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听完自家阳宝贝儿不会出事,宋思年就没兴趣再听老树自吹自擂了。他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就趴了回去。
而谢忱在沉默之后,答复了对方,“我是市局信息侦查中队的顾问。”
“那那你是不是就为‘恶鬼杀|人’那事情来的!?”这人激动起来。“所以结果怎么样?真的是有恶鬼吗?”
谢忱反应淡淡:“这是我第一次来还没下车。”
对方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谢忱是说自己根本还没来得及调查,不由有些为自己的粗莽不好意思起来。“抱歉啊兄弟,我太激动了你不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事被我们老板扔下来的,这当初特地找大师算了一块风水宝地来看旅游度假区谁想到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兄弟,我能留你个电话吗?有什么具体情况,我也好知道知道啊。”
谢忱怀里的小猫崽撇撇嘴。
“他会答应就怪了。”
“好。”男人低声应了句。
宋思年:“??”
老树:“噗。”
现场打脸啊。
“给别人这么痛快、那当初我在课下死乞白赖地跟他要个联系方式怎么就那么难?”
“嗯,可能是主人您当时看着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吧。”
宋思年:“……”
车一直开出十几米去,车里的人还探着脑袋热情地跟谢忱挥手作别。
站在原地的谢忱神色平静,眼神也近乎淡漠。等确定在那车的后视镜里已经看不清自己走的方向时,谢忱才转身进了村庄里面。
他手腕上戴着的珠石手串,在夜色里亮着时强时弱的莹莹紫光。
“还真是有鉴鬼效果啊,主人。”
宋思年却在叹气:“我家宝贝儿也太大胆了,越往子时阴气越重,这些村庄里又不像城市阳气浓重、鬼魂不多,万一被冲撞着……”
“主人,您大概是忘了您为什么喊他宝贝了。”
宋思年想了想:“哦,也对,他这一身阳气,对于那些鬼来说,应该就像是能只靠光度也刺瞎他们眼睛的太阳。”
“是啊主人,现在村庄里藏着的那只鬼,就已经抖得跟筛子似的了。”
“……”
按着珠石手串强弱不一的感应效果,没一会儿,谢忱便走到了一家农户前。
透过房门间隙,隐约能看见里面亮着莹莹的灯光。
谢忱伸手敲了敲门。
没过多久,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停住后有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谁啊?”
“市局信息侦查中队,谢忱,来之前跟您通过电话。”
“哦,是谢顾问。”门闩被从里面拉开,院内的灯光透出来,映着一张女人沧桑的脸孔。她望着谢忱,笑得疲惫,“谢顾问请进来吧。”
谢忱走进屋中。
他怀里的小猫崽也探头探脑地瞧着屋里的光景,似乎觉着那些墙上门庄上挂着的白色东西都稀奇得很。
走在前面的农妇有些意外地看了小猫崽一眼,最后与谢忱解释:“我儿子的忌日就快到了……家里最近布置着白事,谢顾问别太介意。”
“无事。”谢忱跟进屋里,顺手把小猫崽脑袋压回去。
灰色的小猫崽“呼噜”了一声,不满地躲开了他的手。
等谢忱和那农妇聊起葛云聂的事情,老树也嘀嘀咕咕地跟宋思年唠叨起来了。
“不对啊主人,那些人不应当是他杀的。他身上怨气虽重,还有点要蜕变恶鬼的意思……但离着恶鬼还差一大截呢,应当是无法害人的才对。”
“嗯。”宋思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几起案子,确实应该不是他做的……”
“主人?您在想什么?”
宋思年回过神,“我只是刚刚发现,我家宝贝那手串有点厉害除了鉴定鬼的方向之外,似乎还能辨别种类和鬼力或者怨气的程度。”
“嗯?这怎么说?”
“之前开车经过野外,他手环在遇上普通怨鬼与阴气的时候,一直是淡紫色的光,而到进这房间的瞬间,那紫气加重,里面还隐隐要生出一点血色来如果我猜得不错,血色全满,就是恶鬼。”
“这么神奇?那我怎么没听说它的名号?是哪位传奇捉鬼师的大作吗?”
宋思年撇撇嘴,“我都没听说过,更何况你。”
“那如果碰到灵鬼,会是什么状态?”
宋思年没好气地说:“你这意思,是让我上去摸摸?”
老树嘿嘿一笑:“哪能啊那玩意都套您脖子上了,不也没反应吗?”
宋思年:“……树啊,你最近胆子很膨胀,是想当我的磨牙棒?”
老树顿时安静如鸡。
“行了,你先听着,有什么事情之后告诉我。我看这‘促膝长谈’得有好一会儿,先眯一觉。”
“好的,主人。”
宋思年在男人怀里东挪挪西蹭蹭,最后终于调整到了个熟悉的姿势,把自己扭成一团睡了过去…………
直到不知多久后的某一刻。
“就算是我儿子做的又怎么样呢!?”
农妇突然拔高的嗓门把宋思年吓得一哆嗦。
灰色的小脑袋嗖地一下从谢忱怀里探出头来,一会儿往东一会儿转西,朦胧的睡眼里满写着“猫是谁猫在哪儿猫要做什么”的迷茫。
老树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主人……您别怕,就是谈得有点崩。”
宋思年终于意识清醒了,面无表情:“谈崩了为什么要吓唬无辜的鬼?”
而农妇显然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嗓门误伤到了一只安睡的猫,这会儿声音的音量也有越提越高的趋势
“哪怕当时他只稍微减速呢!他撞了我儿子之后不想着跑而是及时地打电话报警呢!我儿子都有可能没事!可那个混蛋……他就那样冲过去的!他撞了我儿子之后不但没有下车救人!还直接开车跑到了服务站!他说他是去找人救人可他分明就是先给他律师朋友打了电话,确定自己不是责任人才报了警!”
农妇已经近乎歇斯底里
“所以就算是我儿子做的!那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偏袒那个杀|人凶手!那个人他该死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
谢忱的眼神一闪。沉默了两秒,他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司机后续事情的?事故调查都没有记录这些。”
“……”
对着这样发疯的女人,谢忱的表情平静得叫老树都语气古怪:“主人,您这个宝贝儿可真是个‘宝贝’,这会儿还能这么理智……理智得都有点薄情了。”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宋思年撇嘴。
“‘一直’?”老树无奈地说,“不知道还以为您对他多了解呢。”
“……”
老树的玩笑让宋思年愣了愣。
他刚刚的话只是无心出口……但又像是近乎本能的,心里冒出那样一个想法来,他就那样说了。
对于谢忱的问题,那农妇显然也怔了下,但她的表情很快就再次狰狞起来
“我儿子告诉我的!”
房间里静默了一瞬。
那农妇咧嘴笑了笑,这笑容此时怎么看怎么有些可怖。“……你们猜得没错,他回来了那些事情就是他做的,他会一个一个报复地杀掉那些害死他的人谁都别想逃过!”
对于妇人的恐吓,谢忱无动于衷。
他抬手正了正手腕上的珠石手串,安静了几秒之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人鬼殊途,就算他回来了您也是看不见的。”
那妇人表情僵住。
而谢忱徐徐出声:“是有人告诉你的吧……告诉你他看见了,看见了你儿子是怎么被撞的、那人又是怎么逃走的……”
谢忱抬起视线,如古潭的瞳孔里一片黢黑寂静。他的目光没放过一丝一毫女人微微吊起的眼角、收紧的下颌骨,无意识地攥住衣角的手……
那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被他一一收录。
而后谢忱似乎有些微微诧异地挑眉,“那个人还告诉你,他能通鬼神?……所以你这样信任他?”
“你……你……”
农妇终于有些扛不住了,她表情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你怎么会知道?!”
“……”
宋思年颓废托脸,“我也好奇这个问题。”
老树立马接话,“我知道我知道!这叫心理侧写,主人!这是他们这种行为分析师的拿手绝活!”
“我家宝贝儿这么牛的吗?”宋思年,“有这能力,也难怪市局里的人说他能通鬼神了。鬼神,我本人也看不出这么多啊。”
老树:“主人,谦虚……”
“哦。”
“……”
“我是如何知道的,你不必关心。”谢忱说,“那个人你见过吗?”
妇人慢慢咬紧牙齿,“就算我见过,也不会告诉你们这些不作为的警|察。”
谢忱微沉了眸,“你真以为,这个人把所有污名扔到你儿子头上,说他死了以后作恶杀|人,是在帮你儿子?”
“但……但只有他能让那个杀|人凶手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追悔!”农妇再一次情绪震动起来,她目眦欲裂地瞪着谢忱,“不像那些该死的媒体他们只会扛着那些破烂机器到我家里逼问我的儿子为什么要违反规则逼问我后不后悔没有和他一起去问我如果去了会不会阻止我儿子那样做……可我儿子他有什么错?!”
唾沫星子喷到半空,妇人通红的眼眶里流出泪水。
“就因为他要照顾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就因为我那天发了高烧他急着扫完墓回来照顾我……就因为他白天还要做几份工还他爹欠下的那些债!”老妇人终于再压抑不住了,她捶胸恸哭,“就因为他穿过了那条路,他就该死是吗?……他就该死了以后都不得安宁被那些人骂活该吗?那些人……那些人他们还配称是人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什么都不在乎……他们把我儿子的死当茶余饭后的笑话……他们还板着脸喝着茶指着我儿子活着时候的照片训责他……”
房间里,常人肉眼所难见的,浓重阴戾的怨气翻涌起来。
隐约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从很高很远处的山里传来,带着隆隆的巨响,也挟裹着无比阴冷的杀意,向着这房间里静坐在老妇对面的男人扑去。
其势如山崩。
男人低眼望着老妇,黑瞳里隐隐有光微熠。他神色沉静如水,像是对身周即将覆上的怨气毫无所察。
“主人主人主人”老树急了,“那怨鬼要彻底化成恶鬼了这可不是单纯阳气抗衡得住的!”
“……喵。”
灰色的小猫崽蓦地跳出了男人的怀里,它落到了铺着席子的土炕面上,声音柔软而低弱。只是那双猫瞳此时却已经从竖瞳变为圆瞳,它紧紧盯着房间某个空旷的角落。
小猫崽再次“喵”了一声。
常人肉眼所不能见的地方整个房间的上方,所有翻腾的怨气在最后一声“喵”里,像是瞬间被冻成了固态。
小猫崽跃下土炕,一直走到那个角落里去。
在那儿,同样跪着一只神色狰狞如泣、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的怨鬼。
正是他曾在那辆出租车上见过的那只。
宋思年叹了口气,停下来,“如果你母亲知道你就在这房间里陪着她,那她大概就不会那样做了。”
怨鬼的双眼血红,全无理智地盯着面前的这只猫,他拼了命地要从那无形的禁锢里挣扎出来、他想要报复这一切、他要把所有让他母亲哭泣的东西……都撕碎。
宋思年像是没有看见那凶狞的眼神,他难得不笑也不戏谑,只声音平静。
“如果真成了恶鬼,那你就真的再也不能陪在她身边了。……从今以后,这世界上也就真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了,即便这样、你也要做恶鬼吗?”
那死命挣扎的怨鬼突然顿住了魂形。
须臾之后,猩红的光从他的眼睛里慢慢褪去。
怨鬼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表情痛苦地弯下腰,把自己缩在了一起。
他似乎是在哭。
老树抖了抖绿芽。
宋思年听见它也抽噎了声。
宋思年慢慢眨了下眼,“进来前我还在想,明明是恶鬼,应该最怕这阳气,可为什么你不逃……原来是为了你母亲啊。”
“……”
“你认识我吧,应该也还记得我。我能帮你,你信我吗?”
那怨鬼终于慢慢抬起头,他看着面前立着的这只小小的猫它的身躯小得连成年人一握都承受不住,但它看着自己的眼神又让怨鬼觉得……只要它站在他身后,这世界上没什么是他不敢的。
他也见识过它的鬼力。
如果灵鬼怨鬼恶鬼有一天也要站到一起,那这个人……应该是他们不二的王了吧。
说不清原因,但怨鬼就是这样相信着。
所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好,那第一件事,先信任他”小猫崽往旁边一让身,让出谢忱侧对这里坐着的身影,“信任他不会害你母亲。”
怨鬼迟疑了下,点点头。
宋思年转身迈出猫步去,“第二件事,你先跟我出来。”
迈着四平八稳的猫步走到门口,宋思年感受着胸腔里豪气干云的熟悉气势……就好像这才是他应有的、居于上位发号施令的姿态。
他一声令下,该叫万鬼俯首。
沉浸在这种感觉里,宋思年昂首挺胸地抬起左前爪准备迈出去,如同猛虎跨过雄山
然后“猛虎”就突然被人拎住了后颈。
谢忱把一脸懵的小猫崽提溜到面前,给它戴上了珠石手串,确保感应无误不会跑丢后,才把猫放回了地上。
“别贪玩。”
宋思年:“………………”
作者有话要说:
宋思年【猛虎式龇牙咧嘴】:我是去办案!不是去贪玩!
谢忱:哦。【谢式冷漠】
宋思年:………………mmp
粗长不粗长!感动不感动!
第18章
一直到出了屋,宋思年都面无表情。
“我刚刚救了他一命。”
“是的,主人。”
“他不但不感谢我,反而还拎我的脖子。”
“额,主人,不知者不罪,他并不知道您救了他一命。”
“……”
宋思年想了想,“也对。”他懒散地眯了眯眼,“等我家宝贝儿知道我救过他那么多次,一定会很感动吧。”
老树:“……”
“你这个沉默什么意思,嗯?”
老树一秒狗腿:“感动感动我刚刚就是太感动了,都没反应过来。”
宋思年微微笑:“善。”
老树:“…………”
宋思年领着葛云聂走出去很远,直到确保离开了受谢忱身上阳气影响的范围,他才停了下来。
不同于方峥,这同为怨鬼的葛云聂的死相显然不太雅观。即便宋思年转回头乍一看,都忍不住眼皮子跳了下。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那辆出租车、回到家里来的?”
“回大人,具体时间我也记不住了。”怨鬼叹了一声,“只知道有些时日了。”
“这么说的话,你并没有去惊吓那个出租车司机?”
葛云聂摇头:“没有。”
“那高速路上前后三起案件,也都与你无关?”
“我从未做过害人的事情,请大人明鉴。”
宋思年想了想,说:“按方才屋里那人所说,你母亲似乎见过什么自称能通鬼神的人你是否也见过捉鬼师或者其他灵鬼恶鬼?”
葛云聂苦笑:“我死去之后,大人您是唯一一个对我的存在有所反应的如果真有人能在我和母亲之间做沟通,我也不会怨气越积越重,几乎跨出那不可逆的一步去了。”
宋思年问:“所以,你的怨气根源来自于你母亲?”
提到这个,葛云聂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幽幽开口:“我并不怪那个司机。我所有的不甘心,都是牵挂在我母亲的身上。家里债务累累,母亲她又身体不好,根本没法下地劳作……除了我和父亲之外,没人能照顾她……之前是父亲去世了,如今我也……”
葛云聂长叹了声,身周怨气隐隐喧腾。
“……我没法甘心。”
宋思年皱眉,“你既然只想陪着她,那为什么会有化为恶鬼的倾向?”
葛云聂闻言眼里红光一闪:“是那些人欺人太甚!……那些记者,还有那些所谓的社会公益人,他们拿着我的死做消遣报道也就算了,他们还一次又一次地刺激我母亲就连这次调查都是!这些警|察竟然还要来打扰我母亲!”
宋思年鬼力一放,压住了再次有些失控的葛云聂。随后他微皱了眉,“可事实证明,你母亲确实牵扯到这次的案子里来了。那个和她联系过的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多半就是这整串案子幕后的黑手。”
葛云聂眼神一黯,懊恼地抱住了脑袋,“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母亲才会这样的……”
“生人牵涉这种事情,有损阴德,更可能折阳寿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葛云聂顿时慌了神,他连忙抬头,哀求地看向宋思年。
“大人,大人!请您救救我母亲不管需要什么,我都一定为您去做、魂飞魄散都在所不惜!”
没等宋思年回答,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亮起来“对了、死玉,我也可以化作死玉只求您从这次的案子里保下我母亲不受任何因果牵涉大人,求求您了!”
说着,那怨鬼已经直接跪到了地上。
宋思年身形一闪,避过了怨鬼的叩首,没好气说:“你们这是上赶着来折我的寿吧?”
“……主人,”老树小声戳穿,“您是个鬼,没寿可折的。”
宋思年:“…………”
老树:“看他这么惨,您就答应了他吧,万一真逼得他化了恶鬼,那可是为祸世间的事情啊。”
“为不为祸跟我有关系么?”宋思年眼尾一提,“捉鬼师联盟又没付我工资,我凭什么替他们兢兢业业地平怨收鬼?”
老树被怼得无话可说。
空气一时沉默。
许久之后,宋思年哼了声。
“算了,看在我穷的份上,……接了。”
“……”
十几分钟后,谢忱看见了从门外进来的小猫崽。
他刚蹲下身准备将猫捞进怀里,下一刻就眼神一变。沉默了几秒,谢忱蓦地伸出手去,直接将小灰猫拎起,眼神微冷地对视着那双猫瞳。
……不在里面了。
谢忱捏紧了拳。
如今这具猫崽的身体里,只有留下了蛊惑术痕迹的猫魂,而没了那只附体的灵鬼。
不过既然操纵着这只猫走回来了,那便说明那只灵鬼还是要回到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