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若死了,魏娆直接按照前两个冲喜条件过日子就行,反而少了很多麻烦。
陆濯若活了过来,那么清高自傲的一个人,会愿意与她做真夫妻吗?
如果陆濯愿意,魏娆也会配合,毕竟他容貌身世才干都没得挑,又生在一个有无故不许纳妾家风的将族世家,魏娆觉得,她再找也找不到能比陆濯更优秀的夫婿,真做了夫妻,她里子而子都捞到了。
如果陆濯不愿意……
魏娆抱着被子,发出一声冷笑。
陆濯不愿意,说明他瞧不上她,真这样,魏娆除了索要自己应得的体而,除了在外而与陆濯装恩爱夫妻,私底下她绝不会给陆濯半分好脸色。一个轻视她的男人,身份再高容貌再俊功夫再好,魏娆都不屑巴结讨好。
一夜无梦,翌日便是腊月十三,全京城都等着看热闹的好日子。
承安伯府宾客盈门,魏娆穿着嫁衣盛装打扮过后坐在闺房,只等着英国公府来迎亲。
新郎官陆濯卧病在床人事不知,英国公府派了他最小的堂弟陆澈代兄来迎亲了。
十二岁的陆澈,唇红齿白而如冠玉,强颜欢笑地坐在马背上。
围观百姓的目光,都落在了陆澈的怀里。
那里,有一只金冠红羽黑尾的大公鸡,毛发油亮精神抖擞,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竟颇有几分高位者睥睨天下的尊贵气势。
这只大公鸡,才是真正象征英国公世子陆濯的“新郎”。
第29章 029(过了片刻,男人睁开了眼睛...)
英国公府是京城顶尖的勋贵之家, 为了冲喜冲出更多的喜气,今日的喜宴竟比陆濯出事前预订的还要多出几十张桌,全都摆在英国公府的后街, 宴请附近几条街平时并不相熟的人家。
这样高调的做派, 与英国公府平时处处遵守礼制的家风判若两家。
越是如此,宾客们就越清楚, 世子爷陆濯恐怕是真的不行了,否则陆家断不会这般张扬。
迎亲队伍回来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红色的爆竹纸衣在滚滚的烟尘里翻飞, 持续不断的震天喧嚣终于让这场喜事显出几分该有的喜庆来。宾客中的大人们明明笑不出来, 为了配合陆家,努力挤出笑容, 只有小孩子们什么都不懂, 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等着看新娘子下花轿,有那聪明又淘气的, 偷偷地跑到墙头, 探头探脑。
魏娆蒙着红盖头, 除了脚下的那点地方什么都看不到。
头顶御赐的凤冠沉甸甸的, 魏娆戴了一路, 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由女官扶着来到拜堂的地方, 喧哗声终于跌落下来, 宾客们笑着说些吉祥话, 然而宾主包括魏娆这个新娘子,都知道他们只是随便说说, 但凡陆濯还有一点好转的可能,这英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都轮不到声名狼藉的魏娆来坐。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时,魏娆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声鸡叫。
魏娆差点笑出来。
陆家的宾客们没说闲话,魏娆在花轿里可听见路边的百姓们议论了,说今日代兄迎亲的是陆家的五公子陆澈,陆澈怀里还抱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魏娆没觉得同一只公鸡拜堂有什么委屈的,论颜面损失,陆濯比她更大。
拜堂过后,魏娆被女官扶到了新房。
陆濯的院子叫松月堂。
松月堂是三进带跨院的格局,陆濯住在第一进,女主人魏娆住在第二进,新房便设置在此处。
因为陆濯大病,今日的松月堂怕是英国公府内最安静的地方。
繁琐的礼节止步于此,五公子陆澈功成身退了,大公鸡也被人抱走不知安置在了何处。
英国公夫人安排了儿媳四夫人在这边接应魏娆。
“守城抱恙,新房礼咱们暂且都从简了,娆娆先委屈一下,等守城醒了,家里再给你们小夫妻俩补办一场。”看着新娘子搭在膝盖上的白皙漂亮的小手,四夫人歉疚地道。
魏娆轻声道:“虚礼而已,无碍的,侄媳只盼世子爷早日康复。”
清甜软媚的声音,听得四夫人骨头一酥,总算知道外面为何有那么多指责魏四姑娘妖媚惑人的闲言碎语了,光这把嗓音都叫人心神荡漾,就是不知,四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样。
四夫人鲜少出门,并没有见过魏娆。
“这里没有外人,我帮娆娆取下盖头,收拾一下吧,凤冠沉甸甸的,你肯定累了。”
魏娆:“那就有劳四婶了。”
四夫人笑了笑,伸手帮魏娆取下盖头,红红的盖头交给碧桃,四夫人再回头,低头一瞧,就对上了一张沉鱼落雁的脸,其明艳动人,连凤冠前端那片红灿灿、蓝汪汪的大颗宝石都被她压过了光芒,就像姹紫千红的百花园中,突然飞来一只鸾鸟展翅,其华贵炽艳,令百花都变得俗不可耐。
四夫人就这么看呆了。
魏娆总不能催长辈,视线一转,那位据说身受重伤已经昏迷十来天的世子爷陆濯突然就闯进了她的眼帘。
魏娆瞳仁陡缩,呼吸都停住了。
她见过陆濯两次,每一次,陆濯都风度翩翩君子如玉,拎着野猪上山都减损不了他的风采。
然而眼前的陆濯,面色蜡黄、骨瘦如柴,连嘴唇都是灰白色。
这样的陆濯,与一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浓郁的药味儿被魏娆后知后觉地捕获到了,就在这一刻,魏娆突然明白,昨晚是她胡思乱想了,陆濯不会醒,她注定会在英国公府度过简单的五年守寡生活。
这也就是魏娆,练过武猎过野兽杀过刺客,换个闺秀,任何一个被娘家人如珠似宝娇养着的闺秀,面对这一幕,都会吓得尖叫出声。
魏娆是一直蒙着盖头,陪嫁过来的碧桃、柳芽早瞧见新床上的姑爷了,一个个吓得不敢吭声。
四夫人顺着魏娆的视线看过去,眼睛一酸,心疼道:“守城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四夫人非常年轻,只比陆濯大了五岁而已,陆濯之前一直待在边关,年初陆濯回京,四夫人才真正见到了这位大侄子,那时候,陆濯温润如玉俊美如仙,无论长辈还是小姑娘看到他,都会喜欢,都会被他的风采折服。
但凡见过陆濯的人,看到他变成这样,都会心痛惋惜。
就像好好的一块儿稀世美玉,突然被人砸碎了,谁不心疼?
“四婶不必悲伤,世子会好起来的。”魏娆反过来安慰道。
四夫人马上笑道:“是啊是啊,娆娆这么美,守城醒来见到你,肯定要笑的。”
说着,四夫人上前两步,帮魏娆将凤冠取了下来。
新房这边静悄悄的,稍作休息后,四夫人叫了一位嬷嬷过来,给魏娆介绍道:“这位是苗嬷嬷,老太太身边第一信重的老人,本来给守城换药、擦身的事都是他身边的长随负责,这两日守城住在这边,他们不便过来,老太太就安排了苗嬷嬷伺候守城。”
苗嬷嬷五十多岁,面相和蔼可亲,恭敬地朝魏娆见了礼。
魏娆心疼地看眼陆濯,很是贤淑地对苗嬷嬷道:“世子伤得这么重,我不敢冒然接手,且先跟着嬷嬷学,等我学会了,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世子吧,免得嬷嬷来回奔波。”
苗嬷嬷笑着点点头,甭管真心假意,这位四姑娘挺会讨人喜欢的。
松月堂暂且就这么点事,四夫人与苗嬷嬷对个眼色,去找婆母回话了。
此时天色已暗,英国公夫人实在无心应酬,早早回房歇息了。
她很累,睡却是睡不着,自打长孙晕倒,英国公夫人就没有睡过一晚好觉,她总是做梦,梦见死去的三个儿子,梦见长孙在战场受伤的画面,梦见家里摆了灵堂,长孙也没了。
光是想想,英国公夫人就忍不住掉眼泪。
“母亲别哭,四姑娘已经嫁过来了,守城很快也会好起来的。”四夫人强打精神,重复她说过不知多少次的话。
英国公夫人擦掉眼泪,看着儿媳问道:“怎么样,娆娆有没有被守城吓到?”
四夫人摇摇头,欣慰道:“母亲看人的眼光向来没错,四姑娘果然胆识过人,不但没吓到,还反过来安慰我呢。她这么懂事,又有苗嬷嬷照看,今晚您就别想了,好好睡一觉,明早等着喝孙媳妇茶吧。”
听闻此言,英国公夫人稍感欣慰。
松月堂。
四夫人走后不久,苗嬷嬷也去耳房休息了,将上房留给了新夫人。
魏娆瞅瞅病成死人样的陆濯,嫌他身上的药味儿太重,坐到椅子上休息去了。
“姑娘,世子他……”碧桃关上门,与柳芽围住魏娆,小声地道,眼中是藏不住的可惜,替自家姑娘可惜。姑娘刚决定冲喜的时候,她们都盼着冲喜能成功的,可如今,亲眼见过世子爷,无论碧桃还是柳芽,都不敢再做美梦。
魏娆淡淡道:“嗦什么,之前都预料到了,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其他什么都不用想,就算想,也千万别说出来,别让人看出来。”
她肯冲喜,英国公府上下不知道她另有目的,此时都是感激她的,若主仆三个露出破绽,让陆家众人看出她们对陆濯的嫌弃,岂不是白白得罪陆氏一族?
碧桃、柳芽都明白。
“行了,把门打开吧。”谨慎起见,魏娆又回到陆濯床边守着了。
今晚并没有陆家什么人再过来了,厨房送了晚饭过来,魏娆闻着一屋子药味吃了七分饱。
饭后,苗嬷嬷过来了,替陆濯换药,顺便给陆濯换个方向侧躺,之前是面朝外,现在改成面朝里了。
苗嬷嬷很是体贴,将陆濯移到了新床里面,免得魏娆躺在里头,对着陆濯的病容害怕。
“夫人早些睡吧,夜里世子可能会溺床,夫人尽管叫老奴就是,老奴进来收拾。”
“辛苦嬷嬷了。”魏娆感激地道,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嫌弃。
苗嬷嬷告退。
柳芽去送她,碧桃想到苗嬷嬷的话,目瞪口呆地看向床上。
魏娆低声道:“有什么稀奇的,他又不是真的神仙,既然要吃喝,自会排出来。”
碧桃的两条眉毛都要皱到一起了,替自家姑娘难受。
魏娆还能接受,反正她只是睡在陆濯身边,又不需要她动手伺候。只是,时间长了,她真的接手陆濯的换药、擦身时,那些脏活儿累活儿,免不得要交给碧桃、柳芽。
“做好准备吧。”魏娆幸灾乐祸地对两个丫鬟道。
这下子,碧桃、柳芽更加希望世子爷快点醒来了。
服侍魏娆洗了脚,两个丫鬟端着铜盆退下了。
屋里灯火辉煌,一对儿手腕粗的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烧着。
寒冬腊月,因底下烧着地龙,室内并不会很冷。
魏娆背对陆濯躺着,毕竟初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睡不着。
冲喜,冲喜。
魏娆还是希望陆濯醒过来,显得她有用,否则陆濯死了,冲喜失败,外面那些闲人又有的嚼舌根。
东想西想,一直到二更时分,魏娆才困得睡着了。
她的旁边,单独盖一床锦被的陆濯始终保持着由苗嬷嬷摆好的侧睡姿势,就在远处的街道上隐隐传来三更梆子响声时,陆濯干得开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过了片刻,男人睁开了眼睛。
第30章 030(他能醒,是他命不该绝,与...)
陆濯浑身无力。
他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一片漆黑,他的意识也如一滩死水,有时候能听到一些声音, 却分辨不清那些声音的含义, 很快一切又恢复死寂。
如今睁开眼睛,看到第一丝光亮的时候, 陆濯才突然记起来自己是谁,记起自己在战场受了伤,记起自己回了家。
可这不是他的床,他的床上不会有那么艳丽的红色。
陆濯想翻身, 身体却变得不属于自己, 别说翻身,他连声音都发不出。
身后有规律绵长的呼吸, 说明这张床上除了他, 还有别人。
陆濯再次看向面前的红色喜被。
他回京时,距离婚期只有半个月, 莫非, 他一直昏迷不醒, 婚礼如期举行了?
这是陆濯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他的身体虽然无力, 脑海却越来越清明。
也就是说, 背后的人, 是他新娶的妻子谢六姑娘, 闺名画楼。
陆濯自觉惭愧, 她竟然是这样进的门,太委屈了。
近似麻木的无力, 却有去净房的需要,陆濯冷静片刻, 试图扣动手指,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做得无比艰难,右手食指终于可以动了,扣在柔软的床褥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濯的目光,投向了里面的床板。
手指距离床板,还算近。
夜晚寂静,魏娆突然被一阵规律的扣床声惊醒,很轻很轻的叩击声从背后传来,像有人在轻轻敲床。
胆大如魏娆,全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幸好屋里够亮,各种喜庆的红色冲淡了那股幽幽的阴寒。
魏娆暂且保持不动,很快,除了叩击声,她还分辨出了一丝沙哑的声音,就像张着嘴呼吸。
这声音更让人觉得恐怖。
魏娆猛地跳下床,双足落地的瞬间,魏娆做出防御的姿势回头,结果床上除了背对她躺着的陆濯,并没有其他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心口跳得厉害,呼吸急促得像刚结束一场赛马。
陆濯看不见,可他听得见,能听出她的害怕,陆濯甚至以为她会跑掉会尖叫,可脚步声居然停了下来。
是在观察他吗?
陆濯继续敲了三下。
魏娆终于注意到了那只半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那是怎么样的一只手啊,五指修长惨白因为极度的消瘦变得仿佛在水里泡得太久的鸡爪。
“世子,你醒了?”魏娆缓缓靠近床铺,倾身看向他的脸,就见男人果然睁着眼睛,那长长的黑睫,可能是陆濯身上唯一没变的了,就连他的头发,经过十来日的昏迷,都变得枯草一般,没了光泽。
陆濯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不过姑娘家的声音,大抵都这般甜软。
就在陆濯等着她将自己转过来的时候,她跑了,高兴地喊着“世子醒了”!
陆濯眉头紧锁,却只能苦苦忍着。
苗嬷嬷第一个冲了进来,亲眼确认世子醒了,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派人去知会国公爷老夫人以及陆家各房,第二件便是派人把住在客院的御医请过来。
这些魏娆都安排小丫鬟去做了,苗嬷嬷眼里含着泪花,激动过后,她想起最重要的事,一边喜极而泣地抽了两声,一边慢慢地将陆濯调整成朝外侧躺的姿势:“世子终于醒了,您都昏迷十一日了,世子别急,御医马上就来!”
陆濯没去看站在苗嬷嬷身后的那个女子,盯着苗嬷嬷动着嘴唇。
苗嬷嬷见了,侧着脑袋凑过去。
陆濯说的是“阿贵”,伺候他起居的小厮。
苗嬷嬷反应过来,慈爱地道:“世子是要方便吗?您背后伤势严重,现在不能动,我去拿东西……”
“阿贵。”陆濯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声音都比刚刚大了一点。
苗嬷嬷老脸一红,尴尬的。怪她,世子爷多衿贵的人,昏迷的时候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醒了,怎么会让她一个老婆子伺候。
“好好好,老奴这就去喊阿贵。”苗嬷嬷急匆匆地走了,暂且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苗嬷嬷一走,陆濯的眼前再无遮挡,另一道穿红色衣裙的身影跃入视野,陆濯缓缓朝上看去,看到一位乌发如瀑般披散的美人。她美丽的脸上毫无铅华的痕迹,黛眉丹凤眸,肤色莹白,长了一张樱桃般甜美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