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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言辞极为轻淡,却又极为的铿锵有力,她清醒的明白这是一种变相而又极为庄严的承诺.

可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承诺?并且他的话中还似隐隐另有暗示?

她不懂,只能怔怔的坐在床沿上看着,琢磨着他――

眼前的这个男子,他没有寻常农家汉子的粗鲁猥锁,朦朦忽悠的光晕中,他是如此的宁定而从容,淡若清风的微笑徐徐的给人以平和,她的心便是这样于轻易间为他所安服,在不觉中已然点下了头,是那悠然飘扬的酒气与他身体上的淡淡的茶香令她恍惚如梦了吧!她想!

“过来,吃点东西吧,劳累了一天一定饿极了…”他微然而笑说着,一手负背,另一只手那么自然的伸到了面前。

她楞楞的望着那只向他伸出来的手,他的手掌好大,金麦似的肤色,与他这个人一样充满着阳光的气息。不同于“他”的纤巧白晰,不同于父亲的枯弱无力,便是这样一双陌生的手要牵她走一辈子吗?

“相信我好吗?”

就在她犹豫之间,他执起了她的纤手,她本能的想挣扎,那巨掌轻轻用上了几丝力道,容不得她的退出,耳边则听得他低低的言语,声音是那么的真挚而温和。

手,被轻轻的又紧紧的包合他的手掌,温温而结实的触感一波波传递来,她突然发现感觉并不是非常糟。

他的笑意深了一点,牵着她往摆满佳肴的桌子而去,为她张罗着食物。她索然无味,丝毫没有动筷的欲望。

他坐到了她的对面,自斟了一杯上好女儿红,酒入杯口,香气四溢,遂举杯笑然:“不管怎么样,先吃点食物,不要辜负了这一桌美酒佳肴…”

说着一顿,举杯呷了一口,见她仍无动于衷,就又投来了深深的叫人读不懂的目光。

“知道么,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很糟糕,若让先生瞧见你这付模样,肯定会叫他睡不安枕。所以,你得好好休息一下,好好振作一下,什么也别想,吃饱睡好是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她依旧漠然而无言。

于是顿了一顿,他淡笑着又往下说道:“你若嫌我碍眼,我可以离你远远,只是自个儿的精神却是必须得养足,你心里头明白着,先生来日已是无多,他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陪他走完最后这段路程,所以不要愁眉不展,你开心他才走的安心。你是饱读诗书之人,应知这人生在世得失取舍都是自己在决择,既然你已经做了这样一个决择,那么就不要妄费了自己的这份心意…”

言罢,他一饮而尽,丢下酒盅再也不看她一眼,当真离她远远的避去了到隔壁。

她深深的震动,为字字句句的意有所指!

难道他那里早已知晓了内中曲折吗?

难道父亲合盘已告了吗?

若是如此,他又怎么会如此的温言善语,又怎会这般淡然以笑?

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她迷惑了,想那农家子弟多半是目不识丁的,终年为农桑忙碌的他们朴素憨厚直爽有余,而未见得有多少涵养,田园山野之间多半是放任豪爽之人,这些人不失可爱,却终究是粗糙而鲁钝的,可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会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呢?

待续:第二章《花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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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花烛泪 1

隔着一层柔柔的轻曼,他酣然入睡;隔着这道薄薄的红纱,她辗转难眠,泪湿鸳枕!

红烛泣泪破春晓…

朦胧之中,似,又见斯文清秀的“他”走进水精帘,笑语盈盈的执玉手,戏语着:“叶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然后漫天银雪里,他们在梅雨飘香的雪地上追逐淘气;然后桃红柳绿下,他们漫步莲池,拨动一池春水,细看“小荷才露尖尖角”…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相里,两小无嫌猜…

她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个似梨花般雅洁的少年――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姑姑便带着他清居于她们家。从有记忆开始,姑姑貌若天仙的容颜便深深的印进了她的心里,干净清雅的少年也是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深深的烙在了她的灵魂里。

如果,母亲是那种淡淡的雅致的话,那么姑姑之美若艳极的云彩,锦衣华服的她散发高人一等的尊贵之气…只是姑姑并不快乐,纤细的额眉常年紧锁,一口凉薄的朱唇饮尽了人世百药,却怎么也治不得她因为生养而落下的一身病痛。

父亲年长姑姑十岁,因为家中长辈早逝,是父亲一手细心的将她抚养长大。他非常的疼爱这个妹妹,总希望与她找一户好人家。却巧那时正与江南首富钟家有生意上的往来,父亲便由此认识了三公子钟瑞。两人很是投契,于生意场上互利互惠,于私下里亦是相谈甚欢,成了挚交,后来父亲邀他来府把酒言,却让他于后花园撞见了姑姑玉闰,当下一见倾心,执意要娶姑姑为妻。父亲并不应允,他虽与钟三公子相处容洽,却也深知钟家之富贵远不是他们这种不拘小节的寻常人家所能高攀的,当时婉言相拒。偏偏这个钟瑞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擅于畴谋的他请出自己的兄长钟荣出面求婚。钟荣之名,名动中原,此人义薄云天,侠肝义胆,是父亲生平颇为敬重之人,那钟瑞晓得父亲的心思,这番由钟荣上门亲提两家姻结之事也就轻易便成了。

一场轰动江南的礼庆中,姑姑风风光光的嫁进了钟家,第二年又风风光光为钟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那时候姑姑应该是很幸福的,只是这幸福就像残照于天空上的艳极了云彩,当万道光芒敛尽了它耀眼的青睐,晚空灰朦,云暗然,那是怎样一个冷清与空落…

姑姑因为生养而落了下了一身病痛,病病恹恹中在钟家强颜欢笑了好些年,后来终于让父亲知晓了,就将姑姑接回了家,长她四岁的炎就这样来到了她的世界。

那时候,她五岁,他九岁,他们情趣相投,亲密无间,同屋而寝,而榻而眠…

她爱读书,他便附吟…

他若弹琴高歌,她就长袖弄舞…

几年的欢愉却是眨眼而逝,待到八岁时,一切欢愉顿成泡影!

这一年,母亲憾然离世,这一年,父亲悲痛难展笑颜,这一年,姑父接走了妻儿,这一年,她与炎分道扬镳…

第二章 花烛泪 2

再见炎时,是一场巨变,姑父违逆当年的誓约另娶新欢。父亲大闹婚宴,搅乱礼庆,而她则在后院看到了一脸无望悲伤到了极致的姑姑,半年不见,本来清健娇美的姑姑似那凋谢的花蕾,满是残败…

见到她后,紧紧的把她搂在怀,病榻之上,姑姑颤着声音叮咛她:“…灵儿,若是有一天姑姑去了,你让你爹爹将炎儿带去你家…炎儿他生不得这个家里,在这里他笑不得…他太累了…若是姑姑有朝一日去了,你定要帮姑姑好好照看炎儿,你们要相亲相爱,千万不要谁负了谁…”

说这番话时,炎就在一旁,半载光阴使他落得格外的清瘦,见到她时迷然的眼顿时放射出惊喜的亮光,这种亮泽照亮了他阴郁落寞的脸孔,也让人更加的心生怜惜,只一眼她就知道他过得不快乐…

那个时候还不懂姑姑的叮咛意味着什么,下意识中,她点了下头.想让炎重新笑得简单也是她的心愿,她不想他干净的眸子就此蒙上尘埃。

姑姑看到她点头,高兴得笑着,泪水潸潸中用柔弱的双臂将她与炎紧紧搂在怀。在姑姑心里欢愉已是一种奢望,有太多的苦太多的恨藏在心田,这是一个悲剧,而她认了那样的命,那个曾经让她欢喜的男人,用另外一个女人来扼杀了她全部活的希望,她憎恨着这样的背叛,那种恨也毁灭了她,从此再难展笑颜。一年以后,在钟家喜庆姑父的千金诞生的家宴上,一条白绫结束了姑姑的短暂的一生,她以自己的性命向那个背叛的男人、那个侵占了她男人的女人的心上划上一道疤。

这样的结束是父亲始料未及的,他千里奔丧,于愤怒之中将姑姑的尸骸带回家门安葬,炎就是这样的带着一颗受伤的心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后来,姑父来追要炎,父亲冷斥:“富贵多薄幸,豪门寡情义!玉的孩儿容不得你去污了他的性子,叶某自会好生教养栽培成材…”

可能是姑父心存余疚,要了几次没结果也就罢了!

也是在这件事情上,她第一次看到了人性的丑陋。所谓的豪门世族,耀眼风光的底下尽是炎凉之情。这天地宇宙并不是如父亲为自己撑起的这般干净美好。想那青楼上有倚窗卖笑,想那候门深处有新人笑旧人愁…自古红颜多薄命,春风一度后檀郎早已是另有别抱,世间没有几个痴情男子会一生一世忠贞于发妻。姑姑便是这样一个实例,而父亲为母亲无悔一生,如此的情义于世间恐怕是一个例外了,但是她是这样的敬仰父亲的情操,更渴望有一个命定的男子爱护自己一辈子,没有别人,只有一男一女,在平等的天秤上演绎一段人生,这是她最深的渴望.可惜,古往今来,历代的文人骚客,风云人物,那个不是妻妾成群的,一夫一妻的夫妻模式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除非你是一个一贫如洗的平民,是她的要求太高了么?

第二章 花烛泪 3

此后两年间,她与炎在父亲手把手的教执下识字读文,两个幼年丧母的稚子,在叶府安祥宁静的角落里彼此抚慰,简单的成长。炎重新展开了笑容,他嗜书如命,小小年纪尽染儒雅的书卷气息;她也走出了母亲骤亡的阴影,于琴棋书画之间找回了生活乐趣。

然,这样的好景并不长久。

待到十岁,一手抚养她的太祖姥姥因与父亲的一番争执,病倒于床榻,她与炎衣带不解侍孝亲前,可是病入高肓的太祖姥姥还是常常陷在昏沉中不转醒,偶尔醒了,看到她与炎在一旁细心侍候,就会露出慈祥的温笑,她与炎也总是尽心尽力的想招太祖姥姥开心,想着她早些好起来,因为太祖姥姥最疼她与炎了,

可是有一天,太祖姥姥不知何故将炎支开,于病榻之上谆谆叮嘱父亲的说:“…炎那个孩子不可以再留在府里了,送走吧,待老身走后,你便把他或送回钟家或送去学堂…不能与灵儿再这么粘在一起,会害了他…他不是灵儿命定的那个人…如果任由他们这么下去,悲剧会重演…”

她掩在门后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酸楚一片,这样的画面太熟悉了——母亲的离世时就是那样的拉着太祖姥姥的手求着她快把她还想见一面的男人找寻回来的,姑姑也是在病榻之上那般的叮嘱身后之事的,如今最怜爱她的太祖姥姥也要去了,她的心好痛,更不明白太祖姥姥为什么要在弥留之时要把她与炎拆散,于是她惊慌的跳出去冲到病榻前跪求道:“太祖姥姥,不要把阿炎送回去,他们那个府院好阴冷,阿炎去后会活不得的,您不是素来爱惜阿炎么,不要送他走呀…”

父亲也不同意将炎送走,说:“太君安心,我们的灵儿绝不会跟闰玉一样的薄命,炎儿这孩子性子好,又是我一手调教,绝不让他亏了灵儿。我会让他在叶家落叶生根,与那薄性人家老死不相往来,绝不让灵儿进得钟家受半点气…”

那时候她还小,并不曾了解父亲话里的深意,只是拼命的点头附和,若干年后再回想那番话时,才依约知晓当时父亲是有意要将她许与炎的。可是,不知道太祖姥姥在命人将她带离病榻之后,又究竟与父亲说了什么,最终炎还是被父亲送去了名堂学舍寄读。他们曾苦苦哀求,父亲却绝然要这么做,只在最后略微作了一些让步,允诺年末时将人接回家来过节。

就在那样一个清冷的秋雨日,她与炎,在相对无言泪千行的情况下依依而别,相约梅绽雪枝时再见。之后,她终日翘首而盼瑞雪早至,梅花盛时。好不容易盼得了腊月底,她急急的催父亲派人去接,没想到迟了一步,人已经被钟家带走。这一次,父亲没去要人,很平静的由着他就这样回了钟家那深深的庭院。

从此以后,她与炎便是两个世界的人,其间虽有往来,总是于匆匆之间觉得时间如流水,逝得太快,眼底朦朦浅浅的情谊只能于笑语盈盈中化作一记“珍重!”

第二章 花烛泪 4

终于,有一天,炎面对她大声的喊了出一句话:“这辈子,我只要灵儿!”

那年她年满十五行及笄之礼,十九岁的他风尘仆仆的从外省赶来,白衣如雪,善良俊秀的脸孔上透着一丝丝郁色,那天,泛舟于接天莲叶中,在映日荷花下,他第一次唐突的紧紧的怀搂她,在碧汪汪的蓝天下喊出心中十年的渴望。

而她,则含羞带笑的倚在他的稍嫌单薄的肩膀上,甜美的憧憬着将来的幸福。她是他的,而他也只会是她一个人的,这就足够了!

可,命运为什么要这样的捉弄人,好不容易盼来了洞房花烛,挑起她喜帕的却是另一个男子,她成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新娘,多么可笑的人生,悲哀而残忍的粉碎了曾有的一切美好…

是泪非泪,似雾非雾,红烛恍惚之中天便大亮了。

院子里清脆的鸟啼唤醒了浅睡的她,一大早起来,整束好睡容从云幔珠帘下走出,只见他已经换了一身蓝衫布袍坐在雕花檀桌旁,自在的茗着清茶,看到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报以一笑,声音温善:“醒了――你,睡得不好…”

她当然睡得不安生,一夜凄梦,心绪寂寥,他怎会明白个中滋味。他可知就因为他,她的人生彻底的改变了。她怨他,明知不该怨。

默不作声的,她躲开他的注视,来到窗前,推开缕花雕窗,一缕清凉的晨风吹进温暖的新房。

又是一天新开始,万物生灵清新亮丽,大自然优美的展露春天特有的秀丽风景,不会为她忧郁的心情而改变什么。阳光依旧如此灿烂,花木在薄薄的晨雾中舒展腰肢,一切朦胧而可爱。景致是绝佳的,心情却是戚然的,老天爷啊,它不知人世愁思,在用炫目的明媚来嘲弄她的悲惨!人生至此她从未如此绝望过,父亲将不久人世,此身又怨嫁人妇,活着还有什么人生指望?他日,她该如何安处于世?摆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迷茫的未来!

走廊上,李嬷嬷带着两个要服侍主子起身梳洗的婢女站候着,清波正焦虑的徘徊,见她开窗,顿时收住步子,立即叫唤道:“快快,小姐醒了,赶紧进去服侍!”

只听得门“吱扭”一声响,便有一个细碎的步子往她而来。

清波,十岁那年得太祖姥姥姥允许,自庙会上来买回的一苦命孩子,在太祖姥姥过世以后,她一手操起她一切起居饮食,八年来,她与她亲若姐妹,心思相通,这番莫名的嫁人,清波在父亲面前痛哭了一场,她不愿她委屈了自己去嫁一个不属意的男子,那种悲痛,善解人意的她感同身受,甚至比她还痛。

“小姐…你还好吧!”

清波走近,清脆声音里满是担忧之色。

“我没事。”

她淡淡的,秀眉弯弯,表示没事:“去准备吧,洗漱后要去拜见父亲大人。”

清波定定的看着她良久,欲言而又止,没有理。

她继续站着,不想说话,任着眼光飘向远方,飘向柳芽碧润下的那池金光粼粼的清波上…

是谁在那里惊喜的低叫,是李嬷嬷?

她不由微皱眉转头看,却看到清波一脸错愕。她听没清李嬷嬷与别的婢女说了什么,清波可听得分明。

“小姐,昨晚你和姑爷圆房了?”她不敢置信盯着自己,呆呆的说:“床单上有你的落红,嬷嬷让紫荆去向老爷爷道喜了…”

圆房?

她不由怔住,未曾行夫妻之礼,何来落红染?怎么回事?

她目光移游,细思暗忖,不自觉的想找寻一个人的身影,那个奇怪的男人――她的丈夫,不知何时已离开,门外对面的凉亭里,他正和同他一起来的农家娃娃说着话――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娃娃似的一张笑脸,同样的布衣粗衫,同样的奇怪。

“小姐!”

清波又唤起了一声,转过她的注意力。

她不想回答,也不知从何回答,平静的岔开话题:“帮我梳洗,时候不早了,该去见爹了!”

第二章 花烛泪 5

他一夜未睡,思绪如潮.一大早他想起来,整束衣冠去正厅接受女儿女婿的新婚晨谒,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身子竟虚弱的无法下地,一阵眩晕几乎令他晕厥,他悲怆的长叹,心有不甘,又无能为力,只能倚在病榻郁郁的神伤,直到嬷嬷来贺喜道小姐姑爷已行夫妻之礼,他才喜极而笑,一半欢喜着,一半又暗自欠疚着.

这门婚事对吗?

他不知道,但那个孩子却是叫他喜欢的。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为什么老太君会认定“他”将是救赎灵儿一生的人呢?

多少年了,老太君归去之前,那一番怪诞的叮咛始终绕在耳边,老太君说:“灵儿此生嫁不得任何人,一朝为嫁便是一生的结束…”

听得这样的断语,他当时真的的不痛快,以为老太君是受了灵儿五岁时那个江湖相士的迷惑,这般深信灵儿之命是:“命履坎坷,福薄一世。一朝为嫁,难得善终”,于是淡淡应答:“江湖术士之言信不得,老太君怎可受其蛊惑…”

他不信命,然而老太君后来的话却叫他大吃一惊。

“…你若不信,那叶家一门定然重现我们章氏三代的悲剧,灵儿一生福泽也会就此断送殆尽…”

说这话时,太君的口气完全是肯定的,那个时候,她昏昏沉沉的眼印满了痛楚,似乎在追忆沉重的往事…

他看着老太君,心也跟着沉甸起来,只得问:“老太君到底想说什么?”

老太君悲然一笑,低低而语说:“我们的灵儿是福薄之人,坎坷之身一朝出嫁,便会一生尽毁…景闰,那相士之言,并非空穴来风,子虚乌有的,因为我们章氏一族血咒缠身,代代皆是薄命之人,多少年了,我们流离搬徙,为得就是不想让世人知晓章氏后人年不过双十、代代必夭殇的惨况,这不是江湖术士满嘴乱言,景闰,这是我们章家的宿命…”

老太君病态的嗓声是那么的悲切与哀恸,他听着不自由主的心惊肉跳。

年不过双十、代代必夭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老太君病糊涂吧,您,不记得了么?阿弗去时已是三十有二了?”

“三十有二?”老太君咬着这数字,落下血泪,对着他说:“景闰只看到弗儿活到了三十二,却没看到老身花了大半辈子的心力,才护得弗儿苟且活得这年纪,你瞧,到头来她还是免不了英年早逝。唉,这血咒之孽,老身到底无能于有生之年将其斩尽,老身无能啊…”

老太君一边说,一边痛不欲生的拍得床榻直颤.

他全看在眼里,瞪直着眼,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能不住的疑问――

“您…您到底在说什么?景闰怎听不明白,老太君,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说清楚些好么?”

老太君满面悲凄,抬起眼,是满目的痛苦、亏欠以及深深的自责。

“景闰,有一件事,你真是怨对老身了――这血咒确是因老身而落下的遗害,你与弗儿姻缘十年,聚少离多,也是弗儿听我之劝,将你劝行于外的,为的是盼你与弗儿皆能长命,可惜,终究还是空算计了一场,弗儿到头来还是被这血咒早早夺了性命…”

他骇着,大叫:“血咒?什么是血咒?为什么血咒会害死若弗?”

这是第一次从老太君口中证实若弗并非真的病死,而是别有原因,而这原因却叫他震惊,同时更是疑云迭生,不由的激动起来:“老太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太君却不肯作答了,只说:“不说了,不说了,老身归西在即,血咒之由来老身真是不愿提了,灵儿不会知晓,你这里也不再诉明前因后由,来自揭伤疤痛悼往事…但不愿灵儿再走前人迷途,血咒之孽也不应再延续后辈,这样的心迹却是老身终了之前最大的愿望…所以,景闰啊,你若听老身之言,或许可以找到那个可佑灵儿一生的孩子,了结这血咒之灾;如若错过了那个时程,遇不到那个人,那么也听老身一言,莫让灵儿出嫁,就让血咒在灵儿身上就此终了,不要再代代相传了,因为除了那个人,灵儿嫁谁都会是一生的孽果,不仅害得自己,也会累及夫婿…老身已是要去之人,已不能像护着她娘一样护着她,恐怕即使是老身活着,能做到的也只是让她像弗儿一样在幸福中尝尽痛苦…”

第二章 花烛泪 6

这番沉重的殷殷叮咛下埋着怎么沉痛的伤,他不知道,老太君从不与他提及章家往事,往日,虽也依约听弗儿提及章氏两代代代无故而亡的事情,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血咒之说,这令他联想起一幕幕诡异的旧事…

想当年他与若弗成婚,喜庆吉日,有人奉上一份叫人毛骨悚然的“贺礼”:两副精美绝伦的楠木棺材…

想当年灵儿出世,满月酒宴之上,一具巧夺天工的稚子殇棺横空而来,将喜庆之气一扫而光…

想当年若弗过世,他跋涉千里见妻遗容,抚棺痛哭几天几夜,昏昏沉沉中,就听得一个女人每每于午夜时分阴森的狂笑,叫嚣于园林之内…

“…哈哈哈,报应,这便是你斩也斩不断的报应…”

“…哈哈哈,报应,这就是你欺叛于他的报应,纵然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纠缠于身的孽果…”

章家到底得罪了何许人叛了何许人,要遭历几代的悲惨劫数?

他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借行商而四处探访,最终依旧了无头绪!

这血咒又是怎么样的吸人骨髓,夺人性命?

他也不知道。老太君不让问,他仍是忍不住灼灼逼问,可是老太君不肯答,只在弥留之即,不住的叮咛他:那个能给灵儿带上福泽的孩子,心似明镜,淡若清茶,四年之后新郡城下,去得那里便能遇识于他,待寻得时机,可速速与他婚配…除此之外,她就再不肯多说半字。

不久,老太君去了,为护灵儿,他只得忍痛将炎儿送外读书,四年后,也依言去了新郡,果然就识得了一个清悠似茶般的男子:方重仁。老太君居然能未卜而先知,他实在惊异之极!

那么,方重仁是怎么一个人?

这却是他不知道的。

初见时只觉他人似清水,性若秋风,再一接触方发现尔雅清隽间竟是深不可测的。

他应是农家子弟,石头村全村老幼妇孺皆与他亲近而熟稔;他却真的是农家儿郎吗?

他还是不知道。为了许嫁灵儿,他曾对他多方查访,线人回报语此人十岁前长自村头,十岁后人迹无踪,十八岁又归村落,仅住得半年又消失无痕,而后,二十五岁翩然来归,两年多来长居村所,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似乎寻常又似极不寻常…

便是他思量往事的当头,女儿随着女婿来到了跟前,柔声软语的轻唤,施施然的跪拜请安,他才转过神,笑着,喜逐颜开,所有的烦恼皆去了九霄。他满意的看着眼前的这对碧人,灵儿清雅娇美,阿仁沉稳俊逸,两人并肩而立,是如此天造地设的登对,一生夙愿终可了却,他不由得欣然而笑…

但他终究心存歉然,灵儿心思纤密而敏感,因为一心为孝,才会为自己所胁制.他知道她百般不愿,又何尝想拂她之意,只是她与炎儿当真是配不得,纵然没有血咒之避,他也绝不能将灵儿许与他了,那孩子太儒弱好欺,就像他母亲一般只会任人宰杀,怎为灵儿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

他这般想着,嘴里止不住的轻咳着,眼便不由分说的锁上了女婿――

此刻他正在聆听管家、帐房、管事的商行先生一一回禀事宜。他神态从容自如,不慌不忙间,把积压了些许日子的锁碎事物处理的井井有条,这哪像是一个农家弟子的气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