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文素抿了抿唇,不做声了。
东德玉颂盯着面前的人,像是要看她能沉着到何时,但却始终等不到她的回应。文素仿佛在听到她得知一切后便彻底的放松下来,毫无慌乱之态。
她有些挫败的撇撇嘴,撤去了女王的深沉伪装,“好吧,孤就直言了吧,虽然梁国是假意新政,但孤并不在意,因为孤已然决定要将它变成真的。”
“什么?”文素终于抬头,一脸诧异。
东德玉颂朝她眨眨眼,难得的活泼起来,“文大人,你该知晓孤的意思,你有才能,应当为国效力不是么?”
文素皱着眉细细琢磨了一番她话中的意思,明白过来,“女王陛下是担心以后成为梁国皇后之后没有帮手么?”
“啧啧,说的这般直接作甚?”东德玉颂摇了摇头,接着又笑出声来,“不过也的确是事实,孤正是此意。”
东德陛下看问题是很深远的,虽然正式大婚还很久远,但她已经为将来做了谋划。
纵使皇帝现在说的话好听,但她在大梁人生地不熟,难保那些迂腐不化的大臣们将来会对她指手画脚。
她需要一个得力助手,不需要是心腹,只要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出现,给予她一些支持即可。
文素是摄政王的人,她很清楚,可是那日得知了皇帝那番表白是出自文素之手,她便有了这心思。
这个女子比她想象的有能力,在朝廷周旋到正三品的高位不说,连摄政王和皇帝都能受其影响,不容小觑。
然而文素对她的话只有回答一声叹息:“女王陛下的意思下臣明白,但这并非女王陛下愿意就可以的,梁国新政是为了尊重女王陛下您,而非所有女子。”
她起身,恭恭敬敬的朝她一拜,“下臣所做的都已做到,应该不日就能功成身退,只愿二位陛下永结同心,共御外侮,以定河山。”
东德玉颂不禁被她这模样弄的怔住,“怎么文大人不愿做官么?”
“不是不愿,是不能。”文素垂首,看不清神色。
也许是见不惯女子这种萎靡模样,东德玉颂一下子就被触怒了,“此言差矣,既然愿意,便该努力为之,难不成文大人介意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么?”
文素一愣,抬头看去,从她眼中看到了怒其不争的意味。
“女子从来就不输于男子,文大人为何这般畏缩不前?”
畏缩不前?
文素苦笑,从未想过,她回避的症结所在竟然是被小女王给揭露了出来。
她回避摄政王的感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的暗示明言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是在回避自己隐隐生出的抱负。
曾经她只想要平平淡淡了此一生,她爹也一再教导她要简简单单的生活,凡事不可强出头。可是在惩治了那些贪官之后,这卑微而又渺小的愿望却生出了变化。
摄政王在江边的话将她点醒,竟让她生出了成就之感。这么多年不曾做过什么大事,可如今却能为民除害。
而这抱负也提醒着她现在的官位只是暂时,离开了新政这个契机,一切便都会化作浮云飞灰,消弭无踪。
但是从未想过摄政王会在这期间对她表露好感,他越是接近一步,她越是想要留住这个抱负,至少那是个可以与之比肩而立的机会,除去这身官袍,她还有何资格与他共乘一骑,同处一室?
摄政王对她的保护,为她受的伤,甚至费心的取悦表白,不是不感动,不是不动心,只是她不敢往前迈出这步。
而对身后默默守候的刘珂,她很想回头,继续按照之前的计划走,将来便可过上简单的生活。却终究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不敢迈出,因为无法确定以后,不愿退后,因为心有不甘,于是她只好抱头缩在原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现在,一切都被小女王无意间的一句话给扯去了伪装。
真正叫她畏缩的是她无法确定要走的路。
摄政王早已看穿一切,所以他一再的提醒她,她适合官场,而非平庸一生。
可是谁都知道官场也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女王陛下所言极是,下臣确实因女子不能为官而畏缩不已。”
见文素承认,东德玉颂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文大人,孤知晓梁国女子如同我国男子,俱是温柔贤惠为佳,可是你既然有才能,便不该被埋没。”
她抬手将文素的下巴抬高,迫使她昂起脸来,不过因为个子没有文素高,这个动作做的有些有些像托。
“文大人,你要记住,女子能做的并不比男子少,官位能者居之,你若执着于此,才是懦弱!”
虽然年纪小,可是说这番话时她却像是个长者,一副教训的口吻。
文素心中一跳,居然感到一阵羞愧。
不错,她太过懦弱了,不是听从父亲教诲,亦非自己贪图安逸,正是懦弱!她习惯于接受安排,却从未想过去打破。
既然有了抱负,为何不能主动去实现?
梁国以前是男子的天下,如今已经有了缺口,为何不能将它彻底打通?
终于抬起一直垂着的双眼,文素退后一步,朝东德玉颂行大礼一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女王陛下点醒下臣,下臣感激不尽。”
“哦?这般说来,你是打算继续做官了?”东德玉颂嘴角露出笑意。
文素点头,眼神坚定,“下臣不仅打算做官,还要做一个好官。”
“很好!”东德玉颂拍了一下手,“还好你未叫孤失望,不然孤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苦心?”文素不解:“什么苦心?”
“不过是为文大人你铺了条路罢了。”见到文素仍然茫然,东德玉颂忍不住笑了笑,“对了,摄政王也是乐见其成的。”
…
出宫门时天色已晚,空中烟花阵阵,庆贺着上元佳节。
每到这日,宫门都会大开,允许宫人们出去赏灯,是以此时宫廷之中越发安静,倒是宫外一片沸腾喧嚣。
文素没有坐车,一步步走上街道,身上的朝服引人侧目,她却浑然不觉。
过往的人生在脑中迅速闪过,直到今日才感到不同。
只因今日起,她已有了明确的方向。
明亮的灯火沿街亮了一路,彩灯悬挂,欢声笑语,入眼皆是喜笑颜开的年轻男女,真是个相会的好日子。
文素的眼神从两边各色各样的花灯上流连过去,在一处围着许多人的花灯摊位前停住。
那里站着一人,只着了简单的一袭青衫,外面系着件披风,因为暴露在寒风中,脸色有些微微泛青,仿若初见时那般。
她的眼神闪了闪,悄然隐退至一边的字画摊前,低声问摊主:“可否借笔墨一用?”
寒风瑟瑟,她缩着手将字迹勉强写的娟秀,片刻后便写完了一封信,封好后递给摊主,从怀中摸出点银子,“烦劳阁下替我交给那边那位青衫书生,多谢。”
又朝那方向看一眼,文素低声呢喃了一句:“对不住了,朝卿…”
话音刚落,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彻悟,一把提起裙角朝后跑去,登上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马车,“快,回王府!”
摄政王府内依旧一排清冷模样,似乎不管年节俱是如此。
文素直接跳下了车,一路朝后院奔了过去,目标直指西阁。
忠心守在门边的赵全正百无聊赖,忽而见到一人迅速的冲了过来,黑夜中看不分明,以为是哪里来的刺客,立即就要拔剑,却听见那人连忙说了一句:“是我。”
房中烛火通明,摄政王必然又是在操持政务。
文素瞥了赵全一眼,佯装镇定的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依旧是古井无波般的声音。
文素推开门,却不急着进去,看到灯光下他安静垂眉的模样,心中竟有些激动。
久未见动静,萧峥终于抬起头来,眼下微微泛青,看来这段时日很是操劳。见到文素站在门边,他眼中光芒轻轻一闪,却又什么都没说。
“王爷,”文素只好自己开口,笑的讪讪,“您要不要吃元宵?”
萧峥微微一怔,却只见到她一张略含期待的脸。
她这般匆忙赶回,只是想与他一起过个节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说小女王是个关键人物了吧,只有这种阅历不同的人来激励点醒她,才能让她顿悟。再回首看看摄政王当初江边的那个意味深长…(好吧,是邪恶)的笑容,就该知道他一直在试图扭转文素的心思了吧…嗯,摄政王其实很纯洁,一点都不腹黑,咳咳…话说,霸王们现在定力好强啊,怎么炸都炸不出来了,咋办呢?要不要我卖萌?好吧,我好萌我好萌我好萌,可以咩??能粗来了咩??┭┮﹏┭┮
四五章
上元节的第二日,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宣布了一道圣旨,一时如同油入沸水,大梁的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丁正一已经咆哮了许久,作为辅佐过两朝君主的老臣,面对如今的局面,他实在有些接受无能,差点便要当场晕厥。
而作为造成这混乱局面的当事人,文素却没有当初面对他时的退避,而是十分镇定的与之对视。
于是丁老爷子觉得眩晕感越发的强烈了,捂着胸口直喘粗气。
“陛下三思啊,一个女子怎可居此高位?纵使她促成联姻有功,此等嘉奖也万万不可啊。”
皇帝蹙着眉看向他,“丁首辅难道叫朕收回旨意不成?可知君无戏言!”
听出皇帝语气中的怒意,丁正一忙敛衽下拜,“陛下息怒,老臣并非此意,只是希望陛下另行赏赐。”
“臣有本奏。”左都御史王定永出列,“陛下三思,本朝从未有此先例,让女子为官本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既然大事将成,又何需如此加封文氏?实在于理不合啊。依微臣之间,便如首辅大人所言,另行赏赐吧。”
一直静静站着的文素捏紧了手心。
纵使她做了许多事情,却仍旧因为女子的身份而遭受这些官员们的排挤,平日里还好些,一旦扯上官场便立场分明了。
文氏。只称一个姓氏,果然说到底还是瞧不起她的。
她猛然抬头,朝上方一脸为难的皇帝拱了拱手,“请陛下将之前封赏的话再说一遍。”
“啊?”皇帝愣了一下,不自觉的与她前面站着的摄政王对视了一眼,后者也很惊诧。周围原先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们也都莫名其妙。
文素垂着头又道:“请陛下再重复一遍。”
见她这般坚持,皇帝便也如她所愿,开口道:“户部侍郎文素,自为官以来政绩清明,屡立功勋,现加封为少傅一职,为朕之师。”
话音落下的一瞬,文素一掀衣摆跪倒在地,朗声道:“臣文素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丁老爷子更是惊怒非常,王定永则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她她她…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受下了这官职?
少傅啊,天子之师啊,她一个女子,凭什么敢承下这堂堂一品官职?
坐在上方的皇帝幽幽的舒了口气,见到这架势也明白文素定然是被东德玉颂给洗过脑了,不然哪会有此番转变?
其实按照东德玉颂的意思,文素既然能教皇帝那么精妙的“知识”,应当直接封为太傅。可是考虑到大臣们的接受程度,以及皇帝自己的考虑,还是改成了从一品的少傅。
然而在如今没有太傅的情况下,文素其实是皇帝唯一的老师了。
偷偷看了一眼摄政王,皇帝纳闷,这其中也有他的贡献,却不知为何今日在朝堂上他反而没了往日庇护文素的劲头了。
“陛下,陛下不可啊…”终于回过神来的丁正一又开始咆哮。
“有何不可啊?”殿门处忽然传来一道少女的声音,明明带着笑意,却又隐隐透出威慑。
文素端正的跪着,嘴角微露笑意,就知道她会忍不住过来。
东德玉颂一脚踏入殿中,身上换上了在青海国上朝时才会穿着的庄重朝服,颜色艳丽,炫目张扬。
走至玉阶之下,她转头看向仍旧跪在地上请命丁正一,冷笑一声,“帝师责任重大,能者居之,试问皇帝陛下此举有何不可?”
丁正一眼中闪过恼色,奈何无法发作,只好瓮声瓮气的道:“她一个女子…”
“丁大人!”摄政王及时的出言喝止,提醒他面前的人便是一个女子。
丁正一干咳一声,改口道:“因为她才德不济,难当重任。”
“哦?孤倒是觉得她比你们都要厉害。”东德玉颂抱着胳膊眼神睥睨的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慢悠悠的道:“起码孤与贵国皇帝陛下的联姻一事便是她一手促成的,你们何人能够做到?”
四下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