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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菏:“…………我不配。”

不知不觉已经失去了害怕的权利啊,兰菏只好提着灯笼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向草丛里走了几步,抬高灯笼一照。

只见是个穿着红肚兜的光屁股娃娃,正坐在地上哭,头上还磕了个口子。旁边就是陡坡,估计是摔下来了。

光听哭声很可怕,但娃娃本身倒是不吓人,兰菏放松下来,“哪来的小孩?”

老白见了道:“哎哟,对了,怕是庙里跑出来的。泰山娘娘除了照查人间善恶,还管着生育,庙里不少小童儿。”

他知道兰菏多半不清楚,还给解释了一句。娘娘心善,一些个童魂会被她接到身边,送给信徒养。

“小朋友,你还好吗?”兰菏上前,想把小娃娃抱起来。

老白说:“小心点,这些娃娃胆子小得很,上次我吐了个舌头,哭得跟什么似的……”

话音没落,兰菏已经把小孩儿抱起来了,相当熟练。他父母都是小学教师,婶婶还是幼师,勉强算得上家学渊源吧,对付小孩子还算在行。

光屁股娃娃在兰菏怀里一点也没惊吓的样子,甚至往他怀里钻了钻,小手一伸,把兰菏的面具都摘下来了。

兰菏拿过面具,因为是小孩儿,他也不在意。

小孩儿看到兰菏的脸,就更喜欢他了。

“我吹一下头,不疼了啊。”兰菏趁势给他吹了吹伤口,本来特想说去打针的,但一琢磨本来大家也都是魂魄……算了吧。

“略。”老白又吐了一下舌头。

兰菏:“……”

知道孩子为什么不喜欢你吗?你舌头快要碰到胸口了。

兰菏把面具戴好,抱着胖娃娃继续上山,还用草编了蚱蜢给他,小孩儿让他哄得是服服帖帖。

到了山顶的普济祠前,只见一个短袄套裙的女子正在数身边的光屁股小孩儿们,嘴里焦急地念着:“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呢?”

“泰山阴司有礼到——”老白吆喝了一声,又对那女子喊道,“胡大姑娘,看是不是你们庙里少的小屁孩儿,跑到半山腰去了,被我们捡到。”

这么多小孩,当然不可能每处都是娘娘自己带,送来的礼,也不可能娘娘自己降临此坛来收,这样的大庙,自然有当差的。

女子一抬头,柳叶眉吊梢眼,十分俏丽,见到兰菏手里的娃娃就一喜,只是她笑起来,眼睛更加吊,嘴也大了许多,看起来有点僵硬诡异,“好险好险,我以为丢了一个。”

她走起路来腰肢款款,到兰菏面前,“多谢阴差兄弟了。”再瞥见小孩的脸,叹气道,“伤在脸上,怕要留痕了。”

她伸手想接过小孩儿。

胖娃娃特喜欢兰菏,抓着他衣襟不肯放。

兰菏一看,那胡大姑娘手伸出来,指甲竟是长长尖尖的,立刻闪了一下,“美女,你这指甲也太长了,不适合抱小孩儿吧!”

胡大姑娘愣了。

老白急道:“你就给她吧,她自有分寸。”

兰菏犹豫地把孩子递出去,“我觉得你最好把指甲剪了,这样挠痒也不方便。”

胡大姑娘不知怎么,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要说胡大姑娘的相貌,实在是很好,俏生生的,只是每每一笑,那份美艳就浓到透着怪异。

她一笑,还没怎么看过这款的兰菏都汗毛倒竖,忍不住退了一步,被老白扶住顶了一下背。

兰菏收到他的暗示了:还记得你配吗?

……我不配,我不配害怕。

我是代表阴司来社交的,兰菏默念,他干笑道:“好吧,仙女不挠痒的是吧?”

胡大姑娘笑得更开心了,花枝乱颤的,好在胖娃娃看起来也没被她的指甲伤着,她抱着胖娃娃边走边道:“这样愣,恐怕是生无常吧……辛苦了,待我去找些吃食来。”

胡大姑娘走后,老白阴惨惨道:“日后可不能随便叫人剪指甲了,这指甲和分神是一样的,胡家的平日里脾气大得很,今天你算是帮了她一把,才没有责难你。像平时我来,哪有饭吃,别以为她多好心。”

“指甲很重要我知道,但是说也不可以说吗?”兰菏也听过各种传说故事里,用他人的头发和指甲可以施法。

老白:“麻姑你知道么?当初她降临人间,一个叫蔡经的看见了,就在心里想,哇,这女的手真是漂亮,如果能给我挠背就好了。不过是想了想,立刻扑街,眼睛流血。”

这就是麻姑的惩罚,那人都未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想罢了。

兰菏没想到如此严重,“好吧,我无心的……待会儿跟她说不好意思。”

胡大姑娘准备好了饭菜,引老白和兰菏去享用,穿过普济祠,兰菏只见这里头竟还有观音殿,“那个,说错不要怪啊,这里怎么还供奉了菩萨的像呢?”

“普济祠本就是以娘娘为主,但佛、儒之神也有,亦有民间俗神,民众有需求嘛。”胡大姑娘嫣然一笑,“这观音殿中供的是渡海观音,从前原是送子观音的,有段时间不是提倡计划生育么,被景区管理处换了。”

兰菏:“…………”

……行吧,总不能把碧霞娘娘给换了。

而且生育也只是碧霞元君主管之一,不像送子观音,专门送子。

到了一处,只见石桌上有六样菜品,并一壶酒。

胡大姑娘道:“斋饭没了,这是凡子供来的,你们用吧。”

兰菏一看,只觉唾液在疯狂分泌。

胡大姑娘看起来也是美食家,“这鳜鱼先打牡丹花刀,腌制好了之后裹鸡蛋液烧,一定是酥脆之下鲜嫩,爽口之余留香。清蒸炉鸭啊,看看,烫了白菜,把鸭子的油分给吸了,嗯……”

“行了行了,快吃吧。”老白懒得听她说那么多。

老白才吭声,兰菏就飞快吸食起来了。

一个没吃饱那么久的演员,蹭过一餐饱饭就够了吗?显然是不够的!

什么香而不腻?什么叫酥烂入味?连白菜都饱含着香浓的汤汁,兰菏虽然是吸食,却丝毫不觉得味道受了影响,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口感。软嫩的肋排入口,让他要美上天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老白和胡大姑娘都看到了,他吃着吃着身体就高了一寸,原是魂魄飘起来了一寸……整个人还伏着,手把面具,狼吞虎咽。

老白都看愣了,他就说这次兰菏怎么积极出外勤呢!

胡大姑娘也呆呆道:“饿死鬼不是要超度后才够格考鬼差的吗?”

老白:“……”

兰菏撑得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来,齿颊留香啊。

胡大姑娘震撼地道:“吃这么多的啊。”

老白也啧啧称奇,却不好说出来:比饿死鬼更饿的,就是演员啊。

兰菏露出一个羞羞的笑容,又回到了那个俊秀清丽的少年,露在外头的褐色眼睛中流露出不好意思,“对不起,一时忘情。”

胡大姑娘被他一看,“没事没事,吃就吃吧。”

老白道:“咱们这孩子还年轻啊,这就吃撑了。要说祭品最好的,我觉得还是觉慧寺,虽然是素斋吧,但那味道——吃一次记三年。”

兰菏一听就心动了,但觉慧寺的和尚,应该没有应韶那么好糊弄吧,“老白……你下次去能不能带我一起吃啊?”

老白睨着他:“你当走无常是什么了,混吃混喝的工具啊。”

兰菏:“我觉得无常是个很高尚的工种,匡扶阴阳两界的正义,尤其是泰山阴司能有你这样的前辈,托起了阴间的秩序。”

老白听得飘飘欲仙,又清楚兰菏是在吹捧:“你少给我戴高帽子……”

兰菏:“……”

老白:“……”

老白面无表情地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真诚点。”

兰菏对他们道:“胡大姑娘,老白,我请你们吃东西吧。”

因为是送礼,兰菏也把做的香都捎上了,他拿的时候都没数,剩下的全装上了,想来匀出一些不在话下。

胡大姑娘却是一笑,稍一激动,那樱桃小口的嘴角又咧大了,几乎要到耳根,连忙用手帕遮住:“别怪我话说得直,你自个儿都三年没吃的样儿,能有什么好吃的分给我们呢?”

老白条件反射地咽了口口水:“话不能这么说……”

第8章 哥哥,我不想努力了

兰菏不但会做香,还会搭香山。

三根长长的杆香搭成框架,其他香照着形状靠上去,堆成下面多上面小的塔形——所以这也叫香塔,中间是空的便于燃烧。

在兰菏搭香山的时候,胡大姑娘的就觉出味儿来了,盯着他搭香山,眼神逐渐变得直勾勾的。

对啊……这个是生无常,他虽好吃,但不一定没有她爱吃的东西,比如这些生魂不爱的香火……

搭好之后,兰菏点火燃香,“嘭”的一声,火焰从底下一直蹿上去,浓浓一股香气飘荡了起来。烧出来的香灰都是白色,尽数掉落香池中,质量一如既往的好。

兰菏看到那烟气化成了两股,分别钻进胡大姑娘和老白鼻子里。

说来有意思,在钻进胡大姑娘窍孔之前,那烟气还先绕成了花朵的形状,才一下被她吸进去。

胡大姑娘咽了一口香火,眼里就冒着绿光,嘴角咧得极大,连吸带吞地吃下那些香火,动作堪称迅猛。舌尖偶尔露出来,长得像能给自己洗个脸。

她刚刚还觉得兰菏太像饿死鬼,没想到轮到自己,竟是比兰菏还要急。

兰菏还是没看习惯胡大姑娘的模样,眼神开始游离,就像每次无视不想见到的鬼魂。他怀疑胡大姑娘是动物化形,老白有时候也做出恐怖的表情,但不会有这样兽类般的情态。

加上胡大姑娘的姓,兰菏怀疑她不是人、鬼,而是狐。

都说南鬼北狐,南方多鬼魅传说,北方则很多动物精灵,尤其是狐类,有“无狐魅,不成村”的说法。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里说,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殊途,狐则在仙妖之间。

指的是狐狸亦正亦邪的形象,胡大姑娘既然在这里当差,虽然形象偶尔怪异一点,应当还是正派身份。

兰菏如此推演,也是为了安慰自己,直视胡大姑娘。

胡大姑娘吃罢了香火,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味道真是顶好。”

“不错,而且这些,都是他自己做的。还有纸牛纸马,也是他折的,这可是我们东岳阴司一员猛将呐。”老白得意洋洋地夸耀。

“他做的?”胡大姑娘目露艳羡,虽说大家也算一家,她老板是兰菏大老板的女儿,但终归不同,竟是期期艾艾对兰菏道,“你住在何处?我跟你回家吧。”

兰菏:“……”

兰菏都慌了,怎么的,为了顿吃的还以身相许啊。

“这个,不,不行哈,不好。”

养狐狸精?还是算了吧。

胡大姑娘看了看手指甲:“是觉得我指甲太长了吗?”

长确实是过于长了,而已……兰菏求助地看向老白。

“为了几根香就折腰,你这是要把娘娘的脸都丢了!”老白斥责,看着兰菏认真地道,“哥哥,我不想努力了……”

兰菏:“…………”

老白知道兰菏连走无常也想辞掉,怎么会养胡家的,打趣后就为其解围道:“大姑娘,你也知道现在什么时节,我们忙得很,带你回去也顾不上。”

“好罢。”胡大姑娘犹惋惜地看了兰菏一眼。

……

礼也送了,饭也吃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胖娃娃抱着兰菏的腿,哭唧唧不让他走,兰菏把他给抱起来:“我以后再来看你啊。”

“还有我呢。”胡大姑娘又笑了,嘴角不经意淌下来两滴口水。

兰菏:“……好。”

老白和兰菏一起下山,自称还有事,就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兰菏便独自回城。

我是一个生无常,什么也不配怕。兰菏哼着歌儿往回飘,半道却是到了锣鼓声响。

兰菏觉得奇怪,这地方荒郊野外的,最近的建筑灯光都在很远的地方,夜里连路过的车都没几辆的,这样热闹的锣鼓声是哪儿来的。

他侧耳仔细听,不止有锣鼓声,依稀竟是还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

梦晴是一名川戏演员,常年和她们戏班在京城一个茶馆驻演,虽然叫戏班,但实在是现代作风,甚至注册了公司。

京城作为文化中心,虽说她们是地方戏曲,也是有人欣赏的。平时,还会接一些活动演出。

比如这一次,有个川籍的老板,就请她们去自己开发的休闲山庄演出。

一辆大巴车把大家搭去那位于京郊的休闲山庄,车上大家还在讨论,最近有火锅城想挖角她们戏班的事。班里演员基本都是川籍的,大家都习惯用乡音聊天,“瓜娃”满车飞。

到了休闲山庄后,晚上就要开始演出了,舞台是露天的,大家抓紧时间开始化妆。

今天要演的是经典鬼戏,《焚香记》里的《情探》。

川戏多鬼戏,鬼戏指的是故事里带有鬼魂,甚至以鬼魂为主角的戏曲,像《乌盆记》就号称第一鬼戏,这戏有个很可爱的原名——《叮叮当当盆儿鬼》,但本身是以恐怖著称的。

而川戏中的鬼戏之多,甚至形成了独特的旦角行当:鬼狐旦。

其中还有分别,鬼旦和仙狐旦,分别饰演那些鬼、狐化身的女子。鬼旦耍绫子,狐旦耍翎子,是鬼狐旦最有看头的功夫之一。

而今天的这一回《情探》,梦晴就是饰演其中的女鬼焦桂英。

梦晴仔仔细细地化妆抹脸,想起以前有的戏种演鬼,是在耳朵上挂张纸钱作为标志。

这时,梦晴听到班主在问:“灵官呢?灵官哪儿去了嘛?”

这“灵官”不是谁人的名字,川戏老传统,但凡要演连出鬼戏,尤其是目连戏这样鬼怪角色众多的戏时,为了防止真引来鬼魂闹事,都会请一个演员——通常是剧组里的当家花脸,扮成传说中的道教守护神王灵官,开场时出来镇台,结束时又出来扫台,意思是将妖魔鬼怪一扫而空。

因为出来演的并非连台大戏,这些仪式他们已经比较简化了,开场镇台不过念一念咒,结束扫台就口都不用开,用扫把向四方扫一扫就是。

可即便简单,人也不能不见了嘛。

班主找来找去,最后才在厕所找到人,那花脸也不知吃错什么东西了,拉肚子呢。

班主捏着鼻子和他沟通半天,也没法出来,平时基本都是他扮演灵官,班主没办法,找了另一个演员临时替。

梦晴在候场时,就看到替补的灵官拿着法器金鞭在前头镇台念咒。

她忍不住和旁边演男主王魁的演员说:“他是不是念错了啊?”

王魁的演员叫黎川,他也点了点头,“好像是。”

他们自己虽然没念过,但听久了,也听得出前头那位念的有错。本就是临时替补,而且台下观众没人听得出来,也就糊弄过去了。

时代不同了,谁也没太在意。

《情探》这一折,算是《焚香记》的高朝部分。

说的是女主焦桂英自缢而死后化身为鬼,前往负心郎王魁的书斋,感觉他不是啥好玩意儿后,当场索命。

很快,梦晴要出场了。

她一个圆场,步伐轻幽,绫子无风自动,脚也一点不露出来,真和鬼魂飘动一般,扎实的基本功立刻引得了台下观众的喝彩。

随着剧情发展,柔美的鬼旦,在发现渣男没有心之后,霎时间成了索命的厉鬼,情节十分紧张激烈。

这露天舞台演出,大晚上的,总觉得凉风飕飕,任梦晴卖力演出,一身火热,竟也觉得后脖子有点冷。可能是汗出来被吹着更冷吧。

梦晴在掌声中退场,竟有点腿软,幸好黎川扶了她一把,两人准备去卸妆。舞台为了观众方便搭在广场,“后台”当然是在有一段距离的室内。

这休闲山庄地方偏,站在里头眺望都能看到山,路上只有花草丛中淡淡的灯光。

梦晴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奇怪:“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怎么就我们俩啊。”

谢幕的不止他们,还有其他演员,加上观众也散场,怎么想也不该这么冷清才对啊。

“不可能吧,我记得很清楚,是走这条道啊。”黎川记忆力不错,确信自己没走错路,但看着四周空无一人,他也觉得奇怪了,“可能他们走其他路……走吧,反正咱们也快到了。”

一个人也没有,真的很奇怪啊。梦晴心里打着小鼓,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梦晴小姐,黎川先生!”

梦晴驻足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从后头追了上来,黑暗中,他的脸慢慢显露出来,大眼睛高鼻梁,看着面善,“你们好,我刚刚看了你们的戏,演得实在太好了!”

“谢谢。”梦晴想,原来是戏迷啊,刚才好像的确看到台下有他,一直激动地站着。

中年男子十分热情,“梦晴小姐一出场,我就觉得功夫真好,这鬼‘从风而行’的特点被你抓得太准了。还有最后索命渣男时,那个神态,真让我想起了蔡月秋!不过蔡月秋到底是男儿身,比你更有力气,我同他握手时,都能感觉到那个力道。哎呀,跑题了,总之我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焦桂英啦,真是优秀的鬼旦呀……”

他表情越是丰富,梦晴和黎川越是惊愕、狐疑。

无他,蔡月秋是位名家前辈,川戏男旦,他饰演的焦桂英十分出名。

都说“周王频临江吸水,谭芸仙幽会放裴。杨素兰贵妃醉酒,蔡罗罗海神庙活捉王魁”,这四大经典中,蔡罗罗指的就是蔡秋月。

可是,这个说法相当有历史,已经是清末民初的时候留下来的了……

这个中年男子,怎么可能见过蔡月秋还跟人握过手啊!

梦晴正觉得无比诡异,怀疑他脑子有问题时,却见这中年男子伸手道:“实不相瞒,我认识一帮老票友,今晚也在相聚,不信你们能演得好,只我来看。我想请二位去演一场,叫他们也见识见识,怎么样?”

他一边招手,一边还自己走了几步。

梦晴和黎川这才注意到脚下,只看一眼,血液都要凉了。地上没有这个男人的影子,而且,他是飘着走的。

……

兰菏循着动静往那边找过去,他本来不想去看的,只是看到路边落着扩音器、小麦克风,还是完好的,觉得有点蹊跷,就跟去看了。

只见一处荒地竟是搭起了粗陋的戏台,台上有两个旦角儿,装扮好了,正在演对手戏,就是其中一个吧,即使化了妆也看得出相貌硬朗,好像是男旦。

除了侧边的鼓乐班,台下还有十几号观众,凝神观看。

台上,年轻的那个一推老的那个:“啐,你这老不死的……”

台下的观众就恨恨地骂:“歹毒的媳妇儿啊!”

兰菏是从侧面过来的,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借着高高的草丛遮掩,定睛一看。

台上的两个演员火气低迷,但确实是活人,可那些奏乐的和看戏的,一个个脸色青白,带着僵硬的笑容,不是鬼就怪了,皆是孤魂野鬼。

正因如此,即使那两个旦角演的是一个欺负另一个,但二人都是两眼含泪,双腿发抖。

——光是看着台下那些青白的脸孔,黎川和梦晴的胆子都要吓破,还能坚持得下去,实在是怕演不好更要被算账。

他们演完一场情探还不够,这些……票友,还要他们再演一出。那仅有的胆气都渐渐磨没了,忍不住想,到底还能不能回去了。

兰菏正看着,忽听身后有人冷不丁出声:

“是你?”

兰菏本以为是鬼,回头一看,黑衣乌发,颈间露出一截念珠,竟是他之前和严三一道送鬼时,遇到的那个丢魂的人,惊喜地道:“是你!”

真的是你。宋浮檀没来得问这鬼差的名字,阴间何其之大,竟还能再见。

若非戴着面具,帽子上写着“来都来了”的鬼差,应该只有这一个,他也不敢认。

见兰菏目露惊喜,宋浮檀的心情竟然也轻盈起来,矜持地轻点头。

兰菏吃惊地看他:“你怎么也在,你死了?”

宋浮檀:“……”

宋浮檀:“魂离体外。”

“不会吧。”兰菏觉得不大对,“那天我才把你送回去的啊。”

宋浮檀定定看他:“你说‘快马加鞭’?”

“……”兰菏尴尬一笑,“本来是想给你马的,谁知道只剩下……咦,难道它半道折了,你才一直飘到现在?”

宋浮檀:“是又离魂了。”

兰菏觉得挺稀奇的,忍着没说你这离魂频率快赶上我这个生无常了:“又离魂?你干什么了,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又离魂,也是被这些鬼带来的吗?既然没折,那我送你的战驴呢?你没丢了吧!”

宋浮檀:“??”

宋浮檀:“战驴……?”

言下之意大约是:你怎么好意思这样说。

兰菏:“有问题吗?我是东岳阴司一员猛将!”

作者有话要说: 老白:是我大东岳阴司猛将!超猛!

第9章 你死了至少二百年吧

一员猛将?

这个无常比他稍矮,虽然看不见全貌,眼睛却是稍圆形的形状。如果这也算猛,那猛字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重新定义了。

宋浮檀看着兰菏理直气壮的样子,“你知道帽子的高度不能算进身高吗?”

兰菏:“……”

“我上司认证过的!”兰菏气得把帽子摘下来抱在怀里,一头乱毛地道,“我的战驴能把恶鬼犁平,你也别看不起它……对了,它到底在哪里?”

他折的纸驴质量很好,没看老白还要了送上妙感山。要不是人工损坏,应该可以用挺久。

宋浮檀说完就疑心自己过于嘲讽了,但看无常似乎也就气了三秒,他也悄悄把目光游离过兰菏的头发,若无其事地道,“它?你接着看戏吧。”

兰菏转而看那戏台上,把帽子也戴了回去。

只见“婆婆”被“儿媳妇”欺压得狠了,居然天降正义,从幕后走出来一个穿着官袍的角色,身旁还跟着一干小吏,大声呵斥:“吾乃阴曹地府阎罗王,大胆刁妇还不跪下!”

其他角色赶紧跪下,黎川饰演的恶婆婆偷偷看了一眼,发现这“阎罗王”耳朵上还挂着一张纸钱。害怕之余倒有点无语,这说是旧俗,可挂纸钱是活人扮鬼,你一个鬼凑什么热闹……

“阎罗王”是来主持公道的。

“秦氏不敬尊长,肆意欺辱,现罚你变作活驴,叫婆婆乘骑!”

“阎罗王”一声令下,“儿媳妇”就被小吏们围住披上“驴皮”,变作了一头驴子,后腿还不大灵便。

恶人有恶报,台下观众热烈鼓掌,“好!好!”

只是那凭空出现的小瘸驴抬头看看,啊昂叫了两声,竟是一下站了起来。

小吏一慌,“秦氏,你干嘛去!”

小瘸驴管你什么秦氏不秦氏,后蹄一甩就蹬开了他,从台上跳下来,也露出了身后趴着的黎川。它也不管障眼法穿帮了,一瘸一拐疾冲到兰菏面前,用脑袋拱他的手心。

宋浮檀在旁解说:“先前被他们借走了。”

他离魂后原是想跟着纸驴回去,遇到这些孤魂野鬼,因写作需要,要问他们些京城旧事,就答应把驴子借给他们做道具,只是不大放心,万一纸驴破损呢……就跟来看。

兰菏抬手摸了两下驴耳朵,还没怎么样,就听那边终于发觉他存在的鬼群爆发出尖叫:“条子来了!快跑啊!!”

兰菏:“……”

不跑也就罢了,一跑兰菏就下意识想拦。

他看到那些鬼魂往旁边蹿,扇子一展,猛扇动了两下,鬼魂就不由自主被扇得倒退了几步,其中一条钻空子要跑,倒是宋浮檀伸手拦了拦。

那野鬼没当回事,这只是一道生魂,还伸手去抓他。

宋浮檀不闪不避,鬼手还没伸到近前,他领下的念珠就涨出淡淡的金芒,刺得野鬼一个跟斗,翻了出去,身形都模糊了一瞬。而宋浮檀还稳稳在原处,云淡风轻。

兰菏也是被带跑了,呵斥道:“不许动,原地抱头蹲下!”

这些都是孤魂野鬼,哪来的胆子光明正大和阴差作对,他们本事原就不足,否则也不会一个道具都变不出,还要问宋浮檀借,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原地。

“你们没事吧?”兰菏这话是问那两个活人,想起这里还有两个倒霉蛋。

他语气很温柔亲切,梦晴和黎川却瑟瑟发抖。在他们眼里,兰菏和其他鬼也没多大区别……哆嗦半天,才大着胆子告状道:“我们想回去,我们不是自愿的。”

那扮演“阎罗王”的小鬼蹲着往这边跳了两步,争着主动道:“老爷,我们知错了,就是戏瘾发了一回而已,我也是第一次扮阎罗王殿下啊!我,我检举揭发,我戴罪立功!”

他说着,指向另一个野鬼道:“他以前最喜欢偷偷演《骂阎罗》,最喜欢哼哼那句‘

呀呀呸,听说五殿阎罗秦广辉’……”

“我呸,难道你就没演过《闯判官》吗?”

两个鬼对骂着,竟厮打成一团。

兰菏瞠目结束,居然还有点想笑,“行了行了,这些都不追究了,但人鬼殊途,你们欺负活人,把人家强行带来唱戏,实在是恶霸行为。罚你们……把水果给我!”

实不相瞒,他下了个山,觉得自己又能吃一点了,不过之前吃的都是肉,想来点蔬果了……

众鬼面面相觑,一般鬼差,都是索要钱财香火。

兰菏:“快点给我,我知道你们有,清明过去没多久!”

鬼们:“……”

活人们:“……”

鬼吃饱一顿最多能顶一年,前些天清明,的确捞着一些吃食,就跟活人过年一样,十分开心。也的确剩了一些菜,就跟大年三十的菜总吃不完一样。

只是,要上交给无常么……也太不舍得了。

兰菏:“快点,把吃的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