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忽然大步过来,右拳击出。陆元贞微愣,旋即握拳与他对击,正是二人自幼时起许下承诺时的惯用动作。

平王心中一热,猛然握住二人手掌,凝望着他们,轻声道:“好兄弟。记住,活着回来!”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射到姚家寒最高的银杏树上,陆元贞回头看了看平王和谢朗,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如陆元贞的安排,殷军在姚家寨坚守了两日,“溃败”至漫津关。

漫津关再战三日,殷军不敌丹军强大攻势,向栾家沟撤退。

谢朗率着骁卫军断后,凝望不远处紧逼而来的丹军,又遥望空中被夕阳染得瑰丽无边的浮云,心底忽然涌上一丝忧虑:陆元贞去救柔嘉和薛蘅,已走了五日,难道现在还没有得手?

丹军步步得胜,士气正旺,追得极紧。谢朗与骁卫军拼死拦阻,估计平王已率着主力退至栾家沟与陇右军会合,才继续装作不敌,领着骁卫军退向栾家沟。

快至栾家沟,谢朗微松了一口气,却听己方阵营内战鼓急擂,竟是拼死抗敌的指令。他悚然一惊,正不知发生了何事,徐烈已率兵驰到,满头大汗,道:“形势不妙!陇右军还没有赶到栾家沟!壕沟工事都没有挖好!”

谢朗失声道:“什么?!”

可等不及他细问,丹军先锋队已然再度逼近。谢朗只得一咬牙,厉声道:“兄弟们,随我来!”说着回身策马,杀向丹军。

此时瞑色四合,暮光低垂。殷军连续搏杀了数日,疲态尽露。他们原本指望着撑至栾家沟后,能好好歇整,由好整以暇的陇右军应战丹军。可此时不但不见陇右军出来接应,主将还下令再攻,他们只得打起精神,声嘶力竭地呐喊,回身杀向丹军。

栾家沟小村庄内,平王气得发指眦裂,激动地来回走着,怒骂道:“郎峥贻误大局,误国误民,万死不足赎其罪!”

裴无忌终究已年近不惑,经过几天的搏杀,显出疲态。但此时陆元贞不在,谢朗和徐烈等人正在阻击丹军,他只得撑起精神,劝道:“王爷,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守住栾家沟。郎峥之罪,日后再行追究。”

平王收住步伐,叹道:“别无他法,唯有死战。”

他悲壮的语气令四周将领们齐齐低下了头。裴无忌强行提起真气,重新披上战甲,喝道:“弟兄们,和丹狗拼了!”

看着将士们冲将出去,甚至那些受了轻伤的也不甘人后,平王心中一痛,仿佛体内被生生的剜去一块似的。他喘了一口气,取过鼓槌,大声道:“弟兄们!今日就以我等的热血,撒遍国土!”

说罢,将战鼓重重敲响。

这一日是四月二十三,天上的一弯斜月冷冷地照着大地,看着二十余万人在月光下厮杀,看着血流成河,染红栾家沟的小溪,染红茫茫平野。

殷国景安九年四月二十三,栾家沟大战,郝十八阵亡,徐烈重伤!殷军拼死才护着平王退出栾家沟,一路溃败,经左家堡、闻集,至狮子庙未见丹军追来,才略得喘息,重整大军。

但十万殷军,已阵亡一万八千人,伤员近三万!

狮子庙往南是广褒的平原,若再失守,殷军唯有在渔州死战。其时孙恩的宁朔军尚未赶到渔州布防,若渔州失守,则京畿以北,再无漫漫雄关、巍巍铁城可作屏障!丹军铁蹄所及,将一马平川,如入无人之境!

凄冷的月光下,平王与谢朗在伤兵中蹲下来,轻言抚慰。他们心中悲愤伤痛难抑,却不得不强忍着,以温和的语言、镇定的神态来安抚军心。

狮子庙的百姓早逃向南方,二人走入一间简陋的民房,看着昏迷不醒的徐烈,谢朗一拳击上墙壁,双目通红。

平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土炕边坐下来,向军医问道:“如何?”

军医累得喉咙嘶哑,道:“刀入内腑,现在我已给他止了血,但绝对不能再移动,否则…”

谢朗抬起头,颤声道:“王爷,不能再退了,我们绝不能失去小徐。”

平王缓缓点头,“是,不能再退了。”

再退,士气难振;再退,渔州难保;再退,大局将乱!

平王没有料到,只因为郎峥没有及时赶到栾家沟,战事就会如此逆转直下。他的心中,涌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三年前的赤水原,弘王的人暗中操控军粮,令殷军在赤水原饿了七天。那时,平王愤慨不已、挥鞭痛骂。而这一刻,他却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这一夜,平王如岩石般坐在黑暗之中,坐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雷声訇訇,不久,大雨砸落下来。

平王慢慢地站起,走到屋外,让冰冷的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冲洗掉一夜的积愤与伤痛。

逆风暴雨之中,前方忽传来许多人的惊呼之声,还夹杂着着谢朗一声怆然入骨的悲号。平王凛然清醒,在亲兵的簇拥下,急步往狮子庙外临时挖出的壕沟走去。

此时风雨如晦,晨光也被风雨遮没。平王仅能模模糊糊地看见,谢朗正牵着一匹马,踏着污泥雨水,向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来。

马鞍上,伏着一个人,双腿和双臂都垂在马侧,随着蹄声僵硬地一起一落。

一零四、世上已无陆元贞

平王呆站在大雨之中,看着谢朗牵着马越走越近,看着马鞍上那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心一分一分地沉入万丈深渊。

有士兵痛哭出声,慢慢地,嚎哭声在风雨中响成一片。

谢朗一步一步地走到平王面前,他满是雨水和泪水的脸,已因悲痛而扭曲得变了形。平王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又木然提步,走到马前,慢慢地将马鞍上的陆元贞抱了下来。

这一刻,平王忽然忆起,十岁的时候,他最喜欢和谢朗、陆元贞等人角力。他和谢朗各有胜负,对阵陆元贞却从来没有败过。每当他抱着陆元贞的腰,将他摔倒在地,再压在他的身上,就会哈哈大笑。

十岁的文静少年被他压在身下,因为落败,脸涨得通红。

这一刻,他在他的怀中,身躯冰冷,面色却沉静得宛如熟睡一般。

火堆边,平王和谢朗默默地替陆元贞擦着身子,又默默地替他换上干净衣裳。

屋外,将士们的哭泣声依稀传来,裴无忌在风雨中嘶声吼道:“不要哭!是个男子汉就不要哭!”

过得片刻,他冲进屋内,抱头坐在了地上。

平王并不抬头,凝望着陆元贞的面容,轻声道:“裴将军,丹军时刻有可能追上来,劳您去布防,再将护送小陆回来的将士叫进来。”

裴无忌低沉地应了声,再看了一眼陆元贞,痛苦地扭头而去。

十余名满身血迹的将士进来,跪在平王身后。

平王缓缓道:“从你们出发后说起,每一个细节不要漏下!”

“是。”一名校尉低泣着禀道:“陆长史带着我们离了姚家寨,想先联系上我方在丹军中的‘间士’,打探公主关在何处,由何人负责押解。但形势混乱,我们跟着丹军走了两天,还是没有与‘间士’联系上。

“后来,陆长史发现丹军在行进途中,不停派出大批人马,在沿途和周边搜寻什么人,似是很紧张的样子。陆长史觉得公主和薛阁主有可能已经逃脱,但又不能确定,于是决定冒险潜入丹军营中,一探究竟。

“陆长史选出十余名武功高强的弟兄,潜入丹营,本想捉一名丹军将领逼问口供,谁知那名将领身手也不弱,大声呼救,我们只得放了几把火,退了回来。

“我们又跟到漫津关,这时陆长史发现丹军有支千人分队押着两驾严严实实的马车。他觉得里面可能是公主和薛阁主,但又怕中计,犹豫不决之时,那马车里面隐隐传出女子痛苦的呻吟声,又掉出一双绣花鞋,正是公主惯常所穿的。

“陆长史便着了急,决定趁着当时丹军正在攻打漫津关,带着我们去救公主。我们跟着那千人分队,待他们歇整时,出其不意地冲了上去。陆长史本调派好了,何人诱敌、何人救人、何人断后,大家按调派行事。谁知…谁知…”那校尉喉头呜咽,已说不下去。

平王双眸通红,问道:“怎——样?”

校尉目中泪花滚动,“马车中的确有一名女子,但不是公主,而是云海十二鹰中的那个羽翠!”

“云——海——十——二——鹰!羽——翠!”这七个字,平王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

校尉低泣片刻,继续禀道:“羽翠伤了长史的一条腿。陆长史知道中计,急忙命令我们后撤。我们一路后退,正逢丹军攻破了漫津关,到处都是丹兵,我们要隐匿行踪,便退得极慢。等到了栾家沟前,长史一看与丹军交战的竟不是陇右军,便知大事不妙,正想着如何赶回王爷身边,栾家沟已被攻破。

“长史大急,眼见丹军追得紧,便决定带着我们在丹军后方放火烧他们的粮草,想着只要能拖他们一时,便能让王爷多一点时间布防。在烧粮仓时,我们与丹军激战一番,长史因为腿伤,行动不便,不幸中箭…”

平王望着陆元贞胸口上的箭洞,痛苦地闭上双眼,颤声道:“不是让他带了‘麒麟片’吗?怎么…”

亲兵寇勋闻言,伏在地上,泣道:“王爷,小的有罪。陆长史临走时,偷偷将麒麟片塞给我,让我依然镶在王爷的铠甲里,小的有罪…”

平王悲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那校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封上,血迹斑斑。

校尉将信呈至平王面前,泣道:“那几天晚上,长史总是夜不能眠,他象是有预感自己会…便写下了这封信,临终时让我们将信转呈王爷。”

平王脸色苍白,缓缓地接过信,却没有勇气将信笺抽出来。谢朗痛入骨髓,再也控制不住,猛地转身抱住平王,放声大哭!

——太学的东窗下,谢朗因为练武误了文章,被陆博士留在太学,罚抄《大学》二十遍。陆元贞冒着被他爹发现的风险,与谢朗挑灯夜战。抄罢,他丢下笔,揉着手腕抱怨道:“小谢,下次再罚抄书,我可不会帮你了。”

——涑阳城外的离亭,他急得团团转,直到平王和谢朗打猎归来,他才欣喜地松了一口气,转而赌气道:“你们打猎不叫我,下次休想我替你们遮掩。”

——顺和阁的东暖阁中,他微微一笑,“王爷,元贞不才,愿以微薄之身,助您中兴大殷,开创承平盛世。到那时,元贞再效法青云先生浪迹四海,游历天下,三间草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

——三年前的高壁岭之战,他无比自责,将自己关在帐中,整整三天不进水粮。谢朗冲进去点了他的穴道,强行喂他吃下东西。他抱着谢朗大哭一场,第二日,他神色平静地走出营帐,从容镇定地指挥了之后的大峨谷一役。

——六天之前,他修长而温暖的手,与平王和谢朗的手握在一起。平王看着他们,轻声说着,“好兄弟。记住,活着回来!”

誓言犹在,斯人已去。

人间犹有平敌策,世上已无陆元贞!

亲兵从狮子庙的农户家中,找到一口黑漆棺木。

平王抱着陆元贞,轻轻地将他放入棺木之中。谢朗在灵前单膝跪下,殷军将士在他身后齐齐跪落,将盔帽取下,低头致祭。

眼见棺盖一分分移合,平王忽道:“慢着。”

他走到棺木旁,长久地凝望着陆元贞的面容,身形如岩石般纹丝不动。将士们不敢相劝,默默地在旁边守候。

湿闷的风扑来,平王才猛然惊醒,闭目长叹。

亲兵刚将棺盖合上,钉下铁钉,壕沟方向忽传来一阵骚动,谢朗急速站起,将士们也都以为丹军追来,正要返身去拿兵刃,一群人大叫着奔来,“王爷!公主回来了!”

他们向两边散开,两个女子快步而来,满身泥水,形状狼狈,正是柔嘉和抱琴。

谢朗呆了片刻,才望向柔嘉身后,却不见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冲上去连声问道:“柔嘉,蘅姐呢?她在哪里?”

柔嘉正要回答,平王忽然大步走过来,抡起右掌,运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上了她的面颊。

柔嘉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星,跌坐在地,面颊迅速高高肿起,嘴角也渗出了血丝。抱琴惊呼一声,急忙抱住她,却不敢责备平王。

谢朗和将士们都呆住了,愣愣地在一边看着。

好半天,柔嘉眼前的黑云才散去,她抬起头来,眼含泪水,不解地唤道:“皇兄…”

平王指着她,厉声道:“这一巴掌是打醒你,让你从此记住,你姓秦!你被百姓们锦衣玉食地供养着,却从未对社稷国家负起你应有的责任!你…你害死了…”

谢朗急忙一把揽住平王的肩,道:“王爷,别误了小陆下葬的时辰。”

柔嘉大惊,看着前方的黑漆棺木,露出不可置信之色,颤声道:“元贞哥哥怎么了?”

平王猛地转过身,泪水夺眶而出,落入泥泞之中。

陆元贞下葬后,平王在屋中呆坐至黄昏,才将柔嘉唤了进来。柔嘉已哭得双目红肿,强行克制着悲痛,将被俘后的所有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她与抱琴泅过白沙河后,依薛蘅所言找到了那条小道,披荆斩棘,忍饥挨饿,经过数日跋涉,到了左家堡。此时平王刚率部退至狮子庙,丹军先锋军正通过左家堡。二人舍弃官路,翻山越岭,这才辗转到了狮子庙,不料见到的却是陆元贞的灵柩。

虽然平王没有将话说全,但柔嘉已猜到了几分陆元贞牺牲的缘由,心中自责不已,泣不成声。

平王听罢,因为陆元贞惨烈牺牲的悲痛逐渐被理智压下。他思忖良久,抬头向谢朗道:“小谢,你觉不觉得很奇怪?柔嘉见到丹军先锋军通过了左家堡,为何他们至今没有追来?”

谢朗这刻正想着薛蘅是否顺利逃脱,大白是否能找到她,有点神思恍惚。平王再唤了他一声,他才茫然地抬起头。

裴无忌接口道:“是很奇怪,丹军怎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不乘胜追击呢?”

众将领都觉有些不可理解,正各自思忖之时,亲兵入屋,禀道:“王爷,探子回来了。”

“快传。”

探子进屋便跪下,面上神情十分奇怪,三分是喜,七分却是茫然不解。他口齿十分清楚,禀道:“王爷,小的先到了闻集,闻集空空如也,不见一名丹军,小的觉得奇怪,便往左家堡而行。快到左家堡时,正见丹军将左家堡围得水泄不通,还不停派人攻打上去。丹军好象十分忌讳里面的人,攻打城堡时不用箭弩及杀伤力大的攻城武器,仅以步兵攻击,却都被堡内之人击退。丹王十分震怒的样子,还斩了两名将领,小的在丹军阵中见到了阿勒。小的往回走时,丹军还在攻打左家堡。”

平王、谢朗、裴无忌等人面面相觑,心中皆疑惑不解。

左家堡中,是哪一路人马拖住了丹军?

探子犹豫了一会儿,道:“因为隔得远,小的看不清楚堡内是哪一路人马。但是…”

“如何?”平王眉头一皱,不怒自威。

探子忙道:“小的隐隐约约认出在望楼上指挥守堡的一个女子。”

“谁?!”

“好象是…是天清阁的薛阁主。”

谢朗双眼骤然瞪大,大声道:“什么?!”

一零五、绝地

薛蘅带着众人跋涉在白沙河边的荆莽丛林之间。

两天之后,薛吕二人和身强体壮的男人尚能支撑得住,妇孺老幼已不堪劳累饥饿。虽然男人们想办法在山间寻了些吃的,仍满足不了这上千人的需要。加上众人自南下逃难便饱受惊吓和困苦,走到第三日,有体弱多病之人和幼儿相继死去。

再走三日,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尚氏族人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已麻木得没有了悲伤,他们平静地将亲人掩埋,默默地离开。但每个人眸子里求生的光芒,越来越浓烈。

这日穿出丛林,前方豁然开朗。白沙河到了这处,水流由急变缓,河滩上正悠闲踱步的长脚鹤见丛林中冒出许多人头,纷纷拍翅而飞,落下一地白羽。

众人愣了片刻,齐声欢呼。更有人跳入河中,拼命地在水里扑腾。

男人们从河中摸了几十条大鱼上来,击石取火,将鱼烤熟。白沙河的鱼肉嫩味鲜,虽然没有油盐,但经过这些渔民之手烤出来,吕青差点将自己的手指头都吞了进去。

就连那一直默不作声的丹族少年,吃了半边鱼后,眼中也露出强烈的赞赏之色。

老族长清点了一下人数,只剩八百余人,不禁一声长叹,黯然不语。

薛蘅安慰道:“这里渡过河,再走十余里便是左家堡,总算到了安全之地,只要大家还活着,便是不幸中之万幸。”

尚族长点了点头,振作起精神,道:“薛阁主说得是。老汉我活了七十多年,这七十多年中,先是柔然人和我们打,接着是柔然人和丹人打,现在又是丹人和我们打。可不管打得再凶,咱们老百姓,总还是要活下去的不是?”

他站起来,苍老的声音悠长而响亮,“孩子们,打起精神!到了左家堡,咱们再吃一顿饱的!”

众人一听便来了精神,欢呼着泅过了白沙河。

左家堡在两百多年前并不是一座城堡。

其时齐国与柔然多年交战,齐武帝修建了燕云关,又沿白沙河每隔数里修建了烽火台。齐国灭亡之后,殷太祖将国境扩充到了赤水原,燕云关以南的烽火台便都荒废了。

唯有左家堡这处的烽火台,因为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有商贾在此处依着原有的烽火台扩建,用作客栈和集贸之地,慢慢地便形成了一座城堡。

自四年前丹军攻至燕云关,平王便将左家堡征用,将它作为传递军情的中转站以及屯积军粮的地方。

遥遥望见左家堡后面山丘上的烽火台,薛蘅和吕青均松了一口气。只是走了这么几日,没有赶上柔嘉,二人又都有些担心。

待穿出一片树林,到得左家堡前,只见眼前一片狼藉,泥泞中无数靴印蹄印,似乎刚有大军由此通过。薛蘅心中生疑:是平王将大军往北调还是往南撤?

夕阳惨淡,左家堡用黄土夯就的外墙在暮霭中看上去狰狞而阴森,黑色的堡门半开着,由下面望进去,象野兽张开着的血盆大口。薛蘅正生出一种心惊肉跳的不祥之感,已有十多名男人奔入了左家堡。

没有多久,他们又跑了出来,满面疑惑之色,叫道:“里面没人!”

薛蘅大感不解,她听谢朗说过,当年的商贾在此处建了地室,可以储藏大量的粮食,平王将这里作为一个秘密的储粮要地,怎么会无人看守?

她正琢磨,众人已纷纷奔入了左家堡。她正想也跟进去一探究竟,忽听北面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便停住了脚步。

当第一骑从大道拐弯处转出来,薛蘅看清马上之人身上的丹兵服饰,与吕青相顾失色。此时大多数的人都进了左家堡,她要进去将他们叫出来逃命,已经来不及了。

丹军越驰越近,当先一人是名千夫长,他看到薛蘅等人,勒马大叫一声,嘴张了半天,又紧紧闭上。

千夫长一停,他身后的丹兵也纷纷勒住马缰。后面的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有哨兵策马上来,大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千夫长低声说了几句话,哨兵露出震惊之色,看了看薛蘅这边,急速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薛蘅下意识看了看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坦途,众人若是往南逃,只怕逃不出百步便会被丹军骑兵追上,眼下只有一条路:全体躲进左家堡。

趁着丹兵没有拥上来,她喝道:“都进去!”

尚族长忙带着剩下的一百余人奔入堡内,薛蘅断后,忽见那名丹族少年正偷偷往一边溜,她心中一动,跃将过去,将他拎入了左家堡。

身后,传来丹兵的惊呼之声。

堡门轧轧关上,尚族长在最初的惊骇后,逐渐镇定下来,指挥族人搬来大石,挡住堡门。

薛蘅将手中的少年交给吕青,道:“吕公子,劳烦你看着他。”说罢在堡内上上下下急速查看了一遍。所幸底层的数间房屋内还有弓矢枪箭铠甲之物,她找到地室,地室中也还有一些粮食,虽然不多,但够他们维持数日。

她再奔上二层的望台,只见堡下的丹军正如蝗蚁一般聚集,密密麻麻,而北面大道上,还不断有铁甲骑兵驰来。

薛蘅无比震惊,此处出现的明显是丹军主力,难道燕云关已经失守?平王他们此时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