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让你辞职?”
“因为……”潘燕盯着她,很认真地说,“因为顾小姐在很温柔地安慰我。连对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员工都如此温柔对待的顾小姐,怎么会不爱自己的父亲呢?你只是太爱顾先生了

,所以,才会这么着急地想守住银盒——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顾烟希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潘燕的脸红了起来,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对、对不起顾小姐,我造次了……”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顾烟希的双臂伸过去,轻轻地,但却倍显无助地抱住了她。
“谢谢……”
顾烟希如此对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潘燕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顾、顾小姐,顾、顾先生真地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顾小姐也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虽然我很笨,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我一定

会帮你的。我们一起守住银盒!”
“谢谢……”顾烟希又重复了一遍。
言语有时候竟会如此有力。
尤其是,在她心灰意懒,自我厌弃时,给我前进的动力,所以,谢谢……
谢谢你的到来,让灰暗的情绪在那一刻终止,没有继续蔓延和扩散。谢谢。
*****
这一天,顾烟希下班很晚,她把没来得及看的银盒人事档案全部看了一遍,把一些没注意到的地方也通通做了补课。等她忙完这些走出银盒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锁好大门后,发

现老吴没来接她,刚想打电话给他,一道车灯远远地照过来,她忍不住抬手挡住眼睛。
指缝间,一辆黑色路虎缓缓驰近,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司机开门走下来,竟是一个身着紫色套装,身材高挑,长发飘逸的女子。
“你好,顾小姐。”该女子自我介绍,“我是方涟漪。”
方涟漪,四十岁。
顾辛曾经的助理,也是他的地下情妇。
两人保持了十年之久的情人关系,直到顾夫人去世,方涟漪以为自己苦尽甘来,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地跟顾辛在一起。没想到,顾辛反而因为对妻子的愧疚,决定结束这段感情。
方涟漪割腕自杀。
未遂。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她,醒来后毅然与顾辛分手,开创了TM公司,从此,成为银盒最大的竞争对手。
如今,她站在了顾烟希面前。
而顾烟希望着这个女人,想着早上邓意林帮她搜罗到的这些内幕,觉得有点可悲,又有点可笑。
可悲的自然是这段私情,父亲瞒了妈妈和自己二十年!多少个所谓的加班之夜,其实都是跟这个女人厮混在一起。
而可笑的则是如今当事人都不在人世了,她和她却还要继续对战。
顾烟希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内心的纠结。
方涟漪的视线掠过她的手,然后微微一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对不起,我不喝咖啡。”
方涟漪表情微微一滞。
但顾烟希很快又说道:“我可以请你喝杯睡前的牛奶。”
方涟漪便笑了起来:“好,那就打搅了。”
顾烟希转身,重新开门,将她请进银盒。
方涟漪进去后,开始慢慢打量着银盒内部的景致,轻叹说:“真怀念,这里竟然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变。”
“对于靠创意和突破吃饭的公司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顾烟希懒懒地搭了句话,示意她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下,“请稍等,我去热牛奶。”
“好。”方涟漪也不客气,坐下后,顺手拿起一旁杂志架上的杂志翻了翻,“这都是两个月的杂志了啊……”
“嗯,最近太乱了,没人顾得上更换。”顾烟希热好牛奶,端着器皿走出来,然后熟练地为她倒牛奶。方涟漪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再看向她的脸庞,“你……真地长大了很多呢。”
“你见过我?”
“当然。不过,你肯定没什么印象了。”顾烟希此刻已经确定自己小时候是见过她的,所以在第一次听见方涟漪这个名字的时候,会觉得耳熟。只不过,她不记得在什么情况下听过见

过的罢了。
只不过,此人曾是爸爸的情妇,那么自然对她家有所了解,见过她也不足为奇。
她将牛奶杯推到方涟漪面前:“请用。”
方涟漪拿起来自然而然地喝了一口,然后挑眉:“加了蜂蜜。”
“十一盎司牛奶,一盎司蜂蜜。爸爸最喜欢的口味。”
方涟漪扬了扬眉毛,微笑着说:“也是我最喜欢的。”
很好。顾烟希心中顿时明了——来者不善。方涟漪本可以不提及她跟爸爸的那段私情,那样也许她们之间还能公私分明得谈事情,但这么一句“野也是我最喜欢的”,就足够将所有尘

封的暧昧统统挑明,变成武器。
顾烟希慢慢地在她对面坐下。不得不承认——方涟漪确实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不仅美丽,而且自信,像朵妖娆多刺的蔷薇。
爸爸,当初是不是别她的这些特质所吸引的呢?
方涟漪眨着眼睛,睫毛浓密如蝶翼:“一直在等着参加顾先生的葬礼,今天才知道原来不办了。”
“该告别的人,造就告别了。不舍得告别的人,对着遗像告别又有什么用呢。”顾烟希淡淡地说。
“但作为故人,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总觉得很遗憾呢。”
“那么想到作为亲生女儿的我也没有见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您是否就能够平衡了呢?”
两人彼此凝望着,一起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方涟漪温和地笑了起来:“听说你要继承银盒?”
“嗯。”
“很困难吧?”
“你要帮助我吗?”顾烟希扬眉,“把SEASON的case让给我们如何?”但她心中想的是:你这个女人真不要脸。那我就比你更不要脸好了,看你怎么办。
果然,方涟漪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愣了愣,才笑着说:“就算我想让,那块蛋糕也不一定就落到银盒手中啊。”
“我相信没有TM这么强劲的对手,其他公司不构成威胁。”
“这么自信?”
顾烟希回了她一个笑容。
方涟漪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没有考虑过会美国念书么?”
顾烟希一怔。
方涟漪突然放下牛奶,一本正经地盯着她说:“我可以资助你继续上学,直到毕业。”
顾烟希一眨不占地望着她。
“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你喜欢自然,喜欢动物,推崇环保,热爱公益,你活在一个理想的国度里,在那里,你可以为自己喜欢的事业奔走努力,头破血流也无所谓。你是天空中的

飞鸟,不应该被囚禁在金钱的笼子里,每日里算计着如何和别人抢声音好给员工开工资。”
不得不说,方涟漪说得很煽情。她的声音很低柔,节奏舒缓,带着自然的韵味,非常能够打动人。而且,她说的正是顾烟希一直渴望却被迫放弃了的生活。
对于一个在悬崖下方仅仅抓住绳子往上爬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给她一个氢气球让她可以马上脱离困难更诱人。可是……
顾烟希默默地盯着这个人,怔怔地想:为什么……偏偏是她?
“你不用怀疑我有其他的目的。事实上你心里也很清楚,这个样子的银盒……”方涟漪刻意环视了一个周围,唇含轻笑,轻蔑地说道,“根本不足以对TM构成威胁。正所谓逝者已逝,

我们之间无论有怎样的恩恩怨怨都已经过去了。不管怎么说,是他,把一个山里头本来连书也读不起的我,带到了城市,改变了我的人生。没有顾先生,就没有现在的我。因此,现在

,我想资助他唯一的女儿上学。只是这么简单。”
顾烟希还是不说话。
于是,方涟漪轻轻叹了口气,一边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一边又说:“严格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你不信任我,我能够理解,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

议。不像过去,而是想想未来。”说完,放下空了的牛奶杯,将一张名片塞到她手中,“我等你的电话。”
顾烟希看着名片上的电话,突然一僵——13919610921。
1961年9月21日。父亲的生日。
她……竟然用这样的号码。
说不出是感动是震撼是愤怒还是愤恨,各样情绪袭来。
方涟漪颇有深意地说:“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我是你,我肯定答应。因为——席隽在等待。”
顾烟希的眼角明显一跳:“你知道……席隽?”天知道她随即如何艰难才吐出这个名字的。
方涟漪笑了笑:“你们是洛克菲勒大学的金童玉女,很出名,很容易打听得到。”
“那么,你有没有打听到,我们已经分手了?”
这下,轮到方涟漪愣住。很明显,她的消息滞后了。
顾烟希看了名片一眼,笑笑,将它还给方涟漪。方涟漪讶然:“你这是?”
“我不联系你。我也不会回美国。你的提议,我拒绝。”
方涟漪眼中起了一系列的变化;“不会后悔?”
“你说的对,我应该有我自己的人生,而这个人生,既不改来自谁谁谁的施舍,也不改来自于我自身的偷懒。所以,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顾烟希笑着,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被改变了的命运,其实很可怕的。不是吗?方女士。”
方涟漪正是因为接受了爸爸的施舍,被改变了命运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被命运控制了。所以,她成为爸爸的情妇。所以,她为爸爸要死要活。所以,她企图以操控顾辛的女儿的方

式来获得平衡。
她根本不是出于好心,更不是出于善意。她只是在自私本性的驱使下进行一场赌博罢了。
而这样的游戏,高压线绝对不会奉陪罢了。
方涟漪沉声说:“你拒绝我,会后悔的。”
她转身,很快就离开了。
顾烟希默默地看着车子消失不见,才拿出手机,给司机电话。结果老吴却说自己的孩子病了,正在医院照看。高顾烟希一听,索性不回家了,把门关好后,重新上楼,就那样在办公室

里窝了一夜。
第二天,闹钟按时响起。
顾烟希睁开眼睛,一时间还有点犯迷糊。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里是银盒,连忙起来作公车上班。
凌晨五点的公车上只有她自己。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黄昏的街灯从脸上划过,显得格外寂寥。
一个事实在此刻这样的场景中变得鲜明而尖锐——
一个人。
大千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男友也成了过去式。
她在二十岁这年,收到的命运礼物,就是——变成一个人。
顾烟希呆呆地看着窗外的路灯,眼泪呼啦啦地流了出来。
到家后,她换衣服出去跑步,然后再回家洗澡。等她洗完澡出来时,已经是八点了。正擦着头发在挑选衣服时,手机响了。
接起来,潘燕在电话那头慌慌张张:“顾、顾小姐不好了。”
“嗯?”
“银行来人了!说要找你。”
顾烟希的新咯噔了一下,预感到了某种不祥。
果然,等她匆匆打车赶到银盒时,两名西装笔直的男子已在沙发上等待,果然是银行来催债的。
“顾小姐,我们知道顾先生乍然去世,对你们打击很大。但是,银行也有银行的规矩,如果不能在本月内归还贷款,我们只能按照合同走司法程序了。”
顾烟希对着那已堆合同头大如斗。
显然,她还是低估了银盒的困境。原来,早在父亲病逝前,就已经拖欠了半年的利息没有交纳。利息滚利息,又是一个天文数字。
“顾小姐,你不打算申请破产吗?”
顾烟希低头沉默。
两名男子彼此对视了一眼,正要再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开了,邓意林匆匆走了进来:“对不起,我迟到了。”
顾烟希如见救星。不知为何,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因为此人的到来,轻了许多。接下去她就成了个彻底的局外人,在一旁看着邓意林巧舌如簧讨价还价,最后,银行方面勉强同意再宽

容三个月时间。
两名男子起身告别时,其中一个握着邓意林的手苦笑:“看见你来,就知道又没戏了。”
“大家相互关照一下嘛,真要走司法程序,你我双方都将损失惨重。”
“那是。”
送走两人后,顾烟希满怀愧疚地说:“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是我疏忽。我的行程表上提醒过他们这两天就来催债,对不起,我有点忙昏头了。”
“原来你也有忙昏的一天?”顾烟希好奇。
邓意林却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不能忙?”
“不是啦。我是觉得你这样高效率的人才,生活的每一步都应走得精准,才不出现‘昏’啊‘乱’啊之类的情况呢。”
邓意林看着她,面不改色,一本正经。于是顾烟希得出结论——这个男人丝毫没有幽默感啊!她只得转移话题:“接下去我给怎么办?”
“得到SEASON的case。”
“如果我抢不到?”
“申请破产。”
“我有没有第三天可以走?”
邓意林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没有。”
“这种被逼到绝境的滋味真不好受。”
“习惯就好。”
对话期间顾烟希一直在观察他,发现她每一个问题,虽然邓意林都会回应,但表情却越来越僵硬。很显然,这个男人并不懂得安慰别人。
发现了这一点的她,忽然觉得轻松了些。
连银行催债这样严重的事情,都变得不那么难受了。
她继续提问:“你是什么星座的?”
“什么?”
“我是水瓶座的,你呢?”
“……摩羯。”
“果然很像你啊!那血型呢?”邓意林看了她好一会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确定要这样浪费一个律师的时间?”
“这个你错了!作为一个经受过专业培训且在洛克菲勒大学很有名的兼职神婆,跟我讨论星座可是要给钱的哦。”
“……我帮你联系了邓萍萍吃晚饭。”
“欸?”
“您可以选择浪费时间,或者选定一下请客地点。”
顾烟希哇哇大叫起来:“你在我这么经济困难的时候还帮我约明显吃晚饭?”这不是摆明了要她打出血吗?
“所以吃晚饭。”
“晚饭最丰盛啊!!!”
邓意林眼底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明星,为了身材,晚上什么都不吃。”
顾烟希恍然大悟:“所以?”
“让您美貌的前台建助理准备好茶吧。”邓意林悠悠道。
原来这只摩羯还是腹黑啊!顾烟希始料未及。

第五章 我就是我
晚上八点。
顾烟希等在办公室内。距离她跟邓萍萍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同样在等待的,还有邓大律师,只不过,他一直埋头在笔记本电脑前,显然在工作。
“你确定约的是七点?”顾烟希忍不住问。
邓意林嗯了一声,专注地看着笔记本屏幕,连头也没抬。
顾烟希只好走出去,对被强留下来泡茶的潘燕说:“不好意思,客人还没有来,你再等一会儿啊!”
潘燕善解人意地说:“没事,反正我早回家也是上上网、玩玩游戏,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干的。”
顾烟希好奇:“玩游戏?什么游戏?”
“哦,很无聊的麻将啦……”
两人讨论着,旋转门里突然走进一个人,边走还在边打电话:“对,就是老娘说的!怎么着我还怕你不成?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啊!倒是你最好管好你老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长相,跟

只剃光毛长满癣的肥猪一样,还到处显摆,恶心死我了!”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抬起头,横眉怒目的:“谁是顾烟希?”
顾烟希抬头一看,此人五官艳丽,画了个恰当好处的烟熏妆,波浪长发,看上去既泼辣又性格,不正是邓萍萍吗?连忙迎上去:“邓小姐是吗?您好,我就是约您一起用餐的顾烟希,

叫我CC就可以了。”
邓萍萍点了个头:“意林呢?”
“他在……”
话音未落,邓意林表情不悦地说:“你迟到了。”
“哎呀,这种小事不要介意啦!人在B城走,哪能不堵车,既然要堵车,迟到算什么。”邓大美女挥了挥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玉手,满不在乎道:“好啦好啦,独自饿死了,快带我去吃

饭啦!”
这一变故出乎意料,顾烟希一个走神:“欸?”
邓意林显然也始料未及,粥了皱眉:“你要吃晚饭?”
“不是你们请我吃晚饭的吗?”
“不减肥了?”
“减个P。老娘今天心情不好,很不好,只能靠食物来宣泄愤怒了!”邓萍萍握拳,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饥饿之火,“我要吃烤鸭水煮鱼麻辣香锅!”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只能就近找一家高档餐厅去吃饭。邓萍萍毫不客气,坐下就点了十二个菜,其中烤鸭水煮鱼麻辣香锅一个没落下。