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日也是有贵客要招待,脱不开身,否则我也不用亲自出来了。”陶木晴摸着她的头,笑道,“你陪陪我这一阵,一会子我买好东西给你吃。”

这句话还中听一些,初然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有气无力地随着她往街上走。

四周店铺林立,各色布幔随风轻飘,纷纷扬扬。路上也是人来人往,热闹不已。初然到汴京也有个三五日了,期间一直暂住在陶木晴家中,她夫家甚是富有,故而多一张嘴吃饭倒也不成问题。

至于那天同穆信几人分手后,大家都各忙各的,竟一点来往也没有。她毕竟寄人篱下,行为举止多有拘束之处,平日里闷在屋里,可算是无聊透顶,难得出来一趟,不想还不如在屋里无聊着。

“穆大人他们,怎么都不来看我呢”

听她在旁边小声嘀咕,陶木晴也随口应了:“人家可是吃的朝廷的饭,哪儿能这么闲天天找你玩。”

初然还是想不通:“可他一回也没来过呀。”

“不来也罢。”陶木晴说起来就叹气,“那个穆大人啊,还真是你说十句他回一句,惜字如金得很,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犹记得那日邀他一同闲谈,从青口镇到汴京城门口,一路上她嘴都说干了,这厮竟然闭口不言,实在是无法。

初然自不知她心中所想:“我觉得还成吧。”

陶木晴看着她,摇头提醒道:“他可不怎么爱笑呢。”

“不爱笑又怎么了?”

“你从前一向不喜与这样的人交好的。”陶木晴奇道,“如今怎么和他走得这么近。”

“我们走得很近么?”初然歪头沉吟了少顷,仍旧不明白,“定然不是,我们若是亲近,那他为何这么久了都不来瞧我?”

眼看兜兜转转这问题又回来了,陶木晴恼火地摁了摁眉心,不再跟她说话。

正午曦阳温暖,云层淡薄,大街小巷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在深秋的北方能有这样好的太阳实数少见。

初然早早填饱了肚子,陶木晴带着大包小包东西先行回去,她此刻得空,优哉游哉在街上闲逛。中午吃的是炖排骨,樊楼的酒菜到底是一绝,哪儿都比不过,这会子嘴里都还是鲜香的味道,意犹未尽。

正瞧着旁边摊子上挂着的两个风筝,前方不知何处传来吵闹声音,突听得有人喊道:

“打人啦,打死人啦!”

大约是有人在街上打架,闻得叫喊人,四周的行人纷纷跑过去瞧新鲜,初然也跟着人流过去。只见岔路口围聚了一堆人,中间发生了什么,她踮着脚却看不到。刚寻思着要不要用轻功跃进去,人群里忽有人被一脚踹飞出来,正巧把旁边的几个人压倒在地,一瞬间就空了位置。

初然定睛一看,倒在地上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一身粗布衣衫上血迹斑斑,身形瘦削,面容虽是俊秀,但却被打得青一片紫一片,连嘴角也渗着血。

“好小子,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咱唐家药铺可是名声在外,居然偷东西偷到咱家来了,找死是不是!”

几个壮汉模样的人摩拳擦掌地走出来,看着那年轻人朝他身上啐了一口,伸手就要去拿他怀里的东西,不想他倒是不依不饶地挣扎。

“几位好汉,行行好吧,我娘重病在身,实在无钱买药,这些药这些药可是救命的。”

“我们是卖药的,可不是送药的,你没钱说明你娘命里该!”壮汉自不理他央求,扯了那包药材转身就要走,未料有人先他一步将药从他怀里一把夺过。

“你!”

众人抬眼一看,对面立着的只是个娇小的姑娘,她一手叉腰,一手抓着药在鼻下闻了闻。

“你又是何人,有胆子管闲事儿?”

初然把药藏在背后,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开药铺的不就是希望治好人的病么?做事儿做的这么狠,不怕砸了自家招牌啊?”

“少罗嗦,没钱还想看什么病?”壮汉懒得同她多话,劈手就要抢,初然毫不费力的避开。壮汉见扑了个空,索性几人一起上,盯着她手里的药左右开弓。

这大街之上初然不想动手惹麻烦,故而只是躲闪,也不伤他们,一来二去转了好几个圈,这群壮汉只见她身形灵活,像个泥鳅似得如何也逮不住,不免心急。

“你这丫头好生厉害,到底什么来头?”

看他们都停下来,初然也止住脚步:“我说了这包药就送我吗?”

壮汉气不打一处来:“你想得美呢!”

正争执之际,不知何人嚷了一句:“哎,那不是王府的穆大人么。”

初然仿若那沙地里的土拨鼠,立马伸头张望,那其中一个壮汉瞧她分心,趁此机会在她手腕上狠狠劈了一记,初然吃痛地松开手。

“你既然使诈?”

人群里身着玄色衣袍的人慢步走来,他眸色沉静,一双剑眉微微而凛。

“穆大人!”初然手上虽疼,却也仍旧蹦蹦跳跳朝他跑去,刚想开口问他这几日在作甚么,瞥见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侍卫,不得已将话又咽了回去。

穆信自是看到她手腕上的红肿,垂眸望了一眼地上还在轻轻呻/吟的男子,抬头问道:

“出了什么事?”

初然揉着手,愤愤道:“这几个人得理不饶人,为了一点小钱把人家打成这样。”

不想那几个壮汉看了穆信,竟有几分不屑:“一个王府的侍卫,莫不是想狗拿耗子?”

穆信冷冷扫了他几人,继而缓缓上前几步。壮汉瞧他不发一语,心中也有一丝惶恐,但面上还得保持镇静,见他慢慢走来,便嘴硬道:

“我们做生意的,一分钱一分货,他自个儿没钱,难不成还赖我们?”

他话刚说完,眼前突然一花,还没反应过来,手上顿觉一空,再低头时,掌心只剩一枚碎银。

穆信背对着他朝那地上的年轻男子走去,声音清寒入骨。

“拿了钱便赶紧走人,倘若下次再被我撞见,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钱已经给了,对方做出让步,他们也不好意思再逗留,几人磨磨蹭蹭半天终究是转身离开。初然看得咬牙切齿,只待穆信过来,她便不甘心道:“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岂料,他却答非所问:“也就一贯银子的事儿,何苦同他们出手?”

初然抿了抿唇,装作看四周的风景:“我也没动手”

穆信淡淡抬眸瞧她,一语道破:“你就是舍不得这点钱。”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开始啦~

这一卷主打感情戏,所以案子会比较单纯一点。

不用太爱我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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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书生】

“这位公子,伤得如何?”

只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曾澍远竟不想还能关心到自己,一时百感交集。

“在下在下没事。”

正要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噌的一下就凑到自己脸边,那眸子漆黑如墨,里头映着的是一张讶然的脸。

“你当真没事?他们可都是往脸上揍的,保不准会破相呢。”

初然本是故意吓唬他,不想还真将他吓得别开了脸,两颊还被吓得发红,她心里暗道奇怪。

“没、没事不过皮外伤罢了,擦点药便好得了。”曾澍远说完,不自觉地拿袖子遮了遮,初然却一把拉开他,认真地看了一遍。

“不见得吧,你瞧你这左脸上都淤青了,右脸还破了皮”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穆信扯了回来。

“她此言不错,依我看公子还是寻个大夫看看为好。”

眼见穆信气质非凡,方才又听人说他是王府侍卫,曾澍远恭恭敬敬行了礼,道:“不劳大人费心了,在下自己便是大夫。”

想起他之前所言,初然不由催促:“你既得了药,赶紧回家给你娘熬药去吧。”

“好”曾澍远这会子仔细瞧了瞧初然,她年纪约莫十六七岁,长相虽算不得貌美,但生出几分灵气,顾盼神飞,娇俏可爱,不免微微低下头,“多谢多谢姑娘相救。”

“别谢了,还不回去,不怕你娘等着着急么?”

“是、是。”曾澍远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从地上起来,但怎想刚才挨了那几人一脚,腿上腰上疼痛不已,跪在地上时不觉得这下站起身方感到刺痛。

“嘶——”

看他站的东倒西歪,初然没法,只好身上去扶。

“罢了罢了,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这”曾澍远原想挣开她,又苦于使不上劲来,“在下自己能回去的,姑娘不必”

尾音还没落下,初然就听到他倒吸了口凉气,心中无奈,也不知这个孱弱书生怎么那么倔。

“你还是省省吧,我看你娘没死你倒先死了。”

她向来说话口没遮拦,穆信已见怪不怪了,侧目扫了那曾澍远,却瞧他一脸神往的模样看着初然,忽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他捏了捏眼角移开视线,对自己身后的几名王府护卫道:

“你们先行回去,我晚些时候再回王府。”

“是。”

曾澍远受宠若惊:“穆大人你们”

穆信只淡淡将初然的手撤回来,自己伸手扶上他:“还不走么?”

“”觉察到他有几分不耐,曾澍远不好再多说什么,“走、走”

且说这个书生,原是凉州人士,世代行医,到他这一代又想走仕途。

正逢今年秋闱,他带了盘缠上京赶考,怎料名落孙山,却又不甘心,便在汴梁住下准备三年后再考。

但此时家中已无男丁,唯有一老母体弱多病,平日里会写几首酸诗,也就给人家抄写些东西补贴家用,大部分开支都靠母亲卖绣品维持。生活可算艰辛得很。

初然几人从马行街一路走到了寺后街街尾在一个极其偏僻的拐角处寻得一个房舍,墙上斑驳,常青藤爬得满满当当的,大门也是陈旧不堪,像风一吹随时就要倒似得。

推门进去,院内虽是整洁,但实在简陋的可以,屋中连多余的椅子都没有,穆信只能暂且站着。

曾澍远在药箱中取了药膏,龇牙咧嘴地坐下,费力给脸上上药。初然往他家里打量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故而收回视线,见他在那儿左摇右晃地抹得满脸是药,穆信却也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于是终究看不下去。

“我来吧,再擦下去你这脸就更不能看了。”

“这如何使得。”曾澍远正要推辞,初然已夺了药,三下五除二给他手臂涂好。

“这不就得了。”

曾澍远感激不已,刚想给她行礼,不料扯到腰间的伤口,他又是一阵惊呼。初然摇头叹气:“啧啧,你们读书人就是事儿多穆大人,你说对不对?”

倒是没想她会突然问自己,穆信微愣了一瞬,不置可否地颔了颔首。

得到了赞同,初然耸耸肩,口气愈发无奈:“瞧你这样呢,还怎么给你娘煎药啊。”

曾澍远赔笑道:“让二位见笑了。”

大概是听到外面有动静,里屋中有人磕磕绊绊地走出来,声音沙哑:“远儿啊可是你回来啦?”

初然和穆信不约而同看去,只见那卧房门口有个老妇扶在那儿,面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眼睛也有些无力地半睁着,瞧得甚是骇人。

“娘!”曾澍远忙过去搀她,“您怎么跑出来了,这病还没好呢!”

老妇握着他的手站立不稳:“我听见有人说话,这才出来看看那二位是?”

“他们可是我的大恩人!”曾澍远一边抚慰她,一边带她进屋,尽管腰上的伤仍旧疼痛,他倒也忍着不吭声。初然看在眼里,不由生出一丝佩服之情来,她自小没爹没娘,想找个人来这般的对她好,却也是不能了。

“您先回屋里躺着,我马上去熬药,药喝了您的病就好了。”

“哦、哦”老妇连声应着。

“你也要多休息才是啊,瞧你这眼圈儿,只怕是昨夜又睡晚了”

“不妨事的,我年轻得很,身体结实着呢!”

“哎那也不能如此折腾”

初然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们,心中无限憧憬,倘若她自己也有爹娘,到她这个年纪也该像曾澍远母子一样,相依相伴,互为依靠。

穆信就在一旁将她表情尽收眼底,也或多或少知晓她所想何事,心头百感交集,欲启唇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无言可说。

待得曾澍远从屋里出来,初然不等他开口就先道:“你不方便,我来替你熬药吧。”

“诶?这”

“什么这个那个的,把药给我,你这人真是啰嗦得紧。”初然不由分说就将药夺了过来,低头寻找熬药的小罐儿。

“姑娘真是个好人。”曾澍远由衷道。顿了顿,又面向穆信:“穆大人也是!”后者并没理他。

在墙角把罐子取出来,初然打开盖子,里面还有些残渣,她随手倒了,又问:“你娘得的什么病?看着吓人的很”

“只是寻常的疹子罢了。”曾澍远找了几块黑炭来,递给她,“因得出疹引起恶寒发热,所以身子虚弱。”

“哦”初然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想了想,“她眼睛怎么有些红,也是疹子的缘故?”

“呃。应该是吧。”曾澍远拿不太准,说得模棱两可。

他家的木炭一瞧便是捡的便宜的买,煎药煎得满屋子的烟,简直没把初然眼泪给熏出来,折腾了好一阵到底是把药煎好了。她进里屋喂那老妇人喝下药,不一会儿老人家就沉沉睡去。

寻思着时候也不早了,初然和穆信小坐片刻后起身告辞,曾澍远又是千恩万谢,一路送他们到了街口这才回去。

初然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忽而十分怅然的叹了口气。

穆信不解:“作甚么叹气?”

“哎我只是羡慕。”她不住摇头,一脸说了你也不懂的表情,“你瞧他们母子二人,恩恩爱爱的,多和睦。”

恩恩爱爱这个词用来形容母子似乎有些过了头,穆信也懒得提醒她,想起来她还有个师父,不觉问道:“你不是还有师父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好歹也有他照应你。”

“我师父?你不明白的。”初然想着就头疼。

这话倒是听着稀奇。

“有什么不明白的?”

初然撇撇嘴:“你想想看,要是你爹长得和你一样年轻,你还能对他产生父爱不成?”

穆信微微一怔,不及多想,初然又补充道:“我师父就是个不老不死的老妖怪,明明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少年一样,我看着都别扭。”

听她这么一说,穆信才有点记忆,他同初然石晏二人的师父的确是旧相识,犹记得十年多前他年纪同自己相仿,但自称已有百岁,他那时并没放在心上。这江湖里关于他的传说不少,他也没有细细追究过。

“话说回来,我到汴京这么久了,你怎么没来宿府上看我呢?”难得碰到他,初然方才想起来。

穆信略一思索,这几日回王府后,先是向王爷禀明实情,尔后又自去领罚。毕竟他飞鸽传书回来,王府曾派遣大批人马前去搜索过,世子归来还带了几处轻伤,他心中有愧,在府中整整三日守夜,整好今天才得空。这么一想,的确是一直没去找过她:

“近日我是忙了些,抽不开身。”

“你就算了,没想到连石晏也不来找我玩耍”初然垂头丧气,“我都快闷死了。”

她这些时日都住在陶木晴家中,她们二人虽是同门师姐妹,可到底是陶木晴的夫家,相处恐有不便。

眼瞧她情绪如此低落,穆信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沉吟了半晌,忽道:“过两日王府里将有一个茶果宴,届时会请来京城中最大的戏班子和歌舞坊,还有蹴鞠,你可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