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在看着他,似乎有些紧张。

陆濯并没有认出魏娆。

他只见过魏娆三次,两次魏娆都是男装,宫宴上那次魏娆虽是女装,却故意画得温柔乖巧。

女子的发髻占了妆容的一半,发髻的变化能变出不同样的美丑,一旦披散开,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更难认出来,更何况,陆濯大病初醒,更何况,他刚刚已经认定了身边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谢画楼。

说不出话,陆濯艰难地朝床边的新婚妻子点了点头。

魏娆怀疑陆濯没有认出她。

就在她想解释冲喜一事时,柳芽快步跑了进来,急着对魏娆道:“姑娘,阿贵来了,您快收拾收拾吧?”

刚刚大家都手忙脚乱,现在阿贵来了,住得远的英国公等人也都将蜂拥而至,姑娘失了礼可不好。

魏娆一听,立即闪去了西侧间,柳芽让碧桃守在这边,她抱起梳头用的东西去伺候姑娘。

魏娆在西屋更衣时,听到东屋传来一声嚎啕大哭,应该就是陆濯的小厮阿贵了。

魏娆看向面前的柳芽,如果她出了事,柳芽会哭得更厉害吧?

半刻钟后,魏娆从西屋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常服,梳了一个简单得体的发髻,这样的节骨眼,并不适合盛装打扮。

阿贵伺候完世子爷,已经被苗嬷嬷打发走了,毕竟这是新房,阿贵没道理一直赖着。

魏娆还没去见陆濯,英国公等人风风火火地过来了,魏娆忙又过去迎接。

没有人在意她,从英国公夫妻到陆濯最小的堂弟陆澈,每个陆家人的心里都只装着陆濯,都想以最快的速度亲眼看到苏醒的至亲。

魏娆理解,所以她默默地走在最后,将床前的位置留给了陆家众人以及一直守在陆家的一个御医。

众人让御医先给陆濯看病。

倒也没什么好看的,陆濯就背后一片伤,元气大损昏迷过去了。因为昏迷,陆濯无法进食,只能靠补汤续命,这种情况恢复得更慢,伤口拖下去恶化得越来越严重。现在陆濯醒了,御医能做的就是继续观察,只要陆濯别再昏过去,配合饮食汤药,伤口会慢慢地好起来,亏损的元气也能慢慢地调理回来。

“我先去写个药膳的方子,世子太久没有进食,现在开始,要少食多餐,一点一点加起来。”

安抚了陆氏众人,御医告退了。

陆濯勉强喝了一点水,仍是干睁着眼睛说不出话的状态,视线一一扫过床边的亲人,每一个都瘦了,每一个都红着眼圈或含着泪,包括最威严冷峻的祖父英国公,眼圈也是红的。

陆濯笑了笑,无声地告诉家人,他醒了,没事了。

他的母亲,贺氏最高兴,哭得也最厉害。

英国公夫人扫视一圈,在屏风一侧瞧见了魏娆,新嫁娘安安静静的,不争功也不委屈,目光相对,还朝她笑了笑。

英国公夫人也过了最初的狂喜劲儿了,想起这是小夫妻俩的新房,英国公夫人立即安排丈夫与其他三房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先回去睡觉,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最后,床前只剩英国公夫人与贺氏,婆媳俩一个坐在陆濯床边,一个站着抹泪。

英国公夫人想起魏老太太提的第四个条件,谨慎起见,她叫魏娆先扶贺氏去侧室洗脸。

魏娆体贴地扶走了贺氏,苗嬷嬷、碧桃、柳芽也跟了出去。

英国公夫人这才低下头,摸着长孙消瘦得令人心疼的脸道:“守城,你连续昏迷八日不见醒,御医们束手无策,祖母实在没办法了,就想去与谢家商量,看看能不能将婚期提前几日,让六姑娘嫁过来给你冲喜。”

陆濯点头,他猜到了。

英国公夫人面上却露出一抹淡淡的讽刺:“然而命运弄人,祖母喜欢六姑娘,想着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未料你这边急等新妇进门冲喜,谢老太傅竟也走完了寿数,在咱们想去商议冲喜的前一晚驾鹤西去了。”

陆濯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祖母,既然谢老太傅逝世,怎么还会继续冲喜?他竟亏欠妻子这么多吗?

英国公夫人握着长孙瘦骨伶仃的手,继续道:“谢家说了,老太傅生前最疼爱六姑娘,老太傅一走,六姑娘若热孝出嫁,那是不孝。这是应该的,所以祖母尊重他们的意思,主动退了婚事。上午退的婚,下午我与你祖父就去承安伯府向四姑娘魏娆提亲了,为何是娆娆?因为祖母不舍得委屈你,娆娆容貌比谢六姑娘美,品行……”

英国公夫人一边看着长孙,一边夸着魏娆,除了她看上魏娆的那些理由,还特意提及了魏娆的善良大义,也就是魏娆许嫁的前两个条件,若冲喜失败,人家一点聘礼都不要,还愿意为陆濯守寡五年。

英国公夫人说这个,不是高兴自家占了魏娆的便宜,而是想让陆濯知道,魏娆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提醒长孙别因为外面的闲言碎语不喜魏娆,真的不与魏娆做夫妻。

陆濯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身体虚弱,脑袋非常清醒。

魏娆的母亲丽贵人与魏娆的父亲魏二爷也曾伉俪情深,魏二爷死后丽贵人都只守了三年寡,他与魏娆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一点罅隙,魏娆那样野性不驯的女人,会因为同情他或是感激他戍守边疆就自愿为他冲喜?

陆濯不信。

这次冲喜,肯定会让魏娆获利。

首先,那两个条件能让魏娆的名声好转,否则魏娆高高兴兴地嫁过来或者拒绝祖母的提亲,都会让她的名声雪上加霜。当然,这一点是自家提亲给魏娆带去的麻烦,魏娆想办法降低承安伯府所受的损失,属于人之常情,陆濯并不会挑剔魏娆什么。

他在意的,是魏娆主动提出的守丧五年。

要换取美名,守丧三年也够了,魏娆为何要求五年?

厨房将药膳送来了,浅浅的一碗底。

英国公夫人亲自喂陆濯喝下,喝的时候,魏娆与贺氏回来了。

贺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喝了药,说了会儿高兴的话,她想起魏娆,拉着魏娆的手对陆濯道:“守城啊,你能醒过来全靠娆娆给你带来了喜气,以后你可千万要好好答谢娆娆。”

陆濯看向魏娆。

当着两位长辈,魏娆谦逊道:“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本也会醒的,与我无关。”

英国公夫人、贺氏同时反驳了她,都把功劳推到了魏娆头上。

魏娆只好羞涩般低下头。

陆濯见了,只想冷笑。

冲喜救人,这种荒唐的说法,他从来不信,以后也不会信。

他能醒,是他自己命不该绝,与魏娆或是任何愿意为他冲喜的姑娘,都无关。

第31章 031(五年之约)

英国公夫人原本也不信冲喜这种事, 但轮到自己的长孙药石无医,只能指望冲喜时,新婚当晚长孙竟真的醒来了, 英国公夫人就宁可信其有了。或许别人家的冲喜不灵, 可他们陆家的灵,魏娆就是长孙救命恩人。

无论如何, 这都是长孙与魏娆的缘分,冥冥中自有定数。

“好了,守城刚服了药,早些休息吧, 明日我们再过来看你。”英国公夫人笑着对陆濯道, 递了陆濯一个要善待魏娆的眼神,转身又低声交待魏娆, 如果今晚陆濯有不方便伺候的地方, 让魏娆尽管喊苗嬷嬷,苗嬷嬷会继续留在这边, 直到陆濯彻底没了性命之忧。

刚嫁过来的小姑娘, 端茶倒水都好说, 有些事恐怕小夫妻俩都难为情。

英国公夫人想的非常周到。

魏娆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垂着面儿装羞, 一直将英国公夫人、贺氏送出了门口, 还想多送送, 英国公夫人把她撵了回来。

苗嬷嬷去了耳房, 碧桃、柳芽今晚都在外间守夜,以防半夜再出什么事。

魏娆在内室门前站了会儿, 然后才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绕过屏风,就对上了陆濯侧躺的身影, 他睁着眼睛,目光清冷地看着她。

魏娆在陆濯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礼遇,也就是说,要么陆濯认为他的苏醒与这桩冲喜无关,要么就是他太反感自己,对娶她为妻的抗拒超过了对她的感激。

“冲喜之事,老夫人已经对世子解释过了吧?”

床边有张绣凳,魏娆坐下来,客客气气地道。

陆濯点头,刚刚他吃了些东西,也服了药,虽然身体无力,但勉强能开口说话了。

他直接问了出来:“为何答应冲喜?”

那声音沙哑,陌生到魏娆差点都要以为有另一个人在说话。

“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因为陆濯的失礼,魏娆将云雾山遇到刺客那日陆濯质问她的原话还了回去。

陆濯淡淡反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云雾山上,他对她并没有救命之恩,这次冲喜,也不是魏娆救了他的命。

两人互不相欠。

魏娆笑了笑,知道她与陆濯会怎么度过接下来的五年了。

自己杀人的一幕都被陆濯见过了,陆濯这人也从来没把她当贤淑闺秀敬重过,魏娆觉得没什么可装的,讽刺道:“为何答应冲喜啊,世子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国公爷、老夫人声势浩大地去魏家提亲,根本就没给我拒绝的余地。我这个人,再喜非礼而为之,也不敢让一家人因为我背上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骂名。”

陆濯接受她的讽刺:“此事是我们陆家不对,这点我欠你一次,不过,我很好奇,魏姑娘为何愿意白白为我守寡五年,如果我死了的话。”

魏娆挑眉:“换成另一个姑娘嫁过来,你会好奇她守寡的原因吗?”

陆濯轻笑:“另一个姑娘,大概不会只守五年。”

瘦得快没人样的陆世子,露出讽刺的笑容,那讽刺的意味就更浓了,看在魏娆眼中,十分刺眼。

魏娆回了他一个甚是妩媚多情的笑:“另一个姑娘,根本不愿冒险嫁世子做寡妇呢。”

陆濯那}人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魏娆心中被人看低的郁气一扫而空,笑得十分得意。

陆濯抿着他干裂的嘴唇,因为极度消瘦而深陷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魏娆。亲事是祖母张罗的,是祖父祖母求着魏娆嫁过来的,陆濯不能怨恨祖父祖母,也没有道理怨恨魏娆,可让他真的与魏娆做一辈子夫妻,让英国公府承担被魏娆坏了家风名声的风险,陆濯不甘。

他的母亲、二婶、三婶替父亲与两位叔父守寡多年,清誉不该被魏娆、大小周氏连累。

魏娆看出了陆濯的不甘,慢慢地止了笑。

她怕自己再笑下去,会把陆濯重新气昏。

陆濯这人虽然讨厌,可他活着,对魏娆更有利。

揉揉被凤冠压得仍然不适的脖子,魏娆好心地解释道:“行了行了,看在你病重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实话告诉你吧,我答应给你冲喜,一是因为被你们逼得没办法,还有一条,便是我需要利用你们陆家的权势,让当初派刺客暗杀我的那人忌惮,不敢再随便打我的主意。”

魏娆需要陆濯陪她装五年的恩爱夫妻,这么长的合作,有些话必须坦诚,免得陆濯怀疑她有别的目的,天天防着她。

陆濯思索片刻,问:“为何是五年,你有把握在五年内除掉对方?”

魏娆连连摇头:“我可不敢除掉她,我只想躲着她,不过她年纪大了,我估摸着五年差不多了。”

陆濯早就怀疑刺客是太后娘娘派的了,听了魏娆的话,陆濯忽然想起龙舟赛那日,他见到的太后的确不是长寿之相。

“你在我面前诅咒对方,就不怕我猜到对方的身份,去告你的状?”

魏娆笑道:“自然是不怕的。首先,世子虽然不够十分君子,却也有五分君子,该不屑做告状的小人行径。其次,我现在是世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世子高不高兴,我与英国公府都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世子揭发我,便是揭发英国公府。”

陆濯的确不会告状,太后与寿安君的恩怨陆濯不清楚内情也不好奇,但元嘉帝那么敬重寿安君,寿安君肯定没做过对不起太后的事,太后因为心胸狭隘便谋害魏娆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陆濯深感不耻,但凡遇到,他仍会出手救下魏娆。

“如今我醒过来了,你有何打算?”陆濯审视魏娆道,这女人,该不会真想做他的妻子吧?

魏娆奇怪道:“老夫人没有告诉你?”

陆濯:“告诉我什么?”

魏娆明白了,英国公夫人是真心希望她与陆濯成就一对好姻缘。

可惜,陆濯看不起她,她也不待见陆濯这种真清高假温润的伪君子。

魏娆口齿清晰地将她的第三个条件说了出来。

陆濯如释重负。

不用与魏娆做真夫妻就好。

魏娆被形势所逼嫁过来冲喜,这点的确是陆家亏欠了她,所以,陆濯愿意陪魏娆演五年和顺夫妻的戏,等太后娘娘仙逝或五年协议期到两人再找个合适的理由和离。到那时,随便魏娆如何的行事乖张都与他无关,他也会再娶一位才德兼备的名门闺秀,协助祖母、母亲持家教子。

至于聘礼,魏娆全部拿走都没关系。

“好,我会遵守五年之约配合你。”陆濯正式应承道。

魏娆道:“这一条,老夫人用你的性命发过誓,我信老夫人,不过口说无凭,我还准备了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书,等过两日世子恢复力气了,帮我按个手印如何?”

陆濯抿唇:“可以。”

魏娆点点头,看眼两人的新床。

陆濯道:“明早我会以后宅不便见客为由,命人将我抬回前院,白日宾客登门,你在前院佯装照顾我,晚上你只管回后院安置,我自有亲信照顾。等我能够行动自如,我会搬到后院的西屋去睡,连阿贵都不会看出端倪。”

魏娆求之不得,只提醒他道:“除了老夫人,除了你我身边的亲信,陆家其他人包括你的亲朋好友都不能知晓这门婚事的真相,如果因为你露出了马脚,害我被全京城嘲笑,那就别怪我对你们……”

“陆氏男儿皆言出必行,你我的婚事真若败露,问题也只会出在你身上。”

陆濯不耐地打断了她的威胁。

魏娆但笑不语,毁约赔偿她都写在契书上了,只要陆濯敢签,就不怕陆濯耍赖。

“行了,你休息吧,我让碧桃进来打地铺,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她。”

该谈的都谈完了,魏娆抱起她的那床锦被与枕头,自去西屋睡觉。

她对陆濯以及他身上的药味,是一点都不留恋,别说陆濯现在长得像鬼,就算他恢复那神仙君子的容貌,他乃至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名分对魏娆都没有任何诱惑力。

魏娆走后不久,碧桃抱着铺盖进来了,她胆小,害怕世子爷此时的病容,停在屏风后面紧张地道:“奴婢睡在这里,世子爷哪里不舒服了,喊碧桃就是。”

陆濯:“嗯,把龙凤烛、灯都熄了。”

碧桃不敢不从,先把几盏灯灭了,最后走到龙凤烛前,碧桃犹豫道:“喜烛要燃通宵的,奴婢怕明日老夫人来了,会问起……”

“先搬去净房,明早搬回来。”

对碧桃,陆濯的声音还算和善。

碧桃一点都不领情,什么破世子,被姑娘救醒了都不带一点感激的,要灭喜烛意思就是不想跟姑娘做夫妻呗?

碧桃很生气,姑娘是被陆家逼着嫁过来的,姑娘可以不喜欢世子爷,可世子爷看不上姑娘,就是没良心。

挪走龙凤烛,碧桃一声不吭地躺下了,既盼着里面的世子爷别溺床累她做那脏活儿,又盼着世子爷多溺点,丢个大人,看他还怎么摆高高在上的谱。

让碧桃失望的是,陆濯吃的东西不多,加上药效的作用,一觉顺顺利利地睡到了黎明。

这时候,陆濯有了需要。

他喊碧桃。

碧桃迷迷糊糊地醒了。

陆濯听着屏风后面的动静,哑声吩咐道:“去叫阿贵过来。”

碧桃懂了,虽然她有诅咒世子爷的胆子,真遇到了这样的机会,碧桃却不敢胡来,乖乖地去找阿贵。

阿贵睡得很香,前几天担心世子爷总是哭,现在世子爷有希望了,他一下子就睡沉了。

听到碧桃的叫唤,阿贵麻溜地爬出被窝,拿着提前预备好的夜壶去了后院。

碧桃就没再跟进去了,在外面打哈欠。

内室,阿贵熟练地解开世子爷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