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忱一个激凌,猛然坐直。他看了看裴红菱,再慢慢伸手将鼻梁上的雪团捋下,放在手掌心看着。
裴红菱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你救他的命、我就救你的命?你说清楚点好不好?究竟谁救谁?又是谁要杀谁?”
听了她这句话,薛忱脑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妙感觉,仿似在黑夜中摸索了许久的人,见到前方隐约有一丝光明出现。
雪团在他手掌心慢慢地融化,又自指缝淌下,滴湿了他的外衫,他浑然不觉。
“谁杀谁?谁杀谁?…”薛忱喃喃地念了几遍,猛地双眼一亮,大叫道:“三妹!”
激动之下他双手一撑石几就往前扑,幸好裴红菱眼急手快,一把将他搂住。
薛忱还在大叫“三妹”,裴红菱见他这般急切,也顾不了太多,往地上一蹲,将他负在身后,往薛蘅的房间跑去。
“三妹,我们…”薛忱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裴红菱忙拍了拍他的背心,他咳嗽两声,才续道:“我们之前一直认为是张保的人设了陷阱,毒杀御史,再嫁祸给明远。”
“难道…”
薛忱眼中闪着得意的光芒,轻声道:“如果、如果凶手根本就不是张保的人呢?”
薛蘅若有所思,“不是张保的人?”
“是,正因为他不是张保的人,在杀了御史之后便逃走,所以他才没有去抢明远手中的账册。”
“可凶手若不是张保的人,怎么会有那些伏击的捕快…”
“那些捕快确实是伏击,不过,他们伏击的对象原本不是明远,而是那个凶手!”
恍若有双手将漫天迷雾一下子拨开,薛蘅双眸一亮,急速道:“二哥的意思是捕快们本来是要捉拿那个凶手的,只不过恰好明远在那个时候出现,铁思叫出了他的名字。围捕之人本就是张保的人,见抓不到凶手,落入罗网的又正好是他们要找的明远,于是顺水推舟,说是明远杀了御史,同时出手抢账册。”
“我的推测就是这样。”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薛蘅在室内来回走着,理清纷乱的思绪,道:“围捕之人在院外设下伏击,凶手是如何突破他们的伏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逃走的呢?当时铁思也在院门口,若有动静,以他的身手应当能够听到。”
“嗯,就是这一点令我还有些费解。凶手是怎么逃走的呢?世上真有能在别人眼皮底下逃走的武功吗?”
门被“咣”地大力推开,柔嘉披着长裘站在门口,一只绣花鞋还倒趿着,显然是听到动静被惊醒,赶了过来。她望着薛蘅,焦急地问道:“薛先生,案子破了吗?”
薛蘅仍在凝神思考,柔嘉再唤了声,她才抬起头来。
她目光掠过柔嘉披着的长裘,面色一动。柔嘉低头看了看,忽觉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才道:“这、这是刘县令送的东桑国的猞猁裘。昨天,杜尚书派了人来见我,刘县令知道了我的身份。”
薛蘅脑中灵光一闪,她急急坐回案边,看着薛忱道:“二哥,如果你的推测是对的,我怀疑,那个凶手突破伏击之所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是用了忍术!甚至,他杀御史也是用了忍术,所以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忍术?”
“是,张大侠曾经告诉过我,东桑国的忍术,最有利于暗杀和逃命,会令人产生一瞬间的幻觉,施术之人就会借机下手或逃走。”
“北梁国雪岭的龙鳞草,东桑国的忍术,绝顶的轻功,这…会是什么人?”
薛蘅站起,毅然道:“不管怎样,有一丝线索,我们就得去查。张大侠曾经对我说过:要施忍术,必须借助花草树木和石头泥土的掩护。只要他施了忍术,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薛忱一拍桌子,道:“今年安南道的雪一直没有融过,我们再去现场找!总要找出蛛丝马迹来!”
二人相视一笑,柔嘉马上跳起来,“我也去找!”
裴红菱忙一把拉住她,道:“让阁主姐姐找,你别越帮越乱。万一有什么线索被你破坏,那可前功尽弃了。”
柔嘉气得将她的手一甩,却终究不敢冲到最前面,到了驿馆也只站在廊下,但心中一股酸溜溜的情绪,半天都无法平息。
纷飞的雪花中,薛蘅在园子里细细搜寻着,不放过一棵草、一块石头。想起与张若谷结伴同行的那段时日,向他请教了不少东桑忍术的知识,这刻不由涌上一丝感激之情。
终于,她在一丛被积雪重重覆压的灌木后蹲了下来,用小木片细心地刮开雪层,细细地检视良久,她唇角慢慢地溢出一丝笑意。
廊下的薛忱看着她唇角的笑意,心中一宽,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裴红菱在旁边看看薛蘅,又看看薛忱,若有所思。
“这种颜色的土,城里是肯定没有的。好象只有往东北五十余里的盘山之巅才有,那里多是这种赭红色的岩石。”
虽然只是找到了一点点泥土,凶手可能早就不在盘山上,薛蘅还是大感兴奋,多日的疲劳似都消失不见,她和吕青、哑叔运起轻功,向盘山之巅攀登。
大白与小黑展开双翅,在山腰不停盘旋。盘山雄浑险峻,过了山腰的镇关石,便是一条栈道。栈道的木板因为年代久远,一踏上去便发出“咯吱”的声响。
薛蘅自覆满积雪的栈道上走过,抬头恰见雪后初霁的阳光照在山顶赭红色的岩石上,闪着宝石一样璀璨的光芒。
她下意识抬手遮在眉骨上,忽然“咦”了一声。
吕青忙停住脚步,问道:“怎么了?”
“好象山顶有个人影。”
吕青张目看了一会,道:“没有啊。”
薛蘅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正要提步,忽听到一阵穿云裂石的长啸。这啸声如龙吟狮吼、长风振林,在崇山雪松间久久不息。三人站脚处岩石上的积雪,也被这啸声震得簌簌而落。
吕青满面骇然,喃喃道:“天,这是何方高手?”哑叔也停住了脚步,眉头不停抖动。
薛蘅细听片刻,失声惊呼,霍然提步,如一道青烟掠过栈道,向着山顶急奔。
山路崎岖,且已结冰,薛蘅使出轻功中的提纵术,才没有滑倒。她沿着峭壁旁仅可立足的山路往上攀登,待距山顶那棵巨大的雪松仅数尺时,她一提真气,跳上了盘山之巅。
雪松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大笑道:“看到白雕,我还以为是谢将军,这才以啸声相呼,原来却是薛阁主!”
他容色豪壮,双目如电,腮边虬髯根根如铁丝一般,正是张若谷。
薛蘅再没料到竟会在这盘山之巅遇到张若谷,她正想向他请教这世上有何会忍术的绝顶高手。想起破案有望,她心中喜悦,微笑道:“我也奇怪何方高人这般内力深厚,薛蘅望尘莫及,原来是张兄。”
张若谷仰头一笑,“我正想出关后往孤山拜会薛阁主,却在此相遇,实是有缘。”他目光落在薛蘅脸上,忽轻“咦”一声,右手一探,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吕青与哑叔恰于此时攀上了山顶,哑叔见张若谷扣住了薛蘅的手腕,“啊”地大叫,冲了过来,双臂抡得虎虎生风。张若谷身形不动,仅以一条左臂相挡,竟接下了哑叔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薛蘅忙唤道:“哑叔,这位是我的朋友!”
哑叔这才收招,跃后两步,上下打量了张若谷几眼,忽然将右手大拇指一竖,满面钦佩之色。
张若谷松开薛蘅手腕,责道:“薛阁主,你太不把张某的话放在心上了。你内伤未愈,心脉受损,这几个月又劳心劳力,若再不静心调养,后果堪忧!”
薛蘅淡淡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张兄,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在这里闭关打坐。”张若谷笑道:“我修习的内功心法需吸食天地日月风雪雨露之精华,所以我往往选在山崖之巅进行修炼。”
薛蘅与吕青不由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掩饰不住的疑虑。薛蘅四顾看了看,雪松东面有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一侧有个凹进去的半月形山洞。她走过去,蹲下来用指甲在山洞的地面上刮了一刮,指尖细碾,正是那种赭红色的泥土。
她慢慢抬头,岩洞内,一堆枯枝显然是打坐的地方,地上还有火堆的痕迹,嚼过的野兽骨头凌乱掷于一旁。
薛蘅忽然心中一凛,缓缓回头看向张若谷。
作者有话要说:无聊,放雷玩一玩。
七一、弥天错
张若谷见她面色有异,不由敛了笑容,道:“薛阁主有话请说。”
薛蘅只迟疑了一小会,便拱手道:“张兄,你救过我一命,我们意气相投,我也不拐弯抹角,如有得罪张兄莫怪。敢问张兄,你最近几个月都在这盘山上闭关练功吗?”
“非也。不瞒阁主,张某这几个月做了几件颇为痛快的大事。”
“薛蘅愿闻其详。”
张若谷一摸腮边翘起的胡子,得意道:“第一件事,与阁主分别后,我便去了剑南城,会了会穆燕山!”
薛蘅微笑道:“如何?”
张若谷渊停岳峙般站在山崖边,遥望南方,默然了片刻,摇了摇头,叹道:“我只恨这世上既生了张若谷,为何还要有一个穆燕山!可惜…不过能见到他,真是痛快!”
薛蘅静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见了穆燕山之后呢?”
“我与北梁傅夫人有约,今年九月初九与她在雪岭决战。我于七月末赶到这里,在此闭关一个月后,赶往雪岭。只是再度败于她剑下,惭愧!不过今年我直到五百招外才落败,痛快!痛快!”
吕青也听闻过北梁傅夫人之名,先前张若谷的啸声便已令他骇然,觉得此人内力直逼宫内三大侍卫总管之首的左寒山,可他仍屡次败在傅夫人剑下,那傅夫人的武功岂不是宇内无敌?
他心中这般想着,却也听出了不对劲,遂悄悄挪后两步,卡住下山的路口,同时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满了金针。
他自问轻功卓绝,但张若谷马上斜睨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左腿微微抬起,似就要转身冲向山下。吕青心中大凛,将真气提至全身,如同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可他等了半天,这口真气就要泄掉之时,却觉眼前一花,定睛细看,张若谷已走到了薛蘅身前。
吕青这才确定,凭三人之力,只怕还留不下这个虬髯大汉。他索性收了内力,走前几步,便听薛蘅缓缓问道:“敢问张兄,今年八月二十六日,张兄人在何处?”
张若谷一听便哈哈大笑,道:“这便是我说的第三件痛快之事!张某去往北梁赴傅夫人之约时,经过安南道,顺手杀了一个贪官,用他受贿得来的三万两银子,接济了上千名因大雪而无家可归的人!”
吕青惊呼出声。薛蘅心头一震,强行镇定,自腰间取出玉牌,递到张若谷面前。
张若谷一愣,道:“这是什么?”
“这是御赐令牌。薛蘅此番来安南道,是奉旨彻查渔州兵乱、御史铁泓遇害一案!”薛蘅缓缓地说道。
张若谷眉头一皱,片刻后,不悦道:“薛阁主,我敬你是当世女中英杰,又没有那些腐朽的陈规陋见,才引你为知交。你此刻拿着这皇帝老儿的令牌,是要缉拿我这个杀人凶手吗?这皇帝老儿,别人怕他,我可不怕他!他管不好手下的官,我便替民除害,还轮不到他来拿我!”
吕青听他口口声声“皇帝老儿”,竟视赫赫皇权于无物。他从未见过这等豪迈绝伦、桀傲不羁之人,心中惊叹称奇之余,冷笑一声,道:“贪官?铁御史专查贪官腐吏,他又哪里是贪官了?!”
张若谷仰头一笑,“他收受歌妓,又收了那狗县令的三万两贿赂,都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不成?!”
他怫然转身,大踏步走向石洞,将石洞内的一个包袱和一把长剑拾起来,架在肩头,斜睨着薛蘅道:“薛阁主,那贪官就是我杀的又如何?你休得和我说那狗屁朝廷的狗屁律法!告辞!”
未等薛蘅说话,他一抬步,闪身便欺到吕青面前。吕青双手甫动,张若谷已一掌拍向他胸前。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吕青却觉无法呼吸,大骇下向后翻腾,张若谷已自他身边迈过,势如疾鸟,掠向山下。
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不见,薛蘅急忙大声道:“张兄,你陷谢朗于不义,他若死了,你可有片刻心安?”
她话音一落,灰影闪动,张若谷又跃回山顶,满面惊讶之色,道:“薛阁主,你这话是何意思?”
薛蘅一听,便知事有隐情,忙将谢朗被诬之事说了。张若谷听了,半晌不语,面上神情阴晴不定。
薛蘅问道:“张兄,通缉谢朗的告示,全国各地都曾张贴,难道你没有见过?”
张若谷再怔了半晌,才缓缓摇头,“我杀了那贪官之后,便往北梁的雪岭赴傅夫人之约,虽然败在她手下,却于剑道又有新的领悟。我急于找一个地方闭关,将领悟到的东西融会贯通,便赶回这里,之后一直没有下山。”
他忽然又面色一变,疑道:“那夜那贪官房中阁楼里藏着的人,莫非就是谢将军?”
薛蘅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声,点了点头。
张若谷再怔片刻,喃喃道:“难道我真的杀错了?不、不会!我那夜亲眼见那狗官收下那刘县令三万两的银票…”
“张兄,谢朗当时正与御史谈话,刘县令来拜谒御史,他才躲到了阁楼里。御史明知谢朗在阁楼上听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收下那三万两的银票?只怕张兄是看错了或者误会了。”
“不不不。”张若谷大力摇头,“我跟着那狗县令,他一进院子,我就进了院子。他送银票给那御史之时,我在窗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怎会有假?”
“所以…张兄就用忍术毒杀了御史?”薛蘅痛心疾首地问。
“我见他一收就是三万两,自然决意取他性命。我也听到阁楼上藏着一个高手,只以为是贴身保护那御史的暗卫,我不欲惊动他。再加上与傅夫人决战在即,我的墨风剑和双手都不能见血,于是我便用了忍术,让那御史在无声无息中产生幻觉,不自觉张开嘴,将毒药弹入他口中,拿了他手中的银票就走…”
“张兄可也是用了忍术离开驿馆的?”
“正是。那御史有几个手下武功颇不错,都守在院外,我懒得和他们动手,索性便使了忍术,他们以为是一阵风刮过带起的雪雾,实际上我已越墙而去。”
薛蘅心潮翻涌,一时无所适从,再未料到当初三人结伴同行,意气相交,今日竟是谢朗替张若谷担了这个杀人的罪名。
若张若谷真是罪不可逭倒也罢了,拼着性命将他拿下便是。可现在他是出手杀的“贪官”,在他们这种江湖游侠的心中,那就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可是…
张若谷看着薛蘅的神情,猛地踏前两步,昂然道:“薛阁主,我张若谷做下的事情,我自然会有担当!我这就随你去京城,到那些狗娘养的狗官面前说个分明,那狗官是我杀的,有本事他们来拿我便是!与谢将军无关!”
薛蘅望着他,轻声道:“张兄,若是…铁御史并不是贪官呢?”
张若谷怔住,心中寻思:难道我真的杀错了人?不会的,我是亲眼所见…
他心中不安,耳边听见薛蘅在低声但有力说道:“张兄,能让谢朗不顾性命拿着账册去见的人,会是一个徇私枉法的贪腐之人吗?”
“什么账册?”张若谷满面茫然。
薛蘅不顾吕青面上的反对之色,将谢朗暗查神锐军“哗变”真相、寻到张保贪墨证据、被人追杀下拿着账册前来见御史这些隐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张若谷越听越心惊,胸口如同被大铁锤狠狠地击打。枉他身负绝世武功,这刻却觉得这盘山之巅这般寒冷,冷得他忍不住想奔下山去,想在那雪野间发足狂奔。
薛蘅不忍见他这模样,却还是说道:“张兄,若你不相信,你可愿随我下山,听我向一个人问一些话?到时铁御史是清是贪,你自有判断。”
张若谷断然道:“好!就依薛阁主,此事我自然要弄个一清二楚!”
柔嘉和裴红菱知道薛蘅三人去盘山寻那真凶的线索,自然一整日都等得坐立不安。天黑时,隐约听到府门口有马嘶声,几人齐齐奔了出去。
见薛蘅引着一名容貌奇伟的虬髯大汉入府,对他也甚是礼遇,显然不是什么真凶,柔嘉顿时涌上浓浓的失望。
抱琴正要将她劝回房中,却见吕青顿了一下脚步,她心知有异,轻轻地掐了柔嘉一把,二人与裴红菱悄悄地溜到照壁边探头窥看。
薛蘅自然看到了三人,却也没理会,只请吕青速去请铁思前来。张若谷抬头环顾这宏敞华丽的宅院,冷笑两声,并不进花厅,负着手站在院子里的云杉下。
薛蘅又低声请哑叔去房中将薛忱负出来,与张若谷见礼。薛忱曾听她说起过张若谷,不由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掠过他的靴沿,心中泛起一团疑云。
铁思很快便赶到,向薛蘅打躬道:“薛阁主唤铁思前来,可是破案有了进展?”
薛蘅望向张若谷,道:“张兄,这位是铁御史的长随,也是他破案的得力助手。”
“我认得他,那夜就是他将那狗县令领进房的。”张若谷点头。
铁思一听大惊,又听薛蘅问道:“铁兄,有句话我得问你,你莫见怪。你家大人这些年来,可曾收过官员送来的歌妓或银子?”
铁思一怔,转而点头道:“不瞒薛阁主,确是收过。”
张若谷一听,便冷笑数声。
铁思却续道:“我家大人说过,反正这些人搜刮的是民脂民膏,他不如收了,一来可以充盈国库,二来可以作为这些贪官污吏的罪证。有时若是遇上棘手的案件,收受人家送来的歌妓、贵重礼物或者银票,还能麻痹对方。大人经常笑说,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他收便收了,还说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实是无耻之至!”张若谷面带不屑地讥讽。
铁思大怒,踏前两步,大声道:“我家大人每收一笔,都会让我记录在册。回京后,便会将银物如数交给御史台,待案子结清,御史台便会将这笔财物与户部办理交割,这些年来,每一笔都在御史台、户部、国库司有册在案!岂容你诬陷大人一世清名?!”
他越说越气愤,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道:“大人每办一案,事后都会详细回忆,写下感言,或吟诗以作纪念。他一生正直,但求无愧于心,却不幸遭奸人所害。我每看到大人遗物,都夜不能眠。今日且让你这无知鲁汉,知道这世上何为风骨!”
他话音刚落,眼前微花,手中一空,定睛细看,诗册已到了那虬髯大汉手中。铁思大惊,见这大汉的身手如妖魅一般,一时竟不敢上前夺回来。
张若谷翻看数页,脸色慢慢地变了。
“错了…错了…真的杀错了…”他喃喃重复,缓慢地后退几步,手指一松,诗册啪然掉落。
他缓缓地转头看向薛蘅,她也正静静地看着他,眸子里充满悲悯、苍凉。
他浑身一震,嘴唇翕动了几下,猛然转身,右掌击上云杉树。他宽厚的手掌带着声闷响击在树干上,云杉树却未见丝毫动弹,仿佛不过是张薄薄的白纸粘在了树干上而已。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无比沉痛的神色,左掌也缓缓地击上了树干。
仍是一声闷响,仍是树干树叶未见丝毫颤动。
“错了…大错特错…”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原来他不是贪官,我、我杀了他,还让谢朗为我抵罪,大错特错啊…”
此言一出,照壁内外数声惊呼。铁思惊骇过后,指着张若谷大声道:“是你杀了大人?!”
柔嘉等人也从照壁后跑了出来,奔到薛蘅面前,连声问,“御史是他杀的?”
张若谷却似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一掌接一掌地击打着云杉树。他击打的速度越来越快,但奇怪的是,树叶始终不见一丁点的颤动。每击一掌,他就会喃喃地念一声,“错了…”
薛蘅看着他,面上露出叹服、感慨、惋惜、沉痛之色。柔嘉揪着她的衣袖拼命晃动,满面渴切之色地问道:“真是他杀的吗?”
薛蘅被她晃得有点头晕,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
铁思目眦欲裂,怒喝道:“我要为大人报仇!”腾身而起,一掌击向张若谷的后背。
薛蘅大惊,失声道:“铁兄不可!”她一把将柔嘉推开,扑向张若谷和铁思。
铁思心里清楚自己武功不及这虬髯大汉,本想着拼个重伤也要击他一掌,以泄心头之愤,这一掌便使上了十成内力。眼见就要击上那虬髯大汉的后背,而他似乎丝毫不知躲闪,再听到薛蘅的惊呼声,铁思心念电转:此刻若杀了他,如何为谢将军洗冤?这个念头一闪,他便收了几分内力,但这一掌还是结结实实地击在了张若谷的背脊之上。
七二、抽丝剥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