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队丹兵驰骤而来,见到村中尸体的首级皆被割去,放声大骂。听他们的话语,竟是在和另一队丹兵比赛,看哪一队砍回去的首级更多,便能得到更多的奖励。
薛蘅大怒,抬起双臂,袖箭飕飕射出,十余名丹兵跌落马来。
丹兵突遭袭击,一时又不见敌人,手脚大乱。薛蘅拔剑飞落,她心中恨极,招招夺命,身形如鬼魅一般,一阵冲杀。凭着这股勇厉之气,片刻功夫,又有二十余名丹兵倒在她的剑下。
剩下的十余名丹兵双股颤栗,不知谁发了一声喊,皆转头逃逸。薛蘅驱马追赶,手起剑落,待追至最后一人,那名丹兵吓得屁滚尿流地滚落马鞍,趴在地上,用殷国话大叫,“饶命!”
薛蘅冷冷地望着他,双眼通红,一字一句道:“杀我百姓、辱我姐妹者,血——债——血——偿!”
寒光闪烁,鲜血喷溅,那名丹兵惨叫一声,抽搐着倒在血泊之中。
薛蘅回到村庄,将村民的尸体搬到一处,点燃了柴堆。
看着火舌将那些女子的尸体吞没,她眉间恨意勃发,忽地拔出长剑,割下鬓边一绺乌发,凝望着熊熊烈焰,缓缓道:“苍天在上,我薛蘅在此发誓,纵粉身碎骨,亦不绝让我殷国同胞姐妹们再遭受我所经历过的苦难!”
她一松手,乌发被夜风吹得在空中盘旋卷飞,最终没入烈焰之中。
薛蘅离了小村庄,根据星象,继续往金野方向走,知道这一带有丹军出没,便行得小心翼翼。走到第三日黄昏,忽听前方人声喧天,她忙隐入路边的丛林之中。
不多时,上千名难民逶迤而来,扶老携幼、衣衫褴褛,有的手中还抱着嗷嗷啼哭的婴儿。男丁们则手持木棍长棒,将妇孺老幼护在中间。
薛蘅遥望天际如血般瑰丽的晚霞,低低地长叹了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黎民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不知何时才能止息干戈?
她正在丛林中怔然出神,那些难民已经累极,眼见天色快黑,有人一声令下,便都倒在丛林边的小山丘上。
他们似是同族之人,有白发长者统一指挥,干粮先分给护卫的壮汉,再分给孩子,最后才轮到妇女和老者。
薛蘅正要走出丛林,忽听马蹄声急,前方过来一队人马。难民们吓得纷纷站起,待看清马上之人皆身着本国宁朔军的军服,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宁朔军为首的黑甲将领拉住座骑,看着这一大队难民,眉头微皱,将马鞭虚抽一下,指着难民中的壮汉们,喝道:“拉回去!”这竟是要临时抓丁了。
难民们都慌了神,若这些壮丁被拉走,谁来护着本族之人南下逃难?须发皆白的族长上前哀告,被那黑甲将领一脚踹翻在地。
正哀声遍野,忽有一名女子叫道:“住手!”
薛蘅霍然变色,凝目一看,只见两名年轻女子从难民中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一人身形婀娜,面目清丽,正是柔嘉公主。
她万万没料到竟会在这里见到柔嘉,心中一颤,按捺住想跃将出去的冲动,伏低了身子。
那黑甲将领没想到一个年轻女子竟敢叫自己“住手”,上下打量了柔嘉一眼,见她虽显憔悴,但掩不住天生丽质,不禁起了邪念,用马鞭一指,笑道:“弟兄们,带回去,咱们今晚也开开荤!”
宁朔兵哄堂大笑,上前来拉柔嘉。抱琴一声怒喝,剑生寒光,将当先一人的手臂卸了下来,那人抱着肩膀在血泊中哀嚎。
黑甲将领吃了一惊,柔嘉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大声道:“本宫乃柔嘉公主!这些是护卫本宫的百姓,你等还不速速退去?!”总算她一路北上,颠沛流离,长了些经验,知道不能让这些兵痞起杀心,没有说出“你等私拉壮丁,掳掠民女,该当何罪”的话来。
黑甲将领惊疑不定,正不知眼前这位公主是真是假,忽然面色一变,惊恐地扭过头去。
薛蘅已经先一步听到远处传来似打雷一般的声音,知道正有千军万马向这边集结,心中大惊。眼下不知来的是哪方人马,她来不及思忖,悄悄跃出丛林,穿过人群,闪到柔嘉身边,握上她的右手,低声道:“快走!”
柔嘉吓了一跳,转头看清楚是薛蘅,险些惊呼出声。薛蘅做了个手势,她才吞住话语,三人伏低身子往后急退。
可还未退到丛林边,已有数千丹兵如旋风般驰到,片刻间便将难民和宁朔军围得水泄不通。
薛蘅心知不妙,拉着柔嘉在人群中蹲下来,同时抓起地上的泥土,往她面上抹去。抱琴会意,也急忙将柔嘉的头发扯得凌乱不堪,再与薛蘅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意相通,都微微点了点头。
柔嘉看着不断驰来的丹兵,心中害怕,低声道:“薛先生,怎么办?”
薛蘅压低声音道:“看情况,只要有机会,我和抱琴制造混乱,你趁乱走。”
柔嘉默默地摇了摇头,过得片刻,轻声道:“薛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那队宁朔军早吓呆了,眼见丹军比己方多出十倍人马,只得抛下兵刃,束手就擒。
丹军号角鸣响,铁蹄奔践,不多时,一名玄袍将军策骑而至。他看了一眼,下令道:“将当兵的杀了,这些殷人带回去当肉盾。”
宁朔军一听就慌了神,纷纷逃蹿。可失了兵刃和座骑的他们如何跑得过丹兵铁蹄?不过片刻功夫,便被戮杀殆尽,只剩下那名黑甲将领在苦苦支撑。
围攻他的几名丹军骑兵有心戏弄,将他围在中间,不时在他身上轻轻划上一刀,见他垂死挣扎,数千丹兵皆哈哈大笑。
那黑甲将领渐渐陷入绝望之中,忽地一咬牙,跪在地上,大叫道:“我有绝密军情!我有绝密军情!”
丹军那名玄袍将军听得懂殷国话,马上道:“将他拉过来!”
黑甲将领扑在他马前,叫道:“将军饶我性命,我便将绝密军情奉上!”
玄袍将军笑道:“说吧,本王倒想听听,你这小小校尉,知悉什么绝密军情?”
黑甲将领听他自称“本王”,再看清楚他战袍上用金线绣着的一只豹子,吓得瘫软在地,喃喃道:“你、你是左忽喇王?!”
玄袍将军大笑,“少废话,快说!若真是绝密军情,本王便饶你一命。”
薛蘅心中一沉,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遭遇丹国左忽喇王的大军。这位左忽喇王摩罕,掌握着丹军五万人马。他性如狡狐、狠若豺狼,乃丹王最得力的干将。当年高壁岭一战,谢朗正是中了此人的埋伏,险些丧命。
她正思忖如何护着柔嘉逃出生天,忽见那名宁朔军校尉爬起来,附到摩罕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薛蘅背脊骨泛起一股寒气,摩罕如鹰隼般的眼神已望了过来,用殷国话朗声笑道:“公主殿下驾临,摩罕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九七、大漠苍鹰
薛蘅知道到了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她当机立断,抱上柔嘉的腰,将她往丛林方向远远抛出,舌绽春雷,“走!”同时疾扑而出。
这一瞬间,她听到身后乱声大作,知道抱琴正制造混乱,掩护柔嘉逃走,心中稍安。她人在空中,左臂抬起,袖箭飕飕,射向摩罕。
摩罕身侧的亲兵急急拥上,手持盾牌,护住摩罕。薛蘅怒喝一声,剑气陡然间剧增数倍,身形凌空飞掠,由盾牌上方越过,直刺摩罕咽喉!
这一剑,她凝聚了毕生功力,知道纵使无法制摩罕于死地,也能令丹军惊慌失措,只要多拖一刻,柔嘉便能逃远一些。
眼见剑尖距摩罕咽喉不过尺许,他仍镇定自若,不闪不避,薛蘅心中不由冒出一种不祥的感觉。见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忽地出现在摩罕身侧,电光火石间,她硬生生收住剑势,足尖在一名丹兵头顶点了一下,凌空后翻。
她不停倒退飞掠,青云十二剑使到极致,才接下那“幽灵”手中幻出的一道道白芒。
“轰!”如闷雷般的声音响起,她手中湛风剑绽裂成无数碎片,激射而出,周遭丹军纷纷倒地,但那“幽灵”竟似能御空飞行一般,在空中轻轻一个转折,避过所有碎芒,飘然落地。
“幽灵”缓缓地抬起头来,暮霭下,他白得几近透明的面容看上去十分诡异。他盯着薛蘅,森森一笑,“青云十二剑,薛——阁——主?”
薛蘅体内真气不停乱蹿,正极力调息,忽然面色剧变,只见柔嘉已被丹军从丛林中押了出来,她极力挣扎,却怎挣得脱如狼似虎的丹兵?
薛蘅惊怒不已,刚一抬脚,那“幽灵”身形也同时闪动。只这一动,薛蘅便知他功力不在自己之下,只得收住了脚步。
柔嘉被押到摩罕面前,丹军从她身上搜出那块玉牌,奉给摩罕。摩罕看过,纵声长笑。
笑罢,他又看了一眼薛蘅,向那“幽灵”问道:“羽苍兄,这位就是天清阁薛阁主?”
羽苍!
薛蘅面色一白。
司詹收集回来的信息中,对“云海十二鹰”中的十一位皆有详细的描述,唯独对其中排行第六的羽苍只有简短的评价:据传此人尽得云海老人真传,武功最为高强,但无人见识过,只知其醉心武功,常年闭关,鲜少出现,若遇之,避为上。
羽苍如幽灵般的眼神盯着薛蘅,似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看透。他阴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正想往孤山拜会阁主,不料在此偶遇,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摩罕没想到今天行军途中竟能有这等意外之喜,心怀大畅,哈哈笑道:“久闻薛阁主大名,不如也和公主殿下一同到我军作客吧。我王若是知道公主和薛阁主到来,定会倒履相迎的。”
柔嘉悲呼道:“薛先生快走!不要管我!”呼罢,她牙关一张,便欲咬舌自尽。
羽苍却比她的动作更快,伸指一弹,点中她面部穴道。她半张着嘴,“啊啊”地望着薛蘅,两行珠泪绝望地流下。
薛蘅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自己顶多与羽苍打成平手,还有数千丹兵虎视眈眈,自己脱身都难于登天,又如何救出柔嘉和这些难民?
羽苍面上泛起得意的笑容,走到摩罕身边,低声道:“这两人,王必有大用,不能走漏风声。”
摩罕点头道:“将这些殷人通通杀了!”
丹兵齐声应喝,操刀向前,一阵砍杀,便有数十位难民倒在血泊之中。薛蘅听到惨呼声,呆了一呆,急喝道:“慢着!”
摩罕举起右手,止住丹兵的屠杀,微笑道:“薛阁主有何见教?”
薛蘅知今日已无善了,昂起头来,直视着摩罕,道:“不知左忽喇王可知道,当今世上,只有我薛蘅一人能默出《寰宇志》。”
摩罕一听,登时心动。他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今日就给薛阁主一个面子,这些人不杀,但也不能放,将他们一起押回去!”
“是!”丹兵应了,上前驱赶那些难民。难民们不敢反抗,聚在一起,低泣着往前走。
摩罕笑道:“薛阁主,请吧。”
薛蘅长叹一声,抛下手中断剑。羽苍闪身上前,连拂她数处穴道和经脉,她内力尽失,羽苍又顺手将她的袖箭给卸了下来。
几名丹兵拥上来,将她和柔嘉捆了个结结实实。
摩罕大笑道:“走!王在等着我们!”
被押上马匹之时,薛蘅目光迅速在难民之中扫了一眼,未见抱琴的身影,心中稍觉安稳,只盼她已趁乱逃走,及时通知平王。
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薛蘅根据星辰方位,发现丹军正向燕云关方向移动,不禁十分讷闷:丹王不是正在金野与平王激战吗?怎么到了燕云关?
燕云关。
斜阳近暮,晚霞将西面的半边天空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北面旷野,丹军正流水似地集结,谢朗观察了整整一个下午,转身时目光掠过西面天空的晚霞,想起薛蘅,双眸一黯。他怔然片刻,强行压下满腹相思,急步往箭楼下走。
走进设在靖边楼内的兵部分司,平王与陆元贞、裴无忌等人正在说话,见他进来,问道:“如何?”
“还未见到丹王的九旄白毛大纛,不过从他们集结的迹象来看,应当有十万之众。”谢朗握起茶壶,“咕咚”灌下几口水。
陆元贞沉吟道:“叶捷军被拖在岷山,摩罕还在赤水原,如果丹军在这处有十万人马,应当是丹王的主力。”
“会不会是库莫奚、铁勒、赫兰族的联军?”徐烈问道。
陆元贞摇了摇头,“不大可能。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此次丹国是因为去冬今春的雪灾,草场枯萎,牲畜大量死亡,国内各派矛盾激化,这才胁迫了三族一同南侵。丹王一为夺粮,二为转移族内矛盾,顺便清洗反对他的人。丹王此人疑心极重,三族的军队被他分散开来,而三族的领军者则被他以各种借口留在身边,其实就是充当人质。否则三族加起来也有八万之众,若让他们联合起来,阵前反水,丹王就会腹背受敌。”
平王道:“那如果现在他们真的在关外集结了十万人马,是不是就可以推定,丹王果真中计,开始将分散的骑兵集结起来,主攻燕云关?”
陆元贞叹道:“但愿如此,现在就等丹王露面了。若再让丹军象前段时间那样流动作战、各个击破,充分发挥他们骑兵的特长,咱们可真有点吃不消。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只有将丹军主力拖上一段时间,咱们才能顺利地撤走百姓、坚壁清野,切断他们粮草的来源,再争取分化库莫奚、铁勒和赫兰人。”
平王默默地点头。
丹军此回轻骑南下,分成多支纵队,杀到何处便抢到何处。这般作战,就地供给,不需要全靠国内支援粮草,也不需要带大型的辎重,作战十分灵活。殷军不知敌军主力究竟在何处,疲于奔命,一时间十分被动。
平王甫抵北境,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幸陆元贞及时察觉到己方被对方的战术牵着鼻子走。他动用两年前在丹国布下的最重要的一名“死间”,让丹王以为平王已放弃了燕云关以北,殷军已将十府粮草转移至燕云关,平王要在此处严防死守,只要能拿下燕云关,铁骑攻到涑阳只怕也不成问题,这才诱得丹王将分散的骑兵集结起来,围攻燕云关。
平王望向谢朗,道:“小谢,只要丹王一露面,我与裴将军便要离开。燕云关能不能守住,全看你的了。”
谢朗想起丹军所过之处,屋庐焚毁、城郭丘墟的惨象,怒火上涌,冷声道:“丹王不来便罢。若来了,我便要教他有来无回!”
平王道:“要不要再拨一万人给你?”
谢朗考虑了一番,摇头道:“不用,两万就够了,再多的话粮草就是大问题。再说能否围歼叶捷军是我方由被动转为主动的关键,你们得以数倍的兵力一举得胜、速战速决。”
平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万事心照,再无多话。
再商议了一回军情,亲兵进来禀告,晚饭已经备好。众人笑着并肩往外走,平王忽然想起一事,转身从自己的铠甲上取下一样东西,正是当初薛季兰送给谢朗,又由谢朗转送给他的麒麟片。
他将麒麟片递给谢朗,“小谢,你守燕云关,定是一场血战。这麒麟片,镶在护心镜里吧。”
谢朗一怔,慢慢地从他手中取过麒麟片。
这夜月光如水、银光遍地,谢朗站在燕云关箭楼上的城墙后,看着一丸冷月,听着战马嘶鸣,将麒麟片握在手心,不停地轻柔摩挲。
九八、马踏雄关箭指心
再过两日,燕云关前集结的丹军已逾十五万。这日晨阳甫升,丹王的九旄白毛大纛终于在阵前树起,随风飘扬。
平王得禀,忙和谢朗等人登上城楼。只听丹军营地里号角大作,尘沙扬起足有丈许高。三通鼓响后,数万丹兵铁甲铿锵,从营地中驰出。待至燕云关下,丹军先锋军两个万人队向两侧分开,中军前突,九旄白毛大纛下,一人铁甲外披金色王袍,正是丹王。
平王举起右手,燕云关城楼上金鼓齐鸣,殷军箭弩手、盾牌手、火器手、投石手、工兵齐齐到位,精锐骑兵也皆在关门后集结。
众人神情肃穆,严阵以待,眼神最锐利的裴无忌忽然疑道:“那是谁?!”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只见丹军的一个千人队用马车拉着两个木笼子往关下驰来。木笼子里站着两名女子,因为隔得远,看不清楚她们的面目,但不知为何,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脊骨发凉,如有芒刺在背。
再过一阵,马车驰得近了,快到丹王身侧,谢朗看清了笼中之人,大骇下疾冲两步,身子探出城墙,失声呼道:“蘅姐!”
陆元贞也几乎同时抢前两步,呼道:“柔嘉?!”
平王又惊又怒,不明白柔嘉和薛蘅怎么会来了边关,还让丹军给擒住了。裴无忌、徐烈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城墙上鸦雀无声。
谢朗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裴无忌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腰。谢朗运力挣扎,裴无忌死死按住他腰间穴道。平王回过神来,上来对着谢朗就是一拳,怒道:“小谢!你冷静点!”
谢朗正激愤难当之时,忽听陆元贞缓缓道:“你现在出去救她们,不但人救不回,还会害了她们。”
他抬起头来,只见陆元贞神色平静地看着关下,但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捏得紧紧的,骨节泛白。
谢朗呆了呆,扑到关墙后,定定地望着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心乱如麻。
关墙下一阵颦鼓后,丹王右手一举,王旗摇动,数万人肃静下来。
丹王马侧一名身形枯瘦、宛如幽灵般的黑衣人呵呵一笑,开口道:“平王殿下,我王想和你做笔交易。”
他说得不徐不疾,声音不大,却真气绵长,两军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平王怒意勃发,取下背后的铁胎硬弓,搭上三支鹰翎利箭,飕飕飕连珠射出,大喝道:“本王从不与卑鄙无耻的小人交易!”
黑衣人从马鞍上跃起,人在空中,袍袖连卷,便将三箭连环击落。他飘然落回马鞍上,和丹王说了几句话,阴恻恻笑道:“我王说你们中原蛮子阴险狡诈,我们丹人不会你们虚伪的那一套。一句话:若平王殿下不开关投降,这尊贵的公主还有天清阁的阁主,王便要将她们赐给有功的将士,让他们阵——前——享——用!”
此言一出,殷军怒火填膺,群情激愤,纷纷请缨道:“王爷,出关救人吧!”
谢朗目光凝在薛蘅身上,呼吸急促,十指咯咯直响,险些将城墙上的青砖抠将下来。
平王正犹豫不决之时,丹王低声吩咐了一句,那黑衣人跃下骏马,走到木笼边,将堵在柔嘉口中的布条取出,又一伸手,裂帛之声响起,柔嘉的外衫被他扯落在地。
柔嘉失声惊叫,丹军齐齐大笑,有将领叫道:“王上,将她赐给我吧,能当着这么多殷国蛮子的面操他们的公主,实在是平生第一乐事啊!”
平王全身如堕冰窟,若真让柔嘉和薛蘅在阵前受到□,殷军士气必将遭受重创。他正要不顾一切,下令开关抢人,忽见柔嘉自铁笼中高昂起头,厉声叫道:“皇兄,快杀了我!快啊!我绝不受他们□!”
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叫声凄厉,但饱含凛然无惧之意。殷军听了,无不悲愤地低下了头,有的更咬牙切齿,大骂丹王卑鄙无耻。
羽苍也被柔嘉叫声中的那股凛然之气给震住了,一时没有反应。眼见柔嘉叫罢,牙关一张,意图咬舌自尽,他才手指急伸,点上柔嘉牙关。
但柔嘉的牙齿还是磕到了舌头,鲜血自嘴角涔涔滴下,染红了白色的衣裙。她怒目冷视了丹王和羽苍一眼,又傲然高昂着头,望向关墙上的平王。
平王闭了闭眼睛,猛然搭箭拉弓,瞄准柔嘉,心痛如绞下颤声叫道:“柔嘉!好妹妹!只要他们敢动你,皇兄便送你一程!来世我们再做兄妹!”
柔嘉仰面看着他,神情哀伤中又带着无尽欣喜,眼中却慢慢地流下泪来。
和风丽日下,谢朗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木笼中的薛蘅。
薛蘅也仰起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与她的眼神胶着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悲愤、酸楚、欣喜、安慰种种情绪自眼神中传递而出,宛若执手诉说了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朗身形微晃,双眼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他压下胸中如沸的热血,看着薛蘅,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缓缓地解下腰间铁胎硬弓,搭上黑翎长箭,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瞄准了薛蘅的咽喉!
他动作利索沉稳,但就在箭尖对准她咽喉的一霎那,他听见了自己胸腔内某处怆然碎裂的声音。
薛蘅静静地仰望着他,唇角有着淡淡的微笑。
平王仍然拉弦搭箭,瞄准着柔嘉。他凝望着她决绝的面容,心中悲愤,忽运起丹田之气,大声喝道:“殷国的男儿听着!”
“是!”城墙上的殷国将士齐声应喝,宛如惊雷轰鸣,震得天上的浮云抖了一抖。
平王怒喝道:“犯我疆土者,杀!”
殷军将士热血上涌,同声喝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