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算去,也就书院最为合适。
沈妱久未见秦愈,自然也记挂他的伤势,况同窗多年,虽然不能以男女之情而论,但那份同窗之谊却是实打实的。如今秦愈陡然要离开,又如何能不道别?
她便吩咐石榴把书院冠服备好,这一晚乖乖的喝药后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神清气爽。
如今已是深秋,院里不少树叶都泛了黄色,清晨时沈妱得闲,便搬了椅子在廊下坐着,逗弄那只小红狐狸。
深秋的日光不像春日那般暖融,落在稀疏的枝叶间,分明添了一种萧疏。她将红狐狸抱在怀中,看它在怀中撒娇,机灵中又透出些慵懒,叫人心里柔软温和。
忽然就想起了在留园养伤的那几个日夜,想起那晚徐琰说过的行军见闻,想起他所描述的漠北天地,还有那个漫天繁星、华灯映满河面的夏夜。
沈妱有些出神,心中渐渐的有了计较。
用过了午饭,沈妱同沈夫人回禀了一声,便带着石楠往庐陵书院去了。
书院里自是一切如旧,门口几株老树转了颜色,枝叶渐渐稀疏,露出虬曲的枝干。走进里面去,那一带翠竹却还是绿森森的,于秋风中飒飒作响,底下一只老猫懒懒的趴着,正眯了眼听旁边一位学子诵书。
沈妱最近来书院多是前往静照阁中,倒是极少往学堂这块走,见着认识的同窗,难免打个招呼。
绕过一方锦鲤池子,往左是一口古井,后头种了大片的银杏,如今正是叶儿黄灿灿的时候,秋风过时,金黄的树叶萧萧而落,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晌午阳光正好,照在那金灿灿的银杏叶上,十分美好。
满目银杏叶的背后,秦愈和董叔谨并肩站在敬贤亭下,都朝她笑着。
沈妱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和石楠一前一后的走上去,招呼道:“益之兄,叔谨。”
“昨儿听说你受了风寒,如今都好了?”秦愈走了过来,面上笑容温和,却少了以前的那份明朗。
已有月余未见,此刻重逢,沈妱才惊觉秦愈清减了许多,原先温润如玉的人,这时候脸上现出几分瘦削,就着那挺拔的身姿,倒添了几许清冷味道。像是盛夏过后渐渐入秋,细品起来总有几分萧索。
她刚才走了半天,这会子觉得热,便解了披风给石楠拿着,道:“已经都好了,益之兄的伤处呢,都痊愈了吗?”
“些许小伤不足挂齿。”秦愈一侧身,“到那边的钟亭里坐坐吧,这儿风大。”
三个人到了钟亭,这是书院中一处佳景,里面悬着一口三百年前所制的大钟,上头刻着铭文和凤鸟花纹,据说很有来头。亭子三面解释镂花的木板作墙,一侧是敞开的窗户,外面一池清水,浮着秋叶。
今日三人相聚,是为了给秦愈送行。
秦愈是为秋试而上京,董家也有让董叔谨上京城历练的意思,三人身处这百年书院,难免提些就学应试、前程朝堂的事情,间或谈及京城中的风俗人情。
秋日里艳阳当空,偶有风过送爽,带着凉意。
一场闲谈下来,沈妱才知道这回秦雄是发了狠,竟然要叫秦愈在京城待上两年之久。而且秦大人已经明言,要秦愈明年秋试后才许回来,过年的时候要留在京城。
其实按照国子监里休沐的安排,过年的时候秦愈完全可以从容回庐陵一趟,然而秦雄明令他留在京城读书,倒颇有些不叫秦愈待在庐陵的意思了。
沈妱难免觉得奇怪——以前秦雄怎么都不肯让秦愈离开庐陵,如今却又这般安排,着人叫人看不透。
不过那也是人家的家事,没有半点沈妱置喙的余地,也只好按下好奇。
今日书院还有课,董叔谨坐着聊了片刻,听着那钟声,便上课去了。剩下秦愈和沈妱相对,气氛便有些微妙。
两人坐久了嫌累,便站在窗边瞧书院的秋景。
越过水池子是一带玲珑花木,再往后就是静照阁那三层的小阁楼了,秦愈很清楚沈妱参与征书的事情,想起嘉义的事情来,道:“上回你叫我去看看蒙家的刻书,我看了他们那些活字,才知道这东西原来那般有用。你们那边都做好了?”
“已经刻了七八千个,正做着呢。”沈妱随口道:“上回我叫他们刻一本套印的《墨谱》,倒是耽搁了许多功夫。”
“套印《墨谱》?”秦愈侧头看她,“你又有什么新主意了?”
沈妱嘿嘿笑着卖个关子,“等你明年金榜题名,回来时那书定然印出来了,到时候自然知晓。”
秦愈也是一笑,两人忽然有些沉默,他手指头无意识的扣着窗沿,忽然道:“阿妱,端王殿下很照顾你是不是?”
“端王殿下急公好义。”沈妱说。
秦愈失笑,沈妱想抬头打趣一句,却见他神色中是少见的迷茫,目光悠悠落在那静照阁的檐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这一趟上京得有两年的功夫。”他忽然开口,“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也该十六了吧。”
“这么一说,还真是时光匆匆。”沈妱点头。
“我不在书院,叔谨恐怕也快走了,阿妱,你独自在这里要保重。”
“该是你和叔谨保重,我这里有爹爹照顾,能有什么事啊。”
“夫子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秦愈意有所指,“我那位表兄恐怕要十月底才能伤愈回京,他是个混世魔王,什么都不怕。若是他要闹事,恐怕…”
“恐怕什么?”沈妱觉得他这语气有些奇怪。
“恐怕只有端王殿下能制得住。”秦愈忽然侧过脸来看着她,如潭水般清幽的眸子里似乎翻起了波浪,他的声音添了涩然,“夫子说我拧不过父亲,走不出秦家,逃不开父亲的羽翼。我若一意孤行,怕是对你有害无益。可是阿妱,我真的很想…”
忍不住抬起手想要靠近,却终究是强自忍住了。
第4章 .15
沈妱默然无言。
风萧萧的拂过窗台,那只小白狐狸不知道是从哪里冒了出来,看见沈妱熟悉的身影便扑窜过来,蹲在窗台上好奇的看着两人。
“京城中天高地广,益之兄还是该以学业为重。”沈妱伸手将白狐狸抱在怀里,觉得喉中干涩,便转身往桌边拿了茶杯润喉。
秦愈依旧站在窗边,目光随着她挪过去,有种奇异的情绪喷薄而出——如果他不是秦雄的儿子,如果他能像朱筠一样,跟沈家交情密切,可以自由的选择婚事,守着心爱的姑娘。那该有多好?
秦雄那副严肃冷厉的面容忽然浮现在眼前,那像是世间最坚硬的冰墙,亦如最锋锐的刀刃,冰冷的阻在他面前,切断他与沈妱之间的关联。
你若敢为沈妱背弃家门,我便将沈家挫骨扬灰!
那是秦雄咬牙切齿的威胁。
秦愈相信,以他父亲的狠毒,他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连亲生女儿都能牺牲,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呢?
怨恨和冷厉蓦然从他眼中掠过,秦愈握紧了拳,强压情绪。
-
九月十四日,一溜八辆马车浩浩荡荡的驶出了秦府。
秦家的大公子秦聡一马当先,后头四名侍卫列作一排,全都穿了铠甲护身,气势甚隆重。
第一辆青帷马车简单雅洁,看周围随侍的人,里面坐着的应该是二公子秦愈。他的马车旁边拴着一匹健马,旁边那几个武夫精壮干练,显然是兄弟二人带着侍卫们开道。
后面那辆马车装饰得格外精美华贵,周围一群粗使的婆子簇拥,据说里面坐着的是秦夫人。再往后两辆亦是秀丽华美,旁边跟着仆妇和丫鬟,应是霍宗清和秦家的大姑娘秦霓。
往后两辆马车里坐着的是有身份的丫鬟,再往后两辆则显然是装杂物所用。
末尾又是两队精干的青年骑马随行。
这阵势比当初端王入城时可要大得多了,道旁百姓纷纷驻足围看,议论说这秦家果真是气派啊,秦夫人外出进香都是这么大的阵仗。
消息传到沈妱的耳中,叫她颇为惊讶。
她自然知道这一队车马并不是为了让沈夫人出城进香,应该就是秦愈说的,要上京城去。
可秦愈急匆匆的上京也就算了,沈夫人为何也这么快就跟着上京呢?据说秦霓和齐阁老长子的婚期在明年,白鹤楼的大火距今也才一个月,想必秦霓和霍宗清的伤也都未必养好,怎么这就往京城去了呢?
疑惑归疑惑,这些东西无非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揣测,跟沈家却没什么关系。
她这会儿就在书楼里,跟着沈平最后一遍清点那即将送往书院的书册。
次日用过早饭后等了没多久,便见书院的院长楼珍带着几位学子,还有暂领征书之事的何文渊来了,一同前来的竟还有新到任的同知大人朱筠。
沈平有点意外,原本说好的是由朱副院长带人来取即可,如今怎么却是楼珍前来,还带来了何文渊?
意外归意外,礼数上却不能缺,沈平当即将众人迎入府中,在客厅中稍稍用了茶,便往书楼来了。
这些书都是父女俩早已清查整理好的,楼珍对着清册一一看过,便叫同来的学子们装入箱中,再搬到外面已经备好的车上。沈平陪着他点了一阵,何文渊那里久慕沈家藏书之名,便提出想去里面走走。
沈平自然不会拒绝,陪着何文渊和朱筠往里面走,沈妱则和楼珍一起,清点那挑好的书籍。
眼看着快要清点完了,忽听后面一声闷闷的响,接着便是书籍落地的声音,听得沈妱好不心疼。她慌忙瞧过去,就见那搬书的学子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书架,将架上的上百册书籍散落在地。
那学子也知道闯了祸事,连声的道歉,也不搬书了,叫同行的五个学子都先来把书架归置好。
沈妱瞧着书籍未受损,便也没过去瞧,依旧和楼珍一起清点着。
还没点上七八册呢,忽听后面“咦”的一声,就有学子满含诧异的道:“这本书好奇怪!”旁边便有人问是“怎么了?”接着便听他忽然大声的“呀”了一声,连声道:“这…这…这!”
这样的情形下,沈妱哪里还能静心做事,只好走过去,就见那名叫吴函的学子手里拿着本包了书衣的册子递到楼珍手中,颤声道:“院长大人,您瞧这个…”
沈妱莫名所以,瞧那书衣时,上面却没有半点墨迹,至于内容,书在楼珍手中,她自然是半个字都瞧不见。
那楼珍捧着书翻了两页,忽然面色大变,一语不发的疾步往里走。
那吴函看向沈妱,眼神都是凉飕飕的。沈妱想要问问情况,可眼前这几位她都不熟,而且看他们那表情,似乎这书是个烫手山芋似的,她不由心中大急,紧跟着楼珍走过去,就听那里何文渊已是怒声道:“沈平,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怒斥唬得沈妱心肝一颤,拐过那道书架,就见沈平已低头跪在地上,对面的何文渊满面怒色,楼珍禁立在侧,朱筠则慌忙结果那书翻着,脸色惨白。
心中蓦然一跳,沈妱下意识就猜到了什么,大骇之下也顾不得礼数了,上前就到:“朱世兄,那是什么?”
朱筠没说话,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将那册子往她面前一摊,上面都是七言律诗。这本也没什么,可朱筠往那扉页上一番,入目的赫然是四个飘逸的字——维摩居士。
昭明太子!
沈妱大惊失色。
维摩居士乃是昭明太子的号,昭明太子是当今皇上的长兄,也就是徐琰的大哥。他虽生于皇家,却自幼向佛,性情恬淡,身为太子他曾有礼贤下士之名,身为文人,其诗词和书法清新俊逸,名噪一时,写诗时多用此号。
这些都没什么,可十二年前昭明太子突然身故,据说是意图弑君、谋反大逆的重罪,昭明太子全府上下及其党羽尽皆被诛。
及至今上登基,更是罗列其罪名二十八条,其诗词著述更是被扣上了蛊惑人心、以邪误人的罪名,被列为禁.书。
而今昭明太子的诗集居然出现在了沈家的藏书楼里…
沈妱只觉得背后乍然冰寒彻骨,细想之下汗毛倒竖——这书楼里的一书一册都是她和沈平亲自打理的,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沈家虽远离京师,沈妱却也听说过十二年前那桩震惊天下的昭明太子之案,当时昭明太子几乎被赶尽杀绝,惠平帝由此登上储君之位,他登基后又是罗列昭明太子重罪,直把他刻画成个十恶不赦、为祸天下的大罪人。
当今皇上与昭明太子间的关系可见一斑。
而如今,昭明太子的诗集却出现在了沈家…这可不是一本寻常的禁.书!
而且,这本书也不是沈家之物啊!
细思之下,沈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旁边朱筠当即发话了,“这书是从何而来?”
“是吴函他们不小心撞翻了书架,从那一堆旧书里掉出来的。”楼珍道,“我亲眼所见,几位学子也都是见证,这本禁.书出自沈家,还请何大人明断。”
——自从薛万荣事发后,武川学政的位子便空了下来,何文渊虽然官位依旧是五品,却掌握着薛万荣那位四品官员的大权,因此楼珍对他极为恭敬。
朱筠目光锋锐,直直的望向楼珍,“楼院长怎么就断定此书是沈家之物?”
旁边沈平立马道:“沈家藏书三代,每本书都是精甄细别,绝不敢藏有禁.书,还请大人明察!”
“依你之意,这书不是你的了?”何文渊平常爱喝酒观舞,养出了一副肥胖的腰身,他腆着那便便大腹,斜睨着沈平,“可它明明是从你家书架落下,楼院长是见证,那几个学子也是见证,还想抵赖?”
说着不等沈平回话,便拿着那书几步走到门口,问道:“这是谁发现的?”
“是我。”吴函低垂着头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发抖,“我们整理书的时候它就在书堆里,大家都是见证。”
“此话属实?”何文渊问道。
那几个学子不敢不答,都小声的道:“确实是从书堆里拣出来的。”
何文渊当即转头向沈平道:“这些人都是见证,你还有何话说?胆敢私藏禁.书,沈平你哪来的胆子!”说着一声厉喝道:“抓起来,送往府衙!”
“等等!”朱筠也是发急,上前半步拦在沈平面前,道:“沈家藏书三代,不会辨不出禁.书。况且他若有禁.书,也该好生藏起来,又怎会放在这显眼之处,叫人轻易找出来?这事疑点重重,还请何大人明察。”
“人证物证俱在,是否有疑点,自有人来查问。”何文渊厉声道:“把沈平带走!”
沈妱大急,哪里肯让父亲被诬陷背负这样的罪名!那书绝不是沈家的东西,必定是刚才有人塞进去栽赃的,会是在什么时候呢?拣书的时候几位学子俱在,除非他有能变魔术的手段,否则不会再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丛书堆里拣起禁.书”的事情,那么就是…
她猛然急道:“这书不是我们的,虽然它出自书堆,但是刚才…”
她的声音猛然顿住,只因沈平忽然抬头,给了她一记凌厉的眼神。
沈妱长了这么大,还从未在沈平眼中见过那样的眼神,登时一哽,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语。她诧异万分的看着沈平,就见他眼中凌厉之色依旧,却是用微不可查的幅度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爹爹这是…沈妱大急之下,脑子没能转过弯来。
明明是有人栽赃陷害,这会儿若是查清楚了,那便能脱开罪名。若现在不说,等沈平被捉走后由官府派人来查,又哪是那么容易洗清嫌疑,道明真相的?
可是看沈平那模样,显然是不许她现在辩解。
沈妱百思不得其解,六神无主之下转头看向朱筠,就见他也面有诧异的看着沈平。
“朱世兄…”沈妱的声音有些发抖。
朱筠往她身边站了站,示意她别怕,又开口道:“何大人,兹事体大,疑点重重,还是应该…”
“既然是有人看到了禁.书,那便明察吧。”沈平忽然打断了他,挺直了背脊站起身来,道:“沈家行事方正端庄,相信何大人能还草民清白。”
沈妱和朱筠都是诧异至极。从学子撞翻书架,吴函捡到禁.书,楼珍交给何文渊,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有人安排的,那何文渊显然是执意要把“私藏禁.书”的罪名扣在沈平头上,他能还沈平清白?
两个人都不明白沈平的打算,那里何文渊却已经带着沈平出去了。
沈平刚才还有惊慌之态,现如今却已显出镇定。他临出门时还回头看向沈妱和朱筠,以极严厉的眼神瞧过来,不许他们妄动。
那何文渊已经出了书楼,扬声道:“朱大人,请出来吧,既然咱们要查案,这书楼就该锁起来了。”
沈妱尚且还在惊异之中,朱筠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走吧。”
陡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沈家众人眼瞧着沈平被人带走,登时惊慌。朱筠原本还想着要为沈平力争,可看他如此表现,莫非这背后另有缘故?瞧沈平的意思,是不叫他们掺和进此事,他跟去了也未必有用,倒不如…
朱筠当机立断,留在了沈家,安抚住那些仆从后,便和沈夫人、沈妱一起到客厅议事。
沈夫人初闻此讯时的惊慌比之沈妱更甚,她赶来的时候沈平已经被带走了,自然没受到沈平的嘱咐,惊急之下已是双目垂泪。
朱筠安抚了师母,将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了一番,道:“师父既然不许我们妄动,必然是背后另有缘故,咱们要好生商议方可行动,否则若添了乱,反为不妙。”
沈夫人的指尖一直在颤抖,“那诗集绝对是有人栽赃陷害,这事儿漏洞百出,何文渊却一口咬定,必然是早就谋划好了。可是众目睽睽,它们如何能凭空变出这书?”
此时的沈妱也渐渐定下了心神,这才把刚才被沈平以眼神止住的那半句话说了出来,“那诗集应该是从书堆里拣出来的,我推测是有人在搬书的时候就已经把它放在了书架。”
“应是如此。”朱筠点头道:“否则几个人不会口径一致。”
“那要如何证明呢?”沈夫人情急。
“师娘别急。”朱筠毕竟是为官之人,沉吟了片刻才道:“为师父洗脱罪名固然要紧,但在此之前,咱们还是得想想这件事背后隐藏着的缘故,才能不出错漏。如果是何文渊可以陷害,那他为何要诬陷师父?”
沈妱母女俩关心情切,方寸大失之下倒是都没有想这一层,经他这一提醒才猛然醒悟过来。
是啊,何文渊陷害沈平,必得有个缘由。
和沈平的私怨?为了沈家的藏书?这些理由都不是很有力,毕竟有蒋文英在那里,这次诬陷手法拙劣、漏洞百出,怎会轻易定案?可若不是冲着沈平,他又是要做什么呢?
三个人都是猜测不定,略一商议,决定由沈夫人前往蒋府,跟蒋文英讨个主意。
沈夫人孤身前往蒋府,到日落时分才匆匆归来,脸上却全然是倦色。
沈妱在家里苦等了许久,原本还含有些期待,见着沈夫人这副表情时忍不住暗惊,上前问道:“娘,姨妈那边怎么说?”
“叫我们稍安勿躁。”沈夫人的声音还算平静,却掩不住眸中深深的焦虑。
如今沈平被捉,府中就是由沈夫人主事了,她大抵也不想叫沈妱烦恼,便安慰道:“按照你姨妈的意思,本来是想叫你姨父出面,安排人细查此案。今日的事情疑点重重,若是有心查问,自有破绽,能洗脱罪名。可你姨父说暂时别急,他得认真想想,叫咱们不要轻举妄动。今儿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明早再看吧。”
“那爹爹呢,他那边怎么办?”沈妱还是不能放心。
第46章 负伤
沈夫人一大早就和朱筠出门去了,只留下话叫沈妱在家守着,不许她往外跑。
沈妱这个时候自然不敢添乱,只将那红狐狸抱在怀中,站在廊下发呆。
石榴拿了披风出来给她裹着,劝道:“姑娘还是进屋等吧,外面天凉,若是受了寒,夫人可就顾不过来了。”
是啊,这个时候哪里还禁得住她添乱?沈妱自嘲,裹紧了披风,进屋坐在那书桌旁边,按着老习惯铺开笔墨,勾勾画画。石榴也不敢去打搅,悄悄的把那红狐狸抱出去,又叫石楠和石椒好生守着,她去厨房里给沈妱熬汤。
玲珑山馆里一时沉寂,只有飒飒的风掠过庭院,卷起枯枝残叶。
沈妱在书桌前坐了好半天,忽然想到什么,霍然站起身来,急急的道:“拿我的披风来,我要出门!”
“眼瞧着就要下雨了,外面都飘起雨丝儿了,姑娘是要去哪里?”石楠就在外间等着,闻言连忙过来劝阻,“何况夫人吩咐了,叫姑娘不要出门。”她打开书桌旁的窗户,果然见那竹枝乱摇,显然是大雨在即。
可沈妱管不了那么多,心里存了好些疑问,引着她往越来越坏的地方去想。
一刻都不想等了!姨父那里不敢妄动,去找徐琰讨个主意总可以吧?
他是亲王之尊,久浸朝堂,看惯起落,遇事比旁人镇定,也能比旁人看得透彻。他对沈家向来照拂,就算不必请他出手,讨个主意也是极有帮助的啊!
沈妱相信他,虽然寻不出确切的理由。
石楠还想阻拦,沈妱却已经越过她走到了檀木架子跟前,一把拽了那件披风裹上,吩咐道:“我去趟留园就回来,夫人回来后若问起,就说我有事请教端王殿下去了,请她不必担心。”
“端王殿下?”石楠觉得诧异。
不过既然沈妱铁了心要出门,她想阻拦是铁定拦不住了,石楠也不是个拖沓的性子,见状便去取了两把桐油伞,陪着沈妱一同出门。
从沈府到留园的路不算太远,不过此时正是大雨初至的时候,那风吹得格外起劲,像是要把那地面揭起来似的。雨丝斜斜的落下来,沈妱要花些力气才能握紧那伞柄,不让它随风乱摇。
深秋寒凉的雨已经疾落下来,她也顾不得许多,一路小跑着到了留园门前,那雨势已然铺开,落在地上溅起朵朵雨花。
沈妱的裙角已然湿透,身上也淋了不少,她仿佛是落汤鸡般站在留园门前,却把那门房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开门道:“这…这不是沈姑娘吗?快请进来躲躲雨。”
“我要求见端王殿下。”沈妱急急的道:“有很要紧的事情。”
“可殿下吩咐这两天要闭门谢客,这,这…”那门房毕竟在留园多次见着沈妱,晓得这位姑娘跟王爷有些交情,不敢当即拒之门外。可端王殿下的命令就在那里摆着,昨儿有官员造访时都吃了闭门羹,难道还能让她一个小姑娘破例进去?
他一时犹豫,不敢去打搅。
倒是旁边有个小厮机灵,小声的道:“不如我去回禀长史大人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那门房连忙道:“快去,快去。”一面又叫沈妱暂且在里面的厅中稍坐。
外面的雨已经瓢泼般落了下来,随着风势打在屋檐上,时疏时骤。
沈妱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才见那小厮冒雨跑了回来,也没有打伞,顶着一头的雨水连声道:“殿下请沈姑娘进去。”
这结果未免让那门房多看了沈妱两眼——没想到这姑娘还真是能让殿下破例!
门房的隔壁就有接引的婆子,便撑了伞引沈妱入内。奈何此时雨势太大,风向又不时变化,这一路走过去,几乎将沈妱的半个身子都淋个透彻。
婆子并没有带她去客厅,反而往徐琰所居的影斋去了。
沈妱暗暗诧异。按理说若有人造访留园,徐琰多是在客厅接见,若有关系亲近的,引入书房也有可能。可是如今却直接把她带到日常起居的影斋去,这是个什么说法?
然而这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如今最关心的,自然是沈平被捉的事情。
到得影斋当中,石楠被带到厢房中暂歇,沈妱则直接被影斋的侍候婆子带进了徐琰起居的正屋。
她裹着一身的雨气走进屋子里面,到得那六鹤屏风前时却还是顿住了脚步,低头一瞧,就见那双玉色的绣鞋已然湿透,裙角的胭脂红色晕染开来,显然是湿透了。那披风也浸了雨,沉沉的贴着,若不是头顶有伞遮着护住头脸,这会儿的她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落汤鸡了。
沈妱下意识的解下了披风,减轻狼狈模样。那绣鞋和湿透的裙角却是没法处理的,只好置之度外,跟着那婆子转过屏风进了里面。
屋里有一股浓浓的药气,突兀的钻进鼻子里,叫沈妱心里猛然一跳。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徐琰闭门谢客的原因,狐疑的看向里侧,就见徐琰坐在榻上,一腿闲闲的屈起,另一腿上却绑着夹板,像是受了伤。他手里握着一卷书,见沈妱进门时便随手放在身侧。
沈妱心里猛然一跳,快步上前瞧着他那负伤的腿,一时间倒忘了行礼问安。
徐琰也没言语,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变幻——
小姑娘穿的是一件云雁细锦衣,下半身是如意云纹的裙子,此时衣裳半被雨水打湿,那绣鞋和裙角更是惨不忍睹,这一路跑来时溅起水花,偶有泥点落上去,在那群上分外显眼。
外面的雨声噼噼啪啪的响着,可以想象那雨势有多大。
她这样冒雨跑过来,又急切的求见,定然是为了十万火急的事情,徐琰不由诧异的抬头,问道:“出了什么事?”又挥手叫那婆子退下,连茶水都不让倒了,只叫她赶紧去熬一碗姜汤。
屋门掩上,里面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沈妱也顾不得那许多,开口时带着些微哭音,“殿下,我爹爹被何大人抓走了!”
“哪个何大人?”徐琰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