢?”

“……我不知道,”魏江越道,他其实一直不敢深想这个问题,说道,“我就是见不得他不好。”

魏庄主看看他这副样子,提醒道:“明眼人都能看出小恒对他的心思,小恒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他认定的是不会让给别人的,更别提小柔那事……”

“我知道,”魏江越想起小柔就忍不住皱眉,打断他,“我知道……我还没往那方面想过。”

就怕等你想的时候已经陷进去出不来了。

魏庄主没能说出口,望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快到五更天,惊险的长夜即将结束。

魏江越面无表情,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等回过神,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到了晓公子的院外,那院子一片安静,也不知里面的人是睡着了还是没回来。

他抬头看着一轮月圆,人生第一次如此迷惘而不安。

如果半年前有人告诉他他父亲是为非作歹、道貌岸然的魔头,他绝对会冷漠对之,等对方得寸进尺再狠狠收拾一顿,可现在怀疑他父亲的是闻人恒和晓公子,他不能无视,也没办法无视。

他沉默地站了一阵,忽然不可抑制地想见见晓公子。

他想听那个人说说心里的想法,再将自己与父亲的对话说一遍,听听那个人的判断。

他闭了闭眼,觉得一刻都等不下去,便上前敲门,结果却见根本没人,他想起丁喜来他们都还在小县里,于是出了少林,直奔山下。

进了五更,月光慢慢淡下去,天际也渐渐起了一层灰白。

天色将亮不亮之时,叶右与闻人恒终于回到了魔教在小县的分舵。

说是分舵,其实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但因为买的最早,甚至比一些大分舵的年头都长,所以叶右一直把它当分舵看。

刀疤男已经等候多时。

原因是他们走到半路便遇见了赶来与叶教主会合的白长老与梅长老,两位长老见到他家门主的反应与先前的苗长老和黑长老差不多。

不过这次没等二位长老开口,叶教主便示意他们先回来通知手下烧热水。原本梅长老是不想走的,结果被叶教主轻飘飘地一句“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对皮肤有好处”给说服了,而他则同样被门主差遣走,跟着那二人一起来了。

这一路,白长老睡眼惺忪,话不多。

梅长老则问道:“你们门主是不是对我们教主有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刀疤男道:“不知道。”

梅长老挽了一下头发,艳丽无双的脸上带起微笑,目光像是从血水里泡过一圈似的:“小哥,别这样,说两句嘛。”

“……”刀疤男道,“我真不知道。”

梅长老笑得更好看了:“你看你这就不对了,快说,别惹姐姐生气。”

“……”刀疤男硬撑了一路,本以为来到分舵会好一点,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太天真,因为分舵里还有百里长老和季长老在,二人把他一围,他立刻就想哭。

如今门主终于到分舵,他简直热泪盈眶,急忙迎上前,紧接着脚步一停,发现他家门主笑得有点瘆人,默默思考一下,觉得这是在叶教主那里受刺激了,于是识时务地远离了一点。

几位长老这时也到了叶右身边:“教主。”

叶右笑眯眯地应声:“热水烧好了么?”

百里长老道:“烧好了,听见你回来就让他们端进屋了。”

叶右很满意,回屋洗澡。闻人恒不等他们招呼,紧随其后进去了。叶右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他一眼,笑着拖长音:“闻人门主这是想看本座洗澡?”

闻人恒颇为温柔地看看他勾起的嘴角,上前一步,捏着他的下巴吻过去。

回来的路上被这祸害撩了好几次,不收拾一顿都对不起自己。

叶右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微微躲了躲,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桌子。闻人恒自然不会让他逃,顺势把人往桌上一按,吻得更深,同时一把扯开了他的黑袍。

几位长老和刀疤男正被闻人恒跟进去的举动而弄得愣怔,直到听见桌子被撞的动静才回神,第一反应就是打起来了,想也不想齐刷刷跑进门,结果就看到闻人恒按着叶右,还撕了他的衣服,顿时瞪眼。

叶右:“……”

闻人恒:“……”

刀疤男:“……”

长老们:“……”

房间死寂了一刹那,紧接着几位长老撸袖子抄家伙,一齐奔过去,怒道:“打死你个臭流氓!放开教主!”

第67章

魔教一众转天早晨一醒,就发现长老们正沉默地围成一圈坐着,气氛略有些诡异。

梅长老只随便穿了件男子的长衫,竟没穿艳丽的长裙,时而还幽幽地轻叹一声,另外三位长老则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其中白长老看上去要比他们出得更厉害,好像戳一下就能栽倒似的。

他们看了好几眼,低声交谈。

“这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过能让长老们变成这样的也就只有教主了。”

“教主这次又干了什么?”

“也不知道,有没有昨晚在附近当差的?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有,我在,但我只听见长老们喊了一句放开教主,等赶来一看,他们已经出来了……哦对了,还有个双极门的人,不知去哪了。”

众人感觉要抓到重点,正要找找人,抬头便见刀疤男进了小院。

刀疤男昨晚听见叶教主亲口承认与门主是师兄弟的关系,又见叶教主似乎没有因为衣服被扯而不高兴,心里一块大石便落了地,踏实地睡了一觉,这便精神抖擞地来等他家门主起床了。

几位长老扫见他,顿时齐刷刷望过去,眼冒绿光。

“……”刀疤男道,“诸位长老早。”

几位长老道:“不早,我们没睡。”

刀疤男道:“……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几位长老道:“不了,这就要吃饭了。”

刀疤男急忙点头,正要把话题扯到吃的上,就见他们仍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为何恍然有一种他们这是想烤了自己的错觉,便闭上嘴,默默远离了点。

叶右和闻人恒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画面,前者明知故问:“怎么?”

几位长老怨念地看看闻人恒,对教主道:“在等着你吃饭呢。”

叶右笑着应声,带着他们去饭厅,坐下后便开始喝粥。昨晚他基本没睡,被师兄按着折腾了一顿,这时候正饿。

闻人恒坐在他身边,为他加了点小菜。

几位长老立刻动作一致地看他一眼,连一向慢性的白长老这次都难得跟上了同僚的速度,可见闻人恒这一亲近的动作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闻人恒若能被影响到便不是闻人恒了,淡定地回望,温和问:“我脸上有花?”

几位长老忍了忍,没忍住,齐齐看向教主。

百里长老道:“教主,你不说些什么吗?”

叶右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我昨天不是说过他是我师兄么?”

正常点的师兄会按着你这样那样么?!几位长老在心里咆哮。

梅长老问道:“没别的了?”

“我若说没有,你们也不会信,”叶右放下筷子,握住师兄的手,望着他们道,“就是这么一回事,从今日起他就是你们的教主夫人了,以后记得喊夫人。”

长老们:“……”

闻人恒:“……”

刀疤男:“……”

叶右在师兄握紧自己的手之前松开,愉悦地忽略掉诡异得快要爆炸的气氛,拿起筷子继续吃。

魔教一众很快发现,几位长老在早饭过后更加恍惚了,回房的路上途径一小段台阶,还差点撞成一团咕噜噜滚下去,看得他们特别忧心,生怕教主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几位长老不理会他们的目光,回房把门一关,坐在桌前相互看了看。

季长老道:“其实……也还好,闻人恒虽然恐怖,但教主一向厉害,吃不了亏的,再说咱们教主是娶,又不是嫁。”

梅长老道:“那为什么要娶个白道的,娶黑道的不好么?不然娶我也行啊。”

其余几人沉默地看向她。

梅长老努力挺起胸脯,斜视他们。

百里长老觉得有点不忍直视,说道:“我觉得教主可能不喜欢女人,不然早就和桃姑娘有点什么了。”

梅长老道:“那就换别人,咱们黑道又不是没人。”

白长老慢吞吞地道:“唔……黑道里能配得上教主的男人,也就只有谢宫主了。”

其余几人:“……”

这话成了压倒他们的一面城墙,他们顿时觉得闻人恒无比顺眼,短暂的死寂后几乎异口同声:“还是闻人恒好啊。”

“而且闻人恒待人彬彬有礼,不随便折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