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阵仗,过不了几天少夫人被世子爷气跑的事定会传开来。

一个时辰后,陆濯一行抵达了闲庄。

阳光明媚,魏娆与表妹周慧珠在闲庄的大花园里一起荡秋千,暖暖的春光洒在身上,舒服的想要睡觉。

寿安君派了小丫鬟过来,请魏娆去会客厅。

魏娆惬意地倚着一侧的秋千索,漫不经心地问:“可是出了何事?”

小丫鬟道:“世子爷带了一马车赔礼,要向少夫人您赔罪。”

周慧珠“哇”了一声,从隔壁的秋千上探头对魏娆道:“娆姐姐,表姐夫前晚才来过,今天又来了,他可真在意你啊。”

魏娆瞪她道:“你懂什么,他真在乎我,就不会气我,再有,我气没消之前,你喊他世子,不许叫表姐夫。”

周慧珠缩缩脑袋。

魏娆对小丫鬟道:“你去回老太君,就说我玩累了回房休息了。”

魏娆常在闲庄住,这边的丫鬟们都知道她的脾气,没再多言,笑着去复命。

周慧珠一边晃秋千一边歪着脑袋看魏娆,稀奇道:“娆姐姐,表……世子那么俊的人,换做是我,都不忍心生他的气,你竟然能狠得下心来。”

魏娆哼道:“越是俊的,越自视甚高,对人越不客气。举个例子,如果现在有一个比他还俊的世家公子站在你面前,指着你的脸喊你小肥猪,你生气吗?”

周慧珠登时气红了脸。表姐妹四个她长得最胖了,虽然也不是特别胖,祖母都没说什么,母亲、姐姐却一直劝她少吃点,时间一长,周慧珠就最讨厌有人说她胖。现在魏娆拿小肥猪举例,便准确地踩到了周慧珠的痛脚。

“何止生气,我还要揍他!”周慧珠气鼓鼓地道。

魏娆就笑了。

会客厅,寿安君打发走小丫鬟,无奈地朝陆濯摇摇头:“这是还没消气呢,你们到底为何吵的,世子跟我说说,我也好帮忙劝劝。”

陆濯哪敢说,真把寿安君气出病来,魏娆要恨他,家中祖母母亲也要继续责备他。

“老太君可否说服娆娆与我见一面?”陆濯恳请道,这一次,他真的知道该怎么赔罪了。

寿安君见他很有信心的样子,道:“下午试试看吧。”

晌午陆濯照旧陪寿安君用的午饭,饭后跟着李公公去客房休息,到了与寿安君约好的时间,陆濯由李公公带路,来了园中湖边的一座水榭之中。水榭由一条堤坝延至湖中,四面临湖,清幽雅致,很适合一个人静心,或是两人谈话。

李公公命人备了茶点,这就退下了。

陆濯坐在茶桌左侧,侧对那条蜿蜒曲折的堤坝,如果魏娆过来,他的余光便能发现。

堤坝两侧种植了垂柳,二月时节,垂柳枝条上结满了密密的芽苞,只待春风变暖便冒出嫩叶。

一条鱼跃出水面,咕咚一声又掉了进去。

陆濯的注意力慢慢落到了这片园景中,因为郊外的地方够大,闲庄的造景大气与雅致并存,单论景色,国公府都不如闲庄。

碗中的茶水渐渐没了热气,暖阳也从半空缓缓朝西边移去。

等了太久,陆濯有些口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凉茶。

放下茶碗时,余光中灰蒙蒙的早春之景,终于多了一抹艳色。

陆濯偏首,看到了长堤另一头的魏娆,她穿了一件梅红色的妆花褙子,同色的裙带勾勒出一把双手可握的纤纤细腰。无风时,那轻盈的裙带静静地挨着白色长裙垂落,一阵湖风吹过来,梅红裙带与雪白的裙摆同时摇曳,仿佛仙子踏风而来。

丫鬟碧桃止步在岸边,魏娆自己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边走边兴趣寥寥地晃动着,薄纱扇面一会儿遮住她精致的下巴娇艳的唇,一会儿又露了出来。

陆濯收回视线,离席站了起来。

魏娆真不想见陆濯,可外祖母说了,如果她不来,陆濯便要在闲庄住下去,等到她露面为止。

跨进水榭,魏娆便停下脚步,看着走过来的陆濯道:“世子想说什么?”

一副说完马上就离开的不耐模样。

陆濯垂眸道:“不瞒姑娘,从我初回京城,第一次听说姑娘母族之事时,便在心中无法认同老太君纵容周家女子改嫁之风,无法认同姑娘肆意出城进山之举。究其原因,在于我父亲与两位叔父战死沙场,母亲与婶母们清心守寡,我便以为天下女子都该当如此。”

魏娆撇撇嘴,猜到了。

陆濯继续道:“所以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新娘是你,便认定你绝非我陆家贤妻人选,待姑娘也极为不敬,冲动之下更是屡次口出恶言。大错已经铸成,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今日前来,陆某只是想告诉姑娘,祖母、母亲都很喜欢你,也理解令堂为何改嫁,我亦从她们口中明白了女子守寡的难处。今日开始,我不会对令堂再有任何不敬之心,更不会再对姑娘存任何偏见,还请姑娘看在家中长辈的份上,随我一同回府,同时安了两边长辈的心。”

魏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奇道:“这话是你自己要说的,还是老夫人教你的?”

陆濯抬眸,正视她探究的眸子道:“陆某方才所说,字字皆是肺腑之言。”

魏娆嗤了下,摇着团扇往旁边走了几步,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我早知世子看不起我,不过我也不在乎,我答应冲喜并不是为了你这个人。这次我负气离开,是因为世子辱我至深,我心中愤懑,便是世子诚心悔改,我一时半刻也忘不了当日受到的屈辱,你现在叫我回去,我实在不甘。”

陆濯理解,看着她白嫩的侧脸问:“那你打算在这边住到何时?”

如果魏娆能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可现实摆在眼前,她没有任性的资格。

苦笑一声,魏娆喃喃自语似的道:“我想住到月底,又怕老夫人担心太久,这样吧,世子若愿意,下个休沐日再来闲庄做做样子,届时我同你一起返回国公府。”

她不是原谅陆濯了,而是不想给两边长辈添太久的麻烦。

陆濯能看出她对闲庄的眷恋,就在这一瞬间,陆濯明白了祖母的话。

祖母一直在夸魏娆懂事,就算魏娆赌气来了闲庄,祖母给他定下的哄好魏娆的期限,也是这个月底。魏娆也想住到月底,但她妥协了,主动将归期提前了十日,免了英国公府继续被百姓们多议论十日。

“多谢。”陆濯诚心道。

魏娆讽刺地斜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水榭。

陆濯辞别了寿安君,一行人进了京城城门,又被路上遇见的百姓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陆濯得了魏娆许诺的归期,心里十分安稳。

英国公夫人、贺氏得知魏娆愿意回来了,暂且放过了陆濯。

可接下来几日,不断有相熟的女眷登门,抱着关心的名义,纷纷打探魏娆为何跑去了闲庄。

婆媳俩只说小夫妻俩闹了口角,并把过错揽在了陆濯头上。

京城官民津津有味地议论着陆濯夫妻,就连戚仲恺都听说了,跑来质问陆濯做了什么。

戚仲恺那神情语气,颇有替魏娆打抱不平之意。

幸好陆濯知道戚仲恺对魏娆的感情更像一种护花惜花之情,并非多深刻入骨的男女情爱,便也没有与过于关心自己妻子的好兄弟计较什么。

“与你无关。”陆濯淡淡地回应道。

戚仲恺气得抓头,想继续骂陆濯,又怕陆濯误会他还在惦记四姑娘。

不能骂,戚仲恺憋了半天,终于想到最关键的事:“那你向她赔礼道歉了吗?你欺负了人家,总该好好认个错吧?”

好友面前,陆濯仍是淡漠的态度:“休沐了我会再去一趟,接她回来。”

戚仲恺:“我怎么听说,上次你带了一车赔礼都没哄好她?”

陆濯抿唇。

戚仲恺捶了他一肩膀:“说你傻你还不信,你送那些俗礼有什么用,你得送她一样她喜欢的,让她看见眼睛发亮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每次我娘跟我爹置气,我爹都送她一样珠宝首饰,我娘往头上一戴,什么气都消了。”

珠宝首饰?

陆濯想到了魏娆还他的压岁钱,他若拿珠宝首饰去哄魏娆,魏娆肯定会觉得他是在拿金银珠宝羞辱她。两人第一次争执,就与银钱有关。

不过,戚仲恺说的也有点道理。下次他去闲庄,魏娆肯定会与他回来,可她并没有原谅他的冒犯,如果他能用一件礼物换取两人芥蒂尽消,以后和顺相处,祖母、母亲肯定会高兴,他也不必再被一家人埋怨。

问题是,魏娆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一种能让她忘了辱父辱母之恨的礼物?

陆濯去了一趟松月堂的库房,一圈逛下来,发现这里没有什么是魏娆用银子买不到的珍奇东西。

第56章 056(陆濯三登门...)

慈宁宫。

听闻太后身体不适, 元嘉帝下了早朝便过来了。

太后靠坐在床头,皇后、德妃、贤妃都在旁边伺候着,见到元嘉帝, 后妃自觉把床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母后感觉如何?”元嘉帝坐在床边, 关切地看着太后道。

太后比去年端午宴的时候看着更老了,人也更瘦了, 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不想叫人看出她的憔悴。

看着元嘉帝,太后笑道:“一点小风寒,没什么大碍, 皇上忙不忙, 忙就快回去处理政事吧。”

身为皇帝,元嘉帝没有不忙的时候, 只是人都过来了, 自然要陪母亲多坐片刻。

“今日还好,儿臣多陪陪母后。”

宫女端了汤药过来, 元嘉帝接过汤碗, 亲手伺候太后用药。

太后喝药的时候, 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皇帝儿子, 心中感慨万千。

她一共生了两个儿子, 长子从小聪慧, 读书练武学什么都快, 是所有皇子里最出挑的一个, 先帝也极其看重长子。那时候的太后,除了与先帝的新欢旧爱争宠, 剩下的心思几乎都放在长子身上,既要督促长子的学业, 又要防备有人谋害她的长子。

当时的太后,认定只要长子好好的,将来就一定会继承帝位,让她做上太后,风光无限。

与长子相比,刚出生的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小儿子,交给乳母照料就好。

长子越来越大,与其他年长皇子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太后看护长子越来越谨慎,若小儿子跑过来给她添麻烦,太后只觉得头疼,总是叫乳母宫女快点带走小儿子。可怜她一片苦心,长子还是死在了皇子争斗中,太后悲痛欲绝,恢复精神后,开始将一腔母爱与雄心壮志都浇灌到了小儿子身上。

可那时的小儿子,已经与她生疏了。

为了抢回儿子的心,太后该打发寿安君出宫的,可寿安君的美貌,让太后觉得留着寿安君,可能会派上大用场。

果然,她中了那些女人的圈套,触怒了先帝,关键时刻,太后将寿安君送到了先帝面前。

先帝的眼睛都直了,想方设法地想得到寿安君。

太后以为寿安君会很高兴能爬上先帝的床,让太后意外的是,寿安君竟然颇有心计,既能在先帝手里全身而退,又没有激怒先帝惩罚她。

太后佩服寿安君的本事,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那么敬重一个乳母嬷嬷。

如果元嘉帝只是赏赐寿安君金银珠宝太后都无所谓,可太后十分清楚,元嘉帝对寿安君的感情可能比对她这个亲生母亲还深,这才是太后最放不下的地方。她在后宫斗了一辈子,那么多名门贵女出身的后妃都败在了她脚下,凭什么让一个卑贱的小官之妻赢了儿子的孝心?

吃了药,又与元嘉帝说了会儿话,太后忽然想起什么,看着德妃问:“刚刚咱们说到哪里了?”

德妃心里一突。

刚刚她什么都没说,是皇后与太后提到了英国公府的事,她与贤妃都只是旁听而已。

去年端午龙舟宴,太后、皇后言语上刁难魏娆,元嘉帝呢,不管是因为寿安君还是丽贵人,对魏娆的袒护都显而易见。此时她若议论魏娆与世子陆濯婚后不合的事,元嘉帝会怎么看她?

德妃心中惴惴,然而对上太后犀利的目光,德妃只好尽量偏向魏娆的道:“说到英国公世子了,也不知道世子做了什么,气得新婚娇妻回了娘家,现在外面都在议论此事呢。”

太后叹口气,看向元嘉帝道:“我记得,陆濯那小子病重,眼看都没救了,是娆娆心怀大义为他冲的喜,当时皇上还命尚衣居连夜为娆娆赶制嫁衣,这才过去多久啊,陆濯就欺负娆娆了,既辜负了娆娆,也辜负了皇上一片好心,该罚。”

德妃意外地看向太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太后竟然会帮着魏娆说话?

元嘉帝笑道:“他们夫妻俩的私事,朕搀和什么,朕有空陪母后,可没空操那份闲心。”

太后腹诽,魏娆给陆濯冲喜的时候,你怎么就有闲心?

“皇上没空,那我给英国公府下道懿旨,叫陆濯对娆娆好点,陆家世代忠臣,别因为此事落个以怨报德的污名。”太后替魏娆抱不平地道。

她如此不正常,德妃终于反应过来了,刚成亲的夫妻都有个相互磨合的过程,小媳妇生气,哄好了就回来了,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如果太后真下懿旨去责备陆濯,陆濯乃至英国公府众人不敢违背太后,却一定会恨死了害他们被太后责备的魏娆。

真闹那么大,魏娆再难在英国公府立足。

如此歹毒的算计,德妃只是一个看客,都觉得背后发寒。

元嘉帝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下懿旨这个建议,然后握着太后的手道:“母后身体不适,该当安心养病,此事就交给朕吧,朕把陆濯叫来,教训他一顿。”

太后颔首道:“也行,总之啊,丽贵人替皇上养育龙子有功,魏谨又是个清廉好官,咱们不能叫人欺负了他们俩的女儿。”

元嘉帝笑容一敛。

德妃都快给太后跪下去了,真是句句都好像替魏娆着想,实则连丽贵人都要坑。

从慈宁宫出来,元嘉帝去了御书房,处理了两道折子,叫人去神武军军营传陆濯。

神武军大营,英国公正在与营中诸武官商议招收新兵之事。

去年与乌达的一场大战,神武军五万精锐,共计损失八千人马,其中五千多阵亡,两千多负伤失去了战斗力。

本朝各地共部署了二十四处禁军,其中以戍卫京城的上四军战斗力最强,兵精将猛,而神武军能常年位居上四军首位,最受帝王器重百姓敬仰,除了英国公府陆家男儿的统率能力,每个战士也都是千里挑一的国家栋梁。

别的禁军里的战士,有可能是武官之家塞了宗氏子弟进去的,但神武军的每一个战士,都是神武军派人,去各地千挑万选选拔出来的。

如今新年已过,英国公准备派人去各地选拔新兵了,按照往年的选拔地点,一共二十四个府城,各个选拔点都有新兵招收人数的指标。

全国舆图悬挂在大帐之中,英国公亲自给负责招兵的武官分派选拔点。

陆濯本该负责的是京畿一带,然而目光在舆图上扫了一圈,陆濯突然走上前,对英国公道:“祖父,我去锦城吧。”

众人疑惑地看过来,对于陆濯这位世子爷,京畿是最舒服的选拔点,锦城是最北面的一个选拔点,此时可能还在下雪,世子为何要挑这苦差?

别人可以劝,英国公此时若过问,倒显得他舍不得叫孙子吃苦去似的,便直接同意了。

他们刚分好选拔点,宫里来人了,叫陆濯进宫面圣。

陆濯暗暗吃惊,就算元嘉帝不召见他,他也要进宫一趟,真是巧了。

一路快马加鞭,陆濯进了皇宫,在御书房外等候了两刻钟,两个内阁大臣出来了,康公公才来传他进去。

康公公止步在外殿等候。

陆濯心中微动,入殿后见元嘉帝在批折子,他低头行跪拜之礼。

元嘉帝瞥了他一眼,一边批注一边将太后的意思传达了一遍。

陆濯见过太后所派的刺客,比德妃更清楚太后对魏娆的谋害之心,闻言叩首道:“禀皇上,此事臣已知错,皇上如何责罚臣臣都甘愿领受,只是太后娘娘若下懿旨,恐会令臣先祖蒙羞,臣一人犯错一人承担,罪不及家人,故恳求太后娘娘收回旨意。”

元嘉帝并未应承,放下朱笔,探究地看着陆濯:“你先跟朕说说,你如何欺负魏娆了。”

陆濯顿觉惶恐,他辱的是魏娆的母亲小周氏改嫁,可小周氏改嫁的是元嘉帝,他若说了,陆家祖辈用血换来的帝王器重怕是都要毁在他手里。

“臣无颜启齿,请皇上恕罪。”陆濯额头紧贴地上的金砖,开始担心元嘉帝会追问下去。

元嘉帝没那么闲,夫妻之间,能有多大的事,哄一哄也就好了。

“你们两个吵架,连太后都惊动了,想让太后安心,你该尽快哄好魏娆才是。”元嘉帝重新拿了一本奏折,打开道。

陆濯松了口气,保持叩首的姿势道:“臣明白,只是臣这次得罪她太狠,需一样重礼才能换取她的原谅,臣思来想去,只想到一样。”

元嘉帝何等聪明,放下折子,盯着陆濯道:“跟朕卖关子来了,怎么,你自己拿不出重礼,向朕讨要来了?”

陆濯汗颜:“皇上英明,这样重礼,只有皇上能成全臣。”

元嘉帝:“说来听听。”

陆濯低声说了几句话。

元嘉帝敲敲手掌下的奏折,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