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悲伤也没有。
她知道,他从来都不会不管她,他从来都不会真的将她陷于危险之中而不来救她。她几乎可以想象他是怎样从那个人手中夺回孝昌公主的魂魄,又是怎么样匆匆赶来就她。
他总是一心一意地为她筹谋着一切。
她多可笑,在面对判官的时候,在面对苏柔的时候,她竟然还怕他会再一次弃她而去。
怎么会呢…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她怎么还能对他心存怀疑呢。
即使上辈子是他杀了她。
这辈子,也该还清了。
再没有人,会像他这样,对她好。
“白姑娘…”江月莲见她神色奇怪,有些惴惴地唤她。
白丁没有再理会他,只是低下头,有些困难的站起身,拉住白乙的手臂,将他的双臂交叠在自己的身前,然后吃力地将他背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教室。
江月莲有些奇异地看着她,刚刚他明明夺走了她身上的全部力量,她怎么还能够站得起来?而且…他分明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不同于妖力的力量,仿佛…是来自天界的人一般。
张了张口,江月莲终是没有喊出声,从他的角度看,白丁的身体看起来分外的瘦小,因为身高不够,白乙的脚还在地上拖着。
仍有嫣红的液体从他背后的伤口涌出,随着白丁的脚步,一路蜿蜒…眼见着那一个蹒跚的背影消失在教室的拐角处,突然一道掌风袭来,他一时避之不及,生生受了一击,身体微微透明起来。
“谁给你的胆子伤她!”一道欣长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声音里含着满满的怒意。
江月莲咬牙,“若非你利用公主,我又怎么会…”
半月之前,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告知了他孝昌公主的消息,称是哪个叫白乙的男子吃了孝昌公主的内丹,并保证若他杀了白乙,便可以见到孝昌公主。
可是在听到自称是司星真人的家伙与白丁的对话,他知道竟然是白丁吃了公主的内丹后,他便失了控…来者冷哼一声,又一掌袭向江月莲,熟料一直静默地站在一旁的孝昌公主突然扑上前替他挡了那一掌。
原来就没有内丹的孤魂立马只剩了一片薄薄的影子。
江月莲满目惊恐,目眦尽裂,眼睁睁看着相隔了千年才见到一面的心爱女子为自己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这是报应…”孝昌公主双目无神地望着自己心爱的男子,面上带了一丝苦笑,“若非我心术不正,便不会失了内丹,若非你因我而受制于人,便不会害得白姑娘痛失所爱…可是我并没有后悔,若有来世,我希望…我希望…”她看着他,缓缓抬起已经透明的手,眼中满是泪。
那手正如碎沙一般,一点一点风化消失。
江月莲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一抹死魂,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边,想将她拥入怀中。
然后终究是空。
他什么也没有触摸得到。
“…我希望与你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他的耳边,有个声音,轻轻地叹息着道。
江月莲闻言,潸然泪下。
掌风再次迎面而来的时候,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吧,依你。”他微笑着说,语调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不像赴死,倒像是正对着心爱的女子许下山盟海誓的诺言。
有泪,从眼角滑落。
掌风在他面前停下,那男子的声音带着不屑,“哼,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还想下辈子继续害她受苦么。”
“若是真爱,便会不忍伤她半分,更不忍夺她所爱。”江月莲睁开眼睛,清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淡淡地道。
“你在讽刺我?”那男子眯了眯眼睛,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江月莲摇摇头,身体突然化成了流沙,瞬间风化不见。
她想来世再遇。
他便依她。孝昌,考试,我一定不让你再受半分苦楚。
我会疼你,宠你,与你长相厮守,一生不离不弃。
我,江月莲,愿用千次轮回,还你一生幸福。
男子怔怔地看着那在他面前化为流沙的江月莲,他竟然自毁内丹…教室的玻璃窗突然“咣”的一声被风吹开,有风吹了进来,拂乱他那一头微卷的茶色短发。
为王而战
背着血人一样的白乙,白乙摇摇晃晃地踏出教学楼。刚塌下台阶,迎面便是一口风,她停下脚步,眯了眯被沙子迷住的眼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呼出一口气来。
从搬来这个城市起,白丁便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沙天气,可是此时,天地黑暗一片,狂风大作,细细的沙子打得人脸上生疼。
“白乙,你撑着点儿。”低低地说了一句,她蹲下身将白乙的身子往上拉了拉,便背着他走出了学校。
还好风沙比较大,学校门口的保安又在打瞌睡,没有注意到此时狼狈万分的白丁喝她背上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原本白丁是打算去找书吧大叔替白乙疗伤,毕竟这个时候,她唯一想到帮上忙的夜只有书吧大叔了,可是书吧关着门,大叔不在。
白丁小心翼翼地将白乙放了下来,用手环住白乙的腰,支撑着他站住,怔怔地在书吧门口站了一会,知道她注意到学校门卫处的保安已经频频向她看来,才不得已重新背着白乙转身离开。
硬撑着走了一段,正在白丁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体力不济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在白丁身边停了下来,白丁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迎着头破扶着白乙坐上了出租车。
“到天苑小区。”将白乙圈在自己怀中,白丁有些紧张地看了驾驶座,唯恐死机师傅发现什么。
“看着你男朋友一点,不要让他吐在我车上。”死机师傅看了一眼后视镜,有些不满的道。
白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死机师傅当白乙喝醉了,忙不迭地将错就错,点头应了一声。
“要不是这种天气,又是大晚上的,看你一个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怪可怜的,我才不会载酒鬼呢!上次有个酒鬼打车,吐了我一车,我又洗车又洗椅套,白白浪费了一天,而且整整一个星期都能闻到那股味道…”死机师傅喋喋不休地道,“不过你男朋友也真是的,跟女朋友出来还喝那么多…”
白丁附和了几句,有些担心地低头看向怀中一动不动的白乙,“师傅你开慢点,他…晕车的…”
“我都开了几十年的车了,放心啦,而且这种天气,谁敢开快车啊。”
白丁不再言语,低头抱紧了白乙,仿佛只有抱紧了怀中那冰凉的身体,她才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安全感。
此时的她,妖力全无,身体里被一种陌生的力量充满,可是那力量却丝毫不能为她所用。
现在的她,就如同一个普通的人类一般,半点法力都没有。
白丁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书吧的屋顶之上,有些身影,在漫天的风沙中,如鬼魅一般。
他站在书吧的屋顶之上,静静地看着那辆载着白丁和白乙的出租车绝尘而去,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的韵律地敲打着下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一袭青衣被狂风吹得呼啦啦直响,他却始终静默而立。
“终于…终于…”半晌之后,他才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随着他兴奋得不能自抑的语调,他的脸上那空白的脸谱变作一个大大的笑脸。
出租车缓缓在天苑小区停了下来,白丁扶着白乙下了车,刚要掏钱,却见司机师傅正用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等着白乙,“他他他…”
白丁知道不妙,赶紧补救,扯谎道:“刚刚他喝多了,不小心撞到电线杆…”
那司机师傅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车里一片浓郁的血腥味,再看看那个无力地靠着女孩的男子,面色灰白,分明已经死了。
“师傅…”白丁还没有来得及在说什么,那司机师傅已经低低地骂了一句“晦气”便猛踩油门,连钱都不要,一溜烟儿地走了。
“喂!”白乙看着车驶远,只得跺了跺脚,背起白乙,回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白乙背上楼,安置在了床上,她又匆匆端了温水来,想替白乙擦去身上的血迹。
他那么爱干净,一定受不了身上那股粘腻的味道。
用毛巾沾了温水,她小心翼翼地替他擦了擦脸。他伤在背部,对此,她让他侧身躺着,身后的衣服已经被那一刀都割裂了开来,血肉外翻,看起来十分恐怖。
不一会儿,盆中的水已经变成了红色。
对着拿盆水发了一会儿愣,白丁起身去换水,一转身,便差点撞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花面狸。
“大王…”
“有什么事等等再说。”白丁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花面狸,去换了水来,继续替他擦身。
脱下他的衣服,白丁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她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上竟有如此之多的伤痕…,明明总是一副冷冰冰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明明总是一丝不苟一尘不染的模样…然而此时,他的身体冰凉僵硬,悲伤那道新伤几乎将他劈作两半,还有…整条左臂竟是腐烂得只剩下了骨头…“怎么…会这样…”
白丁瞪着床上的男子,他左臂上的伤…不是已经好了么…那天夜里他突然发烧,她去找书吧大叔结果遇到天劫降临,他赶来救她的时候…明明说他的伤都已经好了呀…她还亲眼确认过的。
怎么会这样…“是生死咒…”
看到白乙身上狰狞的伤口,花面狸终于把憋在心里的那个天大的秘密说了出来。
白丁僵着身子转过头看向花面狸,“什么生死咒?”
那个听起来就十分可怕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那天夜里…大王出去之后,他的伤便更加地重了,整条手臂都冒出黑血来…我看到他用自己的血在心口处画了印…然后,他的伤便看起来都好了…可是我知道,那是禁咒…”在白丁的注视下,花面狸咽了咽口水,抖抖索索地道。
“禁咒…”白丁喃喃重复,脸上的表情成了一片空白。
“嗯,这种禁咒我以前见过,有只鹿妖替妻子报仇时用过,叫做生死咒,喝凡人的回光返照一样,使用的过程非常痛苦,可是用了之后就会恢复法力,并且强行愈合伤口,但那都是表面现象…一般使用了这样的咒术的人,最多不过半年,便会死…”
“说谎”白丁厉声打断了花面狸的话。
花面狸被吓得猛地住了口。
“他…他是仙人,怎么可能用那什么生死咒”等着花面狸,白丁的声音尖锐得可怕。
“我…我当时也这么想来着,可是他说,他说大王的天劫到了…他要去找大王…”花面狸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可是仍然坚持着把话讲了出来,“如今…如今他身上的旧伤已经显露出来…就表明他…他已经…死了啊…”“你在胡说什么”白丁听了这话,声音竟然缓和了下来,她摇摇头,光听这一句,我便知道你什么都不懂,他不可能死的。”
花面狸愣愣地看着它的大王。
白丁没有理会它,面色平静地转过身将手中的毛巾在温水里浸湿,搓去毛巾上的血渍,拧干,继续替白乙擦身。
“你看着吧,他肯定会醒的。”一边擦着,白丁一边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花面狸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伸出爪子抹了抹眼睛,然后屁颠屁颠跑到白丁身边,短期那盆已经百年城红色的水,“嗯!我去换盆水!”
替白乙擦干净身体,简单地上了药,用绷带将他背上的伤口绑住,又换了干净的衣服之后,白丁才停了下来。
墙上的挂钟指向“4”,橘黄色的小鸟从房子造型的挂钟窗户里伸出脑袋,开始“布谷布谷”地叫唤。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白丁守在白乙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白乙,企图在他脸上发现一点动静。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