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原是这样打算的。”老妇叹了口气,“怎料当时那带路的一个中原人贪图我族中财宝,将我们引到南蛮荒凉之地,就抽身溜走了。”

“后来,族长引领我们到了绝行谷,此地地形奇异,易进难出,多少年来都没有外人来打扰过。”

她口气里敬仰之意满满,穆信和初然对视了一眼,总觉得此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听你这么说,倒是和东晋的那位大诗人写的《桃花源记》颇有几分相似呀。”初然似笑非笑地看她。

老妇人面色如常,喝着茶水含笑道:“老身书读得少,姑娘说的估计也没听过。”

“哦”

众人正说话间,院子外面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老妇伸长脖子望了望,高声问:

“是哪个在叩门?”

门外是个年轻人应她:“兰阿婆,我是虎子!”

“进来吧,没关门。”

听那人一面应着一面推门进来。

众人看去,只见是个农夫打扮的小伙子,身材精瘦,生的高高大大的。

那人一进屋,先没急着搭理这老妇人,反而左左右右将初然等人看了个遍,脸上居然笑起来:

“几位果然在此。”

穆信抬手朝他抱拳施礼道:“请问阁下寻我等何事?”

“给几位恩人问好。”小伙子规规矩矩地作了揖,恭敬道,“族长听闻几位外来的贵客将村中的百岁寿婆婆送了回来,心中甚是感激,便让我来请几位前去族长家中做客,以尽地主之谊。”

石晏听罢,面露喜色:“你们村长是要请我们吃饭么?”

“正是。”

初然轻摸了一下肚子,老实道:“正巧我也饿了。”她赶路时只吃干粮,已连续吃了好几日了,还真有些怀念油水的味道。

温子楚朝穆信那边看了看,心道,这老妇人的话听着有理有据的,况且他们几人进村,村中之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古怪,想来不会对他们几个外乡人怎样的。一会儿用了饭只管向那族长要几匹马,上路也方便些。如此盘算,他便点头道:“既是这般,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村长的家果然便是村中占地最大的那座房屋,红柱青瓦,石础木撑,门前的木柱上尚有极为精致的雕刻,盘旋而上,似乎是麒麟,却又不怎么像。

屋内院舍左右八间,厅堂内地面上铺有一张厚厚的老虎皮。

那村长已在屋等候多时,他年纪大约五十上下,衣衫普通,相貌平平,下颌一缕白须,表情上却有几分威严,看上去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站在他旁边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浓眉小眼,肤色黝黑,目光犀利,眉目里有几分像他。初然猜测多半是他的子嗣。

进了屋,客套了几句后,众人纷纷落座。那村长同穆信和温子楚寒暄了一阵,方道:

“我村中已许久不曾迎来外人,几位远道而来,又与我族人有恩,不如在村里住上几日罢?”

温子楚面露难色:“这”

穆信朝他施了一礼,推拒道:“实不相瞒,我一行尚有要事在身,因山中地形古怪走失了路,才误闯此地,本就不该叨扰太久。不知族长能否卖马匹两三只,我等就感激不尽了。”

温子楚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满意:“对,望族长能行个方便。”

“马匹”见他轻抚胡须,抬眼向那边的男子瞧了瞧,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倒不是我不肯割爱。我们乌洛侯一族从来不出此山,平日最多也就骑骑那耕田的水牛,马匹不常用着,故而已许久不饲养,此刻村里恐怕寻不到马来给几位了,还望见谅。”

初然正捧着茶杯喝水,听到这里,她便转过头来问道:“你们真没出过山谷?不见得吧?

我方才在村口看见有位大叔耕田时用的是脚踩的踏犁,这东西兴起不久,若是你们没出过谷,却又是哪里弄来的?”

村长微微一愣,继而道:“这位姑娘倒是瞧得仔细。话是没错,其实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便会派遣几人出谷采买些种子,也会向当地的人学习新的活计。因此虽我族人不出谷,但对于外界的事情也并非一无所知,那大唐早已灭国,如今乃是大宋的天下。”

说完,他又很庆幸地摇摇头:“听闻北方的契丹尚对中原虎视眈眈,看来战事还未平息,这外头依旧乱的很呢。”

温子楚同穆信皆是皱了眉头,沉默不语。

这人的话也不无道理,前些年辽宋盟约后,看似一切风平浪静,但在战争之上大宋军队无论从训练还是体质来看都远远不及契丹人。漠北生长的这些野蛮子天生的好气力,又勇猛无匹,说是结盟,实际只是宋贪图安乐不愿再战,宁可委曲求全上交岁贡罢了。

初然心里暗自冷笑嘲讽,刚抬眸时,恰看得上座的那位族长目光灼灼地探过来。她打了个冷战,急忙缩了缩头。

说来这族长从进屋起就一直时不时地打量她,瞧他一副威严正经,不苟言笑的样子,心里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想到这里,她只得拉了拉身侧穆信的衣角,后者轻轻偏头,低声问她:

“何事?”

初然也压低声音,窃窃道:“那村长如何一直看着我啊?我瞧不是什么好鬼,咱们吃了饭还是赶紧走罢,我右眼跳得厉害。”

穆信听她这般说来,回头也瞧了瞧,心上不由一沉,虽没答复,却是点了点头。

族长同温子楚说了几句话后,向门外望了一番,继而道:

“几位恩人想是还没用饭,我已吩咐厨房准备酒菜,稍等片刻便好。”

温子楚礼貌一笑:“多谢族长款待。”

石晏给自己倒了杯水,远远地就闻到饭菜的香气,他心情大好,喜道:“果然有鱼呢,这下好了,吃饱了下午也有力气赶路。”

见那族长转身同旁边的人耳语了一会儿,方回来坐下,瞧着温子楚的穿着打扮,忽而问道:

“恕我冒昧,不知几位是哪里人?往哪里去?”

温子楚依言答道:“我们乃是京城人士,此番”他说罢看了初然一眼,莫名其妙地轻咳了一声,“此番不过趁着秋高气爽,故而带了家仆邀友人一同往南边走了走,这会子正往家中赶呢。”

“哦?”听他如此道来,这族长的脸色微变了一瞬,他目光移到初然石晏二人身上,“原来两人是这位公子的家奴?”

初然:“”

温子楚适才只说家仆和友人,穆信自生的气度非凡,一表人才,故而不会被归为家仆一类。而年纪尚小的就只石晏一人,初然一介女流,族长理所当然认定她是个丫鬟。明摆着是温子楚口上戏弄,初然吃着闷亏也没法反驳,心头不住翻白眼。

石晏是眼睁睁瞧她表情不悦起来,连忙应道:“啊对对对,我是家仆,我是家仆。”

族长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二位公子器宇不凡,又是从京城而来,莫不是王公贵族微服出行?”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温子楚与穆信心中皆惊,暗暗思量了少顷,穆信方道:

“族长过谦了,在下只是在京城衙门之中供有一职;至于温公子则出生,其父不过是学士院从八品校书郎,也算不上什么大官,并非王公贵族。”

“原来如此。”说话间,初然见他又同旁边的那人对视,似有所思。大约也不清楚穆信说的这个官职是大是小,乌洛侯族长一时静默着不再说话。

初然几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是心中猜疑,面上却也不显露什么。气氛慢慢陷入僵硬。

“族长!菜来了!”

门外飘来菜香,初然抬头看去,不远处正有个端着盘子的朝这边行来,她还没看清是道什么菜,那族长蓦地站起身快步走过去。

“做的甚么?”

那送菜的似乎没明白他何意,结结巴巴道:“族长,便是按照往常那般做的菜式啊。”

不想族长低头看了看,却厉声呵斥道:“胡闹!这是京城里来的贵客,岂能吃这等粗糙食物!若是传出去坏了我部族的名声,别的还以为咱们待客不周,不知礼数!

我原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如今小小事情都办不好,教我怎么放心!”

那人被训得狗血淋头,大气也不敢出,就在原地呆呆站着。

众人面面相觑,虽愈发不明所以,但心头还是感慨这乌洛侯族当真好客,不过一两道菜也至于这般严厉。

初然到底多了个心眼儿,趁那族长出门训人之际,忙飞快给其他人一人分了一根银针,以备不时之需。

瞧那族长说话苛刻,穆信易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便上前打圆场。

“族长客气了,我几人也不是什么金贵之身,随意吃一些便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那族长回头来对他施礼道:“恩人坐着吃茶便是,我再吩咐他们做些别的。这外族的菜肴,我恐几位吃不惯。”说完,他又转身喝道:

“还不快去准备!”

“是,是”端菜的小伙儿连连点头,穆信尚没看清相貌,他就飞快跑回了厨房。

“恩人先去前厅坐一会儿吧。”族长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穆信也不好意思推脱,只能随他一起又落了座。

对于这个族长,初然并无好感,那边穆信和温子楚在同他说话,自己百般无聊,闲的数起那墙上挂的图腾纹路来。

乌洛侯虽是个古老的民族,不过时光流逝,几百年过去了,这里的人又时常与外界交流着,不知不觉在风俗上已同汉族相差无几,也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呢。

好在没过多久饭菜陆陆续续端上来,一盘葱爆肉丁,一只烧鸡,一锅萝卜碎肉汤外加几个小菜,满满摆了一桌子,着实是丰盛。众人本就饿了许久,自也没再拘谨,不消片刻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饭菜消灭殆尽。

初然本用银针试过毒,但因看见族长父子二人也跟着用饭,故而对此并没有多做怀疑。

席间那族长几次敬酒以表感谢之意,并欲留下温子楚几人,不过都被穆信用赶路的说辞委婉拒绝。

酒过三巡,底下早有人将餐盘收拾干净,族长却又要了一壶酒来与温子楚穆信二人促膝闲谈。石晏倒是酒足饭饱了,就在旁边规矩地坐着。过了一阵,初然便有些想小解,她起身离席,问了茅房的位置,就急急往偏院儿去了。

如厕后,午时早已过,再不上路天色就又要黑了。初然在这大宅院中转悠,且说这村长的房子不算太大,却是左弯右绕,曲曲折折的,看哪儿都不似来路,她一时寻不到,正准备找个人问一问,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个穿青色衣衫的人低头摆弄什么。

初然略一思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飞快闪到一边的柱子背后躲着,慢慢探出头来。

只见这青衣人弯着腰,手里拿着盛满菜肴的盘子正往那装着烂菜叶和剩菜的缸子里倒,嘴里还不住叹息道:

“哎,可惜了这鱼,全倒了真是浪费。”

听他说来,初然才想起桌宴上的确没有鱼,之前似乎听到石晏说有闻到鱼的味道,想来当时那端菜来的小伙子送的便是鱼了。

这鱼莫非有哪里吃不得么?

她百思难解,觉得此中必有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提示:新副本地图 【乌洛侯村】已开启

本集由捉虫大师阿迪迪友情赞助

我有姿势我自豪!

【大西轰,我要给你生动物园!】(划掉)

告诉我!这文是BG还是BL!!!

我眼中J情满满,似乎在一条不知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穆哥↑哥↓年龄已改, 28男人一朵花儿啊一朵花儿

不要叫我作者君,我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以上!!给你们爱的咪咪哒!!!(╯3╰)

☆、【暗度陈仓】

躲在柱子躲在柱子后面偷看了一会儿,只见那人倒了菜就从回廊处走了。初然是不识路的,但担心此人起疑,遂不能上前询问,只好又往别处去。

兜兜转转了好一阵,前面忽现出一个小院儿来,院子里杂草丛生,景色甚是荒凉,院中只一间屋舍,房门紧闭。

眼瞧着是死路,初然正要转身,蓦地听那屋中传来声嘶力竭地女子哭泣的声音,继而房门也被踹得“砰砰”直响。

她委实是吓了一跳,心中暗自揣度道:这偏僻之处哪里来的哭喊声?难不成那族长果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她腹诽着在原地驻足倾听,屋内似乎不止一人,另外尚有个男子在低声说话。

“夫人,小的也是替你着想,好歹吃一点东西吧,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他话还没说完,那里面的人立马尖声嚎道:“放我出去!我不吃!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我要杀了你们!”

门扉重重地被人撞了一下,初然听到清脆的铁链声,随即那男子便安抚说道:“夫人,您还是先冷静冷静吧,饭菜我给您摆在这儿了,晚些时候族长回来看您的。”

“我要杀你们!我要咬死你!咬死你们这些猪狗!”

屋内又断断续续有盘碗摔碎的声音,初然觉得可疑,刚上前一步,那门就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那衣裳依稀记得是方才端菜来被族长训斥的那个。

此刻太阳有些偏西,正巧照在屋子背面,视线并不好,初然只隐约见得屋内有个蓬头散发,身着青白布衫的女子。她手脚好像被束缚住,想要扑出来,却挣扎着无法动弹。

这惊鸿一瞥令她越发觉得奇怪起来,便走过去欲问话。

那小伙子将门仔细关上又上了锁,刚回过头就见着初然立在他前面,不禁吓了一跳。

“哎哟——”

他定睛看了,还是认出她来:“这这不是救了老阿婆的小姑娘么,你在此地作甚么?”

“我找不到回厅堂的路了,不小心经过这里”初然踮着脚往他身后看了看,故作好奇地问道,“方才听见里头好像有可怕的声音,这住的是谁呀?”

那小伙子谨慎地四下里张望,确认周遭无人后,方才拉下声儿对她道:

“我告诉你,你可别和你的那几位朋友说。”

“行。”初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那屋里住的是咱们夫人,是族长的媳妇儿。”

初然不明白:“好好地,干什么要锁着她。”

“她疯了呀。”小伙子带着她从台阶上缓缓往下走,慢条斯理道,“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夫人其实是族长续的弦,八年前嫁到这里,那时候忽唯特少族长都二十了。据说夫人是汉族人,也许正是如此,忽唯特从来不待见她,和我们说起来也都是‘那女人’‘那女人’的称呼。

夫人身体一直不好,而且族长也从不让她接见外人,我若不是在这里干活,按理说也是没资格见她的。”

“她居然是汉人?”初然有些惊讶。

“这有什么的。”那小伙子笑道,“我们村儿里的汉人也不止她一个。常常有迷了路或是被家中赶出门的流落到咱们这儿,好多都留在了村里头,还和村里的人成了亲呢。”

“哦”初然若有所思的点头,“那后来呢,她是怎么就疯了啊?”

“听人说是受了惊吓吧,我也不太清楚。夫人嫁到这里这么多年了,都不见怀个孩子,恐怕是身上有什么病。”他叹了口气,颇带了几分同情道,“夫人也不容易,晚上还好,一到白天要是听得有人从门口路过就喊打喊杀的,族长和少族长都被她用首饰刺伤过,那以后起族长就命人给她上了链子,连自己都懒得见她了。”

“确实是挺可怜的。”她说得有些心不在焉,只皱着眉低头想事情。不过那小伙子倒是不在意,乐呵呵地看着她:

“我都同你说了这么多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初然点点头:“我姓凤,叫凤初然。你简单些唤我初然就好。”

“初然”他在嘴里轻轻念了一会儿,忙抬起头来,“我叫阿柏贵,姓叱卢你别看不好听,咱们这儿好多人是这个姓呢。啊对了,我今年十八,听说你们汉人很讲究生辰八字的,什么天干地支五行生克什么的你的八字是多少啊?”

“八字这种东西,要我爹娘才知道,我爹娘早就死了,我怎会晓得。”初然烦不胜烦地别过脸去,内心顿时感慨不已,一个大男人怎的话比她的还要多,唧唧喳喳聒噪得不行。

她只好岔开话题:“我还得回前厅,你可认得路,带我一程吧?”

“认得认得。”阿柏贵自是没想到她的心思,欢欢喜喜地点头,“你跟着我走就是。”

前厅处,族长正同温子楚相谈甚欢,他似乎对他的来历十分感兴趣,显然对穆信方才所说的并未全信。饭后又让厨房做了几款点心摆上来,说是族中一直流传下来的特色小吃,让他们定要品尝才行。

“族长不必如此麻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腹中尚饱,恐怕吃不了”温子楚此话也不全是客套推脱,实在是吃得太饱。

可地延族长仍旧不依不饶:“既然这样,那我就让人包好,一会儿你们饿了再吃也是一样。”

“这”

温子楚着实对付不了,急忙向身边的穆信眼神求助,后者迅速会意,起身作揖。

“族长如此热情,我们也十分感激,但此时天色已不早了,我等还要赶路出谷,无法久留。”

他语罢,那站在一边一直未开口的黑脸男子冷声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