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没有回头。

他忍了又忍,眸中暴戾痛苦交织,最后还是追了出去。

他不喜欢她在家穿鞋,此刻她没了理智,赤着脚往外跑。她走过别墅小径,雪白的脚上已经添了很多条口子。

秦骁把她抱起来,她拼命挣扎,他出声:“我送你回去看她。”

她安静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一年秦骁二十八岁,身上匪气尚浓,自私无情得可怕。

她原本想过好好对他的,至少他帮了她,没有什么对她不好的地方。哪怕只是做一场交易,作为雇主,秦骁也没有苛待过她。

至少他迷恋她迷恋得不得了。

她原本想,陪他一天,那就真诚一天,哪怕不给他爱情,也会给予善意。他温柔一点点,她也会温柔一点点的。

这样也许几年以后,她离开了,彼此都可以好好生活。

可是此刻在他怀里,听着他狂乱的心跳。

男人眉眼如刀刻,棱角锋利,听说这幅长相的人最是无情。

他薄唇紧抿,抱她抱得很稳。

苏菱看着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

得多么自私,才会连这样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得多么无情,才能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整整三天,他怎么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哑着嗓音:“我恨你。”

他的手臂颤.抖起来,却紧抱着她不放。

“我恨你……”

秦骁死死咬牙:“别说了!你别说了!”

她当真不再说,轻轻闭上眼睛。

她失去外婆这一天,失去了亲情,也失去了爱情的可能性。

苏菱那年二十岁,是她与秦骁相识的第一年。

而她恨他,永远也不会爱上他,不是因为后来的郑小雅,不是他过分的占有欲,也不是因为情.人的名分让人耻辱。

一切恨意,都是从外婆死去那天开始。

一生不息。

第41章 失控

苏菱和秦骁回到L市的时候, L市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 给城市蒙上了一层雾色。

秦骁撑着伞,目光看着伞下的少女。他大半边身子湿透,她却被他保护得很好。

苏菱一直没哭,但是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他们按照倪浩言的话去到堇色小区637的时候, 倪浩言出来给他们开门。少年脸色苍白,看了苏菱一眼, 轻轻抿唇:“进去吧。”

苏菱迈步往里走的时候,秦骁淡淡开口:“我会一直在外面。”

她脚步并没有停, 也不知道听到没有,那扇门在秦骁眼前阖上。倪浩言关门之前, 冷冷淡淡地看了秦骁一眼。

他当然记得这个男人, 那天在云上星空抱走苏菱,还让他手受伤的人。

倪浩言那天回去查过他, 秦骁好歹是大人物, 资料也挺多的。倪浩言冷着脸关门,秦骁眯了眯眼, 眼神有点危险,然而没有开口, 就靠在门外等。

那个时候晚上八点了, 堇色小区的坏境并不怎么好, 楼梯的窗户在透风, 冷风呼呼地吹。

秦骁穿着西装衬衫, 靠在冰冷的墙边。

他皮糙肉厚身体结实, 倒没有什么不适。然而他心情压抑,脸色沉郁,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闭上眼睛,四周空旷安静,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雨点打在树上的声音。房子里面静悄悄的,他感受不到她在做什么,秦骁几乎控制不住这种焦躁的心情。

他下意识从口袋里摸烟,空荡荡的,只有手机,他才想起很久没抽过了。

貌似是上次在她学校外面抽烟,她蹲在他身前,把烟头包起来,他就再也没抽过。

他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

天色已经沉沉如墨,秦骁开始怀疑苏菱已经把他忘了。

他烦躁得想一脚踹开这扇破门,然而眼中再冷,他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打电话给左印。

左印在家看足球赛,他支持的球队好不容易进了个球,他还没来得及吼一声,结果就接到了秦骁的电话。一瞬他只想骂人:“操。”

然而作为医生,他还是很有素质地接了。

秦骁言简意赅:“苏菱外婆死了。”

左印:“……”他愣了一会儿,随即道,“那她应该很伤心,替我给她说声节哀。”

秦骁半眯着眼,说实话,他没有什么感觉,他爸死那会儿,他游戏才打了通宵。接到丁姨电话通知的以后,他翘着腿在网吧睡了一个小时,才施施然回家去收拾那群蠢蠢欲动的人。

左印有些不厚道地想,其实这对于秦骁来说也是个机会:“你记得要温柔一点安慰她,想让她爱上你,那这个时候陪着她挺好的。什么脾气你都得给我忍住,还有之前你过去没露馅儿吧。”

秦骁冷冷淡淡:“可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左印听得心里一咯噔,秦骁不好的预感可不只是预感,这个男人虽然感情上有点变.态,其余事情上是很厉害敏.感的。

左印吞了下口水:“你做了什么?”

“两个月前,我和她外婆交谈过,给过钱,因为想要苏菱。”

操啊我的秦少!你他.妈这是什么胆儿!

然而那时刚好是苏菱喝过那两杯酒,说出了些让秦骁很绝望的话。他查苏菱的一切,自然知道苏菱家是个什么情况。

苏菱寄人篱下,被她外婆带大。

而她外婆的病虽然难治,却也不是不可能,有钱吊着命就什么都好说。而苏菱在意的,在世上恐怕也就这么一个人。

他想要她,不介意用任何手段。

秦骁打过钱,老太婆拒绝了。

当然他还没那么嚣张,直白地说老子看上了你外孙女。他只是说他是苏菱的朋友,想帮帮她的家人。

外婆沉默着听完,最后苍老的声音说:“谢谢好意,但是请离菱菱远一点。”

他嗤笑一声,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现在他总觉得这件事是个隐形□□。

他刚刚感受到她原来面对着他时,也可以笑得很开心,结果就来了这么一出。

很难才有一点希望,可是随时面临着被扼杀的危险。

他心中烦躁,怎么都不甘心。

左印也要崩溃了,他只是个无辜的医生啊,又不是家庭伦理情感大师。

两个男人沉默半天,左印:“那祝你好运,你就祈祷苏菱不知道这件事,或者知道以后不要想偏吧。”

秦骁冷酷道:“没用的东西。”然后他挂了电话。

“……”

秦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冷意遁入肺里,带来撕扯的疼痛。

又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他下意识站直身子,转头就看见了她。

她眼眶红红的,睫毛湿着,眼睛像雨后天空一样干净。

外面风很大,转眼她额发就被风吹乱,两颊的头发也胡乱飞舞。

他走了两步,挡住了风,低头看她。

苏菱声音沙哑:“我们走吧。”

那肺里的刀子一瞬变成了温柔的光,他弯了弯唇,极力控制才能不笑出声。天知道刚刚那一瞬她多怕她充满厌恶地看着他,然后让他滚。

“好。”秦骁怕她冷,脱下西装披在她身上。

她不要:“不用了,我不冷。”

然而秦骁霸道,强势给她把衣服披上,他就只剩一件白衬衫在外面了。

彼时寒风瑟瑟,十一月的夜晚,外面温度只有四五度。

她感受到他的外衣都夹杂着微微的冷意,他在外面站了两个多小时。

她抬起眼睫看他:“你不冷吗?”

他眼角都是温柔的笑:“不冷。”

两个人总不能一直站在倪家门口,苏菱走出来,阖上了门。

秦骁最后一眼看到了屋子里的景象,每个人都神色颓靡,看着苏菱离开。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依然为她撑着伞,把她牢牢护在伞下。

路两旁灯光昏暗,远处时不时还有汽车的鸣笛声。雨丝飘洒,也沾染上了淡黄的色彩。

他穿着单薄,转眼衣服复又湿透,能隐隐看出男人结实的肌理。

她一双苍白的小手,紧紧攥着一封信。

苏菱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秦骁帮她把颊边的头发撩到耳后,她看着他,瞳孔的干净的黑色。

然后抬起手,让他看见自己一直拿着的信。

秦骁心一跳,面上却没什么变化,他笑问:“嗯?什么?”

她声音涩涩的:“外婆的遗书。”

秦骁原本觉出温暖的心,瞬间被人狠狠砸至谷底。

苏菱歪头看他:“秦骁,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眼里的笑意散去,没法再装。

他什么都不辩解,低头看她:“我爱你。”

那个时候雨变大,他像个执着的疯子,把伞严严实实遮住她,雨水顺着男人的脸颊流下来,眉骨,下巴,最后滴到地上,和其他雨水混在一起。

他黑发湿透,黑眸沉沉。

眼中只有一个她。

苏菱睫毛微颤:“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他嗤笑一声:“那你想听什么?想听我在背后为了得到你想了些什么龌龊的法子?还是想知道我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他眉眼含着三分讥讽:“我给你下跪行不行?跪了你爱我吗?不用太多。”他拉起她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然而她的小手绵软温暖。

他放在自己的心口:“不用太多,有它的百分之一都行。”

她目光空滞了一瞬。

秦骁冷冷笑道:“然而即便我愿意,想必你也不乐意,还觉得恶心吧?”他心中关了一头獠牙锋利的野兽,此刻站上她主宰的法庭。

一念可以让他生,一念也可以让他成为死囚。

秦骁没再压抑,他把心里的想法说给她听:“或者我帮你杀了那屋子里想压榨你的人,把他们都杀了。”他低低笑起来,“你说我被判死刑的时候,你会不会怜悯我一下,多看我一眼。老子真是受够了你的背影。”

她眼中染上三分不可置信。

她一直知道秦骁偏执,但是对于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他语调虽然讥讽,然而苏菱知道他没有在和他开玩笑。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被这样的感情吓到。

男人的手稳稳地撑着伞,他啧了一声:“这样你就害怕了,不是让我说吗?这些够不够,不够还有……”

“别说了。”她轻声道,咬牙,“我不想听了。”

秦骁没觉得说出来爽,他只是在垂死挣扎。破罐子破摔,反正她不爱他,反正这辈子仿佛看不到希望。

至少得让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变.态,让她别惹他,不然她让他太痛的时候,他也会绝望,也会发疯。

苏菱捏紧那封信,秦骁轻飘飘地扫了一眼,笑道:“怎么说我的?”

苏菱心里很乱。

外婆的死让她很伤心,哪怕之前外婆让她很不解,很迷茫失望。可是外婆一手把她带大,没有人会那么冷血,当真舍弃最后一个亲人。

她太孤单了。

人生二十年,永远都在踽踽独行。

然而外婆给每个人留了一份遗书,除了她那封,其余所有人的里面都只有一句话——菱菱是个好孩子,我最后的愿望,希望你们好好对她。即便不好好对她,也请放过她,让她自己好好活。

那个最后的亲人,到底是爱着她,还是恨着她?

外婆这辈子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她宽和大度,不计较金钱和利益得失,养大了毫无血缘关系的舅舅,从来没有为难过舅妈。

哪怕是倪佳楠,虽然对外婆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可是也是敬爱的。

所以外婆的死亡,换来了今夜的平和。

舅妈眼眶也是红的,最后拉过苏菱,别过头:“对不住,你走吧,妈下葬的时候我们再喊你。”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时贪念,她做了不好的事,但是也不想把苏菱赶尽杀绝,其实新闻一出来,她就后悔了。这个少女还小的时候,乖得不行,人明明那么矮,却认认真真洗碗洗衣服。

田淑华心中不喜爱她,觉得她是拖油瓶,但是内心知道苏菱是个好孩子。

做下那件事以后,田淑华整夜睡不着,睡着了也不安惊醒。

没有缘分做家人,但是其实也没有必要做敌人。

苏菱这回走的时候,就连倪佳楠,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吵不闹。没有说任何难听的话。

外婆的死亡换来了一切平息。

床前一瓶安眠药,下面压着给苏菱的信。

那封信写了好长好长,从她小时候学走路,回忆到她考上大学时高兴得一路跑回家。苏菱最天真,也最纯然最傻。

——可你不是一个人,你总会是某些人心中的宝贝。

外婆说她太累了,这辈子做了一些不好的事,病痛总是让人活得不舒心,也让菱菱想开些。能看到苏菱演的戏,这辈子就很知足了。

越老越糊涂,越老越念旧,她说拖累了苏菱小半生,要是有一天苏菱还记得她,别记恨她就行。

她等了那么久,也就是等那一天,苏菱实现于俏的愿望,她也就能安然长逝了。

苏菱边看边哭,泣不成声。

然而她总算是见了外婆最后一面,弥补了上辈子的缺憾。也许人生兜兜转转,只有不计较得失的时候,才活得最轻松痛快。

苏菱伤心的同时,其实心里也放下了一些事情。

她并不能替外婆做决定,如果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她没有强行留住人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