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总监皱起眉毛,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庄小姐,你知道多少人挖空心思想到我这里来?你知道对于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吗?”

“徐总,我真的很感谢您,我也知道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方静言两只手心里全是汗,绞尽脑汁地想要用什么理由给搪塞过去,“可是,我家里人希望我参加公务员考试。最近正在报名,我也开始看书准备。”

徐总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最后问:“你要考什么公务员?”

“呃——具体职位还在看,毕竟还是很难考的。我想考劳改局,听说那个报的人少,要容易些。”

“卟——”徐总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转着眼珠子笑道:“方小姐,真没想到,你这么风趣幽默的。难道我们庄氏还比不上劳改局来的有前途?”

“那个,劳改局也是公务员,是铁饭碗的。”方静言讪讪地答道,心里想,庄氏了不起啊?现在有钱也不等于永远的钱!富不过三代!搞不好落庄大圆儿手里没几年就给折腾倒了呢!又觉得自己这思想太邪恶,庄大圆再怎么着也是多年情份的朋友,虽然…虽然烦了点儿,也不能这么诅咒他。呸呸呸,童言无忌!!

“方小姐,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总监将黑框眼镜重又戴上脸。

“谢谢总监,真的不用了。”方静言坚决又坚定地摇头。她敢犹豫一下试试,叶子航知道了不在家里下冰雹才怪!

“真是遗憾…”徐总监叹了口气,“方小姐,你去忙吧。如果你回心转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您徐总,我…我先出去了!”方静言起身对总监鞠了一躬才离开。

回到审计室,对着电脑发呆。唉,难得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欣赏自己,却要拒人好意于千里之外,郁闷啊!还有,那么香的锡兰红茶一口也没来得及喝,真是浪费!

正要收拾好心情开始工作,LIMI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只是这一次,LIMI的神色非常怪异。

“方小姐,还得再麻烦您跟我走一趟。”LIMI微笑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平常的可爱,反倒让人觉得很抽筋。

“啊?还要走一趟?总监又找我吗?”

“不…不是,是你们张经理。”

“张经理?那更奇怪了,他为什么不直接到审计室来找我?他也在这里办公的啊!”

“方小姐,请你别问了,跟我走一趟好吗?”LIMI一副不能完成任务就要哭的样子。

“哦…好,好吧。”方静言虽然疑惑,却也没有为难别人的道理,便跟着她走了。

之前去的财务总监室在18楼,这次进了电梯,一看LIMI按了个28楼,方静言吓一跳,28楼?张经理没事儿蹿那么高的地儿干嘛?

“LIMI,真的没什么事儿吧?”方静言出电梯前犹疑地问。

LIMI一把将她推出电梯,指着正前方的门说,“方小姐,你去吧!我在楼下等你!应…应该没事儿的!”

“喂!喂!”方静言转身,电梯门却已牢牢关上。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咚——咚咚——”方静言伸手敲门。

“请进!”

是张经理的声音,方静言轻舒了口气。

推开门,正挤着笑脸说;“张经理好…”好字还没说完,人已僵在了门口。

庄远穿着淡蓝色的衬衫,笔挺的深藏青色西装,长腿斜伸在会议桌下,一手摸着略尖的下巴,咪着眼睛,望着僵在门口的人。

“小方,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

方静言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只觉得脊梁上一阵阵地发麻,头上像是有一群麻雀在啄着头皮,一小口,一小口,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却揪着肉的疼。

强撑着跟两个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她不敢看庄远,只盯着自己的经理有些结巴地问:“张…经理,找…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方啊,这位是庄氏负责上市的庄总,你没见过吧?”张经理笑嘻嘻地将方静言引到庄远面前。

方静言僵僵地被拎到庄远面前,张了张嘴,却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是装不认识呢?还是说,嗨,好久不见?好痛苦啊!为什么为这样捏?早知道就死也不要来完成什么未确认事项了!干嘛对工作那么有责任心?方静言,你这个笨蛋!

庄远诡异地一笑,站起身来对她伸出一只手,说:“听张经理说方小姐是AY事务所的精英,幸会,幸会!”

精英?方静言真的要吐了,她一个才工作大半年的菜鸟,连CPA都不是,完全一杂工等级的员工,竟然说她是精英?

庄远袖口上的白金袖扣明亮刺眼,那只一直伸到方静言眼前的手比袖扣还要刺眼。

没办法,方静言看了看明显很想拍庄远马屁的张经理只好也伸出了手。

还好,庄远只是礼节性地握了握她的指尖便松开了。

“小方啊,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张经理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早就发现里面有玄机。

那天,庄氏小少爷说要看初审的一些资料和报告,他整理了送上去。前面都好好的,看到最后一页审计人员名单时,庄少爷却突然变了脸色,指着名单上方静言的名字问,她现在在我们公司审计?他当然据实回答了,庄少爷问的细,他也答的细,包括方静言因为右下肺感染要辞职的事也说了。然后,庄少爷就眨着眼睛跟他说,不论如何,请他想办法把她给找回来。

他没多问,有些事,不用问,只要做。

庄氏是大客户,一年的审计费都上百万。为了客户,为了审计费,他当然要想办法。

“经…经理,什么事儿?”方静言在心里给自己下咒语,冷静冷静冷静…

“小方啊,我们这行有个规矩你应该知道吧?”张经理看了庄远一眼,清了清嗓子说。

“什么规矩?”

“一个项目结束前,不能更换审计人员。”

“咦?我…我没听说过啊?”

“呵呵,你才入行多久,小年轻,不懂也不奇怪!”

“那经理你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虽然你辞职了,但庄氏这个项目结束前,你不能离开,得把这个项目完成。”

“什么?…等项目完成?经理,我…我当时只是暂借调到这个项目来的,借调时没说一定要等项目完成才能走啊!”

“当时没说清楚,小方,反正你家在N市,多做两个月也没关系吧。”

“那个…不是这样啊…”方静言急了,她来几天还能瞒过叶子航,要是来个把月,肯定得暴露。

“方小姐,你进事务所时应该签过合同吧,”庄远伸手轻叩着光滑的桌面,似笑非笑的眼神让方静言立刻明白是他在背后搞鬼,“张经理,要是方小姐执意不肯做完项目,你们是不要她按合同赔款?”

“呃——我们当然不想搞到这个地步…小方,你不要让我为难啊!”张经理努力陪着庄少爷做戏。

方静言脑门子里哄地蹿上一把小火苗,她冷着脸说:“好吧,那就把项目做完。领导们放心,我会把份内的事做好的。”

说完她瞟着没立场的张经理又说:“经理,按合同只要我提前一个月提出辞职的申请,公司都没道理要我赔偿或扣着不让我走。不过,公司既然需要我做,我当然尽力配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做事了。”方静言瞅也没瞅庄远一眼,挺直了背,摔上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站在透明的电梯里,望着窗外不断下沉着的风景,方静言觉得胸口里翻腾的厉害。

没有对错。当初她那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不是对,庄远今天这样设计抓住她也不是错。之前财务总监力邀她进庄氏一定也是庄远的手段吧,可笑她竟还以为自己对工作的努力得到了别人的认可。

回到审计室,同事说她手机刚才响了好久。翻开一瞧,是叶子航家的号码。又有许多短信。

“静言,累不累?记得多喝水。”

“静言,中午记得别吃辣,多吃点清淡的。”

“静言,吃完饭要趴会儿,平时中午在家你憩惯了。”

“静言,很忙吗?怎么不回我消息?”

“静言,几点下班?公司在哪里?我去接你好不好?”

“静言,给我回电话,我不放心了。”

方静言看着一条条短信,心里又酸又甜,眼眶都湿了。立刻拨了电话过去,响了两声,有人接了电话。

“喂?你好,哪位?”电话里叶子航声音温温的,和小时候有了很大不同。那时,打电话到他家的人都会说,哟,子航年纪小小,声音还真是冷感呢!

“是我。”

“静言?快下班了吗?”

“恩,今天去楼上开会,忘带手机,没看到消息。”

“没关系。今天上班觉得累吗?”

“还好。晚上给我炖个梨,我想吃。”

“好。我去接你,回来再炖。”

“别接啦,我想一回去就吃。我打车回去,很快的。”

“那好,回来我给你报销。”

“恩,那我天天打车,你天天给我报!”

“没问题。”叶子航答的笃定,似乎已在电话那端笑了起来。

“切,你都还没工作,拿什么给我报?我好歹还领了大半年的工资,怎么也比你有积蓄。”

“那可未必。你怎么知道我光上学没出去找兼职?”

方静言捂着电话笑,“兼职能有多少钱?说的像是大富翁似的。”

“够养活你了。”叶子航平平的一句话,语气却又是让人说不出的怦然心动。

方静言隔着电话也脸红了,“去,谁要你养活了!哼,我经济独立着呢!到点啦,我马上回来,白白!”

“路上注意安全,等你回来吃炖梨。”

方静言愉快地挂上电话,几乎忘了刚才在28楼的不快经历。

背着包走出办公室,天色已经半暗,仰头看灰白的天空,西边有一颗金色的星星在云层之上闪闪发光。

长庚星。

庄远顺着方静言抬头的方向看去,金色的星星美极了。

用手指在玻璃上描绘下星星的模样,无数锋利的边角,原来,灿烂美丽的光芒都是会伤人的。

用手掌将那颗星轻轻覆住,伤人,也还是想握在手里。

因为,知道她是温暖的,因为知道她是他心底里最想要的。

因为,她是在天色将暗时发出光芒的长庚。

长庚(二)

下班高峰,出租车很难打。方静言站在路边等了十来分钟,见打车无望,垂头丧气地往公车站走去。

刚刚走到站台前,一辆宝蓝色的车停在了自己脚边。

什么人开的车,技术真差。都开到路牙上来了,还好没压着她的脚,不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本想发火来着,但想到晚上有炖梨子吃,心情好也就懒得和别人计较。正想大度地转身走开,那车窗却摇了下来。

“静言!”庄远从车里伸出头。

方静言一愣,脑袋嗡嗡作响。想要转身走开,终是觉得逃一时逃不了一世,便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庄总!”

庄远听她这么叫自己,不由苦笑。

“生气了?”庄远从车上走下来。

“生气?”方静言往后站了一些,说:“庄总真会说笑,我生什么气!”

“没生气干嘛装不认得?”

方静言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说:“是不认得了,都变了。”

庄远哼了一声说:“你还好意思说?是谁一声不吭就人间蒸发的?”

方静言语结。

“方静言!你还真是狠的下心啊!”庄远有些恨恨地说,“知道我从英国回来找不到你是什么心情吗?”

方静言扭头望向天边越来越亮的长庚星,难道她真的是个狠心的人?叶子航这么说,庄远也这么说。

“你逼的…”她喃喃道,“你总是逼着我,我…我…我的车来了,拜拜。”

她逃也似地奔上公车。

“逃什么?”庄远在她声后冷笑,“你逃的过今天,能逃的过明天吗?”

方静言隔着车窗玻璃与庄远对视。

车怎么还不开呢?

继续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方静言都以为公交车是不是抛锚了,司机在前大骂起来,“谁把车停在公交车道上了?违规停车也违的太离谱了!交警呢?交警都死哪儿去了?”

方静言望着公交车正前方停着的蓝色保时捷,拉开车窗,跟庄远招了招手。

见方静言跟自己招手,庄远还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使劲揉眼瞅了会儿,确定是方静言在招唤他,心跳加速地往车窗边走去。

“叫我干嘛?”恶声恶气地掩饰自己的脸红心跳。

“庄总,你那车停在前面不动,我今天晚上都回不了家。”方静言伸手指了指前方庄远的坐骑说。

“呃?啊…”庄远顺着方静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交警骑着摩托已经停在他的车旁,正用小本本写什么。

“不要开罚单啊!!”庄远叫着往爱车奔去。

方静言坐在车上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大笑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么严肃的场景,这么难堪的重逢,竟然会因为庄大少的违章停车而变成一幕搞笑剧。

庄远的保时捷在交警同志的指挥下被开到路边接受处罚。方静言在公交车从庄远身边开过时,扭头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顺便还挥了挥手。

庄远下午在办公室里的冷静傲慢全不见了,只能气的抱着胳膊在原地挠头。

反光镜里庄远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变成小小一点。

方静言禁不住回想起初次与他相遇的时候,那个在车站里指着自己的鼻子非要人家跟他赔理道歉的别扭少年。

六年了,六年前的似水流年,现在想起来,就像在昨天。

真的变了吗?呵呵,其实都没变。

庄远还是庄远,方静言还是方静言。

叶子航也还是叶子航。

*****

下了公交车,手冷的缩在袖子里也依然冰凉。

谁让她丢三拉四,又把手套忘在办公室了呢?

缩着脑袋在路上走,在路头卖烤红薯的老婆婆那里买个两只热乎乎的红薯捧在手里取暖。烤红薯扑鼻的香气让她恨不能立刻剥开来咬两口。但想着要回家和叶子航一起分享,只能咽着口水强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