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就见顾又廷正大门走进来,和着身边的人面色平静的交谈。

这一路,顾又廷走得极为自然,脸上的神色如常,双眼深邃衬着五官坚毅的脸,相当引人瞩目。看到旁听席上的认识的脸孔时甚至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座位上的白谨言,他仅瞥一眼,就极为冷清地转过头去。

庭审开始,先是真雅对谨言发问,那些问题里,全是倾向谨言。

为确保万无一失,早在今天开庭前,真雅就让她演习过数次

所以,此时,就算在面对这多么人的情况下,

谨言情绪始终不平,仍是感到紧张,她还是平静地一一回答。

余下有几条针对于顾又廷长年累月夜不归宿,严重没有尽到当一位丈夫的责任的相关问题,真雅问得十分尖锐不留情,谨言心里觉得有些过了,为了大局,面上仍是保持镇静,顺着真雅的话一一回应,就见对面的男人已皱了俊朗的眉宇,有些不悦的神色。

抿了抿唇,她只当作看不见。

真雅见局势大好,便趁热打铁,又再拿几年前开阳的事情,还有她病重住院的问题来作文章,那些早就打好草稿的语句加上逼人的神色动作,直听得所有人发出不敢置信的喧哗声,一直到法官严声斥责,大家才安静下来。

谨言额上冒汗,不再去注意对面那人的神色,硬着头皮一一应了。

真雅很满意,对法官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闻言,她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此时就听法官问道:“辩方律师,你有问题吗?”

“有的,法官大人。”

辩方律师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白谨言面前,对着她笑了笑,“白小姐,请问你现在是什么工作?”

白谨言:“销售部经理。”

辩方律师别有深意地看着她问:“你担任经理一职?”

白谨言不明白他那神情的深义,微微点了点头:“嗯。”

就听对方又问道:“白小姐,你有个妹妹叫白家瑞,你们关系怎么样?”

谨言想了想,说:“还不错。”

“据我所知,白小姐和你妹妹的关系,称得上非常好!你去美国后,怀孕那几个月,由于你找不到工作,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所有的花费和开销,都是由你妹妹出的是吗?我想你明白,虽然你之前担任过教师一职,但却是中文专业,你的英文并不是很流畅。”

谨言自动忽略他最后一句,应道:“是的。”

“你刚进公司那半年的业绩怎么样?”

谨言明显怔了一怔。

她那半年的业绩,几乎是惨不忍睹。

真雅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道:“法官,辩方律师提出的问题与案情无关。”

法官敲捶道:“反对有效,辩方律师请问与本案有关的问题。”

辩方律师点点头,说:“是,那我这样说吧!白小姐,据我所知,你现在这份工作,是由你妹妹白家瑞介绍进去的,而刚进去前三个月,由于没有经验,业绩几乎是零,后来好像第一个订单也是经由你妹妹的手,你才做成的,对吗?”

谨言抿了抿唇,点头,“是。”

辩方律师满意地扬了扬唇,从文件夹里抽出份资料,让人转递上去给法官:“经我调查,这里面有八成的客户,都是说因为你妹妹的人情,才愿意和你合作,纷纷表示如果没有你妹妹,会随时取消合作。可是,你妹妹一个多月前已经被调离回国,请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看着神色一紧的谨言,他迅速加快语速,咄咄逼人地发问:“你有信心可以保住这工作吗?没有了工作,你怎么在美国继续生活下去?!资料里显示,你除了要抚养女儿,还有个年迈的母亲需要你照顾!”

“你口口声声说我当事人,五年里没有对你的女儿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可白小姐,请问,是谁剥夺了我当事人想要尽一个父亲责任的权利?!我当事人为了家人,在外工作奔波,一时顾不上你,所以你就一直记恨我当事人!长达两年的记恨!尤其当你生病时,我当事人由于在国外没有及时接到电话,你的记恨就终于爆发了?当你发现怀孕了,却没有告诉我的当事人,为了报复我当事人,你五年里都不让我当事人见女儿一面,你嫌报复得还不够,甚至要让我当事人一辈子无法见女儿吗?!”

此时,四周嘘声四起。

咄咄逼人的言语外加身后传来的喧嚣,谨言的耳边只觉嗡嗡响。

辩方律师又道:“法官大人,我这里有段视频,证明原告不适合抚养孩子!”

接下来,辩方律师的助理拿了个碟盘,递交上去。

一分钟后,大屏幕上出现小熊穿着病服的身影,看到她小小的身影挤入了电梯里,只够到成人臀间位置的小熊,被几个人不停地挤着,小脸紧紧地皱着,额头那缠着的绷带让她更是显得楚楚可怜,接下来,又看到小熊被挤出电梯,无助地四处张望着,手揉着发痛的脑袋,也没有注意到面前有人,猝不及防地被个大汉狠狠撞倒在地上…

视频里的画面,谨言十分陌生,几乎没有相关的记忆——

混乱间,就听那狠厉的声音继续响起:“这上面的视频,是上周医院的监控摄像头录下的,当时孩子从楼梯摔下时,丢下孩子的白小姐正在球场与人惬意地打着高尔夫球!而且,像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在本周的17号晚上,酒店的服务员亲眼看到,你打扮得十足惊艳的出门,却独自将孩子扔在酒店里;距酒店的摄像来看,孩子几乎很少踏出酒店,永远都是被困在酒店内。可是你却是经常夜不归宿!”

这个景像,几乎和前两次的梦境相叠合,谨言暗自深呼吸,强自控制住情绪,去看真雅,她也有些愤然,眼神示意她镇静,收回视线,她又再深呼了一口气,迎上那律师尖锐的目光,微微启唇,却觉嗓音哽咽,发不出声音。

她指尖微颤,拼命地抓紧桌角,生怕会一个站不稳,身子软掉。

谨言几乎深呼吸了又深吸呼,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想把脑海里那些练习过无数次的台词一一番出来,却是一片空白,她脸色惨白,摇头说:“不,不是这样…”

“是吗?白小姐,请问你,这个孩子才四岁多,却由于你的私心而没有享受过一天的父爱,而你也没有给予她足够的母爱,你觉得自己适合当一个母亲吗?!恐怕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利用一个小孩,去打击如今依然无子的顾先生,又可以一解多年前的不甘,又能报复他从此沉浸于失女之痛里,多好!可你想过没有,孩子需要父亲吗?孩子明明需要,可你却生生剥夺了孩子享受父爱的权利!”

“反对!反对辩护律师任意捏造事情!”真雅从位子起身,喊道。

“反对有效!辩护律师,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法官皱眉,沉声命令。

“抱歉,面对这种情况,我没控制好情绪,诸位,我没问题了。”

辩护律师看着脸无半点血色的白谨言,微微眯了眼睛,朝法官以及陪审员鞠了鞠躬。

法官敲捶,休庭十分钟,再继续开庭。

目睹全场的顾蓝琛,此时从旁听席上走下来。

他上前与辩护律师握了握手,毫无领导的架子,声音温温润润:

“邓律师,刚才很精彩,接下来还要劳烦你多费心了。”

那律师也不谦虚,信心十足:“顾局放心,目前看来,这个案子十拿九稳。”

顾蓝琛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顾又廷,和他交谈了几句,有人上前催促,他看了眼那不远处脸色难看的女人,心下不忍,正要说句什么,又见催促的电话也过来了,便只好先告辞了。

来到外面的走道,凉风拂过脸颊,顾又廷站了会儿,把手伸进口袋里。

拿出烟,正要点,却被一只在阳光下白得发光的手掌轻轻按住。

谨言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脑袋从三十分钟前就一直混乱不停,神智也开始模糊不清,却在看到他离开的身影后,稍稍清醒过来,就追了上来,她咬着唇,神色十分痛苦:“你这样算计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脸色微顿,看着她,不说话。

谨言原是十足的愤然,这会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直觉想躲开,却迫不得已只能呆在原地,任由他肆无忌惮的视线,她想了想,一会儿才换了个方向,道:“顾先生,关于小熊,你别看她很懂事也早熟,但其实她比任何小孩都敏感,也更容易受伤,你整日不着家,而小熊需要家人的关爱陪着她成长,所以,你并不适合抚养小熊。”

他神色不变,存心耍弄,凑过去低声说:“这番话,你是不是留着跟法官说,效果会更好一些。”

“小孩对你来说是可有可无,对我却是必不可缺的,我不能没有她。”

这一个多小时的轰炸下来,一直忍到现在,她终于眼圈发红。

顾又廷这几日被工作的琐碎事缠身,又被面前的小女人气得正胸口燥乱,正无处发作,听到这番话便冷冷笑道:“我算是搞明白了,你只要脱掉衣服裤子,我趴你身上出了半天的力气,结果是没有得到半句好呢…所以这事儿,你与其跟我谈判,不如当初把衣服穿严实点,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事…你说呢?”

谨言神色一怔,面上立刻挂不住,上秒还白得吓人的脸,立刻涨红。

不堪地咬着唇。

这番话说得露骨下流,十足不堪。

她虽是抱着被奚落的心情来,却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像个大人物,像个痞子。

顾又廷半个身子倚在走道的栏杆上,低着眸,看着面前红着脸的小女人。

她单薄纤细的肩膀,这会正剧烈地一颤一颤,牙齿咬着唇,楚楚可怜的神情间透露着一股死倔。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要伸去摸烟,却发现自己的手掌还被她的手指抓着。

微微一怔,再去看那张脸,心里流过丝异样的情愫,他对着她低下头。

谨言思忖半天,仍想不出反驳他的话,回过神,却发觉他的动作。

她略觉狼狈,侧过脸,他的唇落到了她的耳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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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堂堂的大人物使这样的手段,我都替你觉得…羞耻!

不远处有几个正结伴走来,那温热的触感从耳垂传来。

谨言惊觉,往后退了一步,两人这才分开。

几个人这时正好经过他们,正是旁听席上的人,看见他们,眼神不免惊讶。

几人朝他们打量了几眼,才走远,低低的谈论声却传来铄。

听到那只字片语,谨言微怔,很快回神,去看顾又廷,声音含着一点愠怒和委屈:“是的,你说的没错。你是出了力,可是你没有怀胎十月,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不明白,你如今有名有利有地位,何必跟我争孩子…”

话说到这里,她也无所谓其它了,心一横,忽然提高了声音,“那些录象,你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让律师拿来对付我,你一个堂堂的大人物使这样的手段,我都替你觉得…羞耻!”

顾又廷眉头微锁,也不说话,狠狠盯住她,眸光讳莫如深。

她胸前微微起伏,又说:“为什么我们几年的婚姻,会闹到这个田地,还有小孩为什么不肯认你,我觉得你最好能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有问题,否则,你接下来肯定会栽跟头的。”下定主意说完这番话后,就转身往前走,脚步匆匆。

走了几步,又听他低沉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来。”

她一怔。

犹豫不决,却想这人此时正在气头上,她跑回去,不是自取其辱?

于是,咬咬牙,加快步伐,往前走。

“你看看微博论坛都在说什么。”真雅闭着眼,头痛地揉着眉心道。

小助理打开微博,看到内容,犹豫不决:

微博的热门程度又超605亿,参与谈论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饶是陪着真雅打了这么多场官司,小助理都没有见过对于一个案件关心程度这么热烈凶猛的程度,发起人的微博转发数已超百万,下面更有几十万的评论数,点开始,发现纷纷一边倒,全是斥责女方私生活不检点,蛇蝎心肠的言论,更有人指责替女方辩论的律师,为了钱,而丧失了道德。

“怎么?”真雅等半天没声响,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那个…”

助理被望得心一惊,犹豫地说,“他们说…孩子一定要判给男方…”

“女方根本没有半点责任心,没有资格抚养孩子…”

“男方洁身自好多年,又有家世,孩子更愿意跟着这样的父亲…”

“如果女方这次能胜诉,那简直是人神共愤…”

“老公必赢…”

听到最后一句,真雅皱眉。

小助理赶紧解释:“评论里有一半的人都在叫老公…”

真雅只觉得头又痛上了几分,揉了揉眉心,又问:“评论还说什么了?”

“对了,有个大V说,希望在下半场的辩论里,不要看到女方的眼泪。”小助理盯着屏幕,一字一句地念着,“如果女方下半场飚起了眼泪,我觉得完全可以去参加《中国好哭声》,你们觉得呢?”

“…中国好哭声?”真雅拧眉,问。

小助理很快应:“你不知道吗?最近热播的娱乐节目呀!我每周都蹲点看的呢!这个节目就是表演看谁哭得最惨,越惨越有机会得到评委的转身,然后再表演下才艺,就可以了!还满好看的!”

谨言打开门,来到休息室,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真雅看向她,有些无奈地道,“你刚才都听到了,现在舆论都倾向于男方。舆论的风向能代表大部分人的想法。依我的经验,今天的法官和陪审员,里面有九成也是更倾向顾又廷的。”

谨言关门的手一僵。

真雅的话,就像是一盆冰水扑在了她的头上,瞬时从脚凉到头顶。

“我们原来的方法行不通,想跟人家打感情牌,结果被对方一一击溃,”真雅若有所思,皱眉说,“如果没有其它有力的论证的话,单凭我们手里的那几点,根本没有办法和对方对抗,我们输定了…”

谨言四肢僵硬地一动不动,心里像是被只手掌大力地攥住,疼得厉害。

她的脸苍白如纸,双腿有些无力地颤抖。

真雅神情复杂,看着她,转了转眼睛,眸里闪过一丝精光,从一旁的文件夹抽出张相片,递到她面前,这才终于说:“如果不想败诉,有些事不如你亲口告诉我吧!比如,这张相片里和顾老夫人在一起的女人,你是不是认识?她和顾又廷是什么关系?你有没有和她接触过?”

庭审重新开始,真雅呈上的新证物,再加上那日里闺蜜听到的只字言语,渲染过后,一番话出来沉稳有力,在场有陪审员超过一半多都是女人,他们对顾又廷的形象都是从今日一言一语里来总结,随着推翻的言论,众人面上不动,心中却有些许动摇。

“由此可以证明,被告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洁身自好!”

“李律师,谢谢你给了大家一个精彩的表演!”辩护律师冷笑地迅速打断她,“你的这几张相片,我们先不追究来源是否符合法律要求的标准,但我们今天在这争论的,却不是根据个人的演戏技巧,而是要依据真正的证据来说话。仅靠你这几张顾老夫人和朋友在烤肉店偶遇,相谈甚欢的相片,就想要来毁坏我当事人的名誉,相信法官和陪审员都不会允许!”

他话音刚落,就听真雅凛然道:

“法官大人,我有证人足以证明我刚才那番话并不是推测!”

辩护律师神情一变,“反对!控方原先没有提出证人一事!”

法官驳回:“反对无效!传唤证人!”

辩护律师不敢置信,倒是真雅正神情洋溢着自信,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穿着牛仔裤搭毛衣,形象良好的季雪芙低着脸,被带进了证人席。

看到这样一张青春洋溢的脸,顿时引起大家的纷纷议论。

季雪芙手紧紧攥着衣角,是那样的紧张。

她走到了证人席前,深深呼吸,这才抬起了头。

也一眼看见了那坐在被告席上,五官坚毅的男人。

顾又廷端坐在大班椅上,一身黑色西装,除了暗红色的领带,甚至连衬衣都是黑色,他不疾不徐地转过头来,对上她,那双墨黑深邃的双眸,敛着锐利冰冷的光芒,微蹙的眉宇之间,似有几分愠色。

几乎不敢再去看他,她又再低下脸去。

“季小姐,请问你认识左手边里被告席上的顾先生吗?”

真雅默不作声地将她的神情收回眸子里,走上前,看着她问道。

“认识的。”

季雪芙轻声道,她不仅外表清纯可人,连声音也是柔得能出水。

“请问,你有被告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陪老板出去谈生意时,客户是他,所以就认识了。”

“季小姐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是、是今年六月份,但几号我不记得了。”

“季小姐,你确定是今年的六月份吗?”真雅盯着她问,语气淡然。

季雪芙脸色瞬间闪过一丝不自然,半晌,点点头:“是的,我确定。”

“季小姐,你说你是今年六月份才认识的被告,但是我手里有相片证明,早在2009年的五月份,你们就一起出现在医院里,”真雅打量着她微微紧张的神色,走回座位里,抽出两张相片放到她面前,“季小姐,请问相片里的人是不是你?而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不是坐在被告席上的顾先生?”

季雪芙看着相片,顿时呼吸一紧,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真雅又问:“季小姐,你的房子需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