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劫
因为李斯新的事情,白丁的情绪一整天都十分低落,只是快快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连苏柔故意挑衅都不加理会。
一直挨到放学,她站起身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身子前后摇晃了一下,她赶紧用手撑住桌角站稳。
“喂,你怎么了…”苏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白丁抬头看了她一眼,苏柔的脸在她眼中竟然出现了重影。
“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苏柔的色和男高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白丁使劲摇了摇脑袋,将有些涣散的神智找了回来,“没事,大概昨天晚上看漫画太晚睡了。”她在苏柔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脸色苍白似鬼的自己,稍稍愣了一下之后,她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关心我了?我很不习惯啊…”
苏柔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白丁咧了咧嘴,又笑了一声,然后眼前突然一暗,整个人瞬间脱力,便这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除了苏柔以外,似乎其他人都没有发现白丁的异常。同学们渐渐都走光了,教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白丁无力地坐在地上,感觉所有的力气都从她的身体里抽离了出去。
“…为什么?”闭着眼睛,白丁突然开口,连声音都是那般的绵软无力。
教室里是一片沉默,没有人回答她。
“你也是为了我的内丹而来么…”靠着桌腿撑住渐渐失去知觉的身体,白丁喃喃。
此言一出,那只戴着镯子的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江月莲化身而成的手镯渐进地嵌入她的血肉,似乎要将她的手勒断一般。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如你一般卑鄙。”终于,一个轻轻浅浅的声音从她的手腕上传来,带着幽幽的怨毒。
白丁闭目不语。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那个声音又问。
“我突然才记起来…有人说过,银莲花是辟邪的,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并不畏惧我手中的银莲花”,稍稍顿了一下,白丁又道,“可是这一次…你却怕了。”仿佛是为了节省所剩不多的力气似地,她的声音很轻。
此时的江月莲已不是当日那个因为寂寞了千年而急于找她说话的单纯又聒噪的小鬼,这缕被镇于荒塔之中一千余年的孤魂不知何时已经化身为邪灵了。
终究,她还是太大意。
教室里又是一片沉默。
许久之后,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呆了一点癫狂:“你问我为什么?你杀了我的公主!你杀了我的公主!”
随着他语调的癫狂,白丁感觉那只戴在她手腕上的镯子变得如火一般滚烫,身体里所剩不多的力量都被那镯子抽取殆尽,然后她的脖子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掌扼住,整个人被凌空提了起来,窒息的感觉令她痛苦不已。
“疯子…”白丁用牙齿咬出两个字。
经历了那么多都活了下来,她竟然要死在这个疯子手里么…江月莲似乎被她的态度激怒,拿无形的巨掌收得愈发紧了起来,白丁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脖颈处的骨骼断裂的声音。
“孝昌公主魂魄还在!”
就在这个当口,一个稍显急切的声音突然在教室门口响起。
江月莲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卡住白丁脖颈的力量稍稍减弱了下来。
白丁有些吃力地看向门口,视线模糊得厉害,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可是那就够了,她知道是白乙来了。“孝昌公主虽然失去内丹,但魂魄还在。”白乙走进教室,他似乎是从某处匆匆赶来的,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有些凌乱,“所以,放开她。”
手腕上微微一松,那种被抽取力量的痛楚不见了。
感觉到禁锢住自己的力量突然撤离,白丁心里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未等她开口,她便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狠狠地甩向墙壁,然后一道鬼魅般的影子从她的身体里抽出,如巨斧一般劈向正走进教室的白乙。
白丁的脑海中骤然间空白一片,绵软无力的身体半分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她只知道自己如果就这么被甩向墙壁肯定不会再有命再,而且死相将会万分难看,如同一张飞饼般贴在墙上的感觉当然不会好看…眼见着她陷入危险,白乙看也为看那袭向自己的邪灵,一个飞身直奔向白丁,神兽将她紧紧地抱住,凌空翻过,稳稳地将她收入怀中。
这一翻,身后便是空门大开。利刃划过他的后背,有皮肉被撕开的声音,他眉头也未皱一下,一手紧紧护住白丁,另一手抛出一道白光。
“月莲!”那白光落地,幻化为一个美貌的古装女子。
眉目如画,鬓发如云。
“公主…”江月莲看着那少女,面上的戾气一下子消失不见。
白丁之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自己被牢牢地护住,她下意识地吁了一口气,戾气稍稍恢复了一些,才微微仰头,看向抱住自己的男子。
“没事了。”白乙低头看她。
“嗯…”眼前依然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白乙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伸手揪住他的衣裳,入手却是一片濡湿。
怔了怔,她收回手。低下头。她看不清楚,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双手手掌之上,沾满了某种液体。
腥咸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白乙?”她惶惶然仰头,瞪大雾蒙蒙的眼睛,想看清楚,可是却因为流失了太多的力量而怎么也看不清楚。
“还好。”他似乎淡淡笑了一下,“这死劫总算过了。”
白乙低下头,拉起自己的衣袖,低头替白丁拭去手上那些鲜红的液体。“你…”随着他的动作,白丁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唇微微抖了一下,她的话还未问出口,他已经冷不防地松开了她的手,整个人仰面倒下。
飞扬的发丝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凉凉的,痒痒的。
白丁瞪大眼睛,条件反射一般伸手去拉他,却被他拉着整个人都扑倒在他的身上…“白乙?”她有些吃力地用手肘支起身子,低头看向身下的男子。
可是无论她怎么瞪大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就在她开始害怕的时候,那只微凉的手忽然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只是那手上似乎也带了粘腻的液体,白丁感觉随着那手的熟悉触感,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腥咸的味道。
她心底一哆嗦,有种即将失去重要东西的恐惧感牢牢地揪住了她的心。
那只手缓缓上移,白丁感觉他的指尖轻触上了她的眉心,有一丝温暖的感觉从那指尖传递到她的眉心,她感觉原本无力的身体里有了力量开始回流。
强大的力量一点一点填满她的四肢百骸,不同于那一次吞了许多妖类内丹的力量,那是一种更为特殊的力量。
温暖,干净,纯白。
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那种愉悦的感觉令她暂时忘记了眼前的一切,唇角微微扬起,感觉眼前的轮廓稍稍清晰了一些,她伸手去握那只手。
熟料她的手刚刚触碰到他的指尖,那只手便擦着她的脸颊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去。
笑意僵在唇角,白丁开始着慌。
“白乙?你怎么了?白乙?”晃了晃脑袋,实力却是在以她无法忍受的龟速恢复,眼前仍是模糊,她伸手去摸他的脸。
她摸到他的脸,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白乙?”她伸手,推了推他。
他也不动,“白乙?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他…他死了。”身后,江月莲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无措。
“闭嘴!”撑在白乙身上的双手倏地握成拳,白丁以要吃人的语气狠狠咬出两个字。
白乙怎么会死!
“休要怪我…若非你吞了公主的内丹,我也不必置他于死地。”江月莲似乎被白丁吓住,护着那古装的少女退一步。
“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也想杀死他?见识滑天下之大稽!”白丁扬头怒吼。
他是天界的紫皇,他怎么可能会死?
白丁看不清楚,可是江月莲喝他身旁的孝昌公主看得很清楚,那躺在地上的男子白衣黑发,绝世风华,的确不似凡人。
可是,他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早已经没了气息。
江月莲很清楚自己那一击的力量,刚刚那一瞬间,白乙对于他的攻击没有丝毫的防御,他讲全部的力量都用来救下即将被甩向墙壁的白丁,整个背后空门大开。
因此,他在他的背后留下了一道足以致命的伤口,那一击几乎将他整个人背部撕成两半。
看着白丁双眼无神地跪坐在那个已经死去的男子的身旁,拼命瞪大眼睛想看清楚的样子,孝昌公主低低的啜泣起来。
“闭嘴!谁在哭!人还没死呢!哭屁呢!”听到那惹人心烦的啜泣声,白丁暴躁地大骂。
“放肆!不许对公主无礼!公主心善为你而哭,你竟恶言相向!”江月莲见不得孝昌公主受辱,大声喝止。
“月莲…不要这样…”孝昌公主拉住他。
她这一开口,白丁听出了这个声音正式那日在校园里跟踪她,结果被她吞了内丹的胆小鬼,冷笑道:“嗬嗬,公主?我说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你倒问问她,为什么会被我吞了内丹。”
江月莲怔了一下,低头看向身侧的孝昌公主。
孝昌公主低下头去,声音细如蚊呐,“抱歉…因我听闻吃了你便可得道成仙…我想若有了力量,便可以打破诅咒,就出月莲…”
江月莲伸手握住她的手,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心痛又是愧疚,感动她同他一样千年未变的心意,心痛她贵为公主却化为冤魂流连人界受尽千年折磨,愧疚他为一己之私差点害死白丁…“如果不是白乙阻止我,当日我便会一把狐火烧得你魂飞魄散!”白丁捏紧了拳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连声音在微微发抖。
那一日,白乙说他是孤魂修炼的精魄,失去内丹便不会有什么危害。她知道,他无非是可怜那胆小鬼修行不易,又怕她再惹杀孽罢了…“是谁将这位公主殿下的消息传到你耳中的?”顿了一下,白丁忽然问。
听到这个问题,江月莲愣住。
“你被镇在荒塔之中多少年,这位公主便也在人间游荡了多少年,一千多年都不曾遇见,怎么这会儿忽然就知道她的消息了?”
江月莲默默地握住孝昌公主的手,没有回答。
“是因为这个人强大到令你们畏惧,所以你不敢说么。”白丁冷哼。
“白姑娘,是在下对不住你。要杀要剐,在下都悉听尊便,只是求姑娘放过公主,她此生唯一的过错,便是认识在下…若不是因为在下,她便不会红颜薄命不得善终,更不会成为孤魂野鬼孤寂千年…”江月莲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泪。淡淡地开口。
“月莲…”孝昌公主握住他的手,泪水涟涟地扭头看行啊白丁,“白姑娘,他是被人要挟的,那人捉了我来要挟他…”
“不要说了。”蒋玉莲制止了她的话。“所有事情我一力承担,了结此事后。你便速去投胎转世。要记得…来世,再不要遇到我这般无用的男子…”
“我不要…”孝昌公主尖叫打断他的话。“你怎能这般自私!你怎么可以一句话就轻易抹杀所有!若是如此,那这一千多年来,我所有的痛苦不都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么!”
江月莲甩开她的手,侧头不语。
白丁面无表情地跪坐在白乙身边,虽然江月莲不肯说。但让他如此忌惮的人。应该是他吧…在叶幸喝苏柔身上下回魂符的人,传出吃了她可以得道成仙的谣言的人,和挟持了孝昌公主来威胁江月莲的人,都是他吧。
司星真人。
你便这样容不下我么。
实现终于渐渐清晰起来,印入白丁眼帘的,是一大滩红得刺目的血。那些的颜色,令她产生了一瞬间的眩晕。
他的身体里能有多少血,禁得起这样流?
他闭目躺在地上,白色的衣衫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曾经漂亮的发丝也浸在血水中,连脸上,也是血污。
那样狼狈。
白丁看着这样的白乙。神色却是安静得可怕。
一滴眼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